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是明治38年的旅行記
當時的紀行曾刊載在「山岳」第一年第一號
現在為了本書重新寫稿
記事以簡單為主
並非照抄舊稿
講到明治38年這一年
換算西元是1905年
如果以撰寫這記事的1930年來算
已經是四分之一世紀以前的事
以日本式的算法就是「二十昔半」
內容已經相當久遠
也可能發霉了
或者也有幾分的腐敗氣息
所以就盡量簡單談談
談到那時候為什麼會有志於尾瀨(的研究)?
那是因為拜讀了刊載在「植物學雜誌」的早田文藏君「南會津及其附近的植物」的記事
看到除了北海道 以外不為人所知的數種植物也生長在尾瀨
所以油升好奇之心
就抱著採集該「珍品」的希望出發
昭和就不用說了
連大正盛世的登山家們也許都沒看過的輯製二十萬之分一的地圖
是當時最依賴的東西
其它像地質調查所實測(?)的二十萬分之一圖才刊行數張的那個時代的山旅
是何等地令人心生膽却
現在的世人是無法想像的
野崎某氏的「旅行案內」(註記:係野崎左門氏的著作「名勝案內」)
雖不吝記載山中深處的霧積溫泉
但對於往尾瀨的路徑
可能認為不會有讀者想知道就故意省略了
那時候唯一參考的
只有前述的記文和1884年出版的Handbook for Japan第二版
而這雖是根據體驗的記事
也是簡單至極
六月底開始旅遊日光
爬上女峰及白根等山
滯留在如今已不存在的山田屋旅宿的我
企圖連尾瀨及鬼怒沼一起探勘
就依照地圖起草了夢幻計畫
這個計畫的內容
是從湯本越過山頭直接抵達川俣溫泉
再從此處探勘鬼怒沼後探訪尾瀨
因為是根據奇怪的地圖所作的計畫
心想抵達尾瀨後如果可以從那裏順登燧之岳
就十二萬分滿足了
喚來住在湯本、從事白根嚮導的宮川之勝的男人
向他表明自己的計畫
這位事後才知是無法足堪大任的人
用一副若無其事的口吻說這是近似無謀的計畫
從這裡往川俣的路徑
因為前幾年的山崩而悉數流失也毫無形跡
所以不論如何熟悉山的人也無法行走
與其這樣
不如越過金精峠抵達東小川
再從那裏雇用人伕登上尾瀨比較順路
如此一來
因為是縣道
通行上自由自在
而且東小川居會津街道的要衝
人伕馬匹可任憑調度
七月六日
集合後清晨從湯本出發
植物採集所需的大行李由勝和另一位人伕背負
越過金精峠將腳踏入了上州
正想在菅沼之滸的清水休息午餐
卻被數百隻蚊蚋攻擊而倉皇走避
縫夾著日本鐵杉（kometsuga)密林的路徑
多處留有殘雪
印唇紅門蘭(kamoran)的紅花等
像鋪地般盛開
蕁麻葉龍頭草（rasyoumonkazura)
像剛好抹上紫唇般令人十分賞心悅目
抵一之瀨小憩
溪流旁山梅花（baikautsugi)的白花非常美麗
不久抵東小川
從這裡到戶倉應該輕鬆如意
正想前往戶倉休息
勝卻帶我們到一家東翠舘的奇怪宿屋
並說今天不行再走了
我因為對地理環境完全不熟悉
只能言聽計從任憑勝的處置了
（註記：當時才約五點，太陽很高）
於是想說就住這裡、然後整理採集品、曬乾濕紙
就和勝討論
結果他說晚上請人處理曬乾紙張不是太困難
只要六十錢左右即可
就這樣
因為回到湯本還要花上一整天
