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岳美的發現

『神派人來到世間,是為了讓他成為祂本身及祂工作上的旁觀者,而且不僅是旁觀者,還是檢察官』

                                                                    —愛比克泰德(Epiktetos)(譯註:古代希臘斯多噶學派哲學家)

會因為對山岳美產生興趣而想登山的人是相當少的

但競技(Sport)的登山是在山岳美被認知後才開始則不是偶然的

因為倘若十八世紀的人所抱持『自然界中最醜陋的是山』的想法仍然廣被十九世紀的人所贊同

那絕不會有英國山岳會的成立

所以以本書的主題來說

簡單記述從希臘時代迄今(歐洲)人類對山的態度變遷就沒有太離題了

希臘人對山的態度

歷史學家認為藝術及建築會被當時的哲學所影響

但人對自然的態度經常反映出他們對造物者的態度這件事

一般並不太能領悟

這樣的關係在希臘人方面最清楚易見

古希臘的主流哲學進展到由普羅達哥拉斯(Protagoras)所代表的名言『人是萬物的尺度』的人本主義

人甚至是萬神的尺度

因為奧林帕斯(Olympus)的眾神們在為善或犯罪時

就是具有懇請援助或要求保護的典型人類缺點的擴大性質人類

如果你是小偷就會向荷米斯(Hermes Trismegistus)祈求

如果是放蕩者則會祈求維納斯(Venus)

如果是大酒鬼則向巴克斯(Bacchus)祈求

對希臘人來說

只有死前的人世才是重要的

因為希臘人認為死亡並非結束

而是沒了生活上不可或缺的喜悅或悲傷的乾凅陰暗般幽靈生活的開始

所以比將死視為結束的人還要恐懼死亡

如同荷馬(Homer)無意識間自我啟示的瞬間所說

『肉體』留在戰鬥的地方

靈魂則緊緊跟隨毫無生氣而徘徊冥界的亡靈

阿基里斯(Achilles)在冥界集合的席上對著奧德修斯(Odysseus)說

『與其以死者之王君臨,我寧願以僅能糊口的佃農活在世間』

希臘文學中流著無可救藥的憂愁潮流

『會死亡之物,不要出生反而是幸福的』(巴庫利德斯(Bakkhylides))

『未生於此世或沒看到太陽抑或活在立即可通往黃泉之門的瞬間,是比什麼都還要好』(泰奧格尼斯(Theognis))

『我邊哭邊復活,邊哭我邊死去』(帕拉達斯(Palladas))

『世界是豬舍,而我們是為了死亡被豢養』(帕拉達斯(Palladas))

連日正當中的青年期黃金時間都霾上這個死亡與破滅的有病恐怖的陰影

彌涅墨斯(Mimnermos)一旦無法得到『黃金的戀愛』

就想自我了斷而乞求死亡

斯賓格勒(Spengler)力主希臘人對時間抱持不同的觀念(註:德國的文化哲學家(1880-1936),主要著作『西洋的沒落』)

並說明藝術與文學領域上希臘文化與基督教文化的差異

希臘人活在『肉體的當下瞬間』

然而希臘人之所以努力想要活在肉體的當下瞬間

並不是因為似乎無法將心留在有年齡、死亡或黃泉的未來

而是根本怎麼樣都無法辦到

希臘人認為無限者(Apeiron)、亦即沒有界限的東西

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且極端厭惡

他們不允許時間或空間各自持有無限的概念

希臘人對在山頂上所見的寬廣地平線感到壓迫

希臘人的風景浮雕中沒有地平線

哥德式建築的尖塔聳立於高高的天空

但希臘的寺院則緊緊的連結大地

帕德嫩神廟(Parthenon)的圓柱列都建造出想要讓視線朝內看的微妙曲線

寺院的柱頂(Entablature)將建物緊縛在大地上

好讓目光沿著圓柱線而不會往上飄忽

希臘人無比畏懼時間的流逝及其伴隨而來令人想起接近年老或死亡的事物

而這對希臘的藝術帶來極大的影響

人格的成熟需要時間

讓人想起人格的雕像也令人浮現時光的流逝

所以希臘的著名雕像幾乎全都是非人格的

多那太羅(Donatello)製作的雕像(註:義大利雕刻家,1386-1466) 

