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沈默的首登王·–吉井隆成

(1937年元旦拜訪玉穗社。左起第四人為吉井隆成。左一疑是新盛宗吾警部補,左二瀨川孝吉,左三疑是坂田寅吉警部,左五拉荷阿雷。左六疑是德永芳雄,左七平澤龜一郎,左八疑是愛垣諄,最右疑是安達警部。翻拍自網路)

跑龍套的店小二

你知道日本時代登山界的首登王是誰嗎?

(白痴喔!你標題不是寫了嗎?)

那你知道誰是第一個發現嘉明湖的?

(疑?你這樣問,應該是在暗指同一人吧)

那你知道誰先發現大鬼湖?

(知道你個大頭鬼啦!)

最後你總知道翠峰湖是誰先記錄了吧

(是原住民啦!人家只是用口傳歷史在記錄而已)

好啦

以上我設計的答案都是吉井隆成

不過這種填鴨式的八股問法容易引人反感

況且誰首登或首先發現什麼高山湖

從原住民的角度看真的是聽你在放—-風箏

這是日人在自爽的而已

可是除了如此世俗的聳動問法

我也不知如何喚起大家對這位沈默仁兄的興趣

而吉井這人也從來不提這些事且不以此沾沾自喜

2014年開始翻譯山岳文章

這中間

偶而看到一位叫吉井隆成或吉井隆盛的人會蜻蜓點水般出現山行文章中

例如台灣山岳轉載1896年長野義虎的『生番地探險談』時

在內文的考證時寫說『徵詢了沼井鐵太郎、吉井隆成、佐佐木舜一的意見』

或伊藤太右衛門在台灣高山的首登中數度提及吉井首登了哪些山

有些文章只用『吉井氏』的概稱

說參考他的建議走了怎樣的路線

不過這種店小二跑龍套式的畫面

很難成為我的注目焦點

但因為是翻譯

在敲打鍵盤中依稀留下他的印象

後來才知道吉井隆成和吉井隆盛是同一人

但不知他為何改名

反正你讀過明治維新的歷史

知道當時改名的習慣很正常

不過總督府檔案留下的正式履歷是寫作吉井隆成

所以姑且統一以吉井隆成稱之

2017年4月去爬嘉明湖前

無意間知道吉井隆成是文獻中首先發現嘉明湖的人

於是好奇地找出他的文章『雲峰附近群山的冒險』拜讀

IMG_3684.PNG - 山行七年

(『雲峰附近群山的冒險』的登山路線(虛線),照片翻拍自台灣山岳第八號,1936年6月)

該死的(シヌベシ)嘉明湖

『雲峰附近群山的冒險』是吉井1930年奉命進行秀姑巒溪支流的拉庫拉庫溪上游及清水溪流域的森林調查紀錄

這時的吉井正處盛年的39歲

任職於殖產局山林課

也是台灣山岳會的幹事

來台已經17個年頭

阿蘇農業學校森林科畢業的他

1913年渡台時先在台南廳庶務課、農會任職

1923年才調至殖產局營林所作業課

從事與他本科直接相關的工作

1925年派任殖產局山林課

擔任森林的調查工作

而這一年就是台灣的林業經過林野調查與林野整理的階段後進入了森林計劃事業的發展時期

人員急速擴編

林業老兵也是登山老手的伊藤太右衛門在『台灣林業界的今昔』中追憶

他1907年進入殖產局林務課(山林課的前身)時

課員加上台北苗圃的員工約20名

但1925年的森林計劃事業開始後

人數突然增至約100名

1928年公布了『森林計劃事業規程』

這包括森林調查(優良森林位置、地勢、樹種及蓄積量的調查)、施業編成調查(森林砍伐與造林的調查)、作業計畫調查(確定年度砍伐的具體數量)、森林治水(針對濁水溪等九大河川上游的森林復育、山溪整理等治水相關工程)等

吉井的此次山行

即是基於『森林計劃事業規程』中的森林調查需求

但1930年當時的拉庫 拉庫 溪上游的雲峰 和清水溪 的布拉克桑山

除原住民之外是未踏之地

特別是當時的雲峰 山麓

有布農族的拉荷阿雷等抗日勢力

對吉井的調查

帶來莫大的生命威脅

(這一帶山區要等到1933年4月拉荷阿雷與日方談和之後才告平穩)

