警務局長一行的合歡越

譯註:本文譯自增田福太郎『警務局長一行の合歡越え』,連載於1936年8月1日、9月1日、10月1日的台灣警察時報。增田隨同總督府石垣倉治警務局長等人,於1936年5月31日由台北車站出發,經埔里、霧社行往合歡越嶺道,而於6月4日經太魯閣峽口抵花蓮,結束五天的合歡越蕃村之旅。1937年12月7日台法月報中刊載增田的『合歡越え蕃村の旅』,其內容與本篇雷同,皆是紀錄同一次山行。增田福太郎(1903-1982),日本知名法學民俗學學者,新潟縣上越市人。京都大學博士,專精臺灣宗教民俗學。曾任教於臺北帝國大學福岡大學亞細亞大學。1923年進入東京帝國大學法律學科,1927年進入東京帝國大學研究所,在學院內認識到了許多宗教學神道的知識,加上其本人對自己信仰的淨土真宗大谷派,從此在法學之外,亦致力於宗教學。1929年,擔任臺灣總督府宗教調查官,陸續調查臺灣民間信仰臺灣佛教道教,1930年4月轉任臺北帝國大學講師,7月升任臺北帝國大學助教授,教授「農業法律學」,而後兼任臺北帝大附屬農林專門部教授。1939年返回日本擔任文部省國民精神文化研究所所員。1945年後歷任善鄰外事專門學校教授等,1961年取得京都大學法學博士學位。1965年擔任福岡大學教授,1974年擔任亞細亞大學法學教授,1982年去世。

增田福太郎1934年另有「新竹州蕃地旅行記」。他隨同石垣警務局長等人,巡視了新竹州下的大溪 郡、竹東郡、大湖郡等泰雅族,他們從台北出發抵角板山,循今之北橫到蘇樂,再經三光、馬美登頂李棟山 ,之後由田埔、秀巒到養老 ,沿霞喀羅古道抵白石駐在所,再循北坑溪古道,經檜山 、結城到觀霧駐在所,之後經曙鞍部、洗水駐在所抵泰安溫泉,再至大湖 郡役所搭車到苗栗車站後返北,結束一週的行程。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4812090

一、往埔里街(第一日)(譯註:1936年5月31日)

一行除老大石垣(倉治)局長、山下(義清)警視、神田屬等三名外

還有東台灣新報的白井(朝吉)老前輩及小生我共五人

5月31日早上9點從台北驛出發南下

局長:『天氣不知如何?台北看來就要下雨,台中方面卻晴空萬里,這不是很奇怪嗎?天氣不佳就不去吧,總之先到埔里再看看,天氣壞就回頭』

鉛色之雲蔽日

眼看雨就要落下

但一過新竹卻放晴

突然就悶熱起來

局長:『好熱啊!耶?天氣好像變好了喔』

大夥拿出中部台灣宣傳協會的『山在招喚』(山は招く)及太魯閣國家公園協會的『大太魯閣交通鳥瞰圖』研讀合歡越嶺道路的基本知識

白井:『我以前就向局長推薦過合歡越,這次終於得以實現了』

從火車的窗戶眺望

一期作的水田稻穗低垂

再過一個多月就可收割

白雲片片掠過山

是好天氣

很難想像從台北出發時還有人穿縕袍

在列車的食堂用餐

在局長請喝啤酒下乾杯

增田:『很熱啊,好像身在釜鍋中的感覺』

於是就把官服官帽放在旁邊

下午一點過後抵台中

增田:『糟了,帽子放在食堂車中忘了拿!』

局長:『早上九點發的這班列車只停台中,之後就直接往高雄去了』

大夥:『哈哈哈..』

神田:『總之先致電高雄驛說有一頂文官帽遺忘在食堂車,請他們幫忙收妥放在驛站吧』

增田:『是無帽還是無謀呢?總之十天後高雄重相逢吧』

(譯註:無帽與無謀的日語發音同為Mubou,此處戲謔自己弄丟了帽子乃無謀之舉)

從台中州搭上前來迎接的汽車

汽車揚著油煙穿越大屯、南投、能高等三郡轄區一逕奔馳

增田:『此溪叫什麼名字?』

山口警部:『旱溪』

此溪一如其名完全沒有水

不流之川!

