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霸尖山、次高山的縱走

(大霸、次高稜線示意圖,引自「山と渓谷」,以下同)

譯註:本文譯自北田正三『大霸尖山、次高山の縱走』,刊於山與溪谷(山と渓谷)第16號(1932年11月),日本山岳會員北田正三由日本熊本來台,與井上一男、宇佐見守與渋木巡查縱走大霸尖山連接次高山的稜線,首度完成所謂的聖稜線縱走,翻譯資料由鄭勝文先生與曾根正和先生分別提供,謹此致謝。曾根氏的資料係透過「山と渓谷」總編輯五十嵐氏取得,令人有種特殊的歷史連結感。

北田正三(Syozo Kitada:1893-1958),出身熊本宮地的釀酒之家。大分中学、関西学院大学神学部畢業後,留學美國,積極攀登南北美及加拿大的山地。聽說北田渡美後,想當牧師,但對当時美国牧師世界失望,因而轉而藉由神聖山岳寄寓自己的信仰。北田的山行多独行,會向太太說「今天也在山頂和神說話」。1958年7月27日獨行阿蘇高岳北稜的鷲之峰時,墜落死亡。享年65歲。

北田是日本山岳會員、加拿大山岳會員、首任日本山岳會熊本支部長,1926年 5月,攀登新高山,1931年首度縱走聖稜線,另並開拓長野縣根子岳天狗岩登山路線並完成根子岳縦走。據聞參加由加拿大山岳会主辦、毎日、報知両新聞社贊助的勘納迪亞洛磯未踏峰的Mt.Kamp。 之後轉往満蒙北支、北満、興安嶺、 西蔵拉薩、蒙古陰山山脈,進行登頂與放浪山旅。著有「九州的群山」、遺稿集「阿蘇」。

台灣北部山脈的怪峰大霸尖山連接次高山的稜線,直線僅8公里餘,但超過一萬尺的三十幾座山峰聳立成一縱隊,這被稱為聖稜線的縱走,估計需要十倍左右的日程,且歷經數度的反覆失敗而久為懸案。但我們的隊伍,去年7月受惠於連續的好天氣與良好的蕃人統御,首登了大霸南稜、品田山(ヤボラン峰)、穆特勒布山(シミタ峰)等,並接著完成由次高北角(譯註:今雪山北峰)沿稜到次高山的首度縱走。

與此前後,台北高校的F氏(譯註:船曳實雄)隊伍,由卑亞南經七家灣(キヤワ)溪頭、桃山、高天山(池有山?)與品田山的鞍部、往返大霸尖山,再下次高稜線東側、品田(コワユン)溪頭後,完成登爬穆特勒布(シミタ)、次高北角等裙裾、水源頭抵達次高山的厲害縱走路線。但這完全不同的兩個路線遭混同,而在新聞報導上成為誰拔得頭籌的爭論,讓我非常困惑。不過因為台灣山岳會的幹事沼井氏在日本山岳會報7年2月號中明白通報我們的首度縱走,所以就不覺得硬有辨明的必要。但我覺得自己有相當的責任,因此就決定將真相予以發表。

日程與準備

昭和6年7月4日-7日

熊本出發-台北

7月8日

滯留台北 華氏96度

7月9日

台北-新竹-竹東-上坪(シャンピン)-十八兒(シパジイ)-茅埔(シイガオ)-井上溫泉。華氏75度,晴天。

7月10日

滯留井上溫泉,雇用蕃人,準備糧食,與台中州聯絡、交涉,晴天。

7月11日

井上-瀨戶-松本-石鹿-田村台-根本-佐藤-檜山,華氏68度,晴天。

7月12日

檜山-向左入森林-Nekkoi(ネッコイ)-Bakagowan(バカゴワン)-Niyagabikku(ニヤガビック)-Meshibo(メシボ)-Sowata溪(ガオンソワタ)-Kare溪(ガオンカレ)-Mahebon(マヘボン)-伊澤山頂下營地,華氏60度,晴天。

7月13日

營地-伊澤山頂-無名山-大霸尖山-小霸尖山-大霸南鞍Nekkoi-無名稜線-V型切谷(ギャップ),華氏58度,晴天,夜雨。

7月14日

V型切谷(ギャップ)-無名稜線-V型切谷(ギャップ)-粗礪鞍部(ザラのコル)-三稜嶺-往返品田山(ヤボラン)-穆特勒布山(シミタ)前嶺-崖下營地,55度,晴天,夜雨。

7月15日

營地-穆特勒布山頂(シミタ)-無名稜線-(次高)北角上-次高北峰(譯註:北稜角)-次高南峰(譯註:雪山主峰)-Kassyo(カッショ)營地(譯註:次高山莊舊址),49度,晴天,夜雨。

7月16日

Kassyo-志佳陽大山-司界蘭溪-大甲溪匯流點-志佳陽-平岩山,71度,晴天,夜雨。

7月17日

平岩山-大保久(ピリピタン:タクボ)-撒拉茅(サラマオ)-佳陽(カヨウ)-達見(ピスタン),73度,晴天,夜雨。

7月18日

達見(ピスタン)-小澤臺-烏來-馬崙(バロン)-明治(メイジ)溫泉,75度,半晴,半雨。

7月19日

明治(メイジ)溫泉-久良栖(クラス)-裡冷(リレ)-白冷(ハクレイ)-稍來坪?(ヤライピン)-東勢-土牛-豐原,98度,晴

7月20日

豐原-台北(夜行),97度。

隊伍

井上、宇佐見、北田、渋木巡查

蕃人

武陶諾民(ウタオノーミン)(54歲)舊天頓社頭目

拜沃馬來(バイオマライ)(45歲)、權勢者

悠亢謝芝(ユーカンセツ)(43歲)、權勢者

瓦旦土耀沃(ワタントヤオ)(22歲)

