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山岳遠征(1933)報告–計畫及準備經過

譯註:本文譯自兒島勘次、入江保太、塩見正合寫的『台灣山岳遠征(1933)報告』,刊於『關西學生山岳連盟報告』第五號(1934年),後收錄於兒島勘次的『登山歷程』(1973年)一書(書由伍元和提供借閱,謹此致謝)。

計畫及準備經過

請井澤君製作的有關台灣登山文獻的筆記,是在出發往北千島之前。四月時,向北海道來的佐佐兄說『考慮去台灣』(譯註:佐佐保雄),他立刻說『我和台灣山岳會的沼井兄很熟,可以介紹給你認識』。雖沒怎麼讀古文獻,但透過『山岳』的台灣山岳漫談及會報,剛開始打算去南湖大山及清水大山,所以在五月上旬寫信請教沼井兄。立刻收到他百忙中的回信,使得原本覺得遙遠而漠然的台灣之山,突然就近在眼前。對沼井兄或許帶來困擾,但因許多事情因而明暸,也為了今後去爬山的人,所以擬將他回覆的全文刊載如後。

『敬啟者:本日接獲貴函,反覆拜讀再三,首先對您為登山而願意遠道來台實在感到開心。您鄭重的文書反倒讓我惶恐。敝人來台約有八年(其中一年出國不在),雖乏豐富經驗,但因為多少擔任蕃地相關事業的負責人及台灣山岳會創立以來無人幫忙而被迫總管萬事,所以不過是所有台灣山岳的事情都會匯集到我這裡而已。我一聽聞是同窗佐佐君的推薦,所以絕不能充作是他人之事避而不答,我會盡其所知回覆及提醒注意之處。

您提到希望以清水大山與南湖大山為中心的規劃,敝人認為以夏山而言,僅聚焦在三千米級的山可能比較好。這是對不習慣低地酷熱的內地人士的苦口婆心。

敝人的清水大山紀行,預計刊載在六月中旬前發行的台灣山岳第七號(定價一圓五十錢),所以應該來得及在您來台前看到。清水大山與鄰近的三角錐山(業餘人士尚未攀登)以及國立公園候補地的太魯閣(立霧溪)兩岸的群山,大抵都是石灰岩的山,而在日本除了北海道的夕張嶽及四國的一部分外,此一岩質很多是未裸露。剛開始嘗試時,會嚐到拓荒上毫無價值的辛苦,也託這樣的福,雖然沒有過多攀岩的餘裕,但石灰岩的岩攀確實是有趣的東西。森林比想像中還要多,也有尚未被發現的大規模森林,另舉目所見也有日本一般所看不到的大絕壁,當然因為沒有受到冰蝕,所以不要期待岩石會很美麗比較好。清水大山也是無水之山,敝人在冬季所用到的水,無法斷言在夏季時是否會存在,又,從海岸外太魯閣攀爬時,有時很難雇用到蕃人人夫,陸測五萬分之一的姑姑子社裡有的路線,如果不是習慣獨攀的人,要跟路會很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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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井鐵太郎攀登清水大山的路線圖,翻拍自台灣山岳第七號(1933年11月))

南湖大山大體的樣子,在『山岳』的大平氏的紀行文中有描述,也散見於『台灣山岳』等其他號次,『山岳』的早期刊物中有最初的探險紀行,倘能一讀,應可大致了解。如果以岩攀的目的來爬南湖大山,有報告說在稱為所謂高峰的地方好像有一些有趣的岩場(畢祿山-中央尖山-南湖大山的最初縱走紀行文,也將刊在第七號中)。其他例如馬比杉山的稜線(日本稱為尾根)側面有崩壁,有觀察說並不適合岩攀。南湖大山因為山麓方面的蕃人相互敵視的關係,除了原路往返外,是非常困難的山。去年台灣山岳會一行終於得到主管機關的許可,同意在無嚮導的情況下由南湖大山下山而得以成功從中央尖山縱走過來。如果今年夏天有這樣的計畫而又能得到主管機關的許可,那由卑亞南社登頂後,在山頂上附近稱為Bunakkei的絕佳野營地搭起基地營,再由此以無嚮導方式往返中央尖山,或由東峰往馬比杉山,又或採取稜線與溪谷的組合方式進行如何?此案是敝人近年來思考的計畫,台灣尚未有任何人執行過。又或簡單爬完南湖大山後,帶領卑亞南社蕃人攀登桃山,再由此經大霸尖山、抵達與次高山的稜線分歧點、通稱三叉點(蕃名布秀蘭山)的地方,在這附近尋找有水源的地方作為基地營,然後在此日本無雙的高峰連山上發揮名符其實的登山家精神如何呢?大霸尖山、次高山的縱走也尚有部分未被攀登,而這堪比是槍穗高的大稜線,也僅是被走過而已,詳細狀況仍尚待發掘。只要天氣配合,由南湖大山往返中央尖山、再由桃山進入攀登大霸尖山、穆特勒布山、品田山等山及次高山,十五天應該足夠。十天的清水大山縮減為一周內應該很充分,所以再加上高峰連山的話,應該也有充足的休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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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南湖大山山頂往南望,沼井鐵太郎寄贈,翻拍自大平晟『台灣の山旅』)