不畫之畫家!

聯想變得天馬行空

火炎山露出其鋸齒般的姿態

行往烏溪的上游

穿越稻田與香蕉田之間奔馳

奔行十四、五里後

抵達能高郡役所的所在地埔里街

在釜田能高郡守的迎接下

一行投宿日月館

風像死掉般悶熱

晚上參加埔里街相關人士招待的晚宴

釜田郡守一一介紹列席人士

釜田:『此人是大久保彥右衛門』

大久保:『彥右衛門是我的本名,並非假名。我以前旅行鹿兒島,住宿時,曾在大半夜遭到警察的訊問。因為警察認為我的名字是假名』

大夥:『哈哈哈』

禿頭氏:『我覺得大島(正滿)博士的『泰雅在招喚』是本很好的書,希望在介紹台灣上,可以大大地廣為閱讀』

山下:『好書是好書。不過如果也能稍加描述擔任撫育教化之責的理蕃當局的苦心,就完美無缺了』

二、往霧社(第二日)

翌6月1日早上7點從埔里出發

細井台中州警務部長、釜田能高郡守、山口台中州警務課長、本田警務課長、川西霧社主任警部等陪同

白井氏與我戴上本島人的斗笠跟隨

想到戴斗笠、肩上掛相機的自己應該看起來只像是攝影師

就突然苦笑起來

搭上台車

東上眉溪畔的峽谷

從獅子頭進入蕃地(特別行政區域)

途中有一處溪縮而山逼、兩山如眉相接的地方

那就是往昔北蕃侍險而居的『人止關』

台車軌道發出吱吱聲地奔馳

不久抵達眉溪

眉溪這裡隔著溪在北岸的山丘上有Tougan(トウガン)社

而隔著Tougan社在東方山丘上有Shi-baku(シーバク)社

這些都屬於霧社蕃的蕃社

喚住剛好路過的蕃女問她的名字

是Tougan社的少女

名叫Rabaitatsukon(ラバイタツコン)

Rabai(ラバイ)是名字

tatsukon(タツコン)是她父親的名字

在北蕃泰雅族中

下面的名字會承襲父親之名而並無特別的姓氏

另外聽說女人向他人表明自己的名字是具有重大的意義

一般是不輕易讓別人知道名字

因此可以確認已經不存在『名實同視』的習俗

眉溪是台車的終點

由此徒步通往Shi-baku(シーバク)社的台地下方

渡過數條鐵線橋爬升而上

爬到盡頭後

平地豁然開朗

霧社!

作為能高山以西、濁水溪上游溪畔的霧社蕃、萬大蕃、道澤(タウツア)蕃、德魯固(トロック)蕃、Nado(ナド)奧地蕃社集散地之理蕃上要地的霧社

果然是蕃地中的都會

充滿著近代化的明亮感

經過一、二月會開花的數百株櫻花行道樹

到『霧社事件殉難殉職者之墓』參拜

然後參觀這次新設的農業講習所

傾聽年輕農學士山內教師的說明

通往台北州的卑亞南越嶺道路、通往花蓮港廳的合歡越嶺道路、能高越嶺道路、經由萬大武界通往新高郡卡社的萬大卡社道路

凡此皆由霧社分歧出去

我們的合歡越也是以此為起點展開的

白井:『增田君,在這裡索取登山杖再走吧』

增田:『我也正想如此』

三、蕃山驟雨

在霧社的櫻旅館吃完午餐出發

時間是下午一點

此刻起天空的模樣變得奇怪而微微雨下

披風(石垣)、雨套(山下、增田)、傘(神田)、雨衣(白井)

拿出各式各樣的雨具

不過這樣一來

反倒是沒被日曬地一面哼歌一面攀爬而行

雲霧之間

看到屬於霧社蕃的富士社(蕃名博阿倫(ボアルン社))的蕃屋(譯註:廬山民眾活動中心)

距霧社約一里、攀登二千尺的地方有見晴駐在所

(譯註:清境農場)

可將合歡至奇萊、能高的連嶺盡收眼底的此一地點

山容也被雲霧所掩而未現身

位於駐在所裏側的牧場

飼養了數十頭的牛、馬

聽說是為了將來蕃人農耕及搬運之用

由見晴起

道路平坦而緩上

白井老前輩穿著上個月買的雨衣、戴斗笠拄杖的旅姿依稀走在行列遠遠的前頭

似乎是要展現超越精神充沛勇壯之人的架勢

經過立鷹後(譯註:南投仁愛鄉博望新村上方台大農場)

