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山之旅

今年首次的滑雪要選在哪裡?

我們一邊說著

一邊從高樓的屋頂上

像伸直背脊般地注意山色

從東京所見的山

第一個先白的當然是富士山

雪的狀態

如果用望遠鏡看還很難分辨

以前曾被富士山的雪誘惑

而在十一月中旬帶著雪橇前去

在「五合目」小屋 住了一晚

(譯註:合目的意思說法不一,一般係指容積的測量單位,將山分為一至十個合目(等分)。合目的劃分並非等距,而係依山路陡峭難易程度決定)

隔朝一大早就爬山

結果雪幾乎沒有印上足跡

只有堅硬的氷

在成為路標的岩蔭放下雪撬

僅用冰爪、冰斧爬到山頂

結果仔細弄尖的冰爪變不鋭利

冰藍又硬

好幾次被吹灌下來的風弄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是雪橇完全用不上就歸來的初冬富士山

最近看著已經過世的堂兄的山寫真冊

憶起的當時群山

僅用一本寫真集

就盤據我三、四小時的時間

照片中

用白墨水寫上初冬山行的頁次裏

雖扛著雪橇

但四周的群山並無任何的雪

讀東北大學的堂兄在仙台

只要看到山稍微變白

就受不了地認為山頂附近可能有意想不到的積雪

便往藏王一帶去吧

我也是同樣無法控制這様的情緒

記得有好幾次扛著雪橇到山上

一面被樹叢劃過臉頰

一面在一丁點的新雪上

像小狗般地興奮來回滑動

但也有初次滑雪便很成功的

當然那也許已經進入十二月以後的事

那是擔任别人介紹的一位德國人法蘭茲的嚮導的時候

我個子矮

那位德國人是生於巴伐利亞的瘦高人士

連在火車上自己的腳都不知往哪裡擺

我們搭夜行火車從上野出發

和話語不太通的外國人在一起

了無睡意

而且又很興奮帶出久違的、連夏天都不敢怠忽保養的雪橇

即使想睡覺也是不可能的

用隻字片語的交談

有時通有時不通

在被水蒸氣弄得起霧的玻璃窗上

他用手指劃著巴伐利亞的山並做說明

那玻璃上頭不時垂落水滴

當時的土合

只是個信號所

還不是正式車站

拂曉時分下車時

星星閃閃發光

立刻點上油燈

溯向很熟悉的湯檜曾川

天明看見的山

純白

當時的喜悅

是有別於言語層次的極盡交融

我一面引導邁開大步的他

一面汗水淋漓地趕赴有雪的地方

蓬峠的一日

和彼時一般的山行不同

起司、香腸和鳳梨罐頭都非常豐富

用炊具煮了好幾次紅茶

倒起威士忌

我好好地款待了那位外國人

法蘭茲站在雪的斜坡上

眺望谷川岩壁的冰所閃爍出的美麗姿影

臉上浮出高興的、好像是懐念故國的表情

並且時時愉快的滑著雪、頻頻吹著口哨

他一定是想起了在攀登巴伐利亞的山時

和哪位年輕朋友們哼的歌吧

那一天

雪很豐厚而且溫暖

我們用幾近赤裸的姿勢滑著雪

法蘭茲把脫下來的赤茶色毛衣蓋在頭上

之後

我記得雖僅是稍許的時間

他在飯後將毛皮鋪在雪地上睡起了午覺

然後印象最深刻的是

在回家的火車上

法蘭茲從背包中取出一根捲菸

花了很長的時間

非常好滋味地抽著

前一天

從上野出發之後

在山上也沒看過他吸煙的身影

在這回家的火車上吃完飯後

點上這根讓他達到滿足絕頂的火

不知為何

此後全然沒有他的消息

這是距戰爭開始之前相當遠的事

對我們而言

新雪是什麼?

所謂新雪的斜坡究竟是什麼?

山一進入冬天

就完全拋棄夏天或秋天的一種熱情的煴熱

將生命的溫暖開始變得更薄而且更尖銳

我們的心被滑雪的樂趣所牽引

但更多的是

想要觸及這座山極高的興奮騷動氣息

愛山的人默默擁抱著是

一顆焦急等待臉頰被橫撲而來的風與雪痛擊的心

(1955年9月)

 譯自串田 孫一(1915-2005)「冬山の旅」

ヤマケイ文庫 「山のパンセ」 

作者簡介:「串田孫ㄧ(1915-2005),日本詩人、哲學家、隨筆家。

生於東京,父親為三菱銀行會長串田萬蔵,1938年東京大學哲學系畢。

中學時代開始登山,1958年與尾崎喜八等人創刊文藝雜誌「アルプ」(Alpe),至1983年停刊為止,皆負責編務。

曾擔任東京外語大學教授,1965年離職。著作內容多樣,含山岳文學、畫集、小說、人生論、哲學、翻譯等」。

發佈日期:
分類: 日本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