無論如何,倘是第一次攀登台灣山岳,去看規模龐大的台灣山岳應該是明智的抉擇。相較東海岸,中央山脈的規模比較龐大,而相對中央山脈,則是次高山脈在天候上也比較穩定。此外,在台灣山岳會方面,除了新高山、次高山、南湖大山、關山越嶺道的大眾夏季登山外,以特別班來說,也有新高山各峰的攀登、大霸尖山、次高山縱走等計畫,倘能參加那就最方便了。敝人繁忙,目前有官職在身,所以尚無法確定,但倘能請假,我想在新高山的高處設立基地營,以完成攀岩為主。新高山雖頗平凡,但新區域也不少,對只以攀岩為樂的人來說,是台灣目前最方便的地方。此案意下如何?(七月中旬舉行)

臺灣日日新報(台北市榮町)所銷售的五萬分之一蕃地地形圖,我記得一份是十五錢。倘同時購買三十萬分之一的台灣全圖(地形圖),那就更方便。

倘是從神戶或門司搭船,而且船是搭瑞穗丸的話,該船的事務長引馬氏與我頗有交情,應該可以提供一些方便。必要時再介紹給您。

抵達基隆那天,我想應該可以直接到台北投宿。內地來的人(特別是登山客)經常因為不喜歡大都會,所以都想住宿在北投或草山的溫泉,但在台灣之旅特別是蕃地之旅,待在台北可以得到充分的預備知識,而且去拜訪官廳或購物,都很方便,所以住在台北應該比較好。住宿費用方面,在台北或溫泉區並沒有很大差別,又,台北市的日之丸館的年輕老闆是台灣山岳會會員,所以由我出面致意,應該會提供優惠。如果是只有一個人,爬山的人都隨時可以住在我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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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之丸館,翻拍自台灣學通訊東海大學蔡秀美教授)

台灣在平地的旅行上,價格會高一點。當然依據地方的不同,我也會介紹區公所的俱樂部、關係企業的住宿場所。在蕃地方面,像霧社是有宿屋的地方,又或像夏天的新高山有時訂不到像內地的山中宿屋,也可以當作是客人住進警察宿舍,謝金大致用一圓五十錢預估應該可以。蕃人人夫的工錢每人平均是六十錢到八十錢。但他們的負重能力大致上和我們沒什麼大差別。前面的人夫工錢,很多的情況是糧食由人夫揹。另外依據不同場合,會有稱為搜索隊的警察擔任護衛,所需的費用可用每日一圓五十錢至二圓加上負擔糧食預估,其他就是糧食及小費(給蕃人的酒)。這用內地式的算法即可,亦即大致上山旅用二十五日計算,台北等其他平地用五日計算,三十天在台的費用,如果是學生大概要一百五十圓左右。如果警察隨隊,那費用會更高。此時要注意的是,即使用內地式主張不需要嚮導,但有時說不通就是說不通,不小心反而會傷害警察的感情。敝人等的新高山行從七月十五日到二十四日為止是三十圓,這是不用警察,人夫也是只有往返的預估。

台灣夏天的平地旅行服裝,帽子是頭盔,服裝是便服加上無領帶的有衣襟運動衫,登山鞋就適當的鞋子即可(對內地人來說)。在山中時,就和內地的夏山一樣,但內褲不用毛質的,只要帶一件毛製或毛線衣就夠了(但每人狀況不同,無法一概而論)。褲子除了長褲外,如果有短褲,在平地的鄉下或道路上或高山上的草原中會較輕鬆,準備木棉手套。腳穿的鞋子,因為草鞋在山上補給困難,所以只在溯溪才穿(台灣草鞋就可)。另外如果帶著輕登山鞋及鋲鞋就再好不過了。敝人在縱走時是以鋲鞋為主,草鞋準備二、三雙,在往返及人夫多的時候,底面除了鋲鞋外,也在一般的地方用ㄟ字形皮革製的普通綁鞋帶的厚底鞋子。我很喜歡鋲鞋、自己也有難以說明的道理,不過,台灣的石灰岩當然就不用說,即使是粘板岩、頁岩或砂岩,用打上鋲的鋲鞋是最適合的。另外,台灣有不少所謂陡峭草坡(Steep Grass),因此敝人即使是沒有冰雪的山,也常用打上鋲的鞋及冰斧。