突然下起大雨

飛奔身邊的雲、暴風、雷光、雷鳴

靜謐的溪谷突然變成狂暴的修羅場

岩石上落下的水形成瀑布

道路到處化為水池

樹葉沙沙作響

沒有可屈身的岩蔭

雨水滲透雨套反潮而讓衣服濕溚溚

雨水不斷從後頸部滲入

草鞋的足袋含水發出啾啾的聲音

寒氣沁身

甚至腳都感覺痛

淋成落湯雞的毛髮即使死命撥上去

還是遮住雙眼地落下雨滴來

在大自然的法則之前

人類是如何的無助啊

人為之物是如何的缺乏力量啊

驟雨不終朝

突然來的也會突然的去

一個多小時後

雷鳴遠颺

天空放晴

雷陣雨是一種回春

而回春經常伴隨激情

蕃山的靜謐與雷陣雨的激情

成為奇妙的對比而殘留耳底

增田:『雨真大啊』

山田:『雨套像這樣遮到膝蓋就可。因為碰到下雨,反正都會淋濕』

細井:『水從綁腿與鞋子之間滲進來,感覺真差』

局長:『山下君有過在雨正大的時候滑跤而雙手扶地的經驗嗎?』

山下:『好像沒有耶』

局長:『一打雷,我立刻將胸膛的勳章(勳二等的喔)藏到口袋內,因為萬一感應到電就完了』

一同哄笑

下午六點抵達目的地的追分(譯註:南投仁愛鄉翠峰)

此處海拔7577尺

比霧社約高四千尺

栓皮櫟、赤楊、樫木四處林立

西天的晚霞!

晚霞餘暉

明天要變好天氣了

房屋內熊熊炭火燃燒

淋濕的衣物綁腿等排成陣列

增田:『我有準備毛襯衫』

白井:『準備的好』

晚餐後聊到1914年佐久間總督的太魯閣討伐

想起距今快23年前

陸軍集結在埔里

總督親自指揮

大致經過我們今天所走的路線(雖然我們走的是新道)

越過中央山脈

從立霧溪及木瓜溪上游攻擊敵蕃背後的當時情景

晚上11點

將棋的對弈完畢

往窗外看

月白照著白姑大山

四、越嶺合歡山(第三日)

5點半醒來

追分海拔7500尺的早晨空氣即使進入6月還是相當冷

漱口盥洗的水也冷如刀割

健康、爽朗、男子漢、巨大、堅強、力量、山

這些東西都與我們同在而在我們懷裡

瞧!

連嶺東方近在眼前的峻嶺高峰

由北細數則是奇萊主山(11695尺)、奇萊南峰(11005尺)、能高山(10732尺)、白石山(10354尺)

遙遠的彼方更有王者新高山的雄姿

坐上食膳位子即可點呼這些黛青的連山

7點告辭追分登往合歡山之途

途中經過樫木的純林後

開展著合歡道路特有的緩坡

漂著明朗氣氛如360度展開大景的連山重疊、子山孫嶽、直下三千尺的濁水溪岸台地中

俯瞰令人深深聯想霧社事件的德魯固社、道澤社

德魯固社附近懸掛著深堀瀑布

這是明治31年深堀大尉一行遭難切腹的因緣之地

外觀內想

一去一來

景勝至極無已

道路沿著山稜線而上

洛陽花、石竹、白菫、杜鵑等嫣然迎接我們

山口:『這是熊谷草』(譯註:扇脈杓蘭)

山口:『這是敦盛草』(譯註:大花杓蘭)

首次聽到的花草名卻有懷舊之感

在九千尺的櫻之峰駐在所小憩之後再登爬

尖銳的能高山聳立眼前

殘雪未消的奇萊連峰看起來成一直線

這一帶有高山情緒的鐵杉純林

有小葉黃楊(つげ)、圓柏等珍木

霧中生息的高山杜鵑亭亭玉立

山鳥或山鳩

雖不見身影

卻啼著如囀玉般的鳥聲

遙遠的視野中

望見雲海之間的巴蘭(バーラン)社

仰望天空

雲霧來去愈發頻繁

就在越過這海拔一萬尺後折向左

現出了期待已久的合歡山東峰淺綠的清楚身影

在合歡山駐在所休憩(譯註:昆陽)