亞圭哈俊(ヤグイハジュン)(21歲)

(年齡不確定,因為每次問都不同)

糧食、山具

白米2斗、副食品5貫、味噌2貫、芋3貫、小米3升

在營地獵食水鹿、台灣長鬃山羊的肉

登山用具、繩索2條、槍枝、彈藥(營帳不用)

(山與溪谷第16號的台灣山岳特集(1932年11月))

永恆的Pa-ppaku(パーパック)

熱帶特有的快活、雄偉的風景、一逕原始的墨綠大森林、世界無以類比的高山島所具有的華麗山姿、摺曲山脈、特異三千米級的清涼蕃界、幽靜清澄的天空、單純稚氣熱情多感的蕃人,這些曾經來遊的台灣蕃山神秘,再度誘惑著我。

在昭和2年7月之前,都還具有永恆的三角靈塔峰、怪奇的傳說與山容而成為東北部台灣山脈之謎的大霸尖山Pa-ppaku(11729尺),終於被生駒、沼井氏的隊伍登頂了。

更且,剩下來由大霸接續比富士山還高五百餘尺的12972尺次高山之間的岩稜三十幾峰,常常聽聞有人計畫要完成此一壯觀的怪異萬尺稜線大縱走,看到它的遠望照片,讓人身體恍然入神忘我。從那時候起,我每天看著地圖,希望可以先攀登這未見過的永恆Pa-ppaku,有機會的話甚至是縱走聖稜線。

對山的盲目愛戀執著、些微的探險氣氛、7月4日出發、往蕃界奧地的追夢、商船扶桑丸的3日路途波濤、東海、與飛魚和旗魚為伴的暑熱季節、蛇類精神旺盛的盛夏、心浮氣躁的傢伙偏偏選在蕃界收割小米最為忙亂的時節、憧憬著未知的蕃奧高嶺飛奔而來的基隆港,完全是炎陽燃成紫色的97度猛暑。

台北的兩夜之夢與思緒飛往遙遠的Pa-ppaku、再往次高山(バボウ ハガイ)、離開相思樹及紅磚瓦與紅紫繽紛的異國情緒後,與言語不通的蕃人連日相處、感謝如微笑般爽朗的晴空、即使是重重的登山鞋也絲毫不以為意、一路回望已經是7000尺的霞喀羅大山中腹、8855尺的鹿場大山、五指山、麥巴萊山(マイバライ)、一面重複パッスタイサイ的傳說一面蜿蜒繞行山道、時而從蕃人中發出驚人的爆笑、昨夜以來安詳自在的頭目武陶,一面登山一面指著那山谷、這山頭、說起從16歲開始上陣到現在的數度戰鬥話題,這實在是很適合蕃界山旅的情景。

將人心帶回二千年往昔的濃綠原始林、需要一些鬥志的探險氣氛在每個人各自的臉龐中出現。

像黏貼上去般的山腹蕃人警戒道路、在其左右聳立的群山澄映在水色中、時而崩落的斷崖實在是赤紅崩裂得很慘烈、一副與眾不同般地將其赤裸裸遭破壞的殘骸曝曬在光天化日下。

進入蕃界第二天,我雖然終於恢復了平靜,但一想到尚未得見的群山就激動得不得了。綿延的原始林、好像從濃烈到極度綠意的世界中想起般透過眼前孤零零的ナンシボ樹中出現的薄綠草原、平滑的斜坡與狗叫聲以及此處必定可以眺望到的稀疏蕃舍、純樸而強烈渴求生血的山地人、三千年的原始生活。台灣的自然美,是那些只看到污濁河川、邪惡而糾纏不休的所謂台灣通支那人所意想不到的景觀。

這些所釀出的深山路之旅與伴隨恐怖的登山行,大自然與蕃人都非常美好,親暱而稚氣滿滿。然而恐懼蕃界、害怕蕃人的平地人,是因為自己有醜陋的利害企圖及卑劣的慾望,而讓文明人心知肚明。

我一面這樣想一面一逕地攀登,經過高砂百合一齊綻放的野路邊以及曙鳳蝶雄然亂舞的根本駐在所附近,通過像「木材坂」的森林,抵達第三夜之夢的檜山駐在所時,已經是踰越涼爽而變寒冷的夕暮。上弦月中朦朧的遙遠山下,新竹市的燈火閃爍,令人有迢迢來此的無限感慨。似乎聽到孩童唱著天真無邪的歌聲。

這附近是舊天頓社霞喀羅蕃人的根據地,是最近才剛歸順的蕃社。特別是薩克亞金方面的蕃人脫逃已久,隱匿在卡澳灣的深處以及我們要去的大霸尖山山嶺下附近的基那吉溪頭對抗當局,也因此非常純真,其保留原始時代的樣貌令人喜愛。

