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高探險懷古

譯註:本文譯自佐佐木舜一『新高探險の懷古』,刊於1928年7月台灣山岳第三號。佐佐木舜一(1888-1961),日本植物學家,

1906年渡台,隨川上瀧彌進行台灣植物調查,1918年擔任台灣總督府技師,蒐集標本並協助早田文藏的研究。

1936年海外出差至東南亞及及南非等地。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以陸軍司政官身份擔任爪哇島莫哥魯市的林業試驗場長。

戰後從事日本香料等。本文是紀錄其三次登新高山(玉山)中的兩次登山探險經驗。相關生平請參考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8804714

另感謝陳伯璋及Shih Hao Weng指正植物名稱及熱忱協助。

前言

我前後登過三次新高山

第一次是如後述的旅行紀錄

和高層氣象觀測隊的一戶直藏、小倉伸吉、大偎鴻一等三人一同登山

在明治42(1909)年10月決行

涉溯了陳有蘭溪

第二次是大正7(1918)年10月

趁美國哈佛大學附屬阿諾德樹木園(Arnold Arboretum)森林植物學者威爾蓀(Ernest.Henry.Wilson)氏來台的機會

與金平亮三、永山止米郎、柳田由藏、山下新二相伴從阿里山 口登新高山

第三次是和東京帝國大學的山本由松

兩人在大正12(1923)年12月由水里(水裡坑)經過新道登新高山

其中前兩次

和先人諸氏一樣

都是在沒有所謂道路時候的事

登頂的目的及效果或許相同

但因克服目前難以想像的困難道路

所以用了「探險」兩字

這或許對現代的登山者有所不敬

但別無它意

只要能想像以前的登山是如此狀況

我就滿足了

第一次陳有蘭溪的溯溪

我開始作為植物調查的助手

配屬在研究台灣植物的農學士川上瀧彌氏主任下

是在距今19年前的明治41(1908)年4月

不久

因為在東京仼職『囑託』的早田文藏理學博士渡台

(譯註:囑託(Sokutaku)指非正式職員,而係擔任特定業務或專業身份的職位)

乃由川上氏、同事森丑之助君及剛渡台的稻村時衞氏一起擔任先遣嚮導角色

那年的夏天

在我和島田彌市氏的送行下

他們從艋舺的車站前往了西巒大山

之後

森君幾乎一年到頭都在南投方面的群山及中央山脈旅行

帶回豐富的珍貴植物

我除了台北近郊以外

完全無法外出

大槪都鎮日忙於室內整理而不可開交

即使每個周日前往大屯山、草山、七星山等

也無法滿足我真正的研究慾望

那年結束後的隔年(1909)

森君還是一様外出

我依然沒有接到遠行的命令

內心非常不平

經常在伺探有無好機會

天賜良機

那年七月

聽說東京天文台的一戶直藏、小倉伸吉兩位學士要渡登新高山

當時的嚮導是森丑之助君

我因為經費等問題最終還是不能隨行

簡直氣到極點

但森君是登山的前輩

我們實在不能相比

森君去的話幫助很大

我去反倒添麻煩

所以就死了心

不過卻接到嘉義來的通知

『雨季中天候險惡,登山困難,且蕃社正處傳統的小米祭典,連一名蕃人都請不到』

於是雖然遺憾

一戶氏等人還是覺得變更日期是良策

就先回東京了

9月底一行再度來台

這次是鐵了心不管如何都要攀登

當時川上氏因旅行不在

而森氏這次則有其他事無法同行

剛好植物調查承辦人又有很多新高山的事物留待解決

森君的斡旋奏效

平日的願望終於達成

我較一行人的出發晚一天

從後追趕地在十月三日

一個人朝新高山由林𡉏埔(今竹山)出發

當時的攀登新高山

其道路之險惡是如今完全無法想像的

而且經常有蕃害

走起來並不容易

因此讓農務課長的小川運平氏等非常擔心

如今想來宛如遇到一位慈父

實在非常幸運

因為已經事先有和一行人及測候所的近藤所長商討過

所以當晚在林圮埔再會時的喜悅

是我無法忘懷的永恆記憶之一

特別是一行中的大隈技手

是我的同鄉

也是中學時代的同窗

因此我自己沒有任何一絲不安

當時攀登新高山的路線和現在一樣

有通過阿里山 沿著稜線以及沿著溪流上溯陳有蘭溪兩條路線

但皆是怪異的蕃路

而且每年碰到雨季路面會流失

幾乎完全沒有通行的人

因此蓬棘覆蓋路畔而前進不得

所以叫蕃人先行攀登並斬除荊棘後再前進

如今想來

真是困難重重

回到主題

我們得到斗六廳轄管的林圮埔支廳的同意

四日早上八點從該地出發

一行人精神充沛

以氣吞新高山之槪

音調高昂地淨唱些「六百八十里路」(道は六百八十里)、「風起雞林」(鶏の林に風立ちて)、

「輕渡安城」(渡るに易き安城の)等日俄戰爭當時學生生活的歌曲

因此簡直身處戰爭氣氛之中

特別是小倉氏等人說是日本山岳會會員而相當趾高氣昂

所以常常走來氣喘如牛

就在這樣的氣氛中

過了龜仔頭

抵達一個叫做清水溝派出所的地方

並在此吃起第一天的午餐

派出所同仁的盡心款待以及剛好成熟的香蕉美味

如今想來實在無法忘懷

下午一點半

沿著濁水溪左岸行進約三里(譯註:一里約3.927公里)

在四點半早早來到一個叫牛醖轆的部落

此駐在所的監督塚本警部也加入一行的行列

所以就更形精力充沛及開朗

一同先卸下旅裝

在這裡渡過了第一夜

五日

天未亮即起床

一面仰望明亮的路途、一面準備啟程的事宜

早上七點半

在派出所同仁的送行下

由塚本警部帶頭出發

此處開始已經進入蕃界

緊張的氣氛感覺更加一層

濁水溪從此處的凸角與從新高山方面來而帶有大量新鮮透明河水的陳有蘭溪交會分歧

我們沿著此一支流前進

路旁看到開著花的芒花(ススキ)、台灣澤蘭(タイワンヒョドリ)

經常也在叢林中看到木芙蓉(フヨウ)

真令人懷念

楓樹呈掃帚的姿勢

但稍微有點垂頭喪氣的感覺

其他的常綠樹茂密的黑壓壓

讓人有夏天之感

渡過溪水

通過河床

逐漸邁步前進

秋風颯颯

感覺實在很棒

河床中長滿著甜根子草(ワセオバナ)

茵陳篙(カハラヨモギ)的群落亦混居其間

呈現出秋意的景色

新高山脈時常從雲間隱約冒出側面的雄偉姿勢

蘭香草(ダンギク)、長萼瞿麥(カハラナデシコ)等優雅的花草

也盛開在河床上

真令人懷念

渡過溪

沿著溪畔行進

此去幾乎沒有橋樑可言

行李相當多

斥喝著本島人苦力排成長蛇陣列

時而碰到割藤的運送苦力

遇到擔著樟腦或樟腦油的工人

讓人覺得此深奧之處竟然也住著人

不久抵達內茅埔的駐在所

雖是稍處低地

但卻是很好的地方

也有三井的樟腦館

位處鳳凰山 的正下方

人口應該有四、五十人左右

因位居交通要衝

令人心情愉快

陳有蘭溪就流過村子下方

樟腦的香氣陣陣撲鼻而來

果然前面有樟腦館

而且鳳凰山 四處都有白煙裊裊籠罩在原生林中

宛如圖畫一般

經警察官說明後

才第一次知道那是山地中進行樟腦蒸餾粗重作業的腦寮

此駐在所另有一位應該要加入行列的巡查鴻農清九氏

在我們抵達前

該氏已經準備好等著我們的姍姍來遲

雨稍微下了起來

覺得有點麻煩

因此就稍稍休息一下

午飯在這裡吃完後

觀測隊一行拿出器械

開始測量氣溫、濕度、氣壓等

然後整理收拾器械

相當的忙碌

到處可見栽培香蕉

也有開墾地

萬事處理完畢後

下午一點四十分再度出發

幸好陳有蘭溪的水量少

徒涉意外地輕鬆

河床到處長著楓香(フウ)、穗花牡荆(ニンジンボク)、紅莢合歡(タイワンネムノキ)、破布子(イヌチシヤ)

呈現出第二期森林的形態

稍走不久

左岸已經風化的粘板岩溪畔立刻變成是深淵

步行非常困難

令人感覺非常恐怖

此邊的草叢中

有一個吳光亮「山通大海」的石刻額石

讓人懷想過往

想像滅亡的清朝時代的理蕃困難

在塚本警部的說明中

漸漸一個、兩個人靠了過去

最後全部人靠了過去佩服地傾聽

續沿左岸而上

幾乎都是蕃人的開墾地

左邊看得到望鄉、治茆、郡大的諸高山

對其雄偉感到吃驚

繼續前行後

再度涉入河中

河床有些地方完全乾凅

到處呈現沼澤的面貌

不少地方積著水

此積水處

大致群生著長苞香蒲(ヒメガマ)、卡開蘆(セイコノアシ)、蘆竹(ヨシダケ)

而在乾燥的河床中則叢生甜根子草(ワセオバナ)

以植物景觀而言

是非常有趣的地方

好像不時想到「道は六百八十里」般地又唱了起來

實在是痛快

警官比較嚴肅

但我們則粗野而天真浪漫

下午三點半過後

抵達現在的常盤橋附近

暫時休息並開始風景論的話題

這和疲倦下談風景論相當不同

是非常帶勁地談起風景論的

芒草遍開整片的原野

大葛藤(クズ)的花也風情萬種地纏附著

颯颯的風吹拂臉龐

好像被搔癢一般

看得到一點點原生林

今天也不會對這樣小面積的樹林進行工作吧

雖然不構成麻煩

那些沒採伐的地方看起來像是(バーリツシュ)?的樹林

生長著山牡荆(オホニンジボク)、小葉桑(シマクハ)、台灣櫸木(タイワンケヤキ)、月橘(ゲツキツ)、

水冬瓜(ヘツカニガキ)、木棉(ワタノキ)、大葉楠(オホバタブ)、粗糠材(クスノハガシハ)、

山豬肉(ハゼハアハブキ)、台灣肉桂(タイワンニクケイ)

看起來都不是數百年的原生林

而是第二期森林逐漸發達後

再以原生林樹種的陰樹優生成長的地方

樹陰中茂密長著西南冷水麻(ゼンエンミヅ)、六角英(ムラサキシタイショウ)等草木

穿出樹林不久

看到了楠仔腳萬的台地

右手邊的山谷

看到了短暫時間沒出現的竹林

應該是桂竹林吧

其身姿及樹林實在非常端整

左側的山非常陡峭

但右側的山則多少較為寬緩

不過除了山頂上附近看得到原生林外

其餘幾乎都是芒草的山

芒山和原生林之間

橫亙著相當寬廣的栓皮櫟(アベマキ)純林映入眼簾

此附近的群山推測應是接續到阿里山 的鳥松坑山

後來才知道在稍微前端的黑森林是阿里山 森林

而其最前面是對高山

這又令人想爬上阿里山

那裏應該有很多好樹木及有趣的花草吧

稍稍爬上草原

抵達楠仔腳萬的台地

看得到駐在所

蕃社也看得到

開闊的景色非常怡人

不過除了少許的農耕地外

整面都是芒草的原野

真是可惜

難道就不能做點什麼嗎?