是書寫在石頭上的傳記

普拉克西特列斯(Praxiteles)的荷米斯(Hermes)雕像

是將俊俏美男子的年輕肉體外貌移轉到石頭上的東西

是沒有精神之物

相同的

希臘的歌劇

與其說是個性劇

倒不如是情景劇

一如狄更生(Lowes Dickinson)所批評的(註:英國的文明批評家,1862-1932,曾旅行印度、中國、日本)

『如同現代小說的湯姆迪克或哈利等普通人一樣,人是希臘悲劇的主角』

希臘的演員戴著假面以隱藏個性與現代劇場對富個性的讚美

其間的差異饒富深意

因此在希臘人對自然的態度中

並無拉斯金(John Ruskin)(註:英國批評家,1819-1900)所說的『感傷的誤想』痕跡(註:將自然誤想為有情之物)

也看不到要發現山、丘、海洋中的人類性格的嘗試

就一點都不意外了

像荷馬、普拉克西特列斯均專注於風景或海景的物質外觀的描寫

用在波浪及海洋的形容詞是正確描寫自然科學外觀的『陰鬱的明亮』、『堇色的』等

荷馬和一般的希臘人同樣恐懼並嫌惡外海

他喜歡再度將人世帶來暖色調的黎明

所以用會『有著薔薇色的手指』、『金色王座的』來形容曙光

荷馬和柏拉圖不一樣

是希臘人對自然態度的真正解說者

希臘人不喜歡山、丘或海洋

拉斯金寫道

『他抱持親交或好意的,並非小河,而總是小河中的精靈,並非森林,而經常是森林中樹木的精靈』

一如卻斯特頓(Chesterton)在哪說過的(註:英國作家、批評家,1874-1936)

希臘人眺望時無法將森林視為樹木的精靈

李特利(Ridley?)氏亦寫道

『如果想像它是住在泉水中的生物,則那是因為不把泉水本身視為一種生物』

希臘人所作的自然描寫是寂寞而意猶不滿之物

因為希臘人會對大自然表示興趣

只有在作為達成目的的手段時或有助於療慰人間幸福的時候而已

人是希臘人本主義哲學的中心

希臘人雖然會為了強化人類活動的描寫而經常利用來自自然的類比

但絕無以人的類比來說明對自然感受的想法

溫柏(Whimper)將馬特洪峰比喻成頑強的敵人

他先從岩石開始

之後將它比喻成人類

但是荷馬則是先從人類開始

然後把他比喻成岩石

也就是將阻止特洛伊軍隊的頑強戴嫩斯(Dhaenens)比喻成抗拒波浪的海岸險崖

再舉一個例子

莎芙(Sappho)把年輕新娘比喻成甘甜的蘋果

她在想起蘋果的色調時並不需要花太大力氣

蘋果是好吃的東西

所以蘋果可以吃

她關心的並非是蘋果

而是人

是蘋果因為長在最上頭的小枝上很難伸手搆及並且因為『無法澆水』而令人焦慮的人

希臘人對有助於人類或對人類抱持敵意的自然會列為有趣的對象

也只對這樣的自然感到興趣

肥沃的土地、牧草地、有日蔭的樹木、泉水

這些是希臘人喜愛的東西

荷馬的伊薩卡(Ithaca)島

雖無『豐饒的草原』

但至少是『雨量豐沛』的地方

特別是對於看過八月希臘乾燥而塵土飛揚的人

就能理解那是上天恩賜的真正意義

海洋與『生長穀物』的大地不同

是『不毛之地』

在腓尼基(Phoenicia)的乘船者不懼外海地出船遠洋後

希臘人依然靠近岸邊航行

荷馬的荷米斯(Hermes)吶喊道『誰會欣喜而急往無限之海?任何人都不會幹這樣的事!』

荷馬絕不會用『美麗』或『非常美麗』的語彙來形容外海

但是至少有一次曾用在形容海洋殘留的止水、亦即用一般的字彙來說就是四周以陸地圍成的『湖水』上

希臘人嫌惡外海

對山的景色不理解

他們以人本主義的基準來評價山

山對人到底有何價值呢?