各警戒所的駐在巡查的勤務辛勞,如非進行此蕃深處山旅的人,到底是不能夠了解的。

蕃丁、蕃婦、蕃童的教化、授產的苦心不為世人所知,這是無以回報的大奉公活動(公益勞動)。而且萬一突然有暴動事件,很多就成為蕃刃下的冤魂,而且每日缺乏物資的生活。一想到報效國家微乎其微的我們過著都會文明人的幸福生活,相反地他們卻如此的犧牲,讓徘徊在並排伸展的鐵樹巨木林中的山男之魂若有所失。

(全員到齊在霞喀羅(石鹿)駐在所)

檜山的黎明,渋木巡查一面說山上好天氣,一面三八式步槍輕輕上肩並指揮蕃人。露珠在燦爛的早晨陽光中消逝,我們不顧飄飄然徘徊腳下大森林頭頂的白雲,精神百倍地穿出檜木原始林後,在整面綠意的Nekkoi(蕃語草原之意)上一股腦地將背包丟下。

海拔已經是9000尺。前面4000尺的下方,馬達拉的溪頭在薄黑森林之間微微可見。一逕吹上的冷風,發出嘶啞的聲音。

在陽光中輝耀的面前次高稜線,聖稜線一角的壯觀金黃。蕃人一聽到不知何處鳴叫的山羊,群情騷動。上爬1000尺、下降500尺、再上爬1500尺、下降300尺後,終於越過黝黑靜謐的台灣紅檜與鐵杉的密林山皺,渡涉多條冰凍溪水,Kare溪的圓木橋、Aheibon的黑而冷野營地、沾滿汗水與塵土的一行,終於精神十足地來在一萬餘尺的伊澤山下西側鐵杉純林下茂密阿里山箭竹的狩獵小屋。沐浴在西傾夕陽中而伸長腰身,天空無比清澄而靜靜地日暮黃昏。熊熊燃燒的火焰、燉煮的傍晚芋粥香,箭竹的床褥也很暖和,夢鄉溶入尚未得見的山岳思念中。對糊焦味的蕃人體臭也絲毫不以為意地像稀泥般落入熟睡的世界。

第五天的今日也是澄澈的上好天氣。冒著早晨肌寒的風行進在稜線中。氣喘吁吁攀登的歡聲,越過稜線後,對大地的奇景驚訝地呆立不動。

看啊!越過前面大深溪谷的朝霧之奇異群山行列中、左端聳立的山姿。日本哪裡有這樣不可思議的山容呢?

就像經常聽到的『山高則谷深』一樣,環繞山裾的溪谷之深、之壯絕,像古棉般籠罩的山霧隨著靜靜地湧上來,岩峰及下方鐵杉的並排樹木完全像幾何學模樣地浮現出來。像厲害的理髮師非常仔細剪髮般讓人見識到驚豔的美麗。而沐浴著左斜陽光而輝耀著紫桃色的三角塔Pa-pakku、永恆的Pa-pakku,不就可在眼前清楚仰望嗎?11792尺的偉容山姿,大霸尖山之名實在取得好。地中海藍的熱帶天空顏色中聳立的此山姿之清新、美麗、雍華,這是任何美麗辭藻無法表現的分分秒秒變換的光輝。左側的無名峰露珠消散,右方的小霸尖山以帶刀護衛之姿,穿著以染成半面的濃藍色及赤黃色的刺繡丁字褲(化粧褌),自豪地護衛著橫綱Pa-pakku。

一看到大霸,蕃人就跪在玉山薄雪草群綻的尖銳岩角,膜拜著他們祖先發祥地的靈山。我們也被這大自然所秘藏的崇嚴而不自覺向山靈合掌。

偉哉大霸尖山

景觀實在太過於壯麗,以致於到現在都沒注意到大霸與小霸之間的鞍部。當我發現其天際線上綿延連續的刀刃稜線時,驚訝地說不話來。

如波濤起伏的屏風狀連岳,巍峨突向山嶺,遙遙包覆乳青色面紗而刺向九霄的桃色峻嶺,那才是我們的目標稜線、山旅所殷盼的次高全容。這稜線才是遙遙越過波濤所慕求的思念山岳。這樣激動的心情,連手握的冰斧都不知不覺間滲出了汗水。

從水都無法積存而切落的右側幾千尺斷崖連接斷崖的逆層,可惜已被一群湧起的亂雲所蔽而無法眺望。只有大霸在黃卵青色的天空中高高聳出其岩峰,其忘情的虎嘯般臉龐,實在典雅至極。

越過伊澤山後休息五分鐘。遙遙腳下基那吉溪頭稜線中輝耀的銀盤之水、如豆粒般移動的山羊群。在無數無名峰的驚喜下,悠緩起身越過無名稜線。粗獷稜線附近,蕃人又因為山羊而騷動。我們仰望大霸岩峰的路線,壯大無比、其岩肌的威嚇感,身心早就被其攀登所吸引。繞行一圈的我,終於看到決定要攀登的南面中央的煙囪稜。讓冰爪緊緊咬合鞋子,一逕攀登苦鬥三十分,盡情品嚐大霸岩肌的觸感,使盡全力而得到登頂的喜悅。放眼天空無雲,山巒層疊。忽然聽到人聲,靠近一看,是台北高校的年輕人及F氏的隊伍。喜悅的歡聲,交換名片,相互談論未來的路線。聽聞品田山的崖峰惡絕無比而根本無法攀登的事由。從現在登頂獲得喜悅的大霸驚仰南方的品田山,其岩峰樓階的狀絕程度,讓我們胸中抱持是不是也會失敗的一抹恐懼。