不過芒草抽穗的姿身實在很可愛

其中令人眼睛一亮的是

河王八(ムラサキワセオバナ)抽著長長的穗直挺挺的立著

也有紫台蔗(ムラサキタカヲススキ)

開著紫色的花名叫台灣鳳毛菊(タイワンヒメヒゴタイ)的菊科植物非常多且漂亮

令人感覺秋意

在一面走走看看一面感受並行進之中

聽到「注意」的喊聲

驚嚇下一看

原來是我們抵達了楠仔腳萬住在所

而其所裡的全員及家族一同在前頭列隊迎接

菜園相當細心整理

蔬菜類也種植很多

屋簷邊植有日日春(ニチニチソウ)等

令人感到親切

時間是下午四點二十五分

依例做完致意後

掛意的還是新高山

依舊穿著旅裝再度奔出外面

問起所裡的人眼前所展開的群山

山越來越近

越來越雄偉

海拔也更高了

不久白雲頻頻往來

最後完全掩蓋山容

山也安靜入眠

我們也卸下旅裝吧

因為距晚餐還有一段時間

就做標本押葉的整理

因為是在平地附近採集的

數量不多

約一個小時就完成了

果然很有趣

應該要出來!

應該要出來!

只要出來

就可以碰到一些事物

六日

順利邁向蕃界旅行的第一天 

我和大夥同樣的一夜好眠 

放鬆地伸長雙腳消除一日的疲勞

早上五點半就早早醒來奔出戶外 

四方是被整面碧藍色的群山包圍 

新高山也似伸手可及般地蔚藍一片 

天氣晴朗 

非常愉快 

朝霧尚幽閉在山腳

和本島人交替 

在此換成蕃人苦力擔任行李的搬運

這裏的蕃人是屬楠仔腳萬(Namakaban)社的阿里山蕃

亦即是鄒族

找了四十名左右力氣強而耐力高的人 

再加一名林巡查補陪伴同行

早上八點一起出發 

長蛇的陣列比昨天更長 

道路雖平坦 

但迂迴曲折

芒草忽隱忽現在原野上

更添一份雅趣 

就這樣 

在現今雲懸橋附近的和社溪匯流點稍稍的上方涉溪而行 

稍微前行後再橫渡陳有蘭溪右岸

景色非常壯觀

溪流快速

河水也相當深

抵達Tataran社附近 

沿著河床上行復行行溪畔後 

終於抵達東埔社 

道路在郡大山的山裾 

南向一帶及新高北峰的山麓 

不是變成開墾地便是開墾跡地

楓樹(フウ)、栓皮櫟(アベマキ)等陽性樹木茂密地群落整片 

芒草在其下毫無間隙地密生著

到處可見長萼瞿麥(カハラナデシコ)開著可愛的小花

那名叫建蘭(アカメソシン)的蘭花四處散開在林中

隨風飄送著馥郁的香氣 

九芎(シマサルスベリ)也點綴著白色的花 

令人心情愉快 

彎龍骨(トンポハギ)非常美麗 

新高諸峰也越來越近隱約可見了

早上十一點二十分抵達東埔社 

觀測隊開始測量 

聽說之前楠仔腳萬駐在所有向該社的頭目先講過 

但抵達一看 

完全沒有我們會經過此處的樣子 

楠仔腳萬社的蕃人一個一個的脫隊 

最後一個都逃得不剩 

我們做夢也沒想到

原本以為楠仔腳萬社的蕃人會跟我們到山裡

但因為蕃人勢力範圍的關係 

事後吃驚的得知楠仔腳萬社蕃人絕對不能再前行 

東埔是郡大八社總頭目的居住地

對於勢力範圍小的楠仔腳萬社來說 

等於是進入敵人的大本營

和今日不同 

當時的警官駐在所 

比楠仔腳萬更深入的駐在所一處也沒有 

所以碰到這樣的情況真叫人頭痛 

沒辦法的情況下就只攜帶必需品

一部分請明天的蕃人歸社後再帶來 

另除了老弱婦孺外

不分男女好不容易找到了十七名苦力 

把剩下的行李拜託鴻濃巡查後 

當天下午兩點半從該地出發 

從此地起 

因為在接下來的樂樂之間

有無法沿溪行進的斷崖及深淵

所以必須攀登約三千尺上郡大山的一角

再下抵陳有蘭溪 

眾所週知 

其舊道如今和新道直角交叉所以清楚易辨 

但這是新高登山路三大難關之一的陡坡 

太陽照射

道路是開墾跡地 

隨處可見蕃薯(サツマイモ)與黍黎(アカザ)等的栽作

而且前幾天看來有下過雨 

很容易滑倒

也常覺口渴 

坡道崎嶇非比尋常

總共花了一個半時間才抵達稜線

景色沿著深壑宛如圖畫般地開闊起來 

左右也開展著森林 

林立的針葉樹映入眼簾 

到處是放火的跡象與悄然佇立的枯木

景緻令人難忘

沿山而下 

栓皮櫟(アベマキ)的森林非常廣闊 

也看得到八通關 

但想到還要辛苦一兩天才能抵達 

也就快樂與恐懼參半的心情

我因為要採集植物 

因此始終殿後 

所以當我抵達稜線時 

前頭已經下抵溪畔 

為了不拖延 

那之後跌跌撞撞地從赤黏土壤的芋頭田直下約二千尺 

抵達目的地的河床 

在現在樂樂的稍稍下方

有一個很大的崩地 

這崩地的附近及河床兩岸 

幾乎是台灣赤楊(タイワンハンノキ)的叢林 

也第一次知道它們可以充分忍受有水或乾燥狀況

附近的河床 

短葉柳葉菜(タイワンアカバナ)綻放著美麗的紅紫色花朵 

火炭母草(タイワンツルソバ)及白花母子草(シロバナノハハコグサ)

也開著花非常可愛

就這樣 

我們跳越累累大崩石渡向左岸 

稍稍沿著溪畔抵達樂樂的露營地時 

是在已經日沒後不久的時候 

露營地位於溪左岸的大岩石下 

帳篷已經搭起 

蕃人們立即搭建臨時小屋 

不久就漂亮完成 

我則立刻整理採集品

對岸的山崖下有溫泉湧出 

於是命令蕃人砍下兩根木頭架橋 

打算利用今晚的明月泡溫泉 

轟轟急湍的聲響非常巨大 

其沖擊山岩及啃噬岩石的聲音無法言喻

溪流的叢林中木芙蓉(フヨウ)正在盛開 

草草吃完晚餐後去泡溫泉

以石當枕 

聽著河声、眺望著皎潔明月 

品嚐野趣滋味、看著蕃人的夜營火煙 

感受到山岳征途到底不是平地人所能想像的

雖說是溫泉 

但沒有浴壺

是在溫泉湧出匯集處 

共同用手挖掘兩三人可以泡湯的空間

所以手掌皮膚及指尖都剝落而相當痛

因為今後十幾天都將無法入浴

所以就泡到身體皮膚都要潰爛的程度再回到帳篷內 

在帳篷中 

能夠以石當枕眺望著澄澈雲間穿洩而出的山間無比銳利明月而進入夢鄉真是無上的快樂

星星光輝閃爍高掛天空 

聽得到青蛙的聲音 

河瀨的聲音也震耳欲聾宛如瀑布

仰望之下

新高山的雲上 

靜靜照著十五夜的明月 

(仰ぎ見れば新高山の雲の上に静かに照らす十五夜の月)

七日

腳痛、腰痛、露營地太狹小 

此時都已不成問題 

等待一黎明就跳下床 

天氣雖非晴朗但也不是雨天 

是旅行上難得的天氣

氣候也和平地完全不一樣

靜靜的風吹得人陶醉 

河水也一樣發出巨大的聲響往下流去 

這河水什麼時候才會流光? 

真叫人不可思議 

不久飯也煮好了

雖然是幻滅的一餐 

但在山裡抱怨的事一律禁止 

忍耐也是山行的一份事業 

爬坡爬得很辛苦 

攀登危險的岩石 

吃難吃的飯也不是只我一個人

大家都一樣 

不過米準備很多

所以隊長就公告說請盡量吃

觀測隊一行像平常一樣進行早上的觀測後整理器械 

就在準備出發時 

鴻農巡查所率領的蕃人隊伍 

帶著昨天留下的行李意氣昂揚地前來 

如此一來就變成總計四十四名的大部隊 

稍事休息後終於到了出發的時刻 

時間是十點半

和昨天是一樣的長蛇陣列 

這和以前德川時代整隊行進東海道五十三次的關西諸國大名的參勤交替的行列一模一樣 

模樣稍微髒了些 

但持尖戢的傢伙 

吊著刀的 

拿槍的

扛行李的等各式各樣 

其樣子

其形狀實在是奇觀 

而且其風采呈現布農族特有的剽悍之姿 

簡直就是一副古武士的裝扮

就這樣 

想說應該要行往溪畔的乾凅地了

結果又幾次通過清水滾滾的溪流 

想說應該要渡過左岸了

結果又橫斷右岸無數次 

徒涉激石奔流湧起奔湍白波吞沒岩石的地方

左右的河岸是台灣赤揚(タイワンハンノキ)的幼齡林

呈現密集而特有的林相 

兩岸是屹立的斷崖峭壁 

崖上是千年的原生林 

溪畔時而相迫相擁 

溪已然成為飛瀑 

有幾處無法上爬 

瀑下形成深淵不易前進

在這樣的地方 

岩石生苔 

林木鬱蒼 

白晝猶暗 

海拔高五千至六千尺 

河床逐漸一一出現短葉柳葉菜(タイワンアカバナ)、深山細葉鼠麴草(ニヒタカミヤマチチコ)

全部是變成高山植物

也出現紅檜(ベニヒ) 

也出現台灣杉(タイワンスギ)

偶而在溪流附近看到胸圍程度的圓木橫放 

可以察知雨季的猛烈雨量及容易崩落

一行人沒有一個不滑倒的 

即使知道岩石上生苔也還是踏上去 

因為不踏上去就無法越過溪水 

一行相互嘲笑滑倒一面行進 

所謂羊腸小徑就是這麼一回事

谿谷的盡頭又是一山開展 

尋找道路 

攀登山林

越過ㄧ山又急轉下溪畔再上山谷

伐木作梯 

上溯像山崖般的河流並不少

山裡有食用樓梯草(ヒロハノキミヅ)、奮起湖冷水麻(フンキコミヅ)等群落 

溪畔中紫花鳳仙花(ニヒタカツリフネ)、深山細葉鼠麴草(ニヒタカミヤマチチコ)、

黃苑(ニヒタカキオン)、蜂斗菜(タイワンフキ)等盛開著惹人愛憐的花朵 

道路之險和河流苦行都被花的身姿而忘得ㄧ乾二凈

盡情採集裝入容器後 

落後ㄧ行後又追趕的樣子實在很異常

目的不一的同伴旅行實在不容易 

特別是動植物採集家和其他探險家合而為一 

免不了ㄧ些無法想像的辛苦

今天野營的預定地是八通關的高原 

但晚出發以及行程不順 

並無法順利抵達八通關 

所以雖然時間尚早 

但因溪的兩岸有稍為寬闊且風景良好的地方 

就決定在此紮營而停止前進 

時間是下午四點二十分

海拔七千五百尺 

地名是Manvasya(マンヴァシヤ)

位於紅檜林的下方 

山崖茂密長著台灣八角金盤(タイワンヤツデ)