局長指著東峰『很像是作為結婚儀式禮物的『高砂之翁』』

溫度計顯示華氏57度

終於抵達合歡越嶺道路的最高點佐久間峠(譯註:武嶺)

海拔10775尺(3265尺)

總覺山有細長之感

附近有佐久間總督討伐當時的屯所

稍在鞍部拄杖眺望

合歡山東峰在左

合歡主山在右

合歡山北峰則聳立前頭

合歡北峰的旁邊

連嶺南湖大山、中央尖山、畢祿山

遙遠連山如波濤起伏

近則交織高山杜鵑的薄紅與殘雪的銀白與鐵杉的深綠

色彩之妙無法言喻

霧從腳下湧出

在沁身之寒下

急往台中州最後的石門駐在所(譯註:合歡山莊)

通過布袋橋、毘沙門橋等幾處橋

一面讚嘆懸掛該處的瀑布與尚是綠葉的楓樹一面下行

瀑布之水果然是由上落下

但雲卻是橫空飛過

在石門駐在所午餐

畢祿山在左

屏風山、奇萊北峰居右

俯瞰前方

則由立霧溪源頭起隔著大圈谷

遠處讓人覺得是關原、塔比多的畢祿山腹道路如長蛇般閃耀著

下午一點過後從石門出發

越過台中州花蓮港廳的邊界線

進入花蓮港廳研海支廳

道路由此是連往遙遠奧太魯閣的下坡

經過合歡駐在所(花蓮港廳轄下,9600尺)(譯註:由西往東,過落鷹山莊(歇業)不遠路旁處)

飄浮立霧溪之上的雲讓人有金黃色之想

穿越松樹及鐵杉林

下午4點抵達目的地關原

五、太魯閣蕃及其討伐

晚餐後

圍著花蓮港廳警務課蓬田吉兵衛氏

聽其實際參與太魯閣蕃討伐的故事

明後天會經過太魯閣蕃社

所以有必要知道該蕃的基本知識

據該氏說

在對太魯閣蕃的懷柔上真是煞費苦心

該蕃由台中州轄下的德魯固社分出

佔居中央山脈的東側並漸次蟠居立霧溪、木瓜溪沿岸

因此領台當時已是97社、海拔1600尺、九千人的一大勢力蕃族

明治29年前去懷柔的結城少尉一隊18人全滅

接著軍部為了膺懲而組成的一大討伐隊也在三棧溪口吃了敗仗

明治39年花蓮支廳長大山警部的殺害事件以及其後的海陸兩面攻擊也未奏效

他們因而日益驕縱

因此終於進入了佐久間總督的理蕃五年計畫時代

為期萬全而逐步完成了太魯閣蕃口譯人才的培養、通信交通機構的整備、地形偵查、倉庫的設置、衛生機構的設備

然後在大正3年5月底開始行動

以警察隊與軍隊分別衝其敵蕃腹背

而僅費八十餘日完成平定

蓬田氏說

在五年計劃的準備期中

警察方面實在是極其隱忍自重

逐步戮力道路開鑿與鐵絲網的佈建

蕃人們來駐在所

看到鍋子、水桶就若無其事隨手帶回家

一詰問他們

就搖著自己帶來的彈藥箱並做出馘首的手勢

讓年輕的警官經常氣到簡直要發狂

每天都打警察電話來抱怨

但也只好一直請他們『自重』

因此這電話甚至有『自重電話』的稱呼

另外

蕃人覺得通鐵絲網的電流是火

就說那是『火火』

他們也模仿我們製作鐵絲網

但卻在網的另一方焚火

而在另一方帶蕃犬來試看看

但狗並沒有死且怎麼試都沒效….等等

像這樣有親自參與討伐經驗的人士

常有很多令我們不禁苦笑的話題

太魯閣蕃的話題結束後

就在棋盤上展開名符其實的關原之戰

敗軍之將何以言勇

躺入寢床眺望窗外

銀月皎皎掛中天

勝軍之將風姿颯爽

清晨早早起床

局長:『神田君,把我的襯衫拿來』

神田:『咦?沒有襯衫。啊慘了,被我穿在身上』

急忙脫下,疊成原貌並說『在這裏』

(一面訝異溫熱的襯衫)局長:『咦?這裡有一件嶄新而未穿過的奇怪襯衫喔』

神田:『嘿』(以前豐臣秀吉將主人的草鞋放入懷裡弄暖,如今變成是穿主人的襯衫讓它暖和。這是出頭天的前兆吧,不過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筆者曰:此時的神田君是何表情應該可以想像!』

