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家之夢

譯註:本文譯自沼井鐵太郎『登山家の夢』,刊於1932.11.17台灣遞信協會雜誌。

沼井鐵太郎(1898-1959),秋田縣人,東京帝大農藝化學科畢業,1926年來台任職菸酒公賣局,同年參與台灣山岳會的創立,至1936年返日為止10年間,

曾負責台灣山岳會的會務、編輯,也熱衷登山及開拓新路線,1927年帶隊首登大霸尖山  ,並引文「聖稜線」一詞,是台灣登山史上極為重要的人物。

沼井文筆篤實而觀察細膩,本身亦是日本山岳會的有力會員,並留有多項首登紀錄。著有「台灣登山史」、「台湾の山」、「仙人峠」等。

近代登山界的驍將、英國的馬默里(Albert F.Mummery:1855-1895)曾經喝道:

『真正的登山家必須經常追求新的攀登』

他也是以僅肯定競技(Sport)登山的最初登山家而聞名

在其熾烈熱情與堅毅不拔的意志下

完成了為數眾多的耀人攀登

最後在旁遮普(Punjab)·喜馬拉雅中的嶮山、8114米『南迦帕爾巴特峰』(Nanga Parbat)的攀登路線探險中行蹤不明

如今這位馬默里恐怕依然在千古冰雪掩埋下

持續作著登山家無法實現的永遠難解的新攀登之夢吧

如此說的我

並非和馬默里的山行作為完全相同

不過在迄今二十年的山岳生活中

也是持續新境地及未知山谷的山行

接下來想大致談一下我過去的夢想故事、新的登山路線是如何被研究計劃的、如何夢想著接踵而來的新而困難的登山

以及如何從近代世界登山界的想像轉為創造、亦即從夢想轉向實現進展的故事

我的新路線登山經歷

是在1915年夏天攀爬如今成為國立公園候補地的尾瀨地方、海拔2328米的至佛山

它是我作為登山家的首度登山紀錄

當時從至佛山頂所見之大利根水源、山谷以及人跡未踏的神秘境域

成了我憧憬的夢想

然而這個夢想最終並未實現

接下來成為我山林生活之夢的

是和日本北阿爾卑斯的穗高連峰一樣最為險峻的劒岳東面以及沐浴在萬年雪中的劒澤與黑部川

其至山頂的長而巨大路線中

最後的早月稜線已被探勘

作為未踏之地的

僅剩西側立山川以及從池之谷『直登』(Direct Ascent)與東側從黑部川的攀登而已

我的計畫是想以長野縣的大町為根據地

由此越過後立山山脈進入黑部川峽谷

然後如果可能就溯行日本阿爾卑斯中首屈一指的神秘之境劔澤

再抵劒岳的正下方後

攀登當時幾乎人跡未至的八之峰的岩峰

這夢想可說是非常的異想天開

我開始著手此一夢想的實現

是在難忘的1919年的7月底

為了天氣轉晴而花了一周等候

然後在8月2日帶著三名人夫出門

因為採行了後立山山脈越嶺的新路線而頗費時日

進入黑部川下廊下後

也因為路況不佳而甚至有一天只能前進一哩的情況

最後終於導致糧食短缺

且其他的準備也不理想

所以很遺憾地只能瞥見劔澤後就再回返大町

然而此一探險意外地發現絕美的黑部主流

因而此處又產生溯行黑部川的問題而成為巨大希望與美麗夢想地進入我的山林生活

不久

實現黑部憧憬的時刻終於來臨

亦即從1925年8月25日至9月1日

我和已經在1920年由『平之小屋 』下行到接近黑部川下廊下的核心而完成最初探險的冠松次郎氏與前年也和冠氏一起探險下廊下的岩永信雄氏等二位

好夥伴共同完成由下游的鐘釣溫泉到平之小屋 的溯行

這其中有可謂處女路線的

是從榛小屋 溪谷到黑部別山溪谷間僅僅1.2公里的地方

我們一行也因此花費了整整三天才完成

路不用說是沒有的

到處都是非常惡劣的場所而大量使用了繩索及岩釘

可說是命懸一線的緊張

而我們初次所見的廊下絕景實在是天下絕勝