實際上荷馬以山僅在扮演壞人上有價值來回答

『山在牧羊上是麻煩之物,但對小偷來說,是籠罩著比夜色還來得好的雲霧』

希臘的山中沒有寺院

因為寺院的巡禮是為了考驗信心所建造的

所以寺院會建在不易抵達的地方

精神正常的人

誰也不會開玩笑地去爬山

因此拜訪山中的寺院

是清楚表示對祀奉在寺院的神或女神的崇高奉獻的明證

奧林帕斯是眾神的住家

那裡的眾神是擁有和人類同樣嗜好及缺點的擴大性質人類

因此一如諾曼楊(Norman Young?)在『牛津登山文集』(OXford Mountaineering Essay)宛如學者般口吻的投稿文章中所說

這些眾神有必要居臨大地附近以和人世間保持緊密的接觸

另外為了維持自身的尊嚴

也有必要能夠俯瞰人間

而能夠滿足此兩方條件的唯一莊嚴場所就是山頂上

但因為實際的山讓人引發嫌惡之念

所以奧林帕斯的山必須進行適當的修復以可充當神聖借主們的使用

『此山不為風所搖、不為雨所淋。未降雪、霧退散的大氣擴散至萬里無雲的上空,白光飄蕩。神聖的眾神終生在此過著幸福的日子』

有關山方面

希臘人認為需要以醜陋的人、例如獨眼巨人丘克洛佩斯(Kyklopes)或令人作嘔的列斯特李更司(レェストリゴンス)女王作為比較對象時就會本能地想起山

這確實是意味深長的

荷馬的詩中令人想起山的美麗光景的唯一箇所『雲霧籠罩的海中看起來如防盾般』的腓尼基群山

是實證我的主張的間接證據吧

希臘人只有在荷馬所謂『不毛之海的恐懼深淵上』屹立著山的頂稜而讓水伕們看到陸地並傳達此一喜訊時才會歡迎山的眺望

想在希臘的散文或韻文中讀到對自然的現代化感情的浪漫希臘文學家

當然可以蒐集十來個像艾斯奇勒斯(Aischylos)『海的無數微笑』等證明自己理論的的章句

加文德比爾(Gavin Rylands de Beer)(註:英國動物學者(1899-1972),1975年英國山岳會創立一百週年紀念出版『白朗峰的首登』的作者)引用亞歷山大 蘇特(A.Souter)(註:英國的古典學者(1873-1949),新約聖經學者)

提出了希臘文學中兩個使用『美麗的』來形容山的例子

其中一例是和其他所有的狀況相同、以希臘的標準來說是異類的柏拉圖所使用的

但是萬一如果我主張希臘人認為青年是醜陋的

那要批判我的人

為了要尋找引用文來反駁我

其實他不需像梳子般鉅細彌遺爬梳希臘的散文及韻文

即可隨意從幾百年的文學中搜集出很多談及男性美的事

希臘語在翻譯上是經常令人困惑的

因為少有翻譯者能夠耐得住想把希臘文化特質之一的冷漠現實加以柔化的誘惑

沒有像希臘人對自然的態度那樣的具現實性

因為對於藉由土地而勉強可以糊口的人來說

荒涼的自然中並無浪漫之處

山或海一點都不引人入勝

然而這正是翻譯者無法忍受之處

因為詩人荷馬的波浪『轟然作響』

換言之

就是發出荒暴海浪聲的怒號

不多也不少

但羅卜(Solomon Loeb)的譯本中(註:美國銀行家(1867-1935),退休後出版『羅卜古典雙書』)