早上6點

一行精神充沛地告辭關原

六、畢祿風光(第四天)

早上6點過後

告辭關原

一行除台北來的五名以外

另有花蓮港廳的手貝警務課長、蓬田理蕃課長、大坪警部等各方人士

前面宛如屏風般聳立ㄧ如其名的屏風山山麓中

有ㄧ台地

這是往昔兇勇的太魯閣蕃為了爭奪獵場而與西部的北蕃決戰下取得勝利的地方

這就是關原的命名由來

道路沿著畢祿山山腹而行的右邊、立霧溪的上方

有奇萊北峰、太魯閣大山等如威壓頭頂般地屹立

特別是前者

其水成岩崩壞的山容極其嚇人而像一大怪物般地盤崌

一面懷想通過此附近的佐久間總督討伐軍的苦衷一面前行

由關原至畢祿的數里之間是松樹的美林

在斧鉞未入的處女林中點綴著白百合

此一風光不得不稱其雄偉、不得不謂其豪快

真是神韻飄渺的天上世界

一過畢祿的豪宕斷崖

林相亦作改變

樫木多了起來

風吹而松籟滿溪谷

與鶯鳥聲相和而有聽仙樂之感

瀑布亦四處流下

繼續下往畢祿駐在所(7212尺)、卡拉寶(カラバオ)駐在所(6197尺)

抵達西拉歐卡(セラオカ)駐在所時(4400尺)

是稍過中午時分

七、婚姻與禁忌

就在西拉歐卡駐在所的附近有屬於太魯閣蕃的西拉歐卡社

我立刻在該駐在所松原動氏的引導下

拜訪該社第14戶頭目Mounauyatsukao(モーナウヤツカオ)的家

並在該氏的口譯下嘗試詢問有關禁忌(Taboo)與婚姻的若干問題

我在Mouna(モーナ)、其老母Ubinbirai(ウビンビライ)、其妻Tomonhahiku(トモンハヒク)等面前開口詢問

我向松原氏確認在太魯閣蕃中相當於禁忌的用語是Pusaneku(プサネク)

而相當於神靈的用語是Uttohu(ウットフ)後

『Uttohu在人身體的哪個地方?』

老母:『在胸及頭部』

『做壞事的話,Uttohu會生氣?』

『對』

『請舉例說明一下禁忌(Pusaneku)』

頭目:『例如豬吃雛雞,也吃自己的大便,那就是Pusaneku』

『有放打結的茅草代表這是屬於自己東西的習俗嗎?』

頭目:『有』

『侵犯該標示所有的行為是Pusaneku嗎?』

頭目『那並不是Pusaneku,而單是禁止,亦即Nakai(ナカイ)』

『一旦侵犯Pusaneku會如何?』

老母:『會觸怒Uttohu,而從山崖摔落受傷等等』

我為了調查婚姻的禁忌而根據事實作成下表

               本人モーナヤツカオ

 (父) ヤツカオハ ボクバット                          子ビツサオモーナ(男)

   (母)ウビンビゾイ                  妻トモンハビタ  

               妻之弟ビレンハビクーチ          子シヨーケンビレン(女)

                                           本人之弟ショバオヤツカオー  子アブイシコバオ

                                                    子ロビンシコバオ

                                    子ラバイショバオ

接著我詢問了モーナヤツカオ(Mounauyatsukao)的孩子ビツサオモーナ(Bitsusaomouna)與表妹シヨーケンビレン(Shyoukenbiren)以及アブイシコバオ(Abuishikobao)及其表妹關係的ラバイショバオ(Rabaisyobao)的結婚是不是禁忌?