帳篷付近有芒花(ススキ)的群落 

木芙蓉(フヨウ)也綻放著 

河的流速稍為變緩

水質清冽 

感覺心情很好 

聽得到像唧唧的蟬鳴

深山靜靜地日暮黃昏

夜晚的天空紺碧

未懸ㄧ絲暗雲

隨著夜的更深 

星空燦爛輝耀天際 

山谷溪水淙淙急流 

寒氣越發冷峻 

我們穿足厚毛的襯衫就寢 

帳篷細縫中稍為可見山的ㄧ端 

非常高的樣子

八日 

天未明即醒 

天空尚留殘星

立刻著綁腿 

穿上草鞋

這是我們的日常行動 

然後才是吃飯上廁所 

就寢時是穿著山旅服裝睡覺 

所以打起綁腿也就不是難事 

有時候甚至是穿著綁腿和草鞋睡覺 

也有早上不洗臉 

不使用牙籤的時候

早上七點五十分 

在晨風吹送下從此地出發 

蕃人有精神的山行Yeho、Yeho宏亮聲音迴響山谷 

響遍溪間而令人心情愉快的回音也更加沁入心靈 

我們隊員也不服輸地唱起「箱根的山是天下之險」(箱根の山は天下の嶮) 

一大早又徒涉冷冽的溪水 

一般都是濕到大腿 

但偶而也濕到胸口左右

漸漸地溪谷到了盡頭

樹林變單純起來 

看見了台灣雲杉(ニヒタカトウヒ)端麗的樹態 

樹下灰木(ハヒノキ)的種類很多 

也第一次看到假皂夾(サイカチモドキ) 

台灣油點草(タイワンホトトギス)、台灣款冬(タイワンブキ)、紫花鳳仙花(ニヒタカツリフネ)、

深山細葉鼠麴草(ニヒタカミヤマチチコ)等高山性植物也逐漸在路旁盛開

溪水也日增清冽

行進間 

陳有蘭溪終於到了盡頭 

源頭在右邊 

進入左邊全暗的森林 

正前方是像立著屏風的八通關急陡坡道 

打起精神一口氣爬上一千四五百尺 

坡道是岩板風化的細末 

多少有積點水分 

這樣也讓攀登不會太困難

出現了尼泊爾籟簫(コダマギク)、玉山卷耳(ニシウチサウ)、玉山瑞香(モリソンガンビ)等特有植物

台灣八角金盤(タイワンヤツデ)、阿里山 十大功勞(ニヒタカヒラギナンテン)、長萼瞿麥(カハラナデシコ)等也偶而映入眼簾 

我對此坡道有很多瓜槌草(ツメクサ)感到驚訝 

也有台灣龍膽(サクマリンダウ) 

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也出現了 

看到欒大花揪(ニヒタカナナカマド)、玉山假沙梨(ニヒタカカマツカ)等結著紅色美麗果實 

實在令人高興

花了一小時以上的時間

終於抵達了高原 

廣闊無邊的八通關 

光聽名字就心情愉快 

在一片像被割成不滿一尺的芒草(タカネススキ)原野上 

台灣馬醉木(タイワンアセビ)、紅毛杜鵑(アカゲツツジ)等像蓋著碗般地四處散生

另一片茂生著高山植物的小花草 

原野的盡頭大致是以台灣鐵杉(タイワンツガ)的樹林當成圍牆

新高的雄姿近在咫尺浮現眼前 

無暇擦汗

這是日思夜想的嚮往之山

很想馬上爬上去

然而從這裡看卻越來越高般地嚴然安座 

主體好像是岩山 

下方黑壓壓密生著令人愉快而富規則的樹林 

而且其間也有交雜白色枯木樹立 

相當風雅 

轉頭回望剛來的方向 

陳有蘭溪蜿蜒迂迴屈曲地與濁水溪會合 

也看得到郡大溪 

溪與溪之間是郡大山 的山脈 

隔著溪的中央山脈的高峰秀嶺

從北到南像屏障般地連立 

東郡大、白石、安東軍山 、能高等諸高山 

相互崢嶸聳立顯其雄姿 

而白色的斷雲則湧向四處

和這山脈隔著溪相對峙而更高的Sylvia(現在的次高山)連峰高壓四周群山

也看起來像唾手可得 

新高北峰近在眼前 

樣貌實在堂堂 

在八通關山看不到秀姑巒山 、馬博拉斯、大水窟等高山

實在是遺憾

南方可看到成三角錐狀的達芬尖山 

也看得到雲峰、南雙頭山

亦看得到關山高聳在稍遠的地方 

在雲間附近也看到北大武山的雄姿

實在令人懷念

這邊剛好是台灣的中央 

東西南北都看得到 

看不到的只有西南的部分

是被新高所遮 

在雲煙模糊之中 

好像也看得到澎湖島 

但我完全搞不清楚 

景色非常雄偉 

展望幾乎一望無際

此處海拔九千三百尺 

抵達時是早上十點四十五分 

離開百看不厭的景色後繼續前進 

在現在的駐在所下方枯立的台灣鐵杉(タイワンツガ)下 

時間雖然尚早 

還是吃起午餐

因為時間夠 

我便採集起植物 

虎杖(タイワンイタドリ)、玉山繡線菊(タイワンシモツケ)等灌木性草本

或巒大當藥(ニヒタカセンブリ)、台灣龍膽(サクマリンドウ)、(ニヒタカイトオ)、玉山金絲桃(ニヒタカオトギリ)

、玉山沙參(ニヒタカシャジン)、玉山雀裨(ニヒタカスズメノヒエ)等 

一起開著整片的花

也有高山翻白草(フクトメキンパイ)、尼泊爾賴簫(コダマギク)

扁枝石松(アスヒカヅラ)、 萬年松(マンネンスギ)等也是盤據整面

有人說 

「啊!看得到松林」 

果然是松林

而且是純林 

啊!景色真好 

尾上老翁以前住的地方 

是否就是這裡? 

此松是二葉 

稱為馬尾松(ニヒタカアカマツ)或深山落葉松(ミヤマアカマツ) 

是現在大水窟長出松茸的那種松樹

吹上來的雲霧以相當之勢讓整面完全看不到

蕃人一直說很冷 

實際上也變冷了 

四面的景色已經完全看不到

這是瞬間變成這樣 

變得只要隔著十間(譯註:一間為1.818公尺)以上就完全不辨東西 

風也變得相當強 

有蕃人拒絕再前進 

怎麼說都不願前進 

但警官因為有責任在身 

不管如何都要他們前進 

這實在是難得的光景 

好說歹說

終於在兩點過後前進了

如今是往上登爬 

但當時是又必須下往一千尺到荖濃溪 的溪畔 

實在是很枯燥乏味的事

下溪約行走一小時後 

又搭起帳篷 

此處以前是登爬新高北峰的分歧點 

四周的景色是在一逕蓊鬱的針葉樹林之中

溪水滾滾而流 

水清而深 

谿谷幽邃 

台灣鐵杉(タイワンツガ)的大樹枝中 

垂著非常多的松蘿(サルヲガセ) 

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從此邊往上

整片生長成單純林

樹下茂密長著玉山箭竹(ニヒタカヤダケ) 

不知名的蘚類像毛氈般地深深覆蓋地上 

到處都生長著台灣山酢醬草(アリサンカタバミ) 

今晚也是很棒的晴朗天氣

十月九日

新高山橫臥眼前 

人員中十之八九都已登過新高 

所以就讓歸心似箭的三十一名蕃人回去東埔

僅留六名蕃人陪伴充當警備等其他需要 

行李放置原處不動

為了與未來進行兩週觀測的山上觀測隊取得最有利的聯絡 

有必要決定總營地 

因此一起在附近尋找適合的地點 

然而 

靠近山的話水源很少

有水源的地方則離山很遠 

所以選定現在的新高山下避難小屋的某處 

作為總營地的所在

一行中留下塚本及林氏 

拜託四位蕃人從前夜的露營地 

將行李搬到現在的總營地

並搭建宿營地等

而我們則由兩名蕃人作伴 

朝著主峰攀爬 

道路是新高山從數百、數千年前滾下的巨大磊磊岩石的堆積

簡直是岩石之河

而且是相當的陡坡 

此處已經穿越森林地帶 

整面蟠生著玉山小檗(ニヒタカヘビノボラズ)、玉山杜鵑(ニヒタカシャクナゲ)、玉山圓柏(ニヒタカビャクシン)、玉山野薔薇(ニヒタカイバラ)、台灣茶麃

ヒタカスグリ)等倭性灌木 

森林外緣中 

與此等灌木混著很多矮生的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 

至此都還很高的台灣冷杉

變成了矮林這一點上

也有自然的妙味以及力量 

四處都有玉山飛蓬(ニヒタカアヅマギク)、尼泊爾籟簫(コダマギク)、後藤草(ゴトウサウ)、

玉山山蘿蔔(ニヒタカマツムシ)、玉山薄雪草(カハカミウスユキ) 

呈現出意想不到的偉觀 

玉山石松(ニヒタカマンネンスギ)、阿里山 佛甲草(アリサンマンネングサ)等 

也楚楚可憐地開著 

單花牻牛而苗(ニヒタカカフウロ)

也在玉山杜鵑(ニヒタカシャクナゲ)樹下稀疏可見 

這裏已是海拔一萬兩千五百尺的高度

快馬加鞭地前進 

抵達了一處看得到主峰在右、東峰在左而登爬起來像『五馬分屍』(腰切八丁)般的難所 

露出的主峰高聳地非常可怕 

風化的粘板岩毫無保留地露出岩肌 

不論是碰或觸都很危險 

手也不能攀附 

但不碰觸就沒法攀爬 

一攀爬就賭命 

腳下是河床崩石 

容易滑倒 

非常危險 

要避免太過緊跟 

也不能太繞遠路 

這實在是很困難的要求 

不論如何 

還是抵達了長著玉山杜鵑(ニヒタカシャクナゲ)與玉山圓柏(ニヒタカビャクシン)的東峰之間的鞍部

這次更加艱難地迂回繞過右邊斷崖 

緊緊抓住救命的樹頭根 

找到踏點再前進 

手比腳還需要靈巧俐落

左邊是可怕的斷崖

掉下去就慘了 

身體和心靈都要粉身碎骨地和這人世永別了 

採集背籃很礙手礙腳 

看到身上沒拿任何東西的人 

實在㵪慕的要死 

不久聽到萬歲的聲音 

真想哭

別人已經登頂了 

我還正在地獄與極樂世界中徬徨 

這可不是他人之事無関痛癢

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终於在二個半小時後

下午二點四十分登頂

山頂是比想像中還狹小的粗硬岩床 

在稍微下挖的地方

穏然安座著野呂、森氏所奉祀的銅作神殿台灣神社分祠 

大家集合一起先拜謝安然無恙的登山 

然後對未來行動祈求神明的加持

絕頂完全是粘板岩 

風化作用仍明顯持續

岩石與岩石之間的接點稀疏地分離 

也可以看到粘板岩中混著石英

先放下採集背籃 

再慢慢專心眺望四周的大景 

這天天氣特別好 

感覺幾乎台灣全島盡入我手中 

在八通關看不到的群山或平地 

也看得特別清楚 

連嘉義方面的製糖公司的煙囪都看得到 

秀姑巒、大水窟、馬博拉斯等群山也看得很清楚 

也看得到台東的海岸

不論什麼山或什麼地

悉數在我腳下

真是無比的愉快 

這是日本最高的秀峰 

我們竟然登臨頂上了 

看到散生著尼泊爾籟簫(コダマギク)、川上短柄草(イハヒサウ)、玉山剪股穎(ニヒタカヌカボ)、

玉山薄雪草(カハカミウスユキ)、玉山佛甲草(ニヒタカマンネングサ)、穗花佛甲草(タマザキマンネングサ)、玉山毛連菜(ニヒタカカウゾリナ)