就很大膽向我請求歸途的日薪以及負擔東小川的住宿費
而且聽大町的人伕們說—特別是那個時候
提著燈籠走夜路直接回湯本是令人退避三舍的
住在不親切且不乾淨的旅館一晚
隔早租借了馱馬向戶倉出發
越過蛇倉峠
抵達土出的小字閒野
在早上八點到達了戶倉
投宿在聽說最近開業的一家叫荻原甫作的旅舍
請求及周旋人伕的僱用
在主人奔走下仍無結果
因為剛好是養蠶最忙的時期
根本沒有人應募
不過在多留一天的結果
因為不養蠶
如果給付足夠日薪的話就可以代為嚮導的情況下
找來兩名人伕
雖忘了姓名
其中一位是越後人
似乎是以山裡工作為業
可以確定的是欲望很深的人
(註記:這男人是綽號叫鬼政的豪爽人物。另外一位是叫荻原喜市的獵師，聽說能用槍巧捕熊的人)
不管如何
在那個連慾望強烈的勝都不敢要求日薪一元的時代
包含歸途要求日薪二元以及若無其事(?)要求湯本住宿費的狀況看來
顯然是相當掐住了我們的要害
提示了地圖、進行磋商
因為對方說
如果要採集美麗的花
尾瀨之原方面比較好
所以須重新調整提案
但因為ate坂、鳩待峠或至佛山在地圖上都沒有標示
因此方位完全無法掌握
於是向嚮導熱臉貼上冷屁股地萬事拜託才終於搞定
而因為米很麻煩
就大概準備了蕎麥粉加黃粉、砂糖及罐頭
行李大部分是採集工具
但因為砂糖很黑
非去越本不可
攪蕎麥要沾塩黃粉吃等等
真是備受強迫威嚇
如今想來相當滑䅲
第三天拂曉從戶倉出發
進入笠科川的溪谷
土人稱這裡爲片品川的主流
當然這是從片品川流出的河川
而且如果片品是笠科的諧音的話
把它認為是主流也是當然
而我怠於請教五萬分之一地形圖上被認為是片品川主流的名字
令人遺憾
也許是因為這緣故
在明治十三年十月出版的「改正銅鐫上野全圖」的小地圖中
把由三平坂的方面流出的河川稱之為「早セ川」
笠科川的溪谷長著茂密的濶葉林
陰濕的樹下很滑
河川中沒有橋
不管主流或支流
要橫渡都需徒涉
其中的一之瀨的地方水很深也很泠
令人叫苦
但那時候的山道徒涉是必定的
沒有橋也覺得理所當然
所以不會有一點怨言
上切Ate坂的急坡
可以望見笠科川
高興之餘畫著怪怪的素描
此後路泥濘常滑倒
有時要走細木下的路徑
之後在鳩待峠午餐
對只有日光的群山、八之岳、甲斐駒、戶隱山、妙高山一帶經驗的我
第一次了體驗奧上州到會津一帶的深山型態
所以對這陰慘的氣氛總覺得有點恐怖
不過在徒涉川上川抵山之鼻
被吐出到廣漠的尾瀨之原時
完全沈醉於對突然開展美景的喜悅
以及腳下繽紛怒放的七瓣蓮（kotsumatorisou)、立山龍膽（tateyamarindou)及金黃花（kinkouka)的花朵
此後
縱走尾瀨平到燧山麓的檜枝小屋 這一段
幾乎是用跑的跟在人伕後面
只要停下腳步進行採集、觀察或記錄
立刻就找不到蹤影
而依循容易消失的腳印是相當折騰人的一件事
特別是想要採集開在道路兩旁池畔的睡蓮（hitsuzigu)、萍蓬草（nemurokouhone)的花朵時
水池很深
沒有竹竿
時間也不夠
內心雖遺憾至極
也只好橫眼注視而不得不急行而去
還好有寬裕時間可以採集平原中很多的小紅蜻蜓（hacchyoutombo)及豆娘（itombo)類的稀有種