一行聽說要回到桃山稜線的露營地,再長驅取往次高的路線。不過因為糧食少的關係,將要放棄品田山、素密達的稜線,改取捷徑由左縱走。約定再度相逢之日後告別。聽到一行的大霸攀登路線是東南角,這是沼井、生駒隊伍的首登路線而嚇了一跳。也就是說我們攀登了全新的煙囪稜。I氏、U氏、S巡查終於抵達此一路線而發出歡聲地攀登上來。

我們再度在大霸頂上大叫恭喜。時間已是雲湧上來而展望全無。踏查山頂上長方形的每個角落,找尋生物,又一面眺望遙遙雲間的群峰,一面一口氣相互結繩下斷崖,再繞小霸尖山一圈後攀登而上。這是作為岩場訓練的絕佳岩山。在大霸南稜下的鞍部休息後,再度仰望南面的岩嶺時,其偉大山容似乎在微笑。沛然而下的名產猛雨,讓我們一邊奔跑一面下到草地(ネッコイ),再穿越森林地帶,完全變成落湯雞地終於抵達無名稜線下的獵屋。時間尚早,但雨一直下,越發寒冷,於是決定露營並命令蕃人。熊熊燃起的焚火,讓人有甦生之感。空腹扒進滿滿的味增湯與飯。仰望巨木樹枝滴答滴答滴落的雨水,祈禱明天的天氣,心裡無端感到寂寥。一行或蕃人都默默圍在火邊不說話,今宵也未見哈俊的歌聲。箭竹的雨滴、雨腳,雖是無比的寂靜,但心情沮喪,鑽進睡袋。

(上:由八通關附近所見之新高主峰與東峰。下:大霸尖山的南面,伊藤彥一攝影)

縱走鋼鐵的岩石稜線

即使是熱帶的蕃地深處,在一萬尺的高所,確實非常寒冷。

守護容易熄火的蕃人、滴答滴答滴落的雨水、怪異的夢也在迷糊中立即清醒的清晨三點。在燃燒細火中丟進二、三根粗木頭,猛然反射出熊熊烈火的晨曉天空、靜謐的大森林,完全是人跡未至的世界。注視著充滿熱情的美麗火焰時,心反而像冷水般清澄,且不知從何處湧出歡喜之情。

突然心中懷念起尼采的話

『攀登最高之山的人,會超越一切的悲劇與悲痛並嘲笑之』

超越的境界,我對此想望已久。超越,這句是何其嚴肅的語彙啊。旁邊五名蕃人與三名友人的睡顏,如今在此蕃地深奧處的無人境界中醒著嘆息的,只有我。對啊!這三千年太古的原始之姿的絕對境界,無垠地接續。雨停了、猛然站起、笑著、往強風吹拂的鞍部去。千里迢迢遠道而來的岩石王國,對此鋼鐵的稜線必須要有像山羊般的俐落。喜悅的溫暖思緒充滿心中,無心地仰望黎明的天空,就像那句令人欣喜的『微明』字句般,巨木與巨木之間的白白明亮星星,不就未道早安地在閃爍嗎?不知名的夜光鳥奇聲啼叫。碰、碰踢著很早就穿著變硬的鋲鞋而疲倦地仍在熟睡的蕃人的腳,叫他們起床。

醒來就要行動。天氣沒有問題,吐納的氣息白而寒冷。連續說出マホアイ(謝謝),從乳銀色變成桔梗色的天空,一想到這是前往人跡未踏連峰的啟程,就感到異樣的興奮。驚擾依然眷戀早晨之床的群山、溪谷、森林,雖感到抱歉,但還是將所剩木材重新燃燒地填飽肚子。

年少的哈俊今天似乎也是最精神抖擻,將二尺餘的蕃刀插入腰間,網袋內裝滿行李,現在是出發前的早餐,他用手抓地雙頰鼓鼓地笑著。拜沃馬來那傢伙,一副今天會打到獵地高興的檢查配發的實彈及端倪槍口,看起來實在是勇敢的太古之民、山男。因為有這些山男在,所以台灣的群山才可以保存純淨,也才可以爬山。因為只有擁有銳利的山之意識,才能爬原始的森林以及毫無人跡的岩稜。指揮武陶與悠亢謝芝一口氣攀登稜線,鑽游一人高冷冽雨露波的箭竹,全身濕噠噠。蕃公赤裸身體,所以無所謂,但我們連襯衫都濕透了,感覺很差。終於穿越的一處角落,是35度斜坡的一枚岩,高150尺,即使討厭也必須攀爬此岩。心痛地踩踏岩石皺目處可愛綻放的薄雪草,忘記寒冷般地登爬後,又是大山肩的箭竹,然後是V型切谷(ギアップ)。朝日閃亮地劃破雲霄,是身體變暖的好天氣,武陶光是在意山羊或鹿的糞便。

現在縱走的岩石稜線寬僅2尺,右側是薙落數千尺的斷崖馬達拉的深溪。吹上來的風如割耳般冷冽。左側是綠黑的鐵杉密林,因為陽光溫暖而使水蒸氣上升。遙遙下方的溪頭中,變成是草地(ネッコイ)與白骨的枯林壯觀地延續。微微聽到碰碰的槍聲,應該是F氏一行在獵什麼動物吧。