也覺得很高興

不知道是稍微怎樣的變化 

在太陽西下的方向 

呈現出大輪環的暗黑色影像

其中可以看到人影 

心裏狐疑那是什麼就舉起手來 

結果那個人影也舉起手 

我站起來 

影子也站起來 

把腳伸出去 

影子也腳伸出來

實在是不知何物的東西 

對我來說是初體驗 

因為太不可思議了 

就催促大隈君試看看 

結果也說自己看得到

當然只看到自己 

是看不到別人的 

問了一戶、小倉兩位究竟是何原因

才知道偶而在高山上當太陽西下而霧即將來臨時就會出現的氣界現象

和所謂的光暈現象(御來迎)稍有不同

(譯註:御来迎是在高山頂 上背對太陽時,前面的霧大大映出自己的影子,其周圍並可見光環的現象) 

花了一小時以上的時間談論地形和這個話題

逺近的群山中終於急遽往來濃厚的白雲

也經常掠過此山而飄然不知消失何方 

蕃人頻頻催促下山

並說雲一來就很難走 

所以要趕快下山 

不過百看不厭的雲行 

在須庾之間變成了雲海 

完全是一副重複打綿的様子

宛如波浪 

宛如海洋

不知是誰命名為雲海

真是取的好 

這一萬尺以上的群山絕頂 

像島嶼一様突出在雲外看不見的地方

全然靜寂

山下為雲所蔽而看不見

然而雲之上到太空為止 

尙有不知幾萬尺的高度 

我們即使身在高處 

和天空相較之下

把還非常低的群山當成高山在仰望

想來實在非常滑稽

地球很小 

我們終於在蕃人的催促下四點下山 

循往原來的路下山 

雖然有點恐佈 

但真的是急轉直下 

抵達露營地時才差不多五點而已

露營地搭著很棒的帳蓬

晚餐也準備就緒

塜本和林氏兩位苦等一行人的歸來

一同祝賀無恙後平安迎接征服新高山的一夜

此處剛好是海拔一萬一千尺的荖濃溪 右岸

河川完全沒有水流 

左岸有吃飯所需的充分清水湧出

受風情形尙屬安全

這裏也是登主峰及北峰相當方便的地方 

帳蓬的面前有一棵巨大的台灣鐵杉(ニヒタカツガ)結著滿滿的毬果 

緊接後面的是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的純林 

實在是令人心情愉快的地方 

我採集的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和台灣鐵杉(ニヒタカツガ)標本中 

目前完整留存的就是這裏的樹枝 

我託郵遞將它送到台北

回家後一看 

中井宗三君幫它拍成照片

十月十日

清晨又很早醒來

作為昨天主峰的觀測地

今天的地勢並不理想

所以心想也許北峰的條件比較好

就姑且去探險看看

除了大隈君以外

所有人都要去攀登北峰

離開露營地是早上九點半

道路是又上溯昨天的荖濃溪

轉右後立刻潛行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後再向右攀爬

玉山箭竹(ニヒタカヤダケ)的樹叢相當多

稍稍行進後抵達森林界限外的地帶

此處和主峰不同

傾斜角度極緩

整面是開著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的矮林

蟠生著玉山小蘗(ニヒタカヘビノボラズ)、玉山杜鵑(ニヒタカシャクナゲ)、玉山圓柏(ニヒタカビャクシン)

四處開著很多的玉山山蘿蔔(ニヒタカマツムシ)

台灣龍膽(サクマリンダウ)、尼泊爾籟簫(コダマギク)等也盛開不少

天氣晴朗

天空很高

秋風送爽吹拂臉頰

和昨日一樣地眺望附近的高山

只不過是主峰變成北峰而已

突兀地聳立天空的巍峨主峰的山姿

令人感覺恐懼與威嚴

神聖不可侵犯地完全躍出雲表

此山在絕頂附近除了少許可見的裸岩外

地表全由草木所覆蓋

上午十一點四十分登頂

山巔也由前述的矮生灌木所覆蓋

傾斜角度很緩

所以令人心情愉快

山頂的稍稍凹陷的樹下

酒瓶中放入了大津麟平、岩政謙三、山下末之武等人的名片

也有帶有裂痕的外國製搖鈴

因為聽說德國領事史鐵貝爾(ステーベル)夫婦攀登過

所以就覚得是他們留下的紀念品

事後才知道聽說是大津氏等人放的

我們在地形觀察時

五名蕃人在山頂的廣場中圍成圓圈蹲著

然後開始唱起像唸經的歌聲

語言完全聽不懂

但其聲音的抑揚頓挫如泣如訴

鴻農氏出來制止蕃人

說蹲坐的地方放著器械

坐壞就麻煩了

怒斥著要他們往別處去

蕃人往後退一步後又再度吟唱

因為像大人般地堅持固執

問了林氏後才知道

布農族把此地視為他們發祥的靈地

只要登此山

一定向山靈報告而且泣訴委屈

問說泣訴何事?

『我們的祖先中有非常勇猛富智謀的優秀人物,但他們拋棄值得期待的貧弱我們,去了遙遠的東方,

於是我們不得已在此山深處的不毛之地,立起細細煙火』

他們是將這樣的內容編入歌中吟唱起來的

我們很佩服

也很同情

內心湧起要愛護蕃人的僯憫之心

究竟前往遙遠東方的優秀人種所指的是誰呢?

聽到有人喊「啊!這個很駭人」

探頭一看

果然是北峰的西面完全被削斷

成了千仭的斷崖

其下與東埔山之間橫亙著沙里仙溪的溪谷

阿里山、鹿林山在腳下

景色很怡人

但實在太驚悚

不能隨便靠近

觀測隊很喜歡絕頂的平夷之地

決定將此地搭成暫時營地

並從明天開始工作

所以想先返回總營地

便離開此處

且為了找水源而變更路線地趕忙下山

道旁很多玉山草苺(ニヒタカイチゴ)

一行爭相摘取果實

味道也很令人難捨

看到了玉山一葉蘭(ニヒタカヒトツバラン)等

我匆忙間想要採集時

半途滑了一跤而倒栽蔥地掉落數間(譯註:一間約1.818公尺)之深

還好幸運女神並未遺棄我

命運之神還未將我從人世中奪走

因為撞上密生玉山草苺的大岩石側邊而停止滑落

這時我才回了神

下面是谿壑

這之後

我就不再暴虎憑河了

再續下行

終於抵達荖濃溪第一露營地的稍稍下方處

但找不到有好水源的地方

這裡是很大的深淵

不記得是小倉氏還是一戶氏

在通過此深淵時

沒注意到要蓋上一直很寶貝的望遠鏡外面的防皮蓋

而使望眼鏡掉落深淵之中

其後拜託鴻農氏下去找

但因水非常冷冽

ㄧ直無法搆到河底

明明看得到

卻只好放棄

再攀登此道路回到總營地時

已是日落黃昏

和我們分開的大隈君這一天又決定再登新高

並且先我們早回來

祝賀平安地登頂目標的新高兩峰

以及能在北峰山頂取得未來十足的預定行動

大家快樂地共進晚餐

日暮黃昏

非常寒冷

燒燻起蕃人很早就蒐集好的台灣鐵杉(ニヒタカツガ)、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的大木材

開始了爐邊會議

在燭光的微微亮度中

夜漸更深

明天起

要和一戶、小倉、鴻農氏等人分開營地

感覺有點懷念

不過也只好暫別了

那之後的好天氣中

我在附近作採集

也採到很多有趣的東西

也常去北峰山頂的分營地訪問

有一次和大隈氏單獨二人

在訪問北峰的歸途時稍微走錯了路

進入了玉山箭竹(ニヒタカヤダケ)的叢林而進退不得

結果下到不明的下方後已經天黑

結果總營地的人對我們晚歸很擔心

還派蕃人來

其後依舊是好天氣

每天外出採集二、三小時後再做整理

將吸水紙放在太陽下曬乾

悠閒地過著整理所採集様品的日子

然而

對我們來說

難以言喻的厄運之日

終於來了

那恰巧是該月十五日下午三點以後的事

疾行天空的細狀雲朵讓人感覺不對勁時

突然黒雲完全籠罩天空

夕陽帶著淒絕的紅色味

在警覺此事非同小可時

忽然大雨龐沱沛然而下

宛如傾盆之勢

入夜後雨仍未停歇

帳篷終於漏起水來

沒辦法下

用石頭壓在天幕的四周

夜漸更深

雨未歇

天幕還是漏水

毛毯也濕了

感覺很差

隔天十六日

那様大的雨勢停了

天氣報晴

於是將潮濕的毛毯等晾在河床

勉強譲它們恢復原狀

帳蓬也做紧急的修理

但從傍晚開始

天空烏雲密佈

連風都狂吹亂舞

帳蓬上下擺盪

真是莫可奈何

十七日又加上雨勢

愈發可憐

不巧乾燥貨品又弄潮了

夜晚相當的寒冷

莫可奈何地蓋著像蒟蒻的毛毯睡覺

十八日又加上大雨

真是南無阿彌陀佛

完全束手無措

只能關在帳篷內

傍晚之後

乾涸的河流也成為濁水瀑布

不過

還沒浸到我們的營地

然而有種不知何時會出事的預感

即使拿出東西來

也因為外面下雨而什麼事都不能做

有位蕃人一直很貼心

経常幫我們燒材火

這夜那位蕃人也從傍晚就來

因為快接近九點

蕃人就回到自己的營地

總覺得好像不時聼到千鳥般的鳴叫聲

主峰的方向響起如遠雷的聲音

不過我毫不為意

塚本、大隈兩君蓋著潮濕的毛毯進入了夢鄕

蠟燭的火苗被雨淋到發出唧吱唧吱聲

一副要熄滅的樣子

原本熊熊燃燒的薪材竟飄浮了起來 

沒踫過如此不可思議的事 

浮起約四、五寸 

火漸漸滅了

不管怎麼吹都燃不起來 

不久聽到很大的水聲 

水開始浸入帳篷 

於是心覚不妙

很驚荒地叫醒塚本、大隈兩君

向他們報急

他們也立刻起床

盡全力做應變準備

米、毛毯、行李全數搬到上方的樹林 

帳蓬四周所置放的石頭完全沒作用 

小東西在完全沒有燈火的地方是看不到的 

而僅有一盞蠟燭的火苗

有等於沒有 

不管如何 

已經先完成避難 

這中間不超過十分鐘 

水位逐漸增高 

一瞬間將近二尺的水在腳下形成瀑布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原先在河流大石下的蕃人不嘵得怎麼了 