露營時如果帶輕量帳(Zeltsack)雖然再好不過,但萬一有警察一起時,還是帶一般的登山帳(Alpine Tent)比較好。夏山時再加上地布(Ground Sheet),那大致到哪裡都沒問題,睡袋也是木棉製就夠用。長居台灣的人會容易怕冷,所以也使用毛毯。也應該要準備調理器具、飯盒、汲水的水袋(帆布製)。

另外藥品類,除常用藥外,像奎寧什麼的都不需要。瘧疾在清水大山北側山麓一帶會稍有可能發生,但其他地就不用擔心。毒蛇也和北海道的熊一樣,都只是謠言吹噓的很大,不必擔心。萬一時的處理方法及藥品等,待面談之後再稟告。千萬要小心的是,把不習慣平地暑熱的身體弄壞是最大的忌諱。從今起希望注意身體的健康。暑熱並不礙事,不過在七月初之前濕度很高,夏天到晚上十點,其溫度還和白天一樣熱,所以比較辛苦。如果是三千米以上的山,溫度是在攝氏十度到二十度之間。

雨具是問題。台灣的豪雨下起來非常劇烈,會沒辦法登山。敝人只在意防雨的問題,所以用便宜的雨披(Rain mantle)及頭巾(但攀岩及近似攀岩時不用),此外常常使用黑傘。這是因為台灣山岳意外地有極佳的道路,走在道路上,也可兼作防曬用,非常便利。便宜的傘,在台灣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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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外在巴西帕拉(Para)州南美拓殖會社的托姆阿蘇殖民地,最左為沼井鐵太郎)

在收到此一信函之前,大致確定方向的入江與塩見也在五月中確定同行,於是他們有空就看資料。入江特別製作了蕃人習慣、語言的卡片,在房間操著奇怪的蕃語唸個不停,塩見對植物變得關心起來,他有突然一躍而成植物學者的架勢。我除了實際的交涉及準備外,為了『聯盟報告』的第四號、座談會的準備、與立教大學山岳部的交歡會等四處奔走,並沒有讀書的空閒。五月下旬聽到來京都的立教小林君說小原君在規劃台灣行,於是就談到如果能一起爬山應該很愉快,而且事事都很剛好。小原君也興致勃勃前來洽談,我也覺得好不容易的共同登山,所以希望規劃的完美一點。小原君似乎在考慮新高一帶,所以我寫信去說想規劃新高與南湖各約兩週的天數,並確定領隊、組織緊密結合的隊伍。然而立教夏天重要的劍澤合宿,他是負責人,非去不可,所以出發日期延至七月下旬。但等太久很折騰人,且之後知道雙方的成員已經確定,所以就暫且中止共同登山的計畫。雖然也希望在台灣可以共同爬一座山,但因是特殊事情繁多的台灣,就抱著能成行更好的心情而不做決定。在六月的交歡會上,我們三人一起去東京,會見了小原君、山田、中島、湯本君等,得以讓交情更加深厚,並在互道台灣再會後告別。在沼井兄的好意下得以一起去新高,能以沼井為領隊而實現接近理想的共同登山,實在是無上的愉悅(參考後記)。

雖說是直接準備,也並沒有特別不同的事。相較之下,去年的北千島行還遠為不便,與其說今年很安心,倒不如說是因為忙得團團轉而幾乎無暇準備糧食或器具,不過,高橋兄從歐洲買回的兩頂頭盔–和遠征喜馬拉雅的戴倫弗斯氏(Norman Dyhrenfurth)等所使用的同型草色帽簷寬廣的頭盔–將其中一頂讓給我,使我得意地戴著在京都街上閒逛,一時成為趣談。帳篷是可容八人左右的輕量帳蓬(Tent)和玆達爾斯基(Zdarsky)的輕量帳(Zeltsack),睡袋因為是去暖和的地方,所以就不要羽毛的睡袋,而將一張毛毯縫入袋內,上面再蓋上防水袋。我一面擔心這會不會不好用一面到『進々堂』叫他們做二百份牛奶麵包。這些麵包剛好在一個半月後的關山越時都幾乎沒有變質,吃起來非常美味。藥是帶Ebios(エビオス)整腸藥去,但幾乎都派不上用場,對蕃人的胃痙攣或高山症也沒藥效。主要的糧食都是在個別行程時於市街上購買。借宿駐在所時不用擔心糧食,只有露營時需要糧食,所以不需要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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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進々堂,翻拍自網路)