大霸東稜和現在縱走的稜線與前面從桃山到品田山的稜線所環擁的圈谷大森林,剛被昨夜的雨打醒而洗容地非常美麗。回望來時路,大霸與小霸剛好和前天的位置相反地聳立左右,南面呈紫鐵色,一副激勵我們要好好努力的樣子。東方可怕的切谷像白帶魚(太刀魚)般向天空開著鋸齒般的口。品田山亮著赤褐的段層,像淋了油的樣子。附近聳立的樓階岩皺一一可數。在第二無名峰疊石後,因為太冷就焚起火,然後和I氏討論品田山的路線。用繩索下降另一個大切谷,下面是接續次高山稜線的最後鞍部,粗礫的砂石很美,鐵杉的古木被風激烈吹拂而使樹枝有趣地飛揚起來。抵達粗礫的鞍部後休息,可能是因為從稜線右側吹上來的強風關係,玉山圓柏張著曲捲的樹根強韌地紮進稜線,並整面向左薙倒變成コ字形。蕃人相互大聲叫著什麼,同時急往前面的丁字形稜線。我們三人只是一逕沿著稜線一面與幾近垂直的岩場纏鬥一面攀上山頂。又焚起火,然後吃起有點早的午餐。蕃人下溪谷狩獵,我們立即空身往接續左方的稜線向品田山前進。越過兩個山嶺後,立刻抵達品田山的三段山崖下後休息。這一帶的岩石因為山羊的糞便而發出異臭。通過第一階段的左方露台,再攀登三十餘尺的煙囪稜,站上第二階段的露台。從今早縱走稜線的壯觀一枚岩發出惡意的光芒,而大霸的肩部上飄著令人不安的黑雲。

提起精神胡亂地攀登第三段的四十尺煙囪稜後,在接續輕緩的黏板岩斜面上方,品田山的山頂以一副斥責『來著何人?』般地峭立著三角錐。連汗都沒擦的四個人一逕地用力攀登。前面是美麗的東方天空,然後我們終於站上了品田山11772尺的山頂。稍稍感覺不過癮。沒有任何人的形跡,連山羊的糞便也看不到。在強烈吹拂的寒風中,薄雪草從細細的岩間綻顏微笑。

堆了疊石,四人歡欣至極。現在終於確實踏上的品田山,原本不安的心情也終於安下心來。首登一事就不必再說,踏上一萬一千尺高峰的毫無人跡岩石的心靈,好像聽到一種被呼喚的聲音。東方往池有山(高天山)、桃山,是需要越過溪谷與鞍部的難路。西北方所眺望的次高稜線,這是能夠仔細觀察的剛壯無比之物。近在眼前捲曲成S形的稜線、山裾的大森林、無法細數的蔟立岩峰,在此鋼鐵岩稜上行儀端莊地一直向西並排至次高。比喻雖有點粗俗,感覺像是竹皮上並排著稻荷壽司一樣,令人失笑。因為肚子餓了,啃起餅乾。又,所眺望的稜線與溪谷、素密達峰或次高北峰或北稜角,果然拔出峰頭而非常銳利,一副來吧!的架勢。

急促下山並向左大大遠繞,意外地輕鬆下到第一露台後,攀往第二露台。哆鏮的一發槍響,獵到了吧….S巡查稍微緊張了一下。從眼前的山崖下突然咻地跳出一匹山羊,然後衝進圓柏之中。不久湧起沙沙的波浪狀,最後下到遙遙的溪谷方向。S巡查惋惜說未帶槍。

颯颯冷風與白霧突然整個籠罩乳色天空。急返焚火的地點,往返二個多小時,品田山成了我們的囊中物。

又集合出發,終於要登往西南真正的路線次高稜線。蠻幹地突進素密達前鋒的斜坡,雲的往來變激烈,霧雨終於變成雨。從今早起的困難路線以及未打到獵物,讓蕃公似乎稍稍沒精打采並講出軟弱話來。今天不登頂穆特勒布(素密達)的話,明天的路線會令人擔心。一面激勵他們一面站在前頭,但雨腳逐漸變強,風狂吹,稜線變陡峭,岩石淋濕而易滑。左側是鐵杉老樹、圓柏和高山杜鵑的矮樹長在邊緣的瘦稜,右側確實似乎是日前看到的駭人大絕壁而雨水激烈流下,但因橫向吹來的雨煙而無法看穿。攀登幾乎直角峭立的岩石後,又是山嶺。在黑雲千絲萬縷飛舞之間,前面的天空忽隱忽現高高聳立的三角峰。氣喘吁吁又在汗水與雨水中搖晃登畢斜坡,再度抵達一個小鞍部。蕃人令人不解地似乎繞向左側溪谷沒有跟過來。S巡查時而大聲與遙遙下方的蕃聲連絡,一面前進。經過四次冗長的攀登後,在岩嶺小休。雨勢非常激烈,用冰斧在岩石作確保,伸長疲累的雙腳,感覺力氣放盡而元氣盡失。雲稍微轉薄,心想就趁現在再度奮力前進。在放晴之間,令人驚駭的二大岩峰威壓在我們的前方,並以雷射的刀刃般稜線向我們冷笑。一逕地攀登中,抱著岩石、踏著黏板岩的岩屑前進。突然有令人不舒服像砲聲般的轟音,直覺是打雷的我,急忙躲進岩蔭處並招喚友人。雷聲僅此一次就嘎然而止,稍稍安心。我與S巡查為確認前方路線而突進,U氏與I氏兩人,則在岩蔭間冷得發抖。