這次換我們擔心起蕃人的安危

夜已更深 

對岸的森林之中 

隱約看見火光 

知道蕃人平安地在上方森林避難 

這才叫人安了心

但禍不單行 

雖然講來有點髒 

我剛好想大便 

便詢問左右的兩位 

結果他們說就原地便了吧

真是什麼跟什麼啊

天已泛白 

水仍沒有退的跡象 

雨也不停歇 

我們的雨具一點都不管用

淋得像落湯雞

天突然明亮起來 

這才知道 

遠方可見的蕃人之火的露營地 

原來就在眼前的對岸森林之中 

夜晚這玩意是會讓眼睛判斷錯誤的

有一位蕃人橫渡激流而來 

不久又接著來了一個又一個 

總共三人開始渡河

我們一看覺得危險 

力勸他們不要 

但是蕃人就是不聽勸

三個人終於渡過了河而來 

實在是忠心的人 

他們好像也是擔心我們的安危而一夜未眠 

而在等待天亮後前來

走在前頭的還是那位平時忠心耿耿叫Laho(ラホ)的蕃人 

此一光景 

是我一生想忘都忘不了的事

而這是我所遭遇的最危險的恐怖事件中的幾個之一 

感受到蕃人的親切 

就暫且到他們的營地讓他們收容

被強悍的蕃人背著

其他兩位在左右守護安全地渡過對岸

進入他們的小屋 

我們三人就這樣轉移了陣地

然而雨還是不停歇

命運全部交給老天

應該有剩的米也大部分被水沖走

連飯都沒辦法煮 

於是藉助蕃人的幫忙 

用他們的蕃薯渡過早中兩餐 

我們想到在出發時有考慮到這個狀況

特地請小倉、一戶氏從東京帶來比石油鑵稍小的十盒美國製餅乾

剎那間

好像在地獄見到了佛祖的感覺

於是就打開吃了起來 

之後想叫蕃人到楠仔腳萬去取糧食

但連這忠心耿耿的蕃人都覺得危險

而希望等待一二天再說

正午之後 

雨勢終於變小 

實在叫人無限的欣喜與高興 

一兩天前就在想 

如此安全的地方都這樣了 

山上的兩個人不知怎麼了 

想要派人去看看 

但蕃人也說危險 

再等一下下 

所以吃飯時 

就先用先前送來的水和餅乾果腹忍耐 

實在是難過 

學者也是為了職務 

即使犧牲性命也不足惜

待雨變小後 

和山上取得了聯絡 

山上和我們一樣 

雖然沒有河流 

但營地比我們更不周全 

所以似乎相當困難 

而且聽說從開始下雨以來 

一戶氏就染上最兇猛的一種天花而不省人事 

也高燒不退 

身體狀況極為險惡 

甚至有個閃失都會命在旦夕 

不記得是鴻農氏或小倉氏 

還立即下山來洽詢死後如何處理 

商討死骸由蕃人搬運 

如何火葬等事宜 

實在慘澹非常

隔天派兩名蕃人到楠仔腳萬

告知截至目前的狀況

並且告知要搬運糧食及下山的日程 

隔天下午三點 

數名蕃人揹著很多糧食爬山過來 

其腳程之快實在是神乎奇技

之後 

好天氣雖沒有持續 

但雨不下了 

一戶氏幸運地痊癒 

體力也恢復了

所以就想按預定的二十六日下山

二十五日

從早上就開始整理行李 

下午二、三點時 

完全整理好了 

來迎接的二十四名蕃人 

由日野巡查帶領 

在這天的傍晚抵達 

山愈發的熱鬧 

夜晚中可見三三二二的蕃人野營之煙 

歡樂的聲音充滿全山

隔天二十六日早晨

起床

隨便吃完早餐 

整理完所有行李 

帳蓬也緊緊的綁上繩索

也叫蕃人上山處理

九點左右 

就讓一戶氏走在前頭下山來

我們也在這十六天中 

遭遇各式各樣的事情 

嘗到未曾有的體驗、累積了經驗 

在留下悲喜交加的感想後 

離開的日子終於來了

心情是想停留、同時也想急刻回家

見到一戶氏 

恭喜他病情恢復並緊握他的手祝福 

也向小倉氏等其他人祝賀平安無事

早上九點半

一行人連袂踏上歸途 

蕃人的Yeho聲再度響徹溪間 

不久 

經過了八通關 

又續下往陳有蘭溪 

急轉直下 

所謂一瀉千里

就是為此時此刻所做的形容詞吧 

即使是難行苦行的溪行 

也以雷霆之勢前進 

但相對的 

這時卻變成前撲後繼的摔倒

嗝通嗝通地摔得人仰馬翻 

後腦勺受到強力撞擊 

這也是慘烈諸事的其中一個 

惹人愛憐的花 

珍奇的樹木 

惜別著這些罕見高嶺草木的回憶 

一面逐漸分道揚鑣急促下行

下午四點十五分 

很快就扺達樂樂露營地 

又在原地搭起帳篷

將長時間惡戰苦鬥而疲憊非常的身體浸泡溫泉裏

靜靜的入眠 

蕃人們摘取了大熊蜂巢 

今夜陰天 

連月亮都看不到 

河川的流水咕咕的響著

二十七日

天氣特別晴朗

秋風更沁入人心 

八點從此處出發 

攀登東埔的陡坡 

抵達東埔社 

暫時休息後向蕃社要了香蕉等東西 

大快朵頤之餘離開此地 

十一點扺達和社溪的滙流點 

因為一戶、小倉兩人需經往阿里山 

因此在這裏一分為二 

我們經過楠腳仔萬 

再循原來的道路下往陳有蘭溪 

在當天接近傍晚時 

和大隈、塚本警部一起抵達牛慍轆並在當地住宿

牛慍轆裏 

報紙堆積如山 

才了解平地發生大騷動的事件 

也第一次知道伊藤博文公在哈爾濱遭到朝鮮人的暗殺 

同時也知道有台灣地方制度修正的事 

此地也廢了斗六廳改為南投廳 

也知道了長時間寢食、生死與共的塜本警部離開官職 

實在很難過

那一夜儘談了這些事 

感慨無限

二十八日 

今天也是「日本晴」(譯註:氣象上形容萬里無雲的蔚藍晴空的日語表現) 

早上八點和塚本氏約定台北再見後 

在十數名苦力的陪伴下 

和大隈君一起沿著濁水溪左岸下山 

彎龍骨(トンボハギ)、長萼瞿麥(カハラナデシコ)等四處開花

隨風搖曳

也稍微可見台灣百合(タカサゴユリ)在溪的寛濶處 

雖然是十月底 

陽光還是很熱 

和山裏實在不能相比 

令人感覺可厭 

接近村里 

豬舍的臭氣也令人掩鼻 

心情非常差

精力充沛的兩人終於在一面唱歌中抵達林𡉏埔 

下午三點半入住林圮埔舘

當夜 

對在山鍛練的胃腑進行洗濯 

不知不覺中 

兩人都喝了十幾盃 

連女侍都很吃驚

盃換成鉢 

飯後尚且不足

又命女侍去買像頭一般大小的西螺斗柚

不過 

我們果然沒有吃完的勇氣

隔天早上 

大隈君尚有行李等其他殘務 

因此我一人在早上九點從此地出發 

踏上歸北之途 

傍晚 

經過長途旅行 

終於平安橫躺在東門甲三號的單身官舍 

回想起來

真是充滿種種感懷

並在我生涯的行旅上留下各式各樣的印象之旅

思想起往事

不過夢幻一場 

夜半的新高之風 

(ありし日を夢幻と偲ばるゝ過ぎにし夜半の新高の風)

後記 

我的這篇旅記尚未發表過 

一直想著何時要寫它 

結果就拖到現在而沒機會下筆

回想起來是很久以前的事 

時間經過 

時代推移 

物質上、精神上有著全然劃時代的變化

曾是紅顔少年的我 

也年紀增長

當年非常盡心盡力的各方人士 

或者已逝或者離開台灣 

如今還活著的已經變少了 

實在令人有隔世之感

已成故人的 

有一行中的一戶直藏氏、川上瀧彌、小川運平、近藤久次郎、森丑之助等人 

賀來佐賀太郎、小倉伸吉、大隈鴻一、寺本貞次郎、岡本要八郎、島田彌市氏等人還健在 

實在很好

其後雖屢有通信

但如今生死未卜的有林𡉏埔支廳的吉田貫六郎氏、鴻農清久氏、塚本警部等三位

以上諸氏 

都直接或間接得到他們很多的幫忙 

對逝者謹就其靈魂深表感謝 

對於生存者則祁求神明衷心表達日益康泰以及對其社會發展所作持續貢獻的謝意

(昭和2年8月底於烏來溫泉)

第二次 經過阿里山

過去前後十一年間

深入支那中南部的深奧之地

跋涉人跡未踏的山野

並貢獻全球學界諸多而以研究「威爾蓀植物一覽表」(Plantae  Wilsonae)

頗負盛名的美國哈佛大學附屬阿諾德樹木園(Arnold Arboretum)森林植物學者威爾蓀氏(Ernest.Henry.Wilson)

