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田的山岳會時期

A . 會與夥伴 

 因為第一次看到學校的公布欄張貼大型登山計畫

而進去山岳會的部屋

已是六年前大正八(1919)年的往事

講到山岳會的部屋

是那種總是擠滿一堆可怕山男的地方

當時進去時還懷著誠惶誠恐的心情

但房間內貼滿了令人眼睛一亮的美麗照片

另外也擁擠地陳列著自己亦覺得珍奇的登山道具

會的成員

雖然相當冷漠

但倘請教山相關的事情

卻都非常熱心的說明

我在那年夏天

由E君等前輩帶我們由常念山脈往槍岳的方面登山

這是我第一次接受日本阿爾卑斯的洗禮

E君始終親切地照顧我們

想起首度因高山寒氣而顫抖無法入眠的二俣露營之夜

他一個人在營帳外

邊被營火的煙燻著

邊為大家煮熱紅茶的畫面

那時候

E君唱著嘴邊常哼的那首「It’s a long way」

當到「but my heart right there」的段落時

用著奇怪拉高尾音的音調唱著

不過那個時候

沒有一個人笑

平安地將我們帶到上高地 之後

E君為了馬上帶領新人往烏帽子 方面

就席不暇暖地越過德本急往松本 的方向前去

在那山裡

我常從E君口中談起楨兄的事

談起他為了新人

一個夏天數度爬涉常念山脈的熱心事宜

我那時候想

一定要跟楨兄見上一面

那之後就沒有和E君一起山行的機會

不過在山岳會的露營或散步時經常在一起

有一次和E/C/S/T等諸君去圓覺寺拜訪鹿子木老師

老師不在

房間內雜亂地放著組裝的睡床和炊事道具

老師的壽德庵梅花剛好盛開

沉穩的庭園裡

漂著滿滿的溫雅花香

E君一個人立在梅前

回家時我看到梅花枝葉裡

掛著一首俳句

我每次想起首度的山行時

腦中就會浮現E君

在我被山吸引而去這件事上

E君對我是有重大意義的人

我在那次的山旅

另外交到一位朋友

他是H君

我和H君是在那段旅程即將結束要抵達上高地 林道後

才特別親近地交談

我很喜歡歌唱

H君也非常喜歡音樂

他最拿手的是小提琴

而且是「華格納會」的首席

山岳歸來之後

和H君經常保持往來

隔年的劍岳之旅也是一起

變成了無話不談的山友

之後H君在學中並沒有再和我一起爬山

但兩人的交友卻越發親密

當時還因為自己也喜歡歌唱

被H君勸誘參加華格納會

也試著練習了兩次

不過總覺得氣氛與自己不合

雖對H君很失禮

不久就退出了

我和山岳會結緣

是拜這些人之賜

在這些人逐漸離開學校後

山岳會也和當時自己參加時一樣的盛況

對我來說

山岳會已經是無法分離的堅固團體

我的夥伴們

以山岳會某種看不見的強力元素為中心

越發團結堅固

而且我相信

這一個堅固的團結

也是透過山岳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所產生的

至少我和當時的夥伴相互信賴

當然現在也是一樣

夥伴們經常在學校的部屋徹夜對談

話題大致是「為何爬山?」

經過長時間的思考及討論

結果是不知所以的無疾而終

當然

如果用因為想爬所以才爬山做結論

也是乾脆俐落

但我們就是無論如何想要認真思索

我們這般地對山的熱愛及認真思考

從外人看

也許非常愚蠢也不一定

但我們非常認真

而這樣對山的熱情

也使組成山岳會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加堅固

我們的山岳會

每當在回顧過往時

對於徹頭徹尾的民主方式無不感到驕傲

會的成員

每一位都想著會的事

擔心會的事

而且鞠躬盡瘁

每個人都打開心窗愉快地討論

我們最討厭的專制完全沒有発生

鹿子木先生最常講的Zusammengesetzt(複合體)

