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前
三個孩子在玩耍
你們有看到一日之王嗎？
喬許‧薛魏爾（譯註:法國詩人）
出發
背起行囊
手持杖
一日之王出發
他像克努樂浦(Knulp：譯註:赫曼赫塞小說的主角)般地愛著漂泊與歌唱
但也另有一點自然科學者的傾向
這拯救了他免於情感的過度溢出
行囊中有捲條麵包與葡萄酒、愛讀的「薛魏爾」詩集一冊
時節剛好是春天
就不帶鳩勒斯羅曼(Jules Romains)的書籍
他的「全一生活」或「歌與祈」
應是適合枯葉散落、漂著菌菇氣味的秋天山路
指北針用紐線掛在脖子
口袋裡是筆記本、顯微鏡與地圖
摺疊處數度黏貼膏藥般的地形圖
描著過往足跡的鉛筆色是赤紅的
內口袋的心臟上方
也沒忘記放上笑著站在門口的孩子照片
天空的藍像滴落般的春天黎明
聽到早起的雀聲
西郊櫸木的厚重新綠
他想著莫札特
想著葛魯克(Christoph Willibald Gluck)
所有奧菲斯(Orpheus)的音樂
如今成為一個純粹的流向
圍繞、包擁、洗滌著早晨出發的心
然後
他想著今天山路的清新美麗與明亮的開展
小徑
開始綻放的棣棠花(Yamabuki)及銀線草(Hitorishizuka)
響鳴在小徑山岩上的鞋音
遠遠下方的溪谷
微微地鳴唱著嘩嘩的清泉之歌
沉浸在愉悅大明暗中的早晨群山
占據空間的龐大容積的相疊與多面的移行變化
讓注視此景的眼睛放鬆地休息
其安定感也柔軟了人心
都會已遠
對岸有一個白壁與石垣以及樹木配置很調和、感覺很好的村落
正沐浴在遠離這邊山頭的朝日 中
而從谷底上升的珍珠色雲霧
讓村落像蒙著極薄面紗般地開始柔和地閃爍
點綴在那之上的山斜面呈現淡紅的
可能是三葉杜鵑(Mitsuba tsutsuzi)吧
不久
他通過小徑左邊有溪谷落下的地方
一隻白腹琉璃(Ohruri)停在岩角
一面啜著、一面沐浴者流經的澄澈清水
在樹木間穿梭而降的金色日光條紋照射下
那琉璃色的頭及羽翼顏色
美麗到令人眼睛一亮
他在小鳥未飛走前
一直凝視著它的動作
飛走的鳥停在附近的水楢(Mizunara)
一面擦著嘴、一面震動著濕潤的羽毛
然後在這空隙中唱出宛如合奏水晶玉石般的歌曲
他像是剛好想要記住某首旋律時的心情
一面牢牢地把這首歌曲放在心裡
一面行進
小徑側面有露出的岩石
日蔭的山岩濕潤得很清爽
他想
這皺曲得很完美的山岩應該是紅色角岩吧
他像採粘菌的人一樣謹慎地用登山杖的頭尖
將勉強可以完美切割的一枚扁平斷片放在手心眺望
心想如果將它研磨作成文鎮
應該是很好的紀念
他行進
緩慢地
但以一種解放强烈好奇心的眼、鼻及耳的方式
步行山中對他而言
是盡可能的看見、愛惜而且理解自然全體與細部
而絕非像辦急事的人一樣地疾走
因此
一日的行程花兩天走也沒關係
或者因此而必須回到都會多花幾天彌補也無所謂
他愛邂逅(Rencontre)
如果有天賜的邂逅當然好
如果沒有
就自己去追尋
此一尋覓的道路必然迂迴
午食
坐在覆蓋著薄薄柔軟水苔的岩石上
現在的他開始享用單純的午餐
首先取出包在皮革裡的玻璃杯
倒出裝在小罎的葡萄酒一口喝下
美味
再來一杯
氣量變大
然後一邊咬著抹著起司的條棒麵包
一邊飲著水壺的水
薛魏爾的詩集是此時的朋友
他想
簡樸地堅強而樂觀的活著是最適合自己、而自己也想望如此生活的夢想
是如何地鼓舞著這病身而熱切的貧窮詩人
從巴黎的平庸生活中燃起新星般非凡的光芒
讓人們看見瞬時展現的永遠
以及如何讓他寫出這些感人的詩篇
附近黝暗的山岩上
開著日蔭杜鵑(Hikagetsutsuzi)硫磺色花的下方
裂緣花(Iwauchiwa)漫開整片
斜著淡紅的白色花杯
他摘取有著光澤的綠葉和那朵花
將它夾入詩集中最喜歡的「一日之王物語」的頁裡
歸途
他午後的大半時間
是從稜線往山頂、再由山頂往稜線地持續行走
直到一日的太陽之鳥橫越天空、落到西方彩繪著金色及紅色的巢穴方向為止
在稜線上
一如以往的暖和與寂靜
自己覺得和野山的溫馴鳥獸或對萬物不強求的草木並無二致
在山頂上
由於從周圍看來特別高聳
心也跟著高尚起來
從山頂的眺望
總是教示著所謂一個高的見地
同時
這也是對再出發去探看的新熱望的一種勸誘
然後
他往山谷間的方向下山
現在下山的山頭
還殘留著金紅色的最後日光
但山谷間已經是淡紫色的餘暉
夕陽的天空裡
宛如朱鷺拔取的羽毛二、三抹地散陳
即使待會天氣變了
今日將是以美麗的夕陽落幕的確信
令他非常快樂
他終於遇見最初的部落
那裏人們永遠在此停留、在此去世的地方
讓他信步所趨、聚精會神地不忍路過
他將會向老人、年輕人、女孩問路
即使是與地圖對照下相當熟悉的道路
但為了可以和他們三言兩語寒暄
他將會前去問路
在變成坡道的村路上
孩子忘我地玩耍著
其中一個小孩就幾乎要撞上他
他將掌握這個好機會
避開身軀的同時
把手搭在小孩的肩上
就這樣
他初次見到的這個深谷的寒村
也將成為舊識的場所在心中想念
如此貧窮的他
卻被豐盈了如此無數的無價回憶寶藏
而今日
又將能夠成為一日之王
「再留一天吧
這樣的話
我就殺了上好的家鴨請客」
喬許•薛魏爾
譯自日本山岳名著全集7
山の絵本
尾崎喜八(1892-1974)「一日の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