荷馬的『轟然作響』波浪聲卻變成不過是『歌吟』而已

如前所述

荷馬的牧羊中

霧是『對小偷來說是比夜晚還來得好的東西』

但夜與霧的組合是想像得到的最惡劣的狀況

所以荷馬在牧羊中

很喜歡雲霧消散而『天空星星非常清楚可見』的時候

丁尼生(註:Alfred Tennyson(1809-1892),英國詩人)

在翻譯那有名的特洛伊的野營冓火一節時

必須把『非常清楚的』改換成『美麗的』

如果比較忒奧克里托斯(Theocritus)的牧歌(註:西元前三世紀前半的希臘詩人)與希萊爾貝洛克(註:Hilaire Pierre Rene Belloc(1870-1953),英國作家)的『通往羅馬的路』

就可清楚人本主義者與神秘家對自然態度的差異

『我們將剛割下的蔓草與芳香的纖細檉柳鋪在地面作成睡床然後愉快地橫躺。諸多楊柳與榆樹在我們頭上搖曳。從不遠處的精靈洞穴中流出的神聖之水,變成閃閃發光的小河,如歌唱般地向我們潺潺訴說。曬得通紅的螽斯忙著說話,稍遠處,貓頭鷹從錯綜的懸鉤子荊棘中溫婉鳴唱。雲雀歌唱,某種鶯鳥與山鳩咕咕鳴叫。蜜蜂溫柔地一面嗡嗡鳴叫一面飛繞泉水四周。到處是晚夏與秋的風景。梨子從樹上掉落腳下,蘋果大量滾落周遭,小李樹因為重重的果實而彎至地面』

這淋漓盡致地表達對被人類所馴養的自然、對豐饒結果累累梨子或未熟杏果的自然之愛

另一方面

如果看希萊爾貝洛克

則會被誘入柏拉圖永恆之美的領域

『在相當年輕的時候,人還和其不滅的居所或雲或山的絕巔屬於不同的種類,沒能忘記所有的味道與顏色均帶有天堂的香氣。不論它的性質為何,都無法用言語表達,人並沒有為了想起它而造出任何字彙、不、任何音樂—而僅僅是讓年輕時代中短暫而無法捕捉的回憶或純情的回想變成樂句或詩在心中響起,然後在它凝固於內心之前消失無蹤—-啊!朋友,多希望可以喚回它們!不管這些聲響是什麼,不論這些我們聽不到而在記憶下生生不息的熱情是什麼–不論青年時代是什麼–傍晚,青年登往山谷,接觸南方的空氣。如果我們值得幸福或已獲得幸福,那這樣的事最終會沉靜下來吧。亦即那些如今突然對變成渾然忘我的精神所帶來的影響,是那些在時間之外而不易腐朽之物的證明』

就這個美而言

希萊爾貝洛克的自然看法是四次元的

而所引用的忒奧克里托斯的一節則是三次元的

這是因為希萊爾貝洛克是華茲渥斯(William Wordsworth)(註:英國的詩人,1770-1850)及特恩赫拉(Thomas Treherne)(註:英國詩人,約1636-1674)志同道合的人

這些人均認為

物質界的三次元是媒介物

我們透過它在一瞬間認知到永恆之美的形而上學的次元

特恩赫拉寫道『所有事物的背後出現了無限之物,談論我的期待,促動我的希望』

對特恩赫拉來說

他和華茲渥斯一樣

這眼中所能見到的世界之美

與其說是時間無法令其腐朽的眼睛所看不到的美的所有物

倒不如說是對預見的期待

希臘人中

不管美是自然之美或人為之美

都是註定要步上死亡命運的夢幻之物

你可以對照特恩赫拉四次元性質的『此一穀物,是絕對無法割取而永久不枯的東方不死小麥。我認為它會永遠永遠的立著。街道的塵埃與石頭像黃金般的珍貴,門開始是這個世界的末端』與荷馬三次元的『宇宙之母、大地』讚歌『從你身上誕生美麗的嬰兒,所有的樹木,其果實成熟而碩大而尊崇神明』