台灣的山岳寬廣巨大、複雜多歧,所以無法像北千島那樣可以簡單撰寫報告。入江的蕃人研究或我有關蕃屋的調查以及我與塩見共同採集的約三百餘種植物標本(京大、大井氏及北村氏的整理下出現了二、三新種),決定在此不提,而僅附上紀行文。

對前輩諸氏雖然失禮,但截至目前為止有關台灣山岳的文獻雖多,但在描寫台灣這個巨大暖國的高山之美上,還沒見過一下子就打動人心的文章。期待未來有人可以寫出出色的文章。我想,以下的紀行文尤其笨拙,不堪一讀。但對於沒有科學見識也無文才的人來說,除了忠實地撰寫紀行文外,也不知如何寫報告書了。

行程概略

七月十日,從京都出發,由神戶搭蓬萊丸,海路平穩,十三日,入基隆港,在台北驛受到沼井兄的迎接。在日之丸館卸下旅裝,晚上在沼井兄的家暢談,他也讓我觀賞了十六釐米的影片。十四日在炎熱中參觀博物館的蕃人風俗等,赴總督府向台灣山岳會事務所及理蕃的最高機關的人士致意。之後搭人力車,沼井兄和我到台北州廳去辦理入蕃許可(直接的許可是各郡的理蕃課核發,但最鄭重的作法是先到州廳取得理解比較好),入江與塩見去台北帝大的土俗學教室參觀。傍晚在日之丸館會合,拜訪台北帝大校長也是台灣山岳會長的幣原氏。晚上去購買準備入山的東西。

十五日搭火車到羅東,在郡役所的理蕃課取得入蕃許可證、投宿土場溫泉、四季俱樂部,攀登南湖大山,抵卑亞南鞍部,沿大甲溪抵明治溫泉,尋找東勢街的郡役所,搭巴士去豐原,搭火車到嘉義,借宿小原氏的宿舍,讓她幫忙辦理入蕃手續等。二十五日從明治溫泉出發,二十六日下午抵達阿里山飯店,實在是行色匆匆。翌日,投宿新高下駐在所的宿舍,因為天候惡化,休養兩日。三十日沼井兄及立教的諸君前來,進行約一週的共同登山,攀登新高各峰,最後攀登大水窟山,抵東埔,搭台車往水裡坑後解散。入江與立教的諸君一起走能高越,在花蓮港道別後,獨自一人去參觀太魯閣溪谷、東海岸,從花蓮港乘船,在東南海上的僻島上,渡往達悟族居住的蘭嶼,約十天的時間視察其風俗,返回台東,從東南海岸經大武街,抵高雄,九月上旬歸抵東京。塩見與兒島從新竹進入,由井上溫泉帶著蕃人進行大霸尖山次高的縱走,由志佳陽社再越過卑亞南鞍部歸返台北,與台灣山岳會的千千岩氏往高雄-楠梓-旗山,溯行荖濃溪登關山,走很棒的警察道路下新武路,搭汽車到里壠拜訪支廳,在台東與千千岩氏道別,在知本溫泉休養,一面聽說入江數天前經過此地,一面下東南海岸住宿アクロン溫泉、大武及牡丹灣溫泉,漫無終點的暑熱平地步行也終於結束,搭汽車經恆春抵鵝鑾鼻燈塔,在四重溪溫泉享受滿月的月亮,翌晨搭汽車在平坦的道路飛奔抵潮州,之後搭火車抵台北時,是九月六日。當晚台灣山岳會設宴,得以會見田中薰氏、鹿野忠雄氏。七日搭上從基隆往福州的船。與汽船上認識的本島人一起投宿在福州法國人經營的飯店,晚上去泡溫泉、散步。翌晨立刻又搭發動機船到主船航下河川,兩天後抵上海,住宿的北四川路的月宮旅社(Moon Palace Hotel)主要說英語,不懂的地方用比手畫腳的方式解決。兩天的缺錢症頭下的參觀,但嚮導是當地經營仲介很機靈的男性,所以到處參觀很多地方。我在此罹患惡性的結膜炎,搭乘長崎丸時宛如盲人,抵達長崎後,塩見也發燒,在神戶上陸時,真的是很慘的兩人(入江回家路上也發燒而罹患惡性瘧疾,塩見發覺這個發燒是瘧疾時,已是經過一週、異常疲勞之後的的事)

行程的概要就此結束,登山的行程大致依照沼井兄所規劃的進行,我想是在體力的極致下進行的。就我而言,大家是覺得我很想在行程中多一點休養的時間。(兒島記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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