在疾驅的雨雲之間屹立的前方大岩峰,已經變近,但看來卻更加陡峭而高聳。我毅然決然想要下左方的森林,並堆了二、三個疊石作為明天的記號。S巡查大聲呼叫在下面森林的蕃人,他們就在下面的森林。拿著繩索命令他們攀登,但非常緩慢。心意已決的四人把冰斧當作唯一的依靠,一面靜靜地相互激勵疲憊的身軀一面下絕壁。途中遇到拿著繩索的蕃人而稍微鬆了口氣,又馬上下到下面的碎崖地後進入森林。雨越發激烈,風也跟著吹來,幸好下來而鬆了一口氣。

時間尚早,但天已薄暗。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下精神百倍。幫忙緊急建造小屋而努力工作的蕃人,揮汗奮力今宵的宿營地。

雨勢非常激烈,但焚火宛如守護神般熊熊燃燒。一邊啃著餅乾一邊將行李搬到好不容易建好的小屋,並將衣服烤乾。水源豐富令人高興。飯煮好了,味增湯也好了,忘記疲累地大吃特吃,並笑談今天痛快的路線。在一萬尺站著吃,感覺雨根本無所謂。鑽入睡袋中,雨滴汨汨滴落橫腹之上。令人討厭的雨中營地黃昏,果然是山之子。蕃人肚子鼓鼓的,所以託此雨就提槍悠哉地外出狩獵。我笑說怎麼會有被雨淋等候蕃公的山羊呢?就又入睡。

石枕很硬、寒冷之夢,脖子感覺冷而睜開眼。狡猾地偷懶豎耳一聽,一逕沙沙搖晃森林的山峰晨嵐,之後復歸靜謐,然後是啪拉咻咻爆開來的溫暖焚火之音。心想已經天亮了啊,就踢著睡袋起床一看,頭目武陶一人精神十足地綻顏笑著。

精神百倍。原本狂暴而如今已經完全一副若無其事放晴的天空中,殘星逐漸轉稀薄。冷颼颼到發抖,所踩的土地不就已經變霜了嗎?

連續發出謝謝(マホアイ)的問候 ,再度站著吃的早餐非常爽快。以昨天對戰的充沛精神加上好天氣,收拾山崖下的營地後,攀登山崖。一穿越驚人的玉山圓柏的樹叢,澄澈的早晨天空中,三角峰的穆特勒布山尖聳及頂地向我們問好。果然,右側是用大鉈刀砍裂的大絕壁,踏點當然不用說,踏錯一步就阿彌陀佛了。不得已只好鑽入此一圓柏的樹叢。下面是紅白繽紛的高山杜鵑,偶而會有黃色的花朵密集群生對我們盛情的款待。勇敢地鑽進樹叢不到一百五十米的此一斜坡,花了兩小時大苦鬥,深深慶幸有蕃刀。樹枝與樹枝的交纏成團處,用蕃刀一砍開路,帶領疲累的我們前進。然而手腳、臉頰因不名譽的傷痕、長長搔痕而血跡斑斑的我們,實在太悲慘了。但蕃公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爽快地抽著竹製菸斗。

大霸尖山的雄姿、品田山的美麗眺望,如今在一逕攀登的穆特勒布山怪異之姿的魅力下,變成一文不值。它威逼在眼前數百尺的山嶺、山頂,深深烙印在我們心裡。

大家都咻咻地屏息攀登。並排的一片片古代片麻岩、粘板岩掠過眼前,在忘我的不知不覺中,看到約二坪大的平地而鬆了一口氣。人真是現實,身體一旦取得平衡,突然就虛張聲勢起來。意識到已到山頂,是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雖然疲倦,但氣燄高張而舒暢。用安心與開心交疊的紅潤眼睛眺望四方,而在腳下的岩石、薄雪草中,人逐漸恢復平穩。

萬歲!

山友都和我一樣,雖然疲累卻非常開心。

穆特勒布山!12258尺。此聖稜線縱走上最大難關的穆特勒布山,千古以來以人止之頂而聳立的山顛,是讓人不想再登頂的險惡之山。

堆了疊石,但因為寒冷而無法堆高。蕃人一溜煙地下往前面的稜線。惜別地回望,穆特勒布山頂上的圓柏樹枝不是又在向我們招手嗎?下坡的話,大家都很有精神。一口氣越過二個稜線後,向右繞過碎崖地而下。碰到駭人的右側馬達拉溪谷的大斷崖阻擋去路,回頭再沿山頭下往惡場、蟻渡瘦稜、想命名為某某V型切谷的險稜等毫無人跡的地方,然後鑽踏圓柏、高山杜鵑的群落攀登討人厭的斜坡後又下行,越過白雲飄陳的幾個無名峰,想到這些都是高逾一萬一千尺的東北台灣屋頂,就紀念性地疊石後通過。天氣是汗流浹背般暖和而無雲的令人高興的台灣晴天。突然前面又是壯觀的三角峰,這什麼鬼啊?順著好天氣攀登,登畢一看,山頂上堆有疊石。