很多人是由此進入黑部的中心的

上述山行的成功秘訣來自擔任嚮導的宇治長次郎的技術

不過也歸功於我們選擇了溪水最少的季節、大量原本進入溪谷的登山家不太使用的繩索及岩釘以及根據以往的經驗而採取的合理路線

但我的登山也並非經常能按照計畫執行而達成耀人首登的

例如1921年

是我以業餘的都會人身份開始在立山連峰東面的黑部別山(2326米)及內藏助平印上足跡的一年

而在隨後想要執行槍岳北鎌稜線的岩攀以及由遠山川溪谷攀登日本南阿爾卑斯的聖岳(3011米)等計畫

卻因數日之差而被他人捷足先登

另外

因為後年早大山 岳部成員的尊貴犧牲而成名的籠川谷往針木岳連峰的冬季登山

也遭到同樣的結果

又以積雪期的登山而言

我最初開始的是羽越邊界的朝日 岳(1870米)

而在第三次嘗試時終於成功

第一次是1924年2月

當時是由根據地的朝日 鑛泉沿著谷線避開雪崩前進

嘗試用雪撬登山

在距根據地很遠的地方

因為突然的吹雪而差一點就登頂

『到大朝日 還要十分鐘以上的攀登,但完全突然的吹雪從山頂方向吹來,放下帽子的垂布並以冰斧支撐身體想要站起時,山友已向上方的稜線前進,

風的鳴音以及狂衝身體的力量,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不行了。跟隨嚮導的跳躍而下並壓抑住失望的心,只提醒自己不要違逆山威,然後兩人從岩場急下雪的斜坡』

這是我描寫當時光景的拙文

第二次是1925年的同個時間

這次鑑於上次的失敗而想要沿著鳥谷原山·小朝日 岳的山脈攀登大朝日

然而這次大致上因為天氣惡劣以及意料之外的鳥谷原的小屋 不完善與吹雪的緣故而讓焚火的煙籠罩在小屋

最後造成我們眼睛痛

不要說爬山了

連下到溫泉都很勉強

我們幾乎像瞎子一樣穿著雪撬下山的

我自己這樣寫道:

『不僅一次地,此次我也沈思於來到冬天的朝日 岳而自己的身體發生狀況無法登頂的原因。而第二次,光是天氣就是全然的失敗。不過愈是這樣,我的登山慾望愈是燃燒不已。

經驗愈苦,我愈不能忘記朝日 岳的深奧與清淨,然後在下一次的山行中投注熱情與希望』

第三次是以山谷深處新建的小屋 為根據地而完全作足隆冬的野營準備

並以充分的時間達成登頂

然而這並非我的山夢中最後最美的事

當時的事我曾如此寫道

『超逾三年的期待,如今願望終於達成。但當時並非是一如想像的澄澈白銀波濤的世界,只是飛雪粒粒結凍的山背,如此而已。迄今以此為目標的吾心吾姿,

一如紫色電光般的閃耀,在暗嵐之中,一種類似諦觀的安詳浮現臉龐』

誠然

對適合平地的人來說

在山威震懾之日下的登山

是既不經濟且只有苦多而無用之事吧

然而我們山行者

即使在最壞的情況下

也會經常夢想著最善最美的下次山行而無怨無悔的被大自然看不見的力量所誘地前行

另外

我們的夢想中

也和拿破崙一樣

沒有不可能這個字

以外國的例子來說

馬特洪峰 (4505米)的首登即是如此

溫柏(Whymper)從馬特洪峰 四周進行種種的調查

發現瑞士方面的稜線並非如想像中的陡峭以及岩石的岩層是順層

這是針對一般容易受騙的山稜斜度及攀登難易問題所提出的最初解決方案

就這樣

溫柏成功地首登馬特洪峰

另外在阿爾卑斯中

僅次於白朗峰(4810米)的高山蒙蒂羅莎(4638米)

實在是形體巨大的山

且以全山覆滿冰雪與綿長冰雪試煉之山而聞名

此一蒙蒂羅莎的義大利這一側是有著不斷雪崩之虞的場所

以前被認為是不可能由義大利方面攀登的

但最後被一位偉大的義大利和尚發現了一年中僅有的數日安全期間而成功首登

1925年始被攀登的加拿大北邊的洛根山(Mount Logan:6050米)

