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之岳

對於昭和二十年代、在信州(譯註:今長野縣)長大的我來說

東京是個非常遙遠的地方

從故鄉松本 出門去東京

並不是輕鬆事

雖然記憶並不牢靠無法斷言

搭國鐵列車到新宿

印象中要花六、七個小時

這當然是每站都停、由蒸氣火車頭拖曳的車輛

現在的說法就是「鈍行」車

中央本線是所謂的高原列車

鐵路像一逕奔行山間的水路般蛇行

右邊窗戶的對面、左邊窗戶的高空中

接踵而來名聞遐邇的峻峰及名山的雄姿

山這種東西

有表面的臉孔

也有裡面的表情

有側臉

也有平面的臉

因不同的眺望場所及角度

實際上呈現出多樣的風貌及表情

中央本線行進的列車座席

簡直就是觀看這些群峰容顏變化的量身定做移動觀覽席

在開往東京的所謂上行列車中

我毫不遲疑地坐在行進方向的右側座位

當然這是有空位的情況

即使是坐在左邊的座位

視線還是朝向右邊的窗外

隨著從富士見行往信濃境、小淵沢

南阿爾卑斯的連峰層疊、前後橫陳地高高聳立

開演起群山的時裝秀

即便對山沒特別喜愛的人

也不自覺地張大眼睛吧

即使過了舊長坂町(現北杜市)

甲斐路的山還是持續迎來

從東京回信州時

會坐在右邊可看到八之岳的座位

當然沒空位就沒辦法了

幸好幾乎每次都心想事成

列車離開釜無之谷後

逐漸靠近信州時

開展著廣大而優美緩斜地的八之岳就映入眼簾

我每次都會重新體認八之岳是很棒的山、是優美而豪爽的山

會有「回到了信州」的心情

在東京待一個月或四十天就算了

僅僅兩三天的停留

看到八之岳卻奇怪地放鬆了下來

這是心想回到信州了的緣故

八之岳變成存在心中的一個境地

看到自家門口了的感覺和接近八之岳時的心情一致

我的哥哥在二次大戰中擔任工兵隊員

轉戰新加玻、蘇門答臘等完全是激戰地的第一線

工兵隊從事渡河作戰時的橋樑架設、船舶運輸、道路建設、鐵路設施、坑道設施、通訊、築城等

是在最危險的最前線強行任務的部隊

聽說哥哥也是數度徘徊生死關頭

加上家庭的關係

我和哥哥有很長的時間沒一起生活

所以留下的回憶並不多

其中並沒有聽他說喜歡山或去爬哪座山

在信州長大卻對山毫無興趣的人非常罕見

哥哥也是其中之一吧

不過哥哥曾喃喃自語地講過一段話讓我印象深刻

至今仍記憶猶新

敗戰後

好不容易從激戰地生還回日本的哥哥

拖著疲勞困頓的身軀

從新宿搭上列車

車內擠滿了去鄉下買食物以及用手錶、和服等交換米等的所謂物物交換的人群

過了甲府後(譯註:今山梨縣)

乘客變少

哥哥終於可以輕鬆地在行進方向的右側席位坐了下來

然後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但短暫的睡眠被彷彿在耳邊嘟喃的老婦人的說話聲吵醒

「要飯糰嗎?」

老婦人一邊憚忌著周圍人的眼神

一邊步行賣著帶來的飯糰

哥哥用手勢打斷叫賣聲

同時看到右前方伸展著長長優美斜線的八之岳連峰

因睡眠不足而疲勞不堪的雙眸

看到變成一大全景圖的橫列並排八之岳群峰

看著八之岳出神的哥哥

不知不覺中流下熱淚

眼淚毫無阻攔地宣洩而下

想著「終於回來了。活著回到了信州」

「我想,八之岳畢竟是信州的入口啊」

哥哥的心中

八之岳也是一種分界標記吧

有一說是

八之岳是由西岳(2398M)、編笠山(2523M)、權現岳(2715M)、赤岳(2899M)、阿彌陀岳(2805M)、橫岳(2829M)、硫磺岳(2742M)、峰之松目(2567M)等八座連峰組成

但也有人不拘泥於八

認為八代表幾座群峰

有著多數的意思

不必特定是八座山

不管怎麼說

八之岳中最高的山是赤岳

也就是八之岳的主峰

赤岳一如代表性的山

是一座堂堂的圓錐峰

從霧之峰起登

八之岳也是很近的山

倘鎖定一座目標

也可一日往返

清晨從山屋出發

一天的行動範圍就變得非常廣闊

年輕時

重複去了很多次這樣的八之岳山行

但三十歲之後

趣味卻有大轉變

八之岳以夏沢峠為界

分為南八之岳及北八之岳

南八之岳並列著山容巍峨的群山

也就是具備著阿爾卑斯的風貌

另一方面

北八之岳可以說是森林之山

長著蘚苔的森林、小草原、四處有小池

並不是急急忙忙登爬的山

而是適合漫無目標、無所事是、漂浪般步行的山域

換句話說

我認為八之岳是有兩張臉的山

我逐漸走入了北八之岳

然後突然地腳步不再走向南八之岳

我在不知不覺中

和高見石小屋 的薩田喜代司親近了起來

高見石小屋 和我的山屋常客

經常交互拜訪及住宿

逐漸有很多住宿過高見石小屋 的人來我的山屋

談起北八之岳及山屋的狀況

我的山屋管理人也常去住宿高見石小屋

在這樣雙方客人的交流下

不知不覺中

我的心中對北八之岳、高見石小屋小屋 主的薩田兄有了固定的印象

我想薩田兄也一樣吧

彼此雖沒見過

卻有著親近感

我初次拜訪高見石小屋

記得是在昭和三十三年(譯註:1958年)

我和內人幸子兩人去拜訪

是當天來回

從渋之湯到建於海拔2249M的山屋

大概花了兩小時或兩小時半的時間

山屋比想像中簡樸

拉門的設計不好

也沒上鎖

是可以自由出入小屋 的狀態

原本山屋就理應如此的型態吧

薩田兄不在

在無人的小屋 牆壁上

有張memo寫著「去擔任雨池之行的嚮導」

棚上應該是進來休息的人的謝禮吧

隨意放著紙幣及銅板

也並列著羊羹及零嘴的袋子

從這些細節

也可以看出這裏有著拜訪北八之岳人的良心

也感受到一種山屋的理想

那之後

包含冬季

到底去了多少次北八之岳

已經是數不清了

譯自手塚 宗求(1931-)「八ヶ岳」,2012年山と渓谷社出版「諸国名峰恋慕」

作者簡介:手塚 宗求(1931-),生於長野縣松本 市,松本 縣之丘高校畢業。24歲時,在當時無人之地的霧之峰高原車山的肩部,創設山屋「コロボックル ヒュッテ」

經營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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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類: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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