這裡、是這裡!來到這裡…..。

這是昭和五年的夏天,沼井氏、沃頓氏(Walton)一行的縱走隊含恨而去的地點。因為路途遙遠、糧食缺乏、蕃人狀況也不佳,實在很可惜。想到山行者的悲哀,就停下來在此紀念疊石上又堆了石頭,並對前人的偉業合掌致意。

回望之下,穆特勒布山與從大霸方面所見的山姿完全不同,是惡絕慘忍、黑色峰頭幾乎垂直地聳立中天的身影。見到此一岩崖,讓人感覺幾乎不可能攀登。重新以新奇和珍貴的心情眺望這三天苦鬥下越過的群峰。

品田溪頭的駭人大森林與幽微的溪流,從次高東稜接往卑亞南方面的南湖大山,像菓子般沈醉在美麗的夢境。左方馬達拉溪頭的深谷與從結城警戒所延續下來的蜿蜒道路上黑黝黝的鹿場群峰,洗水山延續並消失在煙霧中。無垠的眺望,再回頭看,小豆色的北稜角沐浴在陽光中,怪異的三角峰在群峰中拔尖而出且近身壯觀地聳立。蕃人循著山羊的糞便急速下行。

繞過岩石之際,以為是岩石崩落般的近處,聽到碰、碰、碰的連續迴響槍聲。S巡查急速奔下,我們也跟在後面。結果看到悠亢謝芝和拜沃在正下方的岩角採立射姿勢,並高聲不知在吶喊什麼,然後又連續碰、碰、碰在岩石上發出駭人的迴響。身心的疲累雲消煙散。一看,S巡查手指向的約二百米彼方崖側,呆立不動著淡黃色可愛的動物。拜沃又射了一槍,但仍沒有倒下。突然間看他飛跳般奔入圓柏的樹叢內,樹叢間湧起一波波的起伏。啊!夥伴的呼叫聲。不久之後下方樹叢起伏搖晃,但動物逃走了。

武陶揮手笑了笑,拜沃怨恨地砸嘴將行李上肩,S巡查退出已裝填的子彈,苦笑說太急了。在這裡吃起有點早的午餐。

那個!那個!巡查手指著遙遙下方的草地,負傷的鹿奔跑起來,瞬間逃進森林內。在打獵的興奮下,又精神充沛地出發。表情遺憾抽著煙的武陶,好像無法忍受般指著遙遙對向從次高北峰與北稜角起的稜線鞍部和巡查說話,說在那裡碰到獵物,要在這下面的森林狩獵,マラホ(頭目之意)叫我沿著山頭前去。應該沒有會錯意。心想不可破壞數度沒打到獵的心情,所以就答應了。他欣喜萬分地往下去。希望他打到獵。我們在精神充沛的S巡查的帶頭下,跟著他朝向眼前橫臥雄姿的次高北峰肩部。一萬二千尺的高地,午後非常寒冷,很慶幸有ザー的上衣。隨著攀登,疲累上身。拿出砂糖試舔一下。行李不多的背包變重,很想把它丟進左方斷崖。大家都默默無言一步步攀登,是稍微一點小事就會焦躁不安的奇怪氣氛。一萬二千尺的稜線,嘴唇乾燥破皮,錯覺次高北峰的肩部逐漸變遠。

哆鏘…..遙遙下方森林中的槍聲,之後復歸寂靜。S巡查說『獵到了』,首度笑了起來,突然有了精神。又繼續哆鏘、咚兩發,他高興說著『獵到大隻的』。一口氣攀登累累岩石的斜坡,然後往右再越過右邊圓柏的層層樹叢,登上次高北峰的山頂。東西是長方形而成一台地的山頂上,北稜角、主峰近在咫尺,大霸已在遙遠的彼方而成夢中之山。突然遙遙下方的鞍部中冒出煙來,用望眼鏡一看,確實有兩位蕃人在動。

似乎是打信號約定在鞍部集合。

在想看獵物的好奇心驅使下,一口氣下圓柏的斜坡。三十分鐘,一頭圓圓肥肥的公山羊已經被屠殺了。兩手沾滿血的拜沃和哈俊得意洋洋,然後口中大啖冒出水氣的生肉。

鮮血沾染附近的岩石,連行李都血跡斑斑,也拍了紀念照留念。S巡查推測的沒錯,後面的夥伴也打到大頭鹿。焚火熊熊燃燒,大家對如此的山珍感到高興萬分。I氏立刻親手開始作燒肉料理,以槍的量杆(尺杖)作為燒串。厚厚的肉飄出好吃的香味。拿出調味料、拿出鹽,然後是飯。正當大家騷動之際,登爬過來的武陶那些傢伙,吵吵鬧鬧忽然從鐵杉林現身。悠亢謝芝簡直就像不動明王,染著紅色的血嬉笑地近身,肩膀上扛著還溫溫的大鹿。裸身的蕃人、染上生血的刺眼之姿,一見之下讓人感覺要神經衰弱,但對於此奧蕃的大自然,想來毋寧是自然的,所以反而令人高興的眺望而快樂的不得了。武陶的網袋中插著美麗的三叉鹿角,是不得了的大鹿。悠亢謝芝將其重重的獵物撲通地丟到岩石上,沸騰的歡聲,什麼疲倦都飛到九霄雲外了。可能是啜生血了吧,嘴巴四周粘著黏黏的血,而且精神充沛。