他們異口同聲說是嚴重的禁忌

甚至笑裡暗示著問這問題本身就是禁忌

松原巡查說『表弟妹如果沒隔十代以上似乎不可能結婚。他們認為即使是異性的兄弟姐妹或表兄弟姐妹,也ㄧ樣都是ハルマダン(Harumadan)』

於是我知道了在婚姻的禁忌範圍上

他們比北鄒族等還要廣且嚴格

就告辭頭目家

八、蜿蜒長蛇的合歡道路

西拉歐卡駐在所的附近原本被稱為立霧主山

政所(重三郎)廳長的時候

將其中超過八千尺的秀峰改稱佐久間山

這是佐久間總督在太魯閣討伐之際由斷崖墜落負傷的所在

我一面詢問松原巡查種種事情一面前行

此附近土地貧脊

是貧窮的蕃社

小米的收穫祭是在秋天

此時會招待親戚來用餐

也會招呼警官

不過並看不太到跳舞的活動

出獵中

為要表示不在家

會在家前交叉竹子

但沒有人會入內行竊

見晴駐在所附近的蕃社叫巴多諾夫(バトノフ)社

古白楊(クバヤン)駐在所附近的蕃社叫古白楊社

全部都是太魯閣蕃

在古白楊駐在所休憩時

下起驟雨

他們都在家的屋簷下休息

於是我趁機拍攝

這些少女們鮮豔的蕃裝及五官的端莊美麗

讓我們驚豔

由古白楊社眺望

有一座像饅頭的高峰

不用說這就是饅頭山

此邊的景色亦頗佳

雨依舊是來得急去得快

我們的行路是遠遠地沿著山的中腹無限一直向東延伸

走了半里路爬上一個稍稍的陡坡後

有一個休憩所

並立了一個『萩坂』的立牌

其陡降程度畢竟是無法輕鬆下行的陡坡

在有立牌的九分九厘坂

下行一步後就休息

降二步後再休息

又有立牌

是九合目

(譯註:合目的意思說法不一,一般係指容積的測量單位,將山分為一至十個合目(等分)。合目的劃分並非等距,而係依山路陡峭難易程度決定)

這實在是足以讓旅人嚇破膽的陡坡

要爬上去需要很多次的休息

而下行時也有無數人在此腳受傷吧

然而由此一坡道眺望的附近風景

果然是足以充當奧太魯閣門面的美麗

挾著溪谷沿著對岸的山而與我們相反方向一線向西奔行的山路

究竟是要往何處去呢?

從尚未停歇的雷陣雨的雲間看到了蕃社

問其名得知叫卡莫黑爾(クモヘル)社

不禁令人微笑

俯瞰之下懸崖數十丈

從懸崖茂密樹葉間

可見清冽溪流濺起白色飛沫

三合目、二合目、一合目

下萩坂的盡頭處

有鐵線橋

橋名鶯橋(長3110米)(譯註:長度誤植,應是113米)

溪名瓦黑爾(ワヘル)溪

經過西奇良(シキリヤン)的駐在所時

稍見黃昏暮色

前面甚至已無人影

經過『昇龍的響岩』(昇龍の響岩)等幾處名勝後

看到一個小蕃社

塔比多(タビト)應該接近了吧

抵達萩坂以來第一個上坡

但卻輕鬆的登爬

登盡之處是可遠望三角錐山的地方

眼界忽焉開展

抵達塔比多

已是夕暗逼近的下午六點時分

九、塔比多之花

路程九里半

一日下降七千尺餘的我們

一抵達塔比多

在卸去旅裝之前先去位於塔比多台地高處的佐久間神社參拜

『天晴れ、あな面白、あな手伸し、あな明け、おけ』

(譯註:『古語拾遺』中記載,天照大神從岩戶出來之際,原本暗黑的世界,突然大放光明,於是眾神乃發出『天晴れ、あな面白、あな手伸し、あな明け、おけ』的喜悅語言。『天晴れ』指原本的黑暗突然明亮放晴,『あな面白』指人們的臉龐受光而映白,『あな手伸し』指雙手伸出想要擁抱的喜悅之姿,『あな明け』、『おけ』指草木亦因喜悅而風靡搖曳)