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大堀川中連圓木橋都沒有
從急峻的岸邊涉入川中
爬上對岸卻歷經了相當的困難
越過六兵衛堀
朝著今夜住宿預定地的樹木繁茂處
一逕地急行
在暮色逼近時抵達檜枝岐小屋
回望
暮靄籠罩著尾瀨平
裁逢溪水流向的樹木霞翳朦朧
像箭竹小屋 般的房子有三間
其中一間是一位岩釣的年輕人很晚還在燻魚
我們借用空的一間小屋 作為夜宿之用
取出濕掉的草鞋和手套腳套
換上長褲及內褲
感覺如獲重生
嚮導告知說這裡是沼尻的小屋
對未攜帶正確地圖的我
只感覺是在溪沼的落下口附近
為什麼是這樣我也不知
這裡一定是燧之岳西麓的檜枝岐小屋
雨水多的1905年
而且日光方面連日下雨
打定主意不能登山也認了
沒想到何其幸運
今天竟然是大晴天
被清晨寒氣弄醒
站出小屋 外一望
染著紫色的至佛山姿態非常神聖尊貴
山肩一帶穩穩地貼附著大片殘雪
山裳溶入朝霧之中
想到今天終於可以見到尾瀨沼
昨日的疲憊就一掃而空
集合並告別平原
穿越燧之裙裾的樹林向東行
巨大的山毛櫸樹林
其下生長的箭竹
每當橫渡細溪都會淹沒腳踝的泥土
隨著斜面越來越陡峭
演變成抓住箭竹橫渡的不快與辛勞
登山至今還沒踫過如此困難的經驗
二小時苦鬥之後
看見白砂的濕原隱約在樹木間
想說終於要脫離密林就一逕地向著濕原加快腳步
前小腿卻討厭地被隱藏在箭竹內的倒木絆倒
白砂中裂緣花（iwakagami)的紅、衣笠草（kinugasasou)的白等等各種顏色的花朵
彩妝著這個神苑
以前就存在的密林
橫溢著森嚴的氣息
白砂川的清流中梅鉢藻（umebachimo)的濃綠
沿著沼尻川的濕地中鳶尾花（hiougiayame)的楚楚姿態非常醒目
又是沼尻平的濕原、其次是樹林、最後又是濕原
然後是在大入州之前都沿著湖畔
腳借力在龍江柳（nagabayanagi)的根部上
踏越漂在川波的鯽魚（Huna)死屍
幾次因泥濘而滑倒
然後又進入密林、橫切淺湖的濕原
再橫斷森林抵清水俣
不久和縣道會合
令人鬆了一口氣
這實在是變化萬千的植物景觀
而且是如此美麗的風景
這豐富的寶庫不單是藏了稀有「珍品」而已
我只能驚嘆連連
拙筆畢竟無法描繪
下一個問題是怎麼從這裡出去
嚮導的想法可能是上溯至中之沢
但因為糧食等其他因素
變成放棄鬼怒沼直行湯本的提案
對已經飽覧尾瀨的「珍品」及罕見的美麗景色的我
對於這動議毫無異議就同意了
雖名為縣道
但比目前所經過的足跡都還要清晰
涉過奧沢之後又進入森林
不久抵達釜堀沢後
出現了邊境的木製路標
「距檜枝岐四里三十四丁、距土倉五里十丁」
早稻沢的前後相當難行
想說細道又進入樹叢
結果是又涉過湖中的淺瀨
河流沒有橋反而是理所當然
人伕拿起安裝在早稻沢的捕魚籠
裏頭捕獲了數百隻的海鞘（boya)
很高興地將它們包在我的桐油紙
當作今夜的糧食
好幾次回望隔著湖水而立的燧的身影後
上登三平
我因採集到蝦夷紫杜鵑（ezomurasaki)而欣喜萬分
這個後來在上河內 或平湯、大仙丈沢或北荒川等地發現而不被認為是那麼珍品的花草
當時因為是第一次在本州發現
所以怎麼能不狂喜呢