或對照維吉爾(註:Publius Vergilius Maro,古代羅馬詩人,西元前70-前9年)從『海在顫慄的光芒下輝耀著』得到靈感的精神之美與華茲渥斯從『海洋或陸地上從未見過的光』看見的清廉之美

這裡要稍微提一下

不管希臘人如何嫌惡山岳

但從哲學上對我們不可思議的山岳美崇拜予以正當化的

是拜某一位希臘人提供了幽玄之美的學說所賜

柏拉圖教導我們

與其從『諸多表現中的美』

倒不如從一般概念的真實與美、『其本質之美』所見的現實平原

是精神得以昇華的瞬間

對天地之美可以清晰烙印心底的人

因為地上的美麗景色會讓他想起並映照出永恆之美

因而從地上的美景喚起了宗教的崇拜

神秘主義是厭世觀的解藥

因為幽玄的看法不會將自然閉鎖在變化或衰微之中

而時間透過不會腐敗的永恆之美的信仰而得以強化

我們即使除了希臘人之外並無其他的比較標準

但對散文或詩文中的自然予以現代化解釋的人

我們仍可將之分類為希臘的人本主義或新柏拉圖主義(Neoplatonism)

例如從湯普森(Francis Thompson)(註:英國的宗教詩人,1859-1907)寫道『從阿爾卑斯到高山植物帶的自然,是美麗高揚著天意的背叛。地上之美,不過是開始具象化的天國之美』來看