晚上在俱樂部前庭

由穿著和服的數十名蕃女在恰好的月明之夜下為我們跳舞以慰旅愁

聽說她們是從附近的陀優恩(ドヨン)社、西寶(シーバウ)社來的

她們合著手風琴或留聲機跳著『土佐甚句』及『おけさ』等舞蹈

(譯註:甚句(Jingu)係日本傳統歌謠的一種形式,其特徵是以7、7、7、5構成一節歌詞,並在各地形成獨自的歌謠,土佐為今高知縣。另おけさ為日本民謠的曲名,傳唱在包含佐渡在內的新潟縣內各地,其中以佐渡おけさ特別有名)

令我們瞠目結舌

讓人深切想像指導的警察職員的用心

最後她們為我們獻跳自己傳統的舞蹈

這是小米收穫祭時跳的舞

似乎也和馘首有關

和南蕃的牽手跳舞不同

北蕃泰雅人則各自跳舞

其動作頗快並時時舉手提腳跳躍

拜訪蕃山時

他們固有的傳統強烈引起我們大大的關心

乃是不爭的事實

增田:『這些人的傳統舞蹈很有意思餒』

山下:『那麼明天在巴達岡(バタカン)就讓他們穿蕃裝跳舞吧』

此地是四周被山圍繞的盆地

今夜掛著對我來說是回憶深深的十四日之月

十、太魯閣的大斷崖

翌6月4日7點左右從塔比多出發

渡過鐵線橋朝合流出發

這裏有一座山叫海鼠山

以太魯閣討伐後駐屯守備隊之地而聞名

此附近的景觀有『烏帽子岩』、『銀線之瀧』等不可錯失之風景

道路平坦

是連婦女、孩子都可走的步道

淙淙溪流

足以悅人耳目

合流駐在所附近的蕃社聽說叫牧水(ボクスイ)社

之所以名為合流

是因位於荖西(ラウシ)溪與立霧溪的合流點

一側是清水

另一邊是濁水

是所謂清濁併合之地

並以其峽谷美而著稱

在即將接近錐麓駐在所時

經過所謂的太魯閣第二斷崖

回望塔比多

右邊是海鼠山

左邊是富田山

正下方擁抱合流的峽谷

山容如畫

三角錐山麓的錐麓雖沒有蕃社

但此地前抱第二斷崖

遠方的南湖大山、畢祿山、合歡山等一萬尺以上的高峰盡收眼底

前天一路走來的群山宛如為我們送行般地摩拳擦掌屹立

局長:『昨夜以來因為耳塞,說話時都像是別人的聲音,不過剛剛一打哈欠,整個耳塞感覺就煙消雲散了』

蓬田:『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詢問同行的市毛久巡查有關沿線太魯閣蕃的習俗

該氏亦是精通蕃語之人

經過第二斷崖而靠近有名的大斷崖時

太陽照射頭上

實在讓人有熱鍋中之魚的感覺

到目前為止可稱為斷崖的地方很多

但像這個大斷崖

則非其它可比

瞧!

挾著峽谷而與塔山對峙的此三角錐山

海拔八千八百餘尺

接鄰其峽谷的大部分都是斷崖絕壁

不知幾千萬年一任風雨露雪刷洗的結晶岩

時而土石崩落而成斷崖

瞧!

宛如沿著通行大斷崖的一縷棧道

令人想像開鑿工事的勞苦

此一先人之功使人不禁自正衣襟

由棧道望去

四周翠綠之中

看到直下2500尺黑青溪流之渦

而出入其間的奇巖怪石之佈置

毋寧讓人有淒絕之感

十一、太魯閣少女的舞蹈

經過大斷崖不到一里

即抵達巴達岡駐在所

今早五點左右從西拉亢(シラカン)社前來在此等候的年輕少女為我們獻跳傳統的小米祭舞

她們用短筒袖的胴衣包覆下半身

白底的麻布上附有赤青飛紋的『腰卷』非常新穎

(譯註:女性和服中卷腰的布或衣服)

此外

交織紅紫顏色的毛系像『扱き帯』般卷付腰帶

(譯註:用整幅布面的帶子,做為腰帶的附屬裝飾品)