於是吉井拜訪玉里支廳

特意挑選首屈一指、被稱為『大蕃通』的警部補古川清氏擔任警備隊長

這位古川清據說就是追捕廖添丁的警察

而擔任護衛的警察也都是特選劍道、柔道上段身手的人

再加上布農人20名、阿美族30名

浩浩蕩蕩60餘人上路

吉井一行人於1930年3月27日從玉里 出發

八通關越嶺道經卓麓、鹿鳴、瓦拉米

於29日從石洞駐在所循伊霍霍爾溪右側的原住民道路登往新康山

藉助新康山 頂極佳的視野

以了解附近一帶的地形、地名、通路及宿營地

30日似乎由連理山下稜經賽珂駐在所抵大分駐在所

31日由大分駐在所上溯闊闊斯溪登往南雙頭山

4月3日登雲峰 後

再登頂三叉山、向陽

並發現周圍400米的圓形池嘉明湖 

4月6日登布拉克桑山 後下清水溪 的帕朗薩克

4月9日再由清水駐在所經卓麓返抵玉里 

完成前後14天的調查之旅

這篇文章與一般的登山文不同

飄著濃濃的出生入死探險氣氛

比較像探險初期的長野義虎、森丑之助、伊藤太右衛門

或晚期同樣進出拉荷阿雷領域的鹿野忠雄的登山氛圍

所以即使是樸拙的文筆也散發出興奮的未知魅力

文章內有多張吉井親拍的照片

可惜因為掃描翻印而黝黑難辨

不過其中有一張拍嘉明湖的照片小標加註

「シヌベシの池,本島最高の山中湖」(Shinubeshi池,本島最高的山中湖)

然後在內文中寫道

『朝著位居高雄、台東、花蓮港州廳界線的無名山攀登而上,此山海拔3461公尺,蕃人稱為シヌベシ(Shinubeshi)。山頂連綿著幾個寬廣的草山,幾乎看不出哪一個是最高峰。各個谷地,還殘留著冬天以來的積雪。汗流夾背攀登而上的人,競相吃起雪。平地蕃(譯註:阿美族)把雪放入手中,今天應該是生平的第一次。分起砂糖讓他們吃,5斤的砂糖一轉眼就沒了。此山的東面,在海拔3300米的地點,發現周圍約400米的圓形池,水清不見底』

這個シヌベシ的片假名令我困惑

文末的手繪魚骨式地圖中在新康稜脈上也標有シヌベシ山、シポポス(Shipoposu)山

讓不諳地理的我頓時陷入空間的迷航

一度讓我自作聰明用シヌベシ的日文『該死的』意思來聯想

認為它應該是連理山

後來才知道シヌベシ山是三叉山

シポポス山是向陽山

我從這篇第一次看到八通關越嶺道、新康群山及布農族舊社的描述

這些都成為日後親赴八通關越嶺道時的滋養

2017年4月嘉明湖的山行

雖然因天氣不佳無法看到美麗的天使眼淚

(倒是阿伯掉下該死的眼淚)