他屬於柏拉圖的親人

希伯來人(Hebraios)對山的態度

李文斯頓(Sir Richard Livingstone)寫道『對希臘人來說,神是歸結,但對希伯來人而言,是第一前提』

如前所述

希臘人認為人是風景的無上尺度

由於希臘人用此規矩來判斷

因此一如荷馬所指出的

嫌惡的山岳僅對惡人有用

但對希伯來人而言

山岳的堂堂威風啟示著神的榮光

『神從黎巴嫩、神聖的人從被樹蔭多而繁茂樹木所掩蓋的山中前來。其尊嚴蓋覆天空,大地因此而充塞擁擠』

如前所述

希臘人的比喻上

人是出發點

荷馬將赫克托爾(Hector)的孩子(註:在特洛伊城陷之際被丟出城牆而死)比喻成星星

但希伯來人將星星視為出發點然後移轉至神明

『天顯露神的榮光,蒼穹展示神的創造物』

荷馬將醜陋的獨眼巨人比喻成山

但希伯來人在想起宇宙無上的實在時所能端賴的比喻是山

『你的正義宛如偉大的山』

摩西在死前召集了以色列人並給予祝福時

感謝『古代的群山山頂及永恆的山丘尊貴之處』

另外在『所羅門之歌』中

情人招待最愛之人的地方也是山頂上

『和我一起從黎巴嫩來的我的配偶,和我一起從黎巴嫩前來。從阿瑪那(アマナ)的山頂、從雪尼爾(シェニル)及黑門山(ヘルモン)的山頂、從獅子的棲所、從豹的群山眺望』

在心靈溫柔的記述上

古典中有關自然的引喻非常少

但在聖經中則多有所見

『山與原野,在你歌唱之前吶喊,原野的所有樹木都在拍手….』

『小丘在在各個斜坡上欣喜萬分….山谷長滿穀物,他們發出歡喜的叫聲,還更加歌唱起來』

希伯來人對於自然的堂堂威風絲毫不感到壓迫

不僅是心靈的溫柔或情愛的記述

連自信與信賴的紀錄

也對山丘的諸多引喻賦予特長

『山對人們帶來和平,小丘帶來正義….』

『我仰望山丘,並從該處得到援助』

歌德人(Gote)與山

把希臘的森林或山丘作為住家的森林精靈或山岳精靈

讓我們感覺頗為浪漫

但希臘人並非這樣想

因為希臘的宗教並非是愛的宗教

而是對從奧林帕斯的宙斯到森林樹木的精靈中內藏未知而潛在危險的所有眾神、小神們的安撫伎倆

不僅相較於黃泉之國更遠遠喜歡天國

連靈界是被放置在愛人類的造物主之下的美好教示都是基督的教義

基督教的教義鬆綁束縛在大地的人本主義限制

把人變為自由之身

並藉此對時間與空間給予相當的期間觀念

專心於現下、有逃避思考時間中某一期間傾向的希臘人

讓特洛伊作為恐懼時間的少數文化產物

在發掘之前都被埋沒

本能恐懼沒有界限的無限(Apeiron)的一般希臘人

對於從山頂上眺望遙遠的地平線打從心中感到不快

向無限(Apeiron)之中高高聳立的哥德式尖塔

是新世界觀的象徵

此一對時間中、空間中的某一遙遠地平線的新感情

出現在最初的一位感傷登山家佩托拉克(Francesco Petrarca)(註:義大利詩人,1304-1374)的詩文中

是頗具意義的

斯賓格勒寫道『古代遺物、貨幣、抄本的出色蒐藏家,調查遙遠的過去、考察遙遠的未來、具有歷史感受性的真正典型人物佩托拉克,不就是想要攀登阿爾卑斯山峰的第一人嗎?』

佩托拉克在1335年4月26日爬上了位於普羅旺斯的旺度山(Mont Ventoux)(註:1912米)

他在寫給父親的狂熱信件中記錄了此次的攀登

他享受此一辛苦攀登中的所有細微小事

並在山頂上恍惚於光芒四射的三百六十度大展望

我藉由繪畫而非文學的證據確認了歌德人的時代中對正確認識山岳風景的的明顯成長

不談佩托拉克

確認繪畫證據的文學根據實際上是沒有的

但丁(註:義大利詩人,1265-1321)經常提到山

但他對山的形容詞像荷馬對海的形容詞一樣嫌惡

『抱持惡意』或漠不關心

換言之就是用『兇險的』、『堅硬的』、『崩落』等來形容

另外

基蘭達奧(Domenico Ghirlandaio)(註:義大利畫家,1449-1494)、貝謝林(ペセーリン)(註:義大利畫家,1422-1457)或曼特尼亞(Andrea Mantegna)(註:義大利畫家,1431-1506)等作品所描畫的重形式而千篇一律的岩石

讓人想起和但丁重形式而千篇一律的形容詞相同的對山態度

但能夠慢慢眺望可區分出一座座山的群峰

而且不僅是山姿的本質

還能夠正確地再現敏銳的畫趣、例如映在雪中的雲之陰影等來仔細凝視山岳的畫家

可說真正認識了山岳之美

休伯特范艾克(Hubert Van Eyck)(註:法蘭德斯(Flanders)畫家,1370-1426)的『基督十字架的殉難』(收藏於紐約大都會畫館)美麗的山的背景、

收藏於國家畫廊的洛托(Lorenzo Lotto)(註:義大利畫家,1480-1556)的『普羅特諾沓林 之拉諾(プロトノタリン ジュラーノ)的肖像』的從打開的窗戶所見之冰雪或山丘、

提齊安諾(Tiziano Vecelli)(註:義大利畫家,1490-1567)的『帶領聖凱薩琳的聖母』所描畫的嵐霧之山、

以及喬瓦尼貝利尼(Giovanni Bellini)(義大利畫家,1430-1516)的幾幅畫作的背景

都是表達他們對山之美的純真感情的證據

我的『山岳繪畫隨著文藝復興而衰微』信念

在重讀馬丁康威爵士(Sir Martin Conway)、日後的阿靈頓康威勳爵(Lord Conway of Allington)的『阿爾卑斯』(The Alps)時更加堅定 