在會中最能和平地進行

前輩們另外成立了登高會

以便常與山岳部(山岳會途中被編入體育會變成山岳部)保持接觸

而且每當會有聚會時

創立時的前輩與現在的部員皆聚在一起討論

當然

在我短暫的山岳會期間中

也經驗過兩三次小波瀾

但如果回溯那個導因

結果還是在於思考著山思考著會

所以是理所當然的正確過程

而且其結果我相信也反而更強化了連結夥伴們的山岳會精神

總而言之

對我而言

山岳夥伴及其聚會

是與我的山無法分割的東西

我思考著這些東西的存在時

一直打從心裡感受到幸福

同時

這些東西

在我的山及我所走的道路上

以一種潛藏的力量正確引導我

 讓我不禁感到無上的感謝

B. 鼻頭 的汗珠

被佈告欄的登山計畫吸引

第一次拜訪山岳會的部屋時

向我說著從常念往槍岳的山脈有趣故事的

現在想起來是F君

F君是皮膚黝黑非常親切的人

對於初次入山的人

實在照顧有加

而且在滑雪的季節

總是擔任非常辛苦的講習課程

現在的幹部連之中

在普通部時就受到F君照顧的也還有吧

F君講話的方式非常有特色

特別是要向大家報告有趣的事時就變得很奇怪

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喂! 非常棒喔」

「甚麼很棒?」大家突然中止閒聊看著F君

「去了喔!」

F君在還沒向大家報告時

就已經陷在美妙的回憶中而傻笑著

大家因為都知道F君的說話方式

所以經常就不會再追問

「和S那傢伙去的」話題的目的地還是不知道

「終於去了N岳」

這才終於將精彩的事開始詳細地慢慢說開

另外

F君非常緊張時

鼻頭 上會習慣性地冒出汗珠

記得曾經有一次

F君幾位完成首度用滑雪方式滑入雪中白馬岳的壯舉

於是安排用幻燈片在山岳會的大會中作說明

此一雪中的白馬岳非常受歡迎

大講堂從入場時間開始後

寬闊的樓下幾乎看不到空席

當時剛好是岡田哲藏氏演講山岳與文學的時候

我因有一點事

出了講堂外面

初夏的濕潤夜氣中

給因場內悶熱而熱呼呼的臉頰

帶來冷涼的美妙觸感

一邊聽到背後不時傳來的拍手聲

一邊靜靜地走在往萬來舍的碎石路時

在講堂南側入口處的花崗岩石階上

見到一個人低聲地獨自唸唸有詞

想說是誰走近一看

意外發現原是F君

對站在講台作雪中白馬岳的說明很不在行的F君

我雖十分知道他的困惑

但大家除了仰賴這位最佳的體驗者也是當事者外

實在沒有其他方法了

F君也不得不接下任務

但因為太擔心

連當天都要輪到他演講的前一刻

還在背誦說明的內容

終於輪到雪中白馬岳的講題了

說明者F君在滿場的拍手聲中步上講台

黝黑的臉在尚未開口講話時已經滿臉通紅

不過電燈不久旋即關閉

然後出現令人眼睛一亮的美麗雪中白馬岳

觀眾無不發出讚美的聲音

但電燈關閉後

F君仍然無法平靜下來

雖換了幾張美麗的幻燈片

但多是小小的黑人登上廣大白雪斜面的內容

因此F君的說明也變得單調起來

「白色的地方是雪 小小黑點的是人」

這樣的說明重複兩三次後

四處開始聽到笑聲

不幸的是

那之後同樣的幻燈片又出現了幾次

F君也按捺不住提高音量

先是說

「白色的是人」

「….啊不是 .是雪」

雖作修正

已經太遲

笑聲已充滿場內

F君終於完全激動了起來

「下行

「十分鐘」的道路只要「一里」就可滑完」

這樣失控的方式讓原本憂心忡忡的夥伴們

也捧腹大笑起來

F君這樣的說明

雖笑破大家的肚皮

但也對他毫無虛矯的認真態度

留下很好的印象

電燈再度開啟時

夥伴們又一窩蜂的衝出門外

F君的鼻頭

慣例冒著的幾粒汗珠

竟也閃閃發亮

C. 苦惱的烙印

也是一副要下雪模樣的寒冷早晨

我出奇的早起

爬上白堊館的樓梯

山岳會的房門已沒上鎖

我一面想著竟有如此早的傢伙

一面很精神地推開房門進去

我卻看到房間內不常出現的靜默光景

大大的火鉢四周

Q和O和S呈コ字形並坐

而三個人對我進來完全無察覺般地默坐著

坐在中央的O

邊看著赤紅炭火上微微冒出的氧化碳藍色火焰

一邊不時拿出烙著赤紅的「鋼筆烙印」(當時山岳會買來烙印在雪橇的校徽烙印章)

烙在火鉢的邊緣

我對這不可思議的寂靜光景有點覺得尷尬

就突然大喝

「早」

其中兩人用不太調和的小聲回答

「早」

只有O還是默默而靜靜地把臉抬高向我示意

眼睛好像變紅了

我也覺得氣氛不對

立即退出進了教室

但心思還是無法放在講義內

吃完午餐

進去「三田通」的咖啡館時

偶然在那裏碰到跟剛剛完全兩樣、活力十足的Q

我立刻問他

「剛剛是怎麼一回事?」

他邊笑著邊回說

「完全沒什事」

就把當時的狀況說給我聽

內容是山男O最近也嚐到年輕人會有的苦惱

在苦悶良久後

就向兩位山友吐露

聽到這苦惱的兩位山友也是單純的人

打從心裡同情

也就安慰起O

吃飽飯後

我再度爬上白堊館的樓梯

然後急切地開了門

看到那裏像往常一樣充滿熱鬧的談笑聲

我也變成往常快活的氣氛

在大家聚集的旁邊坐了下來

然後若無其事地將目光轉向火缽時

差點笑了出來

因為在大大的火缽邊緣

烙印著一排美麗的鋼筆模樣

苦惱的烙印

現在如果再看到山岳會的那個火缽

一定會想起當時的光景

然後就不由分說的微笑起來

註:三田是慶應大學的代稱.

譯自日本山岳名著全集9

山なみはるかに

三田幸夫(1900-1991)「三田の山岳会の頃」

發佈日期:
分類: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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