人到現場還是有一種對登山紀行文的解盲效果

除此之外

第一次看到雨中的玉山薄雪草

在向陽山屋捕獲因感冒而病懨懨的五元卻依然發揮老派精神勉力帶我們走一條美麗的秘徑

以及在嘉明山屋得到小米的熱情接待

這些新的經驗

已成為舊事的記憶收藏心底

而我們從南橫上嘉明湖的路途

也讓我知道了曾經台灣最長的關山越嶺道路

進而開啟翻譯關山越嶺道的契機

這也許是吉井冥冥中的指引吧

卑亞南記憶

2019年3月第一次去桃山山訓

回來後讀了吉井的『攀登桃山』

想說文章不長

就隨手翻譯了一下

吉井於1929年8月7日-10由南山村派出所(卑亞南駐在所)的後山上稜

疑是循佐得寒山 、塔雅府稜線

經米磨登溪上游的斷崖

接上桃山、喀拉業的稜線後登頂桃山

回程遇上暴風雨

下到南山村才知道是颱風

這個攀登是接續上個月7月11日-16日『由南湖大山經加羅、三星山往銅山』的山行活動

可說是以卑亞南越嶺道為中心的兩次山行

『由南湖大山經加羅、三星山往銅山』是發現翠峰湖的山旅

吉井由思源埡口上南湖大山

回程循巴都諾夫山、給里洛山抵加羅、加羅池後

似乎沿著如今的太加縱走路線到三星山 ,再經翠峰湖抵銅山駐在所

上述兩篇是吉井1929年和台灣山岳的編輯通信時所提供的紀錄

編輯人員認為在新紀錄上值得參考

於是一併將之刊於1930年9月的台灣山岳第五號

1929年7-8月的時間點

吉井仍任職於殖產局山林課

兩篇文章雖未說明山行的目的

按其工作屬性及所描述之內容應與森林調查有關

所謂新紀錄上值得參考

或許是指發現翠峰湖以及由加羅池連走三星山後到銅山駐在所的新路線

另桃山雖非首登

但應該和1921年大石浩的首登路線不同

宜蘭卑亞南越嶺道一帶

是吉井的舊遊之地

『由南湖大山經加羅、三星山往銅山』文中提到:

『三星山第四峰的南面皆是岩石地,成一草地,開著惹人憐愛的花朵。另外山頂的展望極佳,是不僅蘭陽三郡的平原、連由龜山 島至三貂角 的峽灣都可盡收眼底的大觀。溪頭、南澳的蕃人稱此山為Mebayan(メバヤン),我很久以前就認識這座山。幾年前曾滯留此地一週餘,碰到暴風雨,曾整夜未曾闔眼地等待天明好不容易躲過一劫地下山』

這一段慘痛的經驗可能是他在1937年7月台灣山岳彙報的『台灣登山的懷古』中所談到的一段過往

『我來講一個首次走失人伕而陷入困境的故事。那應該是1922年的事,為了擬定如今太平山事業經營計畫前身的檜木砍伐計畫而入山。當時的經費沒有像現在充裕,僅能帶幾名人伕及一位警察入山,並前往全然未知的山嶺及稜線進行測量,在一個地方滯留約三天然後搭帳登山。當時帶了二、三位本島人的人伕,但不知什麼狀況,在下三星山時,一個人伕不見了。心想天黑就會下山來,但怎麼等都等不到人,讓人非常苦惱。行李沒人背倒還好,人不見人,這問題可大了。

當時剛好有一位警察,他說明天應該會回來吧,就等到隔天中午。但翌日一大早到處找了半天也沒看到人。警察覺得職務上這樣下去也不行,必須向上報告不可,而人伕是我帶來的,自己也有責任,所以就決定一起去報告。吃完午餐直接從天狗溪下行五里左右。現在的土場裡面有駐在所,也有營林所的宿舍,所以就決定下到那裡打電話。就在那個時候,突然下起猛烈的西北雨,準備下溪時,附近的溪水因為下雨而上漲,平時可以涉水的溪,暴漲到腹部,不能渡溪的情況下,只好決定沿稜線越過山頭,於是就開始攀向稜線,但途中大概在五千尺的附近時,天完全黑了。

雨越下越大,而且又伸手不見五指,陷入無法行進的困境。又因為處在山的陡峭斜面,也無法坐下來休息,真是進退維谷。要是一般的情況,會生個火再想想辦法,但衣服全濕,火材也濕了無法點火,就只能這樣站著。當時有人伕一名、警察和我共三人,在發抖中想了一個辦法,因為這樣不動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就決定背靠背取暖。當時是四月左右,心想說這樣等到天亮。但西北雨在凌晨一點時雨停放晴,月亮都出來了,真是令人高興。而且肚子也很餓,一直待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於是就討論看看有什麼好方法。因為下這條稜會碰到溫泉,就想說下到溫泉的地方後應該會有辦法,就開始下這三千尺的山。