在其後遍歷日本領土的延續上

大正七(1918)年一月到三月間

他踏破本島的山野並採集了諸多植物

但因為未能登頂新高山而至感遺憾

因此在該年的十月

由一名日本人隨從的陪伴下

再度訪問本島

我林業試驗所也因有調查的需要

所以由金平場長親自帶隊

而且命我陪伴

同時要求營林局要有同行者的情況下

造林課員的山下新二氏也覺得是好機會

就一起同行

於是我們開始做出發的準備

在準備皆妥當的情況下

五個人離開台北踏上新高登山之途

是在大正七(1918)年十月十五日早上九點

當天的天候很不好

細雨霏霏

以旅行的出發日來說

是心情不太愉快的日子

火車一逕地往南奔行

隨著南下

天空的狀況逐漸好轉

但雲依舊籠罩四周的山

展望不佳

特別當天是內地(譯註:指日本)船班的入港日

因此乘客非常多

甚為熱鬧

幾乎到無法動彈的程度

進到新竹站之後

突然天氣轉晴

但感覺卻是不像十月中旬的炎熱

不過

中央山脈依然深深為雲霧掩蓋

這座被認為應該攀登一次但不要攀登兩次的山

因為是經過名符其實的阿里山

所以有著一則以喜一則以悲的感覺

幾年前第一次沿著陳有蘭溪攀登

還感覺是最近的事

但已經是九年前的事了

不知山為何物而初次攀登並受驚嚇的我

之後爬了各地的山

已經稍微累積了一些經驗

腳也變得頗為剛健

也懂得呼吸吐納

無論如何

也算是能爬的人

在內心光想著要是氣性軟弱而落後隊伍的話會譲後代子孫蒙羞等等無聊事中

火車抵達了嘉義站

金平氏和威爾蓀去拜訪警務課長

山下氏則訪問營林局的嘉義出張所

在太陽西下的時分

永山出張所所長陪著柳田由藏氏

嘉義廳亦有官員前來

有關登山的相關洽商終於順利完成

隔天十六日

清早五點就起床忙著準備出發的事

打點堆積如山的行李

上午七點五十分從嘉義站發車

在北門站

永山所長及所員們前來送行

伴隨著聲勢浩壯的萬歲聲中

我們向阿里山 前進

從竹頭崎(今竹崎)之後

雖讓我們乘坐特地禮遇的火車

但這也是無蓋的火車

下面堆積滿滿的煤炭

上面鋪著草蓆

和現在相比實在有如『雲泥之別』

沸騰的汽爐音

鏗鏘的車輪聲響

聲音極其驚人地一步步由後面推動向上而行

出現了又隱沒

隠沒了又出現

鑽進一次又一次數不清的隧道

景色也一次次地開展及轉變

在繞行一周獨立山後

終於抵達紅南坑

移換的山景也更加壯觀

從竹頭崎出發時

芒果(マンゴウ)、麻竹(マチク)、龍眼、木綿(キワタ)等熱帶植物

黑壓壓而雄偉的茂盛生長著

但在這裡

這些樹種也漸漸變成蘭嶼野茉莉(ハンノハエゴノキ)、鵲不踏(タイワンタラノキ)、桂竹等

雖然海拔高度僅二千七百五十四尺而已

右邊眺望嘉義的平原

左邊望著阿里山 方面的群山

一面品嚐景物移行的野趣一面前進

景色宛如圖畫

上爬因為緩慢

所以心情特別愉快

隧道也逐漸變少

氣溫好像也變不一様了

風明顯變得冷涼

在交力坪附近

桂竹的美林覆蓋著一山又一山

四處的原生林也森鬰蒼蒼

台灣芭蕉(タイワンバセウ)、姑婆芋(クハズイモ)、台灣毛蕨(コバザケシダ)等

也在山谷凹地形成精采群落地映入眼簾

此一帶附近

栽植著Futabana氏短柱山茶(フタバナサンクワ)或稱大島氏短柱山茶(オホシマサザンクワ)的製油用油茶

開著白色美麗的花

非常可愛

從交力坪之後

火車又屢屢進出隧道

相當應接不暇

原生林逐漸覆蓋左右的群山

樫類的巨木明顯變多起來

藤蔓(ヒロハノシヒノハカズラ)、血藤(クズモダマ)、愛玉子(アイギヨクシ)等纏繞樹種的雄偉之物

從樹木攀附過樹木後垂下的也很龐大

台灣赤楊(タイワンハンノキ)、台灣錐(タイワンシヒ)、青楓(イトマキシマモミジヂ)、大葉苦櫧(オホクリカシ)等大樹也相當多

也有很壯觀的附生蕨類植物

看著右邊火炎山 的奇勝

穿過長長的隧道

抵達景色美麗的糞箕湖時

時間是下午一點過後

下午外出採集植物

此地很多樫楠類的火燒柯(クリカシ)、大葉楠(オホバカシ)、台灣雅楠(タイワンイヌグス)、大葉楠(オホバクス)等蓊鬱的原生林

是千古斧鉞未入的濶葉樹美林

四處的kouden氏鐵缐蓮(コウデンセンニンサウ)、台灣澤蘭(タイワンヒヨドリ)、山靛(ヤマアイ)美麗花朵

生長在此樹間

實在是漂亮至極

我們因為行程等其他因素

花二、三天的時間

在哆囉嘕((トロエン)、十字路、二萬平等地

尋找珍木異草

然後終於在十九日下午四點

決定攀登新高而集合在阿里山 的沼之平俱樂部

一行人如下

本隊

隊長 台灣總督府林業試驗場長 金平亮三

       同營林局嘉義出張所長    永山止米郎

       美國Arnold Arboretum     威爾蓀

        嘉義出張所囑託             柳田山藏

         台北營林局技手            山下新二

         台灣總督府技手            佐佐木舜一

         威爾蓀隨從                 森田久作

警備隊

隊長  嘉義廳警部補                佐藤雅雄

        巡查部長                      佐藤今朝松

        巡查                            今野清四郎

        同                               渡邊美

        同                                矢島英光   

        同                                郷內德次郎

       巡查補                           yasyukubouyu(ヤシュクボーユ)

     另蕃人47名

十月二十日

天氣晴朗

萬里無雲

雄偉的塔山奇勝浮現眼前 

清新而楚楚動人的針葉樹林 

在其上愉悅地豎立 

早上七點 

一行人一名不漏地再度集合在俱樂部前 

各自的部署間

從全員的臉色 

可以讀出都充滿著朝氣 

我被指定要擔任照料一行人的任務

剛好研究所的田崎佐市氏滯留在此 

所以就拜託他在我們的集合地拍攝團體記念照 

我們在早上七點四十分的冷風吹送中 

終於出發了

道路取往萬歲山 

沿著火車路線前進 

這裡附近以前是所謂阿里山 的中心 

但人類的力量終於把它完全變成禿山 

呈現著令人哀憐的禿裸之姿 

無心的野花依然盛開亂綻 

令人愛憐

短葉柳葉菜(タイワンアカバナ)、玉山抱莖籟簫(ニヒタカヤマハハコ)等也沿路遍開 

裝飾著秋天的高嶺 

長谷川溪一帶也還有雄偉的紅檜(ベニヒ)、台灣杉(タイワンスギ)等巨木仍尚殘存 

左邊眺望小笠原山的草地

前面展望東峰的原生林

在颯颯之風的吹送下 

沐浴在小春日和中行進 

(譯註:小春日和指晩秋到初冬期間溫暖而穩定的晴天)

一行人精神十足地逐漸邁開腳步 

鳳毛菊(ミヤヲギク)、玉山灰木(ニヒタカハノコ)、玉山抱莖籟簫(ニヒタカヤマハハコ)、一枝黃花(アキノキリンサウ)等 

花開正當時地一起綻放著

不久

進入東峰 

潛行在千古的鬱林 

上上下下地一面沈浸在森林的香氣中一面前進

聽說這裏紅檜很多 

其巨大樣貌是本山中屈指的場所

其中有很多銳葉新木薑子(ニヒタカシロダモ)、高山新木薑子(コバノシロダモ) 等高地帶樟科植物 

以及椆櫟(モリガシ)、台灣華山松(タカネゴエフ) 

讓白天狀似黑夜 

偶而從鞍部所露出的新高諸峰雄姿 

讓一行人的心情非常雀躍

十點半

終於遇見劃破原生林的兒玉山 

景色豁然開朗

新高山脈在雲表中橫亙其勇姿 

右邊的水山、霞山連峰 

近在咫尺

被台灣鐵杉的純林所掩蓋而染成全黑

相距此山脈而遠遠煙霞似的 

是中央山脈連峰

此一連峰與水山山脈之間

有幾處深壑 

但堆雲濛濛浮上 

湧返整面原生林及草地的雲波 

呈現著莫可名狀的崇高景色 

楠梓仙溪像拖曳的銀河般 

被朝陽照射 

其反射的樣貌實在是難以言喻的偉大景色

向東行往兒玉山 的南側 

是芒草(タカネススキ)的草地 

凹地中偶而殘留著森林或很稀奇的看到台灣華山松(タカネゴエフ)等第二期森林樹種結著大大的毬果 

此附近中有很多的紅毛杜鵑(アカゲツツジ) 

開著像似在盆栽看到的淡紅色花朵 

實在令人心情愉快 

台灣龍膽(サクマリンダウ)、一隻黃花(アキノキリンサウ)、長萼瞿麥(カハラナデシコ)等高雅的花草 

在此間散生 

令人感受到如秋的長閑

景色是一望千里 

期待之心已然吞沒新高山 

壓抑著澎湃的胸膛 

在看不膩的景色面前

雖然時間尚早 

但還是吃起午餐 

稍事休息後 

行往石水山 鞍部 

穿越針闊混生的原生林前進

大木巨樹覆蓋下稍稍昏暗

上爬再度變陡 

坡道經常抵到胸口 

也出現有人無法自由行走 

心雖膽怯 

但意氣仍然昂揚

不久 

看到了樹姿端麗的台灣雲杉(ニヒタカタウヒ) 

林緣中

也看得到馬尾松(ニヒタカアカマツ)結著紅色果實的瀟灑小喬木

也有開著很多玉山繡線菊(タイワンシモツケ)、玉山薊(ニヒタカアザミ)等花草

實在令人開心 

道路險阻

又時時有斷崖或崩地 

因為人跡罕至 

草覆蓋路端 

甚為危險 

景色頻頻開展而來

向東繞往石水山 

新高山再度看來唾手可得 

鹿林山緊逼面前而來 

新高山以南的山脈 

雲開始挪移 

看不膩的景色越發增添其色彩

台灣華山松(タカネゴエフ)的巨木群聚整面 

其枝葉伸展的樣貌有種難喻的神態 

樹下像被鐮刀割過一般

芒草宛如草皮般地鋪著墊蓆 

在夾縫中茂盛地長著東北石松(ヒカゲノカヅラ)、扁枝石松(アスヒカヅラ)等蕨類 

天空很高 

空氣清澄

景色雄偉宛如圖畫 

樹青草綠 

四周呈現綺麗狀態

也看到了香青(タイワンビャクシン)

高山白珠樹(ニヒタカシラタマ)也逐漸變多 

讓背籃滿載而歸 

因為各自的任務有異 

行動也有差距 

所以隊伍自然就分成三隊

第一隊是露營、煮飯的準備隊伍 

後兩隊是我們的隊伍

不久

雲朵來襲越發劇烈 

逐漸高低上下飛舞 

其移動的偉大雄渾貌 

實在超乎想像 

時而就掠過眼前倏忽地飛來飛去 

其神速樣貌 

非筆墨可以形容 

高山的傍晚景色完全一如想像 

日頭仍高 

大辣辣地照射 

水壺一個個見底 

口渴越發嚴重 

距露營地還有相當的距離

沒辦法之下 

爭相將高山白珠樹放入口中的隊友越來越多 

腳不能動

口中的『風景論』逐漸越發高潮 

實在忙碌非常 

接近鹿林山的南側中

鐵杉很多

台灣華山松和紅檜的混林非常明顯地映入眼簾

就這樣

我們抵達了皺曲寬緩的稜線 

新高以北的群山已然入眠

平和的雲海已籠罩諸山 

比棉花還奇特

左邊一帶的群山是阿里山 森林

應該是遙遠的一日行路

回望之下 

卻近在眼前

實在是令人愕然的腳程

再往北行

在盡頭之處 

有一個清水滾滾湧出的地方 

後面依傍山頭 

雖是稍稍的窪地 

但因高燥且富展望

所以第一隊已經在此搭了露營的帳篷 

一同聽著水聲 

再生般地飲水止渴下 

進入了帳篷 

時間是下午五點

太陽下山快

第一隊也做好晚餐的準備

在催促中圍成一圈就座 

吃到一半 

月亮從東方的新高方向升上來 

投射出晃晃的光輝並穿透鹿林山燒山後的悄然鐵杉 

這實在是難以言喻的情景 

飯後的聊天一波接著一波 

營火也熾烈地燃燒 

藍空很高 

月亮越發增其光輝 

寒冷加劇 

夜愈發更深

十月二十一日

早上六點的氣溫是華氏五十二度

是剛剛好的氣候 

天氣特別地晴空萬里 

大家都平安無事 

此處海拔九千二百五十尺 

舉目所見一塵不染 

今朝的景色又更勝一籌 

附近的群山尚留雲海的餘韻而細微移動

高嶺的花草含著露珠 

實在可愛

早上七點半打包行李 

石油罐兩瓶滿滿地裝上飲用水後出發 

昨夜以來

好像有人患高山症 

但因為不嚴重 

也就一面警戒一面又越過鞍部抵達鹿林山的北側 

陽光溫柔 

天空很高 

遠近的群山又再度浮現出宛如圖畫的模樣

真的像長蛇陣形的隊伍 

逐漸在草原之中折向東行進 

新高諸山端整著帝王樣貌的威容 

越發高高地聳立天空

西峰因前峰的山影而無法分辨 

但玉山在正前方被黑黝黝的針樹葉林所覆蓋 

單列縱陣的隊形逐漸從草地一逕地朝東方行進 

左邊可見東埔山

鐵杉的樹林也愈發黑而濃郁 

就在後面的隊伍即將抵達塔塔加鞍部時 

前頭已經如螞蟻般地開始攀爬玉山的稜線 

上下都是陡坡 

右側是一片草地 

但左側全是原生林

台灣雲杉(ニヒタカタウヒ)也越來越多 

也稀疏發現馬尾松(ニヒタカアカマツ)

滑倒般地抵達塔塔加鞍部

路旁很多玉山鋪地蜈蚣(ロクジャウコケモモカマツカ)、玉山抱莖籟簫(ニヒタカミヤマハハコ)、纈草(カノコサウ)、虎杖(イタドリ)等 

玉山龍膽(サクマリンタウン)等也優雅生長著 

再從鞍部上爬玉山 

山路陡急 

而且岩床外露崩地很多 

抓踏點很少

令人苦惱 

實在是危險的地方 

稜線上 

映入眼簾的有很多異葉木犀(ヒヒラギ)、高山懸鉤子(ミヤマカチイチゴ)、台灣小檗(クロミノヘビノボラズ) 

終於通過危險的鞍部 

進入玉山後 

台灣雲杉(ニヒタカタウヒ)、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很多 

台灣鐵杉(タイワンツガ)也不少 

抵達一萬尺附近楚楚動人的台灣冷杉林缘後 

背著山吃起午餐 

此邊有很多高山懸鉤子(ヒメフユイチゴ) 