康威不僅是有名的登山家

也是著名的美術批評家

他在讚賞『現代風景畫之父』休伯特范艾克在諸多作品所描繪的優美冰雪山峰及阿爾布雷希特杜勒(Albrechi Durer)(註:德國畫家、版畫家、雕刻家。1471-1528)對山岳風景的研究後

接著寫道『十六世紀的木版畫或十六世紀的南德或威尼斯派產量豐富的大畫家的淡彩畫中,山描繪地非常出色。此一事實是證明隨著十六世紀的前進而衰微的那個突然發出對山熱情的活力的幾個證據之一』

『山是像怪物一樣的東西、是令人作嘔的東西,有時連看起來都很恐怖,這些話是十七世紀及十八世紀的作家偶而在談及山的風景時千篇一律所使用的文句。而同時代的畫家們則做出與之相符的表現。我們因為在他們的畫或版畫看不到我們所知的風景或山岳而認為他們缺乏這些描繪能力,這是錯的』

然而康拉德維茨(Konrad Witz)(註:瑞士畫家,1390-1454)在1444年所繪的畫中

可以清楚認出白朗峰及其衛星峰甚至薩萊沃山(Saleve)

這畫作是描繪奇蹟的漁獲

但聖彼得在耶穌基督腳下所放的『大魚滿網』

並非是在加利利(Galilee)的湖畔

而是日內瓦的湖畔

山對越嶺阿爾卑斯的人所造成的恐怖很容易理解

但只有非常淺薄的批評家會想將高山旅行的恐懼、例如從安全的平原眺望像倒映在日內瓦湖藍色湖水的絕美的白朗峰的阿爾卑斯遠眺假定成至少像是在鑑賞印刷品般非常罕見的證據

一如馬丁康威所說

雖然對山熱情的最初發想隨著十六世紀的時代潮流而衰微

但十七世紀中對山岳美的明晰讚詞

即使在當時的文學上非常罕見

也並非沒有

例如生於1516年而24年間都在蘇黎世大學擔任哲學教授的康拉德格斯納(Conrad Gesner)

他決定一年爬一座山

他寫下了攀登皮拉圖斯峰(Pilatus)時的美麗故事

辛苦的登高、無法忘懷的勞苦與危險、山頂上的全展望、然後是『捕捉到天空的音色迴響』的高處靜謐等

所有的一切都讓他欣喜萬分

格斯納的親友、柏林的馬帝(Marti)教授也愛山

他寫道『在山頂稜線時是最幸福的,沒有比漂浪群山還要高價的散步』

馬帝說

他在蘇德克洪峰(Stockhorn)的山頂上發現了用希臘文寫的、意思是『愛山是最棒的事』的碑文

文藝復興時代的人與山

對山岳之美的真正認識的緩慢成長已然無法避免

但卻被文藝復興所阻

這是因為文藝復興回到了部分希臘人本主義的基準

也因此無論如何都無法避免希臘人對自然態度的復活

ㄧ如拉斯金所說

『大聖堂與阿爾卑斯之間』、哥德式尖塔與霞慕尼的針峰之間有『山的兄弟關係』

山實際上可分類在哥德式的景觀

而『哥德』這句話使用在與十八世紀哥德蠻族有淵源的建築樣式的輕蔑語句時

哥德式的風景會被視為引起嫌惡之念的東西也就理所當然了

山像哥德式的大聖堂般清楚地拒絕跟隨喜好的標準

哥德式是不跟隨規律的天才建築物

十八世紀的鑑賞家讚嘆波普(註:英國詩人,1688-1744)歌詠英雄的對句與神似形式的庭園或建築物中的古典風景、藉由懇求維特魯威(Marco Vitruvius Pollio)(註:西元前一世紀的羅馬建築家、建築理論家)決定『五個建築樣式』的正確調和的作家們所公式化的『選定的美與莊嚴的處方書』等適合及跟隨古代標準之物