雖有月光,但冒險下探不明的地方到下面時,時間已是清晨四點左右。下來一看,溪水稍稍變小,就決定手牽手涉溪,抵達土場時,是五點左右,天已經亮了。當時已經餓到忘了寒冷,就立刻去豆腐店,每人生吃一塊豆腐後,向警察課報告。這實在是危險的山旅。這位人伕在向警察課報告後,不久勉強保住性命的出現了。稍微受點傷,好像是因為被岩石打傷而失去意識』

這故事發生的1922年當時

吉井任職於台灣農林株式會社

他在1920年12月到1923年5月間

曾短暫離開總督府而到台灣農林工作

台灣農林是1920年4月由林熊徵與張園等人以資本額200萬圓在台北市末廣町(西門町一帶)設立的公司

並在馬武督設立『出張所』(辦事處)

初期主要的業務是茶葉、林業及煤礦等山地開發

吉井的工作內容雖未明示

如從上述的故事觀之

應與檜木砍伐的調查測量有關

1920年入社當時就有一百圓的月薪

看來優渥薪資的背後是高風險的工作

可能是因為太平山豐富的森林資源

讓吉井因職務之便而留下相當多的卑亞南記憶

1937年台灣時報刊載他的『卑亞南中央山脈縱走道路的價值』一文

談到他參加1936年蘭陽三郡的官民組成卑亞南越嶺道路的中央山脈縱斷道路踏查團

從羅東到埔里視察山地的過往

這篇縱走道路的價值談的是把卑亞南越嶺道修築成汽車道路的價值何在?

他先從卑亞南南越嶺道開鑿的歷史、森林美、雄偉山岳、溫和氣候、原住民部落生活及文化破題

再論及作為國立公園的汽車道路、從森林資源開發所見的汽車道路、從山地利用上所見的汽車道路的價值所在

最後下結論說

卑亞南越嶺道是讓島民使用中央山脈所保有的一切資源上最好的道路

吉井對卑亞南越嶺道的鍾情

似乎也移情到他的另一篇『台灣中央縱谷的山旅』

而這篇我認爲這是他山行文章中的傑作

中央縱谷的山旅

翻譯完『攀登桃山』後

隨意查看台灣圖書館所列的吉井作品

看到一篇『台灣中央縱谷的山旅』

裡面並有一張描述中央縱谷的台灣附圖

我的台灣地理知識上

從未認知有如此一條中央縱谷的存在

因此乍見之下深深好奇

IMG_3021.PNG - 山行九年

 (台灣的中央縱谷,翻拍自台灣山岳第十一號)

吉井在文中如此描述這條中央縱谷

『我在此所說的中央縱谷,是位於中央山脈與玉山山脈之間的縱谷。此一縱谷在大正十五(1926)年總督府出版的地質鑛產地圖上,似乎變成是上部粘板岩與下部粘板岩的『交替接觸線』,其成因被認為是因為地殼收縮而形成的斷層線,而且在地形上,是僅次於中央山脈與海岸山脈之間的東部縱谷平原之明顯縱谷。亦即此縱谷北由宜蘭蘭陽(濁水)溪開始,向西南上溯溪流抵思源埡口(卑亞南鞍部),由此移往大甲溪,再由大甲溪向南南西微微彎曲至梨山(撒拉茅)鞍部,之後由梨山鞍部往大肚溪頭然後越過合望(ハブン)、霧社的鞍部進入濁水溪,最後抵達荖濃溪。其距離總長約250公里,而其間自古因為有各蕃族蟠踞,領台之後為鎮壓各蕃社,乃沿此縱谷溪流陸續開鑿警備道路。其道路近則每2公里、遠則每8公里設有警察駐在所,對旅行者來說實在方便。不過遺憾的是,荖濃溪的上游約20公里之間仍是尚未開闢的處女地。我以前曾旅行此縱谷,也稍有體驗,然而因為最近此地的奧蕃漸漸移住平地,另駐在所也多遭廢除,隨時間經過而有不勝唏噓之感。因此擬藉此追懷往昔記憶,如實書寫縱谷見聞』