在地上鋪起錦繍模樣

林中 

玉山箭竹(ニヒタカヤダケ)、玉山薊(ニヒタカアザミ)漸多 

行路頗為困難 

飯後再攀登陡坡 

進入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的純林 

林內幾乎沒有交雜其它樹種 

皆楚楚動人而如麻般地直立 

看不到彎曲的林木

林外稍稍劃破鬱閉之處 

有巒大花揪(ニヒタカサビバナナカマド)結著紅果 

令人眼晴一亮 

實在很高興 

一行又像昨日一樣飲水用罄 

困難接踵而來 

也出現㦬患高山症併發惡寒的人 

想來真令人同情 

下午二點之後 

雲朵的徂徠又再頻繁起來

今天可以穿透林內看到這些景色 

所以即使景色相同 

其風雅也更勝一層 

在眺望間 

雲海生成 

山如島嶼一般 

森林如煙般被覆蓋

崎嶇的羊腸小徑愈發陡峭 

地上蘚苔類的墊蓐輕柔、青青而無間隙地深深生長整面 

山薰香(イシダサウ)、大葉火焰草(アリサンマンネングサ)、台灣山酢漿草(アリサンカタバミ)等惹人憐愛的花草在其間生長

雖在林內

但因坡度陡峭 

只好藉著握住或抓住前面的樹木、上面的樹木攀登而上 

實在是莫可名狀的光景 

穿越玉山後又稍稍下行 

正想說終於安心了才不久 

危難又再度緊迫面前而來 

真是一波甫平一波又起 

粘板岩中混著多數的石英 

呈現巍峩鋸狀的岩床阻擋在我們的前面

實在令人不舒服 

而且左右全是削峭的千仭谿谷 

要走別路也行不通 

天地之間僅此一條奇怪的蕃路 

大家終於鼓起勇氣前進

正想說要行往岩床的山頂

結果是必須通過岩石與岩石之間的隙縫

不知誰說的

回到家後絕對不要向家人提起這樣的事 

屢屢四肢伏地像貓一樣前進 

現在想起來恍如虛夢 

現在的鋸山 

是當時的馬背 

就這樣越過數丁、數個巒峰

逐漸變成平夷之地後 

又進入前峰的森林地帶

不知經過幾個小時 

隊伍分成了二隊 

連前隊的聲、影都聽不見了 

比昨日更熱烈的風景論又開始了 

互相也口出惡評 

內容實在相當厲害 

其中甚至有人被戲稱和阿里山 的火車頭一樣

理由是這樣的

阿里山 的火車頭愈老朽愈需要喝大量的水

但牽曳力和速力卻遠不及不需太多水的新製火車頭 

不管如何地攀登又攀登 

朝著有聲音的方向鼓其餘勇

抵達時是下午五點半

一問才知道第一隊已在三點半抵達此地 

剛好落後二小時

此處是新高前峰山頂

海拔一萬一百尺

距鹿林山僅二里半 

淨花費的時間是十小時 

雖說途中也有很多要事 

也花相當時間在風景論和休息

但從所費的時間上可以知道行路是如何的困難 

露營地中 

已被第一隊的人搭起很棒的二張帳蓬 

蕃人隊的陣地也整建的很好 

我們託第一隊的福 

順利進入帳蓬 

可惜的是因為在林中

附近的景色都看不到 

而且剛好是黃昏時分 

所有的群山被雲所遮 

甚至無法透見

另外水也都沒了 

連蕃人帶來的僅有的兩罐水 

也一半以上都搖溢掉了 

因為我們在出發時 

知道這個露營地沒有水 

因此在離開阿里山 時 

特地搗了一日份的麻糬帶來 

於是下通告 

各自要極力做好節約用水 

除了被分配的水以外

絕不可多要 

而且晩餐是焦黑的麻糬

所以有人喉頭非常乾 

而且盛水的東西 

是裝過酒的罐子 

所以香氣四溢無法入喉 

但此地禁止一切抱怨

不喝口就乾 

沒辦法只好喝救命的水

這中間的拔河非常慘烈 

有人甚至喝相當多威士忌到破壞非常嚴重的水甕警戒網而在別人入睡寂靜無聲後酒醒的人 

森林的夜是寂寞的

夜漸更深 

氣溫下降 

非常寒冷 

月亮透出樹蔭

投下清澄的光

為防範花蓮港 的高山蕃人侵襲的警官隊 

托著疲憊的身軀

沒有時間休息地交互以焚火為中心地做夜間警備

也實在令人同情

十月二十二日

在前峰山頂渡過虛幻一夜的一行人

黎明時分就跳下床

寒溫是華氏三十四度

顫抖中穿上草鞋

天氣晴朗

精神愉快

在朝陽已露出山峰時

簡單的吃著麻糬

一行在清晨七點早早出發

太陽已經昇起

但林中尚暗

蜿延的長陣緩緩移動

不久進入西峰的峰脈

山路依然惡劣

台灣小檗(クロミヘビノボラズ)、森氏杜鵑(モリシャクナゲ)等繁茂地生長

斷崖四處存在

坡道很陡

道路也不尋常

有些地方必須叫蕃人先到岩角垂降繩索才能攀爬

也有大樹橫倒無法前進的地方

危險情形益發嚴重

所有的行路都非常困難

玉山卷耳(ニシウチサウ)、玉山山蘿蔔(ニヒタカマツムシサウ)等也時而可見

就這樣我們僅能四肢伏地匍匐前進西峰的南腹

一上一下頗為困難地苦鬥前進

蕃人勇悍的Yeho Yeho呼喚聲不停地響遍一山又一山

不論上爬或下行

坡道都宛如門戶緊閉一樣

因此必須抓住東西才行

但適合抓的東西幾乎沒有

沒辦法之下

只好戴上手套抓住玉山薊(ニヒタカアザミ)底部非常痛的地方當救命索

痛是很痛

但對性命而言是無可取代的

而且不太會被拔起

所以很穏當

就這樣在早上八點

終於抵達海拔一萬一千六百尺的西峰山頂

精神更加旺盛

一望之下

阿里山 在腳底之下

郡大、巒大諸山也近在呎尺

山頂上稍微平坦

也看到台灣冷杉的老巨木

台灣冷杉的林中

玉山箭竹(ニヒタカヤダケ)、九華苦竹(オイワケヤダケ)茂盛地形成密林

需要撥開、押開再前進

實在是困難重重

此處是新高西峰的稜缐

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森氏杜鵑(モリシャクナゲ)很多

完全鬱閉而使白天仍猶暗黑

盡頭處是西峰東側

是劃破森林鬱閉的一片草地

然而坡度相當陡峭

前面即是新高主峰的魁偉山勢豪然矗立天空

然後是新高南峰、南玉山 等高峰俊岳像緊閉雨戶般地相互聳立

正所謂呼之即應之勢

實在是偉大的景觀

我曾在不同地方看過新高山的勇姿

但沒有像從西峰東側看新高般地想令人吶喊「偉哉新高」般的景色

主峰魏然聳立的面貌

就是峻嚴

就是雄偉

我為景色所迷而遲疑進出不得

等到回神以後想要拍照而架起三腳架要按下快門時

已經太遲了

好時機永遠離我而去

實在是遺憾至極

剛好位在主峰和南峰的連塀上

看見從背面升起一抹喑雲

不久雲朵忽地向左右散去

在一瞬間

大量含有濛濛的悽愴之氣的雲

變得非常雍腫而呈螺旋狀、倒臥狀

並和相伴而來的烈風一起吹捲、頻吹

令人預感是很慘烈的雲霧來襲

此時

原本晴空萬里下的美麗新高之姿也終於看不到了

實在很可惜

拍照也終究無法如願

快速下往稍稍平夷的稜線

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非常多

今年結了很多的果實

到處也混著被放火而遭焚燒的枯木林

相當富有雅趣

風變得很小

不過雲的移動速度還是很快

相對於忙碌的我們

蕃人們比較有空

所以就用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的枝椏作成幾個很像男性生殖器的東西

隨著前進

路徑又變成陡坡

一上一下

實在是天下的惡路

在前警後衞下

一逕地祁求平安下前進

終於太陽露臉

又起飛沫

忽然眼下是曳著銀缐的溪河之音

這是昨日以來被限制的用水

當抵達水源時

那歡喜是和登頂新高同樣的高興

大家快樂且勇敢的前進

如假包換的楠梓仙溪的源頭就來到腳下

不過此處是溪畔的斷崖

在非常的努力下

終於抵達溪床

蕃岩碌碌

水淙淙而潺潺

清冽狀如鏡如冰

忘我地如馬飲牛飲

好不容易才回了神

就這樣

抵達了左岸的岩窟下

並找得應該可搭帳的預定地

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半

此兩岸的森林是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的純林

也混生許多香青(ニヒタカビャクシン)的巨木

呈現一幅雄偉的面貌

台灣茶漉子(ニヒタカスグリ)、玉山柳(ニヒタカヤナギ)、玉山杜鵑(ニヒタカシャクナゲ)等灌木類

玉山翦股穎(ニヒタカヌカボ)、逆葉蹄蓋蕨(サカバイヌワラビ)、白花蛇莓?(シロバナノヘビイチゴ)等草本類亦映入眼簾

令人高興

天氣不佳

可能會有低氣壓來襲吧

我們搭起堅固的帳蓬

終於在岩石下面下腰休息

十月二十三日 

終於來到攀登新高主峰山頂的這一天 

大家一副無限欣喜的表情 

昨晚早早就寢 

但好事多磨 

雨從晨嘵就霏霏的下著 

這樣的雨 

絕不能譲我們如願攀登絕頂 

於是大家衆議一決 

今天只好在帳篷內渡過一天

幾年前 

荖濃溪 的乾涸期渡過長長露營生活的我 

又再度挾著新高主峰 

在楠梓仙溪的源頭附近紮營 

前者是涸溪 

但因為長長的雨 

面臨了生死邊緣的苦境 

後者則是純然大量的湧水之地 

其間相差不知幾里計 

但都是新高山的一部分 

然而昨夜以來的雨勢 

譲今天白天就早早聽到震耳的百雷之音 

發展成溪流 

形成瀑布 

其奔湍飛瀑的淒絕 

已完全不是前者的溫呑可比 

幸好 

此次紮營在比溪床更高的溪畔安全地帶

可以對此毫不在乎 

突然 

接到從中午開始減食的命令 

硬飯變成粥 

菜一個人只有一片鹹鳟魚 

嗚呼雨不停哉? 

預定滿満的未來旅行行程 

會因爲這樣的天候 

譲未來幾天都必須蟄居於此嗎? 

的確完全不可知 

所以這是不得不的適當措施 

忍耐著口腹之慾 

客套話上 

也要說是品嚐著粥配鹹鱒魚的珍味 

勉強渡日

二十四日

今天也下雨 

不得已 

只好在帳篷內玩將棋、猜拳、藤八拳(譯註:日本的一種猜拳法)打發時間

二十五日

氣溫華氏四十三度 

天候雖不佳 

但雨不像昨天、前天一般 

有人想攀登

也有人想中止 

攀登的話 

路狀惡劣 

展望不佳 

但這樣的苦等 

也不知天氣何時變好 

至少上路的話 

展望雖不佳 

但手到之處至少知道去了哪裡

糧食逐漸變少 

於是乎出現主張登山論者說: 

不管怎樣也不能長居於此 

既然天候稍為恢復了 

就應該早點整理準備 

但也有中止論者主張: 

天候的恢復應該不出這一兩天 

今天也比昨天變好了 

一昧地排除道路的困難、天候的險惡而進行攀登 

要達成所期的目的是相當困難的 

而且此處也不是隨便可以再來 

即使三餐變二餐 

二餐的粥變一餐 

大家忍耐一下 

再等一二天不好嗎? 