被認為是擁有全世界最寬廣冰原(Ice Field)的高峰

此一登山上最困難的障礙在於距離最後的文明地相當遙遠以及極度缺乏搬運行李的人夫

為了掃除這些障礙

於是在攀登的前一年冬天

利用雪撬盡可能將糧食等一切必需品搬到靠近山的地方存放

然後在攀登時由登山者負重逐次增設營地後前進

藉此得以踏破巨大的冰雪高嶺

此外

從來以隊員個人能力終究無法完成而需要莫大費用的大喜馬拉雅探險

最近也因德國的包威爾探險隊以令人無法置信的低廉費用協助了很多事情

這是因為他們透過將攜帶物品的細項都做綿密的科學調查與計算而得以做出驚人的減量

由上可知

長年的夢想、朝著希望不停的努力與研究以及最後進行決斷的攀登

這就是站在第一線的近代登山家的作為

在我國也是一樣

一旦日本阿爾卑斯的其他普通路線被開拓完成

則連原本被視為『死之山』、『魔之谷』的化外之地

也進入登山家的夢想名單中而朝著『死之背後』進行探查與研究

並透過極度的競技登山而陸續誕生新紀錄

如前所說的黑部峽谷探險

原本大家就是這樣合理地避開穗高各連峰與劒岳的岩石稜線以及春冬的雪崩而持續進行研究的

槍岳的小槍岩峰等

也是不限南面而從所有方向做探勘及攀登的

至於我們台灣

像以前連蕃人都不攀登而被咸信不可能攀登的大霸尖山

也在我們的夢幻計畫中變成可能

而在1927年8月4日幸運地得以實現首登

我第一次從照片中得知大霸尖山

是在東京的中學時代

以當時的登山家來說尚是矇懂未知的心裡

深刻烙印了此一奇怪的土耳其帽型的岩山

然後即使隨著朝內地的雪之山、岩山或新山 的攀登過程中

心底的某處還是一定盤踞著大霸尖山

感覺用一種魔力在牽引我的這座岩山

就是我長年的夢想

來台之後

如何實現這個夢想的山行已經不是單純的空想

而是從僅有的知識及材料中盡可能地推理研究

且在出發前已經預先選定攀登路線及其難易程度

所以確信可以作比較簡單的攀登

最後因為沒什麼時間

就簡單的報告一下

登山家當然必須要有一步步踏實的山行確實性與碰到問題時果敢的洞察力與決斷力

而偉大的登山家則必須有更大的空想力與將之結合現實的合理性努力

何況一如開頭所提的馬默里名言

要成為經常追求新攀登的登山家(Mountaineer)

不能被自己所處的境遇或登山界的一般概念所侷限

而必須自由而熱情地夢想著最偉大的新攀登

最近世界登山界所成就的輝煌業績

都是從這樣的夢想所生而被合理培育的結果

例如去年德國兩位沒沒無聞的青年所達成的馬特洪峰 北側絕壁的首攀

以及英國人史麥斯(Smythe:1900-1949)等完成的喀喇崑崙(Karakoram)山系的高峰喀美特峰(Kamet:7756米)的首登

這些都是最近登山界的一般概念上近乎不可能的攀登

他們的夢想之路就是他們的指針之路

只有無以倫比的熱情與不屈不撓的精神才能將之實現

在我們台灣

也尚存許多值得開拓的山

擁有如此豐富的近而新之高山深谷

實在是幸運

而我們也應該透過新的登山形式來讓登山獲得更顯著的發展

亦即以技術而言是攀岩(Rockclimbing)以及結合水與岩石的緊張『谷行』

已經為不少住在台灣的人所從事

其規模且超乎內地的山岳

另外

積雪期的登山也在某些時期可在台灣高山充分進行

今後亞熱帶熱帶高山的冰雪與雪崩與吹雪等惡劣天氣的研究

也必須以登山為目的開始進行

組織性的相互結繩的強力結合團隊

也應該在台灣有發展的機運

從單調的往返登山、橫斷、縱走的形式

也應轉為得以合理的自由攀登的放射線登行或透過專業誕生無嚮導或獨行的登山形式

然後也應該允許台灣登山家將焦點轉向大喜馬拉雅並經常透過準備演練的心境朝困難的長時間登山進行

登山家之夢是不知所終的

其步伐也是不知所止的

無論如何

透過Imagination的想像來邁向Creation的創造

我想用這句話來祝福並激勵未來的年輕大登山家

(本文為1932.8.17JFAK廣播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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