這條縱谷的地理範圍

吉井明顯遺漏了雪山山脈

這是否表示當時尚無雪山山脈的稱呼需再考證

吉井以貫穿台灣的溪流縱谷佐以東西南北交叉的越嶺道路、橫斷道路、古道

沿途描述風景、地形、原住民人文及生活情景

實在是壯闊的史詩級山旅

其敘景規模之大

只有沼井鐵太郎的『台灣山岳景觀的特質』堪可比擬

愛山人經常被山頭所迷而沈醉在中央山脈大縱走等獵山頭式的縱走

但沿著溪谷及設有駐在所的越嶺道路縱斷台灣的山旅

實在是不遜於山脈大縱走的另一種美麗風情

吉井在文末記載了中央縱谷經過的溪流、地點及里程數如下

宜蘭蘭陽溪

羅東-(37公里火車)-土場-(18公里)-四季-(18公里)-卑亞南鞍部

大甲溪

卑亞南鞍部-(16公里)-平岩山-(16公里)-新松嶺(梨山瞭望台附近?)

大肚溪

新松嶺-(18公里)-馬烈霸-(22公里)-合望-(12公里)-霧社

濁水溪

霧社-30公里-武界-32公里-巴庫拉斯-36公里-凱特格蘭-26公里-馬西塔隆-22公里-八通關

荖濃溪(高屏溪)

八通關-(30公里無道路)-馬舒霍爾-(22公里)-桃源-(34公里)-六龜-(8公里)-屏東平原

如果我們將沿途所經的道路連結起來

又是美麗的山旅想像

首先從羅東過來會在三星與角板山三星警備道路交會

然後循卑亞南越嶺道路在大保久(松茂派出所一帶?)分岔卑亞南越嶺道大甲溪支線往東勢

之後在霧社與合歡越嶺道、能高越嶺道相逢

再沿霧社、萬大、卡社道路到巴庫拉斯與關門古道交會

然後循中之線警備道路在觀高接上八通關越嶺道

沿八通關越在大水窟附近離開越嶺道後

再於馬舒霍爾(今高雄梅山一帶)連上關山越嶺道路

然後循關山越於六龜與內本鹿越嶺道路相接

可以說這條中央縱谷聯繫了台灣重要的縱向及橫斷的古道及越嶺道路

我也從翻譯這篇文章清晰了吉井在我心中的印象

並決定將他納入『岳人臉譜』的參考名單中

遠征裏新高

今(2020)年2月去了玉穗社

終於一償探訪拉荷阿雷故居的宿願

2017年左右曾譯過德永芳雄的『從裏新高往關山 越』

對玉穗社有些想像

戰後楊南郡氏曾訪談華利斯

並當場拿出當時山旅所拍的照片

令華利斯感慨唏噓不已

後來才知道那一趟的山旅中

共有四個人各別寫過文章

亦即除了德永芳雄外

另有吉井隆成、平澤龜一郎、坂田寅吉等三人撰文過

原本我對其他三人的文章並無翻譯企圖

不過既然吉井寫了『遠征裏新高』

閱讀之後感覺也有一些收穫

就只好捏住『金玉』勉力為之

裏新高究竟是指哪裡?

吉井在文章開頭即做破題說明

『談到裏新高究竟是指哪裡?它並不是很確定的區域,是最近有人隨意取的名稱。根據推測,這是因為要攀登新高山,從來是由台中或嘉義方面上去的,如果把它當作是表側的登山口『表口』,那相反方向的高雄州及花蓮港廳方面,就全部可稱之為裏新高。而我們這次所探險的地方,包含了高雄州轄管的高屏溪(下淡水溪)上游流域與花蓮廳秀姑巒溪的上游流域,面積約二十餘平方里,將之全部稱之為裏新高,真是非常恰當的字彙,除了感佩之外無它』