雖然硬但味道很好的山羊肉,飽食在這萬尺峰難能可貴的珍味,我們的力氣也完全恢復。蕃人挖開岩石並在下面以生皮包好剩下的肉做成天然冷藏庫。等待他們收藏好了之後滅了火,並將二貫左右鹿腿肉的今宵料理交給拜沃揹之後,出發時,已經是下午二點。惋惜著白天陽光地又前進。北稜角的圈谷輝耀著雄偉的黃卯色,其正三角形非常美麗。

(在雪山北峰鞍部射中大鹿)

Babou Hagai(バボウ ハガイ)(譯註:次高山)。蕃人仰望此一偉大山姿,也發出歡聲。越過三個左右的岩石稜線山頭,終於開始最後北稜角斜坡的登爬。正當我想從懷抱圈谷的右方稜線登往山頂而歇口氣時,蕃人快速地急往左邊的稜線。沒辦法之下,只好氣喘吁吁地登爬。高興地揮汗登上憧憬的北稜角山頂時,剛好是下午四點。

一想到如今已完成從永恆的Pa-pakku起的此一鋼鐵稜線、未踏的神聖稜線、千變萬化不可思議的蕃山三十幾峰,總感覺有奇妙的氣氛。

回顧努力完成而來到此地的自己,覺得非常可愛,就童心大作地胡亂開心起來。

謎樣的稜線,完全未知的封閉寶庫。有人判斷要野營一晚,有人說四晚也不夠還要加三晚。如今在我們的手中以四天三夜完成此一真正的縱走。

想來,遙遠而夢想的次高稜線,現在的今天,對飄洋過海而來的巡禮者,連山神都恩賜今天的上好天氣,連百里無雲的彼方都澄澈般地浮現出群山的身姿。

霞喀羅大山、鹿場大山、洗水山的七千尺級群峰,基那吉山、玉峰(マリコワン)山的八千尺級的群峰,遙遠隔著台北平原霞翳的是大屯群山嗎?

踏越三十幾峰的綿延稜線與大霸、品田山的奇峰,穆特勒布山的刁難,究竟在執抝什麼呢?從次高北峰的肩部稍微窺看,美麗端正威儀而大大綿延而來的桃山黑黝黝的雄偉稜線、品田溪頭與七家灣溪的深谷,南湖大山近在咫尺地向中天安穩沉坐其壯大的腰身,其右方,中央尖山像太魯閣猛蕃的守護般蟠踞著,次高主峰唾手可得般地接近,並沐浴在夕陽下,招喚著我們趕快來。

中央山脈群山的行列,向右接續遙遙之雲的畢祿山、北合歡山、奇萊主峰、北峰、大魯閣太山的萬尺峰,稍微低一點的鞍部是下往淚痕新新的霧社的能高越嗎?能高主峰、南峰、卓社大山、秀姑巒山、馬博拉斯山,右翼不遠處被暈染成宛如青色螺貝般而銳利劃空群峰的是新高群山,其右方附近綿延大雪山的稜線逐漸隆起到腳下的稜線。馬達拉溪谷遙遠地黑黑煙翳,綠黑的原始林變成是蕃人的安住所,將太古三千年的身影如實地成為群山的衣裾。此一大展望,千古不動屹立於南海高砂島的不可思議台灣蕃奧的群山、溪谷,實在是神秘。急促流向東西方的溪流,泛著白光流向西支那海,另一個則流向東太平洋,傳唱山音。

(由南方所見之次高山)

無盡藏的財富與不滅的自然美,聚集在一幅景觀的夢幻,熱烈而強烈地烙印在我的網膜而無法忘懷,並成為次高山12972尺的懷想。

主峰在下午五時的夕靄中痛著腳攀登,祈禱並歡喜完成最後的縱走。下二千尺的碎崖地,安心與無垠的喜悅。精疲力竭地將身體與背包一起丟向溫暖的Kassyo破爛小屋。引頸盼望的香氣四溢燒烤鹿肉。明朝終於要和蕃人道別。想起親暱的數日之旅,奇妙地感覺寂寞。再度降起無聲的久雨,更加沁入身心。

翌晨突然轉晴的寒冷Kassyo,與不再相逢的蕃人的永遠離別,與森林的離別。在遠去的呼聲中,一面苦惱沈重的背包,一面踏著志佳陽大山壯觀的百合大群落,在爬下的司祭朗溪谷溪流洗去神聖山岳之土後,徒涉十三次,抵達志佳陽社,住宿平岩山。非常貼心的款待與美味的累累桃子,溫暖而令人高興的棉被觸感。

天亮後,一逕下往大甲溪畔的三日山旅,是駭人的深谷、鐵線橋與崩落的山崖路。因為暑熱而脫去的一件件衣服。大保久、撒拉茅、佳陽、達見、小澤台、烏來、馬崙、明治、久良栖與身輕之旅,水涓涓溢流的台灣平原,鳳梨、木瓜、香蕉的撲鼻香味,陽光耀眼到眼睛發痛的東勢、豐原及台北。果然是台灣,連努力達成使命的登山鞋都充斥汗味。(在聽聞達見蕃人採取襲擊行動的阿蘇聖山莊上)

(2023.9.8一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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