峠（鞍部）頂上生長著白玉之木（shiratamanoki)及赤物（akamono)
另外地刷子（asuhikazura)也爬在地上
南下猛烈而急峻的三平坂
船河原鑛山事務所內竟然有數名人員在
在這深山中如此的光景真是不可思議
休憩然後午食
鑛山的人員跟我們說
他們將火藥裝進尾瀨沼捕獲了很多魚
朝南下往縣道
在通過中之岐合流點的附近
徒涉片品川
不久行往粘沢右岸林中所闢的細徑
在日本七葉樹（tochi)、山毛欅（buna)、白櫟（mitsunara)交雜數種槭樹的濶葉林中
有一種到了日光大平的感覺
沿著溪沢前行中
不知何時變成撿拾河流的石頭再行進的方式
不久來到粘沢突然折向南方的地方
覺得必須在日落前進行野營的準備
因此在堆積於河岸的砂土上
嘗試完全的野營
幸好流木很多
焚火上完全不缺
在尾瀨所捕獲的海鞘
用砍下來的箭竹串成串
再把它用焚火燻烤後作為食糧
天氣沒吹舒適的風
裹著毛巾橫臥火傍
已然習慣尾瀨冷空氣的身體
絲毫不會感到寒冷
離開湯本第五天的今天
預定再回到湯本
早上五點十分出發
一行人一直沿著粘沢的河床行進後
終於登往越發陡峭的山腹方向
左右茂密地生長著羅漢板（asunaro)
大伶人草（ooreizinsou)等也相當醒目
不久來到谷窮水盡之處
變成鑽泳在羅漢板密叢中
因為路徑全無
眼鏡被撞飛
放在肩上的圓筒狀容器被夾住等等
顯露出奧上州到東北群山特有的「藪山」（yabuyama;沒有山路只有草叢的山）本性
雖然如此
感覺九點左右登上山頂後開始下往東南方
事後回想應該是越過四郎岳的東肩一帶
淹沒整個身子的千島箭竹（nemagaridake)令人莫可奈何
涉入小溪下行二十餘丁
遇見千島箭竹剛被砍切、有路可通的細徑
沿此徑往下
踫到離山峰一小時、一群製作容器師傅的工作場所
聼說是聚居在這附近、用雲杉（touhi)的木材製作容器
此後經常有人行走的路徑是通往丸沼之奧的湯沢
在那裡看到以前蓋的宏偉浴舍
當然已經不住人
也沒燒熱水
所以無法入浴
但還好有水
至少可以在此吃中飯
丸沼在當時是無人之地
森林茂密直依湖邊
是名符其實的幽邃之境
但因近年來附近的山林被砍伐殆盡
也漂著俗人的大量惡臭
以前的山旅苦痛很多
但也因此獲得了現代旅行家無法體驗的恩典
從丸沼來的路徑
是前行大尻沼後抵一之瀨
再與金精峠的路徑合而為一在此繞行一周
之後因為是循原路返回湯本
不需要重覆記述因此省略
這次旅行所得到的收獲
雖然未能完成燧的登山以及鬼怒沼的探賞
但尾瀨不單只是植物學的貴重之地
也有以前在其它地方所看不到的風景
誠然當時我的經驗還非常淺薄
但即使是之後經過二十幾年不間斷旅行增廣見聞的今日
我仍想不出有哪些地方能出尾瀬之右
如果要舉類似之地的話
可能就是日光吧
但當時的日光是遠不及尾瀨的
更何況以現今遭受自然及人工破壞的日光
好像是在看沒有任何風景的「脫殻」之物
所以和尾瀨不可同日而語
冀望在五十年、百年後
尾瀨不會成為「脫殻」之物
譯自日本山岳名著全集3
尾瀬と鬼怒沼
武田久吉(1883-1972)「初めて尾瀬を訪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