吉井與平澤龜一郎、德永芳雄、坂田寅吉、愛垣諄、瀨川孝吉等五人

於1936年12月26從台北出發

由水里經八通關越嶺道

從南駐在所附近往達芬尖 山、轆轆山 、抵玉穗社拉荷阿雷家後

變更原定經南面山 、南玉山 、新高山的返北縱走路線

改由玉穗社南下關山 越嶺道的中之關駐在所

之後德永獨自攀登關山 、向陽 山

然後東下關山 越嶺道
在花蓮與大家會合後

於1937年1月10日返抵台北

吉井此時任職殖產局山林課並兼任內務局

內務局的地理課轄管全島國有地

1937年中日戰爭爆發後不久由平澤龜一郎負責

為了戰爭資源的開發

吉井曾與平澤共同並肩立案規劃

吉井在文中談及此行的目的

『此一壯舉,是總督府的理蕃課與農務課所共同合作。之所以能夠成行,一方面是理蕃課想要知道1932年本島最後歸順蕃的玉穗社動靜以作為日後措施的研擬,另方面農務課從土地開發上也必須結合土地的利用價值與交通關係加以考量,因此乃有如此合作的機運。說到這個總督府探險隊一行的成員,有從警務局理蕃課來的平澤(龜一郎)技師、坂田(寅吉)警部,有從殖產局來的農務課愛垣(諄)技手、瀨川(孝吉)雇員、山林課的吉井(隆成)技手,加上從中央研究所來的農業部德永(芳雄)技手,合計六名』

這篇『遠征裏新高』

吉井信手捻來對沿路所經的植物如數家珍

果然有山林課的本領

還有對八通關越嶺道西段、現今南二段的路線、玉穗社與拉和阿雷家族的描述

也頗具歷史意義

其中談到幾乎每篇八通關山行文章都會提及的巴那伊克駐在所的名產松茸

他曾特別專文寫過『台灣的松林及松茸山』

談他所知道產松茸的山區

文章說產松茸首屈一指的就是八通關山的南面

亦即巴那伊克駐在所一帶

第二多的地方是達芬尖山東面的拉庫拉庫溪上游的松林

第三多的地方是南湖大山東方、大濁水北溪的上游流域

不過這個巴那伊克駐在所的現址並非現在的巴那伊克山屋

而是從八通關抵巴那伊克山屋之前上爬一小段路的地方

另外他筆下紀錄的S君(瀨川孝吉)

也讓人會心一笑

我原本以為瀨川是溫文儒雅的人

沒想到是性急而有趣之人

這個玉穗社社探訪

對吉井來說應該感慨萬千

因為1930年他從玉里上八通關越嶺道時

曾經膽顫心驚地從南雙頭山來到雲峰之後

立刻下往三叉山、向陽山

再從布拉克桑山下清水溪返抵玉里

深怕被拉荷阿雷馘首

我在今年從中之關下稜至荖濃溪與拉庫音溪匯流口

再徒涉多次荖濃溪後終於上抵腹地寬廣的玉穗社

看到2001年的立碑時

內心也頗激動

也因為這個激動的力氣

後來又翻譯了宮村堅彌的長文『探訪本島最後歸順番拉荷拉雷的根據地玉穗社』以及木田文治的『由新高山縱走南玉山、錢頭雁山、南面山』

遠征裏新高的另一個收獲是確認了吉井的長相

該文原本有一張在南營地拍攝、標有吉井的照片

不過在玉穗社與拉荷合照不僅清晰且更有歷史意義

所以在比對後

決定把在玉穗社的合照當成這篇文章的附照

自己也用推理的方式判斷照片的可能人物而自得其樂

沈默王者

吉井不僅是沈默之人

也是一位被遺忘的人

從他1913年來台到1944年辭去總督府山林課技手為止

這約31年的光陰也只留下數篇重要的登山紀行文

1944年之後人去了哪裡?

生或死?

目前無從判斷

想來也是

一位僅僅高職學校森林科畢業的人

沒有赫赫學歷、職位、人脈

也沒留下華麗或思想性的山行文章

在擾攘的人世間

又如何不被歷史所遺忘?