其邊端成房蕊狀垂下

頭髮用花朵模樣的手巾像頭巾一般綁著

口中一邊吹奏口簧琴 

一邊由左往右圍繞跳著舞

口簧琴是薄薄削去長三寸寬幅約四寸的竹片之肉

然後在正中央鑿開細長的穴

僅穴的右側嵌上黃銅片而在兩端附上細線之物

竹片的圓側用左手就口

然後一用右手拉線

就會發出Byun、Byun、Byun彷彿沈入的聲音

我很想拍攝她們跳舞時的姿態

但其動作頗為迅速

另外也很害羞

所以我就作罷

趁現在好好保護他們的傳統舞蹈及歌詞

應該不是只有我一人如此想而已

十二、結束合歡越

吃完午餐

下午二點告辭巴達岡駐在所與巴達岡社

這一帶有不少以國立公園候補地大太魯閣勝地而聞名的地方

名為山月橋的鐵線橋

長190米、高75米

由橋上仰望

則三角錐山在咫尺之間

回望之下

『溪畔』與『不動的峽谷』在眼下橫陳

命名為溪畔的地名

係因其為峽谷中最靠近溪邊

有休憩所

有噴水池

又花季時有緋櫻取悅探勝者

接者抵達『不動之瀧』

這裡有太魯閣蕃討伐後由道路隊員建立的不動尊石像

其側有滾滾湧出的所謂岩清水

局長用杯子飲水後說『像冰一樣冷喔』

不動明王的臉是由原台灣軍司令官菱刈大將下筆而成

溪畔及不動之瀧附近是以太魯閣峽而知名的景勝之地

一渡過不動之瀧附近的鐵線橋

原本男性豪放的形象

一變而成明亮溪流與綠滴柔和的樹相

此一阿悠(アヨ)之地及其綠林深深刻印心中

於是我們由太魯閣奧地逐漸接近其關門

在太魯閣茶屋休憩

一渡過仙寰橋

不久就抵達太魯閣

從巴達岡到太魯閣應該有二里半

花蓮港廳長等人及迎接的汽車在太魯閣口等候

通過研海支廳所在地新城移住蕃社武士林(ブスリン)、Koro(コロ)社的旁邊

邊眺望太平洋波濤與如盆的明月

抵達花蓮港街時已經下午7點

從霧社到太魯閣口蜿蜒二十餘里的山道而在最近突然揚名的合歡越道路

因受惠好天氣而得以四天的短天期完成踏破

但可能有點高山症或日射症的關係

我ㄧ抵達花蓮港就立刻躺在床上

特別是這天是此街近來少有的暑熱

真可謂在床上呻吟之態

增田:『今夜的歡迎宴會要婉謝參加了』

神田:『我也同樣想早點休息』

此日我沿途從蕃通市毛巡查獲得太魯閣蕃的若干知識

茲謹附記如下

十三、太魯閣蕃的習俗

神靈之事稱為Uttohu

Uttohu之外不存在別的神靈

Uttohu是人類之靈乃至是祖靈而非自然神

天地自然中雖也有神靈

但並非將天地自然本身視為有神觀

而是以Uttohu為中心思考

例如乞雨的儀式如今似乎仍秘密地舉行

在持續乾旱無雨時

蕃社的人就商議出錢買來豬隻

而由老人到溪畔祈求Uttohu並殺豬將其血流入溪河中

這個情況下

並無特別河神的觀念

禁忌在太魯閣蕃稱為Pusaneku

但以其是污穢之物而受人嫌惡

與之接觸等於有引來Uttohu憤怒而有應避開之意

另一方面也暗示要避開的意思

但並無用在積極地將其視為神聖之物的神聖者或神聖物而予以尊敬之意

然而也沒有意味神聖意思的其他用語

例如Pusaneku中最為嚴格之一的

是產後的婦女禁止一定期間中曬到陽光

要是有犯下此種Pusaneku的人

則不單自己會招致不時的不幸

也會以收穫不佳的方式出現

但少有見過標示所有物的Pusaneku

一行之後經玉里、台東抵達四重溪後返北

其間有不少旅行難以品嚐的有趣事

最後

除了麻煩石垣局長、山下警視、神田屬在旅行中的費心

另外特別在合歡越路線上

受到台中州的細井警務部長、釜田能高郡守、花蓮港廳的手貝警務課長、蓬田理蕃係長等多數相關警察職員頗多的照顧

謹此致上深深謝意

(完)

(2023.4.19一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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