看法分成甲乙兩派而議論紛紛 

就在這時候

警官隊中的一名生了重病 

不論如何都需儘早就診 

於是議論就此大翻盤 

而發出了不論如何今天就専心爬山 

雨還是下不停 

連雪也來湊熱鬧

氣溫下降 

於是我們全部隊員和部分警官隊員加上蕃人 

一行約三十人 

各自整裝打點

或如紳士 

或如「仁王」(譯註:佛教的守護神,金剛力士) 

或如「和藤內」(譯註:鄭成功的日本名) 

或如乞丐 

有人纏著防水布 

有人披著雨衣 

有人撐著黑傘 

也有人著草蓆 

真是千差萬別

宛如角色扮演的行列

其容貌風姿是其它地方看不到的

大家集合後 

早上九點半從營地出發

山路沿著楠梓仙溪左岸前進 

須臾之間 

進入了右邊的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的純林 

急速攀登在接近四十五度角的陡坡 

道路險阻 

而且雨仍不停歇 

常常滑倒 

我們不知摔了幾次後

期待之心轉為嫌惡之情 

所有的隊員 

其困憊之色 

從其表情就可以察知 

蕃人們變得嚴肅 

用空出來的手忙著男莖的彫刻 

再加上前幾天做好的

一做好就插在旁道而行

連文化進步的蕃人林巡查補

也非常嚴肅地參與此一行為 

理由我忘了問

就這樣 

在喬木林的盡頭 

海抜高一萬二千尺的地方 

景觀豁然開朗 

取代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的是玉山杜鵑(ニヒタカシャクナゲ)、玉山小蘖(ニヒタカヘビノボラズ)、玉山圓柏(ニヒタカビャクシン)等灌木帶

雨逐漸變小 

但雪量卻漸漸增多 

主峰、南峰及其它的群山雖出現眼前 

但寒冷程度非常酷寒 

只能一逕的顫抖

雖想拍照 

但手腳無法如願伸展 

就像河童被撈上岸 

多年在炎熱平地上所鍛練的身體 

在這様的寒冷下終究不堪用 

最終還是奮力重整旗鼓 

終於把此一龐大的森林界限外地帶的純群落收入鏡頭裏

實在是令人讃歎的高山地帶的灌木群落 

雖不是沒看過本島各地大大小小的此種群落 

但沒見過繁茂生長到如此廣大的面積 

樹下散生著很多單花尨牛而苗(ニヒタカフウロ)、玉山薊(ニヒタカアザミ)、高山翻白草(フクトメキンバイ)

、玉山龍膽(ニヒタカコケリンダウ)、川上短柄草(イハヒサウ)、玉山六角草?(ニヒタカヒレギク)、玉山薄雪草(カハカミウスユキ) 等花草 

令人感受到百看不厭的高山植物的優雅

不久

抵達了新高連塀的稜線 

和上次記載的一樣 

岩床露骨地朝天峭立其岩膚

右邊是南峰

左邊是主峰 

都是第三紀的粘板岩層 

交織著破碎石英 

但風化速度甚為劇烈 

不可避免有崩落危險

在冰凍的吹雪從我右手邊侵襲下

我一面離開南峰朝主峰前進 

風強 

岩石破碎 

與前隊的連絡経常不通 

路又不清楚 

所以常常進退維谷 

山路依舊危險 

宛如鋸齒般峭立 

左右皆是千仭的谿谷橫亙 

哭也哭不出來

實在是危險至極的難關 

路旁的樹枝中 

齊綻著盛開的冰之花 

可惜的是 

雲霧漠漠籠罩四周 

展望全無 

即使能攀登 

也無法顕現出新高絕巔的真正價值 

實在太可惜了 

不久 

突然不可思議地 

雲霧散開 

正前方雄偉山頂上屹立著更高的三角標映入眼簾 

我當時無意識地高呼快哉

而且疲累、辛苦的心情消失無蹤

突然變得勇氣倍增 

正午十二點 

我們的意志終於得以貫徹 

在目標的新高絕頂上 

我們一行人全部聚集一起 

然後在三角臺上高舉日章旗 

好顕現出海國男子的氣槪 

雪雖淺薄 

但一片白茫茫的銀色世界 

一切的穢物悉數被包容其間 

歸一於清浄無垢的大自然 

這是如何的痛快啊! 

一行中 

在金平、永山兩氏的帶頭下 

向著東方最敬禮後 

三唱高呼天皇陛下萬歲、美利堅合眾國萬歲

永山氏吟讀如下的俳句: 

初雪 

新高山上 

日之御旗 

(初雪や 新高山上 日の御旗)

幾年前登山時 

這裡鎮座著很壯觀的台灣神社分祠 

但如今已全無往昔的痕跡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實在令人沮喪 

也很可惜 

可能是蕃人龫的壞事吧 

中午十二點三十分

再度辭別新高山 

踏上歸途 

急速循著原路避開危險地行進

一點二十分 

抵達一萬二千尺的喬木林的林緣 

在此因爲有要務

隊伍一分為二 

先登的隊伍直接下往營地

其他人在此附近從事調查

我歸屬於後者 

並督促蕃人焚火 

悠閒地吃起中餐

雪翩翩而降 

寒氣愈發凜冽 

氣溫好不容易回到華氏四十度 

但因為風吹

體感溫度比氣溫還要寒冷 

身無依遮

很多人顫抖不已 

任務結束後

再度下山 

接近坡道的難關 

很滑很滑 

終於在下午二點半 

很慶幸地進入帳蓬 

就先祝賀健康地取暖 

當夜

在新高山的話題下 

相當的熱鬧

二十六日

終於回家的日子到來了

天未亮

醒來往帳外窺看

整個天空清澄無雲

實在很不巧

氣溫顕示在華氏五十度

雖不像昨天

但還是相當冷

洗臉前

還是先刁著牙簽

一副炭煙的臉先挨近營火

散亂在遠近的帳蓬中

已經開始準備早餐

在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林上升起的炊煙

宛如圖畫

楠梓仙溪的水潺潺流著

不知盡頭究在何方

原本應該不夠的米

好像又足夠了

所以今天就停粥改換成飯

大塊朵頤地吃著煮得半熟的飯和鹹鮭魚

濕漉漉的帳蓬含著水非常的重

不是一位或二位人伕可以搬動的

於是就把部分拆解

打包也順利完成

另一方面

重病患者是一行中最年輕

且是塊頭最大的矢島巡查

發燒的狀況也非常嚴重

他本人也變得頗為衰弱

而且今天又是那個坡道

想起來真令人同情

不管如何

糧食也少了很多

所以就叫其他蕃人每個都增加一點行李負擔量

為了搬運他

特地選出正班與預備計六、七名來負責

其他人全部轉為負責行李

早上八點

我的隊伍出發

在矢島氏的護送上

終於安排出由佐藤警部補自己擔任總指揮

為期周全

又配屬了四名巡查充任

並和我們分頭行動

對應該是踏上凱旋之途的我們

這實在是有點沈重的進軍

然而萬事不可抗力

這也是不得已的事

我像反穿衣服般地又踏上來時路的難險峻坡

還是一樣的惡劣道路

而且在即將抵達西峰時

又下起雨來了

實在是很糟糕的行路

身體中沒有一處不潮濕

再加上又非常寒冷

且又必須鑽游竹叢

實在很厭煩

不過之前是爬升

今天再怎麼說好歹是下行

行進很快

接近中午

一行人抵達了前峰的露營地

有人說想要吃午餐

也有人說要急著下山

真是率性而為

雨還未停歇

又如跌跤般地從前峰的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的陡坡

朝塔塔加鞍部前進

突然

發現前方鹿林山的側坡

有像蕃人的二、三名在焚火

揪著心想會不會是敵蕃出草的大事?

用望遠鏡觀看

也叫同行蕃人前去偵查

這樣擔心忙亂一通之後

才知道原來是我們的蕃人先到了在等候

這反而成了一個笑柄

抵達塔塔加鞍部時

雨全停了

又再度出現了日本晴

抵達鞍部的池畔後

一行人一起吃完遲來的午餐

回頭一望

新高諸山像畫一般的浮現

斷雲也殘留各處

景色非常好

主峰和北峰還是「雲之冠」、「雪之帶」

夕陽突然斜照

照著隊員一行的臉

雲海起於諸山

急於酣眠

風颯爽地掠過高原

實在是無法形容的秋天山地景色

新高連峰的景色實在太美麗

我為了要拍二、三張照片入鏡

使扺達營地的時間大幅落後

我抵達鹿林山營地時

一行人已經卸下旅裝

矢島巡查的安危成為唯一話題

每個人的臉色都漂著淒愴的氣息

吃著簡單的晚餐

燃著營火

等待病人一行抵達營地

日暮黃昏

秋夜寒冷

趁等待的空檔

拿出濕毛毯烘乾

又遣體力充沛的六名蕃人和一名巡查

準備很多的松明火把去迎接

因為白天的疲憊

也有人在極盡「白河夜舟」之能事

(譯註:指熟睡不省人事的狀態。)

突地山頂有聲音

接下來有亮光

突然山中傳來騷動

大家非常疲倦地

前後護送如綿躺在蕃人背脊的矢島氏

抵達營舍

比先遣隊伍整整落後四個半小時

時間是晚上十點半

病人比較有精神了

這個時候好像已經脫離了最危險的狀況

大家一起吃東西

就寢時已經接近凌晨零點

二十七日

天亮後

天地快情

無限爽快

我們遭遇了路險、雨難

比預定的日數正好超過兩天

歷經種種困難

而且最後還有隊員生重病

但無論如何最後達成目的

今天很慶幸地就要歸返阿里山 舉行解隊儀式

這樣一想

就一股腦地衝動而無法抑制

真希望有一對羽翼

就可以飛往阿里山 而去

早餐隨隨便便了事

先派使者去阿里山

通知一行人平安、目前在下山途中、預定今晚抵達阿里山

上午七點半一行人就結伴早早從鹿林山出發

無盡的悠閑

經常回頭看著新高諸山而感慨萬千

經過石水山 進入兒玉山 後

有蕃人突然發出聲音

想說發生什麼事地一看

原來是近藤幸吉氏帶著一位蕃人

帶著大量的花生及水等來迎接我們

一行人的喜悅實在無法形容

根據他們的說法

我們一行的日程慢了兩天

而且這段期間平地遭遇暴風豪雨

因此嘉義廳非常擔心是不是一行中發生意外

就徵得達邦駐在所的管野警部

率領十數名蕃人

搬運著糧食及其他

今早剛從阿里山 出發的時候

碰到我隊的蕃人

聽聞我們平安

該救遣隊就直接回到達邦

大家對其好意非常感謝

集合之後前往阿里山

傍晚時

一行整隊抵達阿里山 俱樂部

在此很高興地舉行新高登山的解散儀式

晚上

舉行了舊隊員一同的慰勞活動

大家或追懷或讚美一個禮拜的苦行

禍也好

福也好

百人有百人見解

縱橫地回想著新高之旅

雖然美人沒有在場

大家也拼命喝拼命吃也拼命唱歌跳舞

一同結束這永遠值得紀念的山旅閉幕式

晚上十一點過後平安解散

順帶一提

矢島氏回家後

立刻就在醫師的診療下平安無事

我們後來知道那是流行性感冒所傳染

最後

對本次旅行始終給予誠摯指導及支援的金平博士、永山新竹州知事、威爾蓀氏三位

表達深厚的謝意

對此次留下很多回憶的新高山

我因有要事

不久又從台北出發

展開了第四次的新高登山

(寫於昭和二年九月三十日)

(2022.9.12一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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