要不是好事者如我

也不會有閒工夫去計算兒島勘次所彙整的首登紀錄

進而發現他就是當時的山岳首登王

兒島『台灣的山』的後記中

從沼井鐵太郎的台灣山岳漫談及登山小史中彙整了台灣山首登的名單

在75座的首登名單中(向陽山重複計算,實際只有74座)

吉井囊括了18座

如果從時間序排列

依序是1926年10月首登郡大山、1927年3月的馬比杉山、1927年的岐山(月份不詳)、1927年11月的卑南主山、1927年11月底的博可爾山(ボッコル)、大安山、火石山(トンノフコワレ)、大南山(タナン)、弓水山(カボワラン)、頭鷹山(奇峻山(キシュン))、可汗山(コハン)、1930年3-4月的新康山(シンカン)、連理山(シャカバン)、南雙頭山、雲峰、三叉山(シヌベシ、又名ハイサザン)、 向陽山(シポポス)、布拉克桑山(ブラクサン)

這份吉井首登的名單中

可以發現主要是得力於兩次重要的山行

一是前述的1930年『雲峰附近群山的探險』

另一是1927年11月底的雪山西稜之行

這兩次合計貢獻了14座山的首登

可惜我找不到雪山西稜的紀錄

無法詳知當時的狀況

吉井雖被世人所遺忘

不過在當時岳界的頂尖人物之間

仍留下一些隻字片語

像沼井鐵太郎在登山小史中記載他的首登紀錄

也在評價1931年鹿野忠雄的70日山行中如此寫道

『鹿野氏山旅的目的並不純粹只為了登山,而是兼及對地理學、生物學及原住民研究。他能在短期間內攀登大量的山峰並完成不少初登,實在令人感到驚嘆。若以純粹登山家的角度來看,一名科學的探究者,幾乎不假藉官方力量而能有此成就,真可與昔日的野呂寧氏或森丙牛氏、近代的吉井隆成氏、伊藤太右衛門氏等這些職業山岳專家分庭抗禮,這是台灣登山史上值得大書特書的一件大事』(引自吳永華譯『台灣登山小史』)

另外吉井的山林課前輩伊藤太右衛門在演講題為『台灣山的概觀』時說

48座的高山中自己爬了14座

能爬20座已經很稀奇了

但吉井竟爬了25座

並留下一句『這恐怕是紀錄吧』的敬畏之詞

但我們怎麼去看首登最多山的吉井?

這位個頭不高、外貌平平、高職畢業、文筆樸實的殖產局技手

何以在已是探險末期的1925年派任至山林課後

卻在短短五年中就締造了空前的首登紀錄?

而這首登的意義又是什麼?

吉井的文章中

不曾看到像鹿野對首登的動物性貪婪渴望

也未曾提及自己攀登技術及體力上的自豪

反而是看到對原住民登山上的敬佩或對探險上的不安

唯一可以拿來說嘴的

可能就是他對探險上的膽識

『雲峰附近群山的探險』的字裡行間透露了這種心情

『3月27日 ,山行的第一天 ,早早醒來。出戶外,萬里無雲 ,內心竊喜終於要起程了 』

在面臨生命威脅之際而能夠因為可以啟程而內心竊喜

想必探險也給他超乎生命威脅的一種樂趣

而這也許是他可以在短時間首登如此多山的驅動力

至於首登王的意義

我想其一是表現在他文章中透過首登所披露對未知世界的解謎

一如義大利的基得瑞(Guido Rey)在他的名著「馬特洪峰 」(The Matterhorn)中所寫的

當溫柏(Whimper)完成首登時

『雖然山之後一點都沒變,和當時一樣的困難、一樣的危險、在一様的路缐上等著我,不過事態對我們來說已經不同,馬特洪峰 的不可攀登神話已經破滅。謎題解開時,史芬克斯(Sphinx)死了(譯註:古埃及神話中的神秘生物,人面獅身)』

所以我們看到吉井的一支拙筆卻散發出誘人的花香

這實在是因為新世界的解盲所帶給人的新奇與樂趣

另一個意義可能是心理學上的

法國登山家艾密力·賈衛爾(Emile Javelle:1847-1883)

在他1886年出版的遺著「一位登山家的回憶」中說

『登山者喜愛首登未知未踏的群峰的理由,是想藉由首登,完成他們的一個征服,並在自己的支配中,獲得新的領域。這完全是深植於我們人類本性的本能,這既已是我們登山夥伴耳熟能詳之事,而我也如此深信。但這絕非登山者為了用來炫耀他人之用,而是完全對自己本身的。所謂征服,是對聳立於心中之山的未知危險或恐怖或對攀登的困難的勞苦的征服與堅忍;所謂勝利,是對自己的勝利,既非是對山的勝利,也不是對其他登山者的勝利』

我不知道吉井在首登時想的是什麼?

或有沒有想過這樣的首登意義?

他或許只是因為森林調查工作的帶領而踏入未知的山域

進而不知不覺中登頂

對他來說

入山只是工作

沒有太多的哲學思考或心理轉折

登頂只是工作需要或路過

所以下山也是雲淡風輕的

登頂與否有如浮雲

而他可能壓根沒想過要帶走什麼雲彩

(草稿)

吉井隆成作品

1.由南湖大山經加羅、三星山往銅山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9233333

2.攀登桃山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7182608

3.雲峰附近群山的探險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7281516

4.遠征裏新高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9236064

5.台灣中央縱谷的山旅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6244641

吉井隆成(1891-)年表

1891年

2.5生於熊本縣下益城郡河江村北新田141番地之一。

1908年十七歲

3.27熊本縣立阿蘇農業學校森林科畢業。

1913年二十二歲

9.18受雇台南廳,月俸23圓。擔任庶務課殖產經辦。

1914年二十三歲

4.21任台南廳農會的庶務囑託。

1919年二十八歲

7.2任台灣總督府台南廳技手,月俸22圓。 任職庶務課。

1920年二十九歲

3.3任大典記念台南廳轄內公學校共同造林組合的造林事務囑託。

3.31任職台灣總督府,月俸26圓。

6.12辭台灣總督府。

6.19解任台南廳農會事務囑託。

12.8任職台灣農林株式會社書記,月俸100圓。

1923年三十二歲

5.10辭台灣農林株式會社。

6.6受雇台灣總督府,月俸85圓。派任殖產局營林所作業課。

1924年三十三歲

3.31月俸87圓。

12.23派任殖產局營林所嘉義出張所。

1925年三十四歲

6.30派任殖產局山林課。

9.30月俸90圓。

12.16任台灣總督府技手。月俸57圓。派任殖產局。

1926年三十五歲

3.3派任總督府臨時『資金前渡官吏』(譯註:為支付現金而從中心支付官取得預付資金並做出納保管的官吏)。

9.30月俸60圓。

10月首登郡大山。

1927年三十六歲

2.7北絲鬮溪流域的森林調查中,首度發現周長一里的山中湖,因剛好是大正天皇大葬日,故命名遙拜池(今大鬼湖)。

3月首登馬比杉山。

6.30月俸63圓。

11月首登卑南主山

11月底與山林課伊藤太右衛門、營林所上野忠貞完成次高山、大、小雪山首度縱走。並首登博可爾山(ボッコル)、大安山、火石山(トンノフコワレ)、大南山(タナン)、弓水山(カボワラン)、可汗山(コハン)、頭鷹(奇峻)山。

12.25月俸65圓。

首登岐山(月份不明)

1928年三十七歲

6.30派任殖產局農務課兼山林課。月俸67圓。

12.25月俸70圓。

1929年三十八歲

3.31派任殖產局山林課。

6.30月俸73圓。

7.11-7.16完成由南湖大山沿巴都諾夫、給里洛山至三星支脈的長程縱走後出銅山住在所。途中發現翠峰湖。之後8.7-8.10又由南山村登頂桃山。

12月中旬登北大武山。

12.25薪六級俸。

1930年三十九歲

4.首登新康山、連理(シャカバン)山、南雙頭山、雲峰、三叉山、向陽山、布拉克桑山

1932年四十一歲

6.30薪五級俸。

1935年四十四歲

2.12派任始政四十週年台灣博覽會事務局出品部。

9.30薪四級俸。

1936年四十五歲

2.17兼任內務局。

1938年四十七歲

7.16派任總督府臨時資金前渡官吏。

1939年四十八歲

3.31薪三級俸。

1942年五十一歲

12.26薪二級俸。

1943年五十二歲

2.10派任蕃地授產講習會講師。

6.9敘勳八等授瑞寶章。

12.1官制改正。派任台灣總督府農商局兼礦務局。

1944年五十三歲

6.29辭總督府山林課技手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