山在範圍之外

這是因為一如1681年柏爾內(Thomas Burnet)所指陳的

『山完全不具形式、美、型態與秩序。….山多少起因於設計或藝術,絲毫未有任何部份調和的熟慮足跡。在自然之中,沒有像無價值的岩石或山一般古怪或惡劣形狀的東西了,而其中的多樣性,不過單單是不規則的種種形式而已』

哥德式建築的復興對山岳認知的影響

十九世紀中對山的理解產生極大影響的英國人

在瑞士的格斯納或馬帝以敘情詩般描述阿爾卑斯之美的二世紀後

終於發現了自己國家的湖水地區的山岳之美

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

1739年詩人托馬斯格雷(Thomas Gray)對沙爾特勒斯修道院(Grande Chartreuse)附近的山景寫下狂熱的敘事文

在剛好30年之後的1769年

他對自己國家的湖水地區寫出印象深刻、宛如美麗圖畫的文章

並幫助創造出一種型式

『鞍形之峰、其山溝的山腹被日正當中的太陽照射,在輝耀出金色光芒的同時,其山端因悠緩漂流其旁而去的雲影而呈現出黑紫色….岩石、森林、原野、以及倒映山丘山頂的清淨明亮湖水,以科基克(Keswick)、克羅斯賽惠特(クロスサワイト)教會與斯基道(Skiddaw)白色建物為遠景的背景,現在正剛好被表示有風的微風吹起漣漪。…..傍晚,我在夕陽西沈之後,步行到克羅公園(Clawpark?)旁的湖畔,偷偷襲上的夜晚莊嚴的色彩、從丘頂上消失而逝的陽光最後的隱約光輝、湖水的深深靜謐、再加上長長伸展的山陰,都在最靠近這裡的岸邊可以眺望。遠處聽到低沈而白天無法聽到的大量瀑布水聲,我焦躁地等待日出,但她躲著我而默默無語』

十八世紀開始的哥德式建築的復活

讓人對哥德式的風景產生了新的感覺

但哥德式的趣味是一種虛榮

而對山的思慕也一樣是不誠實

例如草莓山莊(Strawberry Hill)的霍勒斯沃波爾(Horace Walpole)(註:英國作家,1717-1797)的擬似歌德大豪邸的荒唐

創造出了『草莓山莊哥德』的輕蔑字眼

從他寫給翡冷翠的賀尼斯曼恩(Hollis Mann?)的一封信中

可以推斷他自己對哥德式建築的態度

『你似乎對哥德式建築什麼都不了解。因為你長久住在純正的趣味之中,所以無法理解有品格的未開世界』

我認為

藉由『品格的未開世界』的辯護

讓追逐潮流的世界變得有趣的沃波爾成為怪人

並守護了沙爾特勒斯修道院的哥德式風景

『所有的一切是傾斜的森林而變得胡亂叢生,是松樹而茫然不知,然後消失在雲中!….銀色的小瀑布像撞擊般急落,急往瀑壺的激怒川中!…這對未見過的人來說,實在太過誇張,另外也響唱出非常的浪漫感,對見過的人來說則聽起來頗為肅寒。我如果能在迴響著相互的怒濤的兩大壯觀的山嵐之間寄出我給你的信,你也許多少可以想像這高貴的咆哮景色』

沃波爾半調子的保護比起拉斯金不懼憚人類的狂熱

其更多的某些元素

讓英國人為了喜愛哥德式建築或哥德式景觀而變得必要

意識型態的群山

相對於沃波爾對山岳風景的趣味是虛榮

盧騷(註:法國思想家、文學家,1712-1778)對山的敬慕則是基於他的政治哲學的觀念論推斷

他的哲學大受阿爾布雷希特馮哈勒(Albrecht von Haller)(註:瑞士科學家、詩人,1708-1777)有關阿爾卑斯的詩句所感化

哈勒是瑞士著名的生理學家

他在1732年所發表的詩

是未被野心或強烈慾望所腐蝕的阿爾卑斯農夫的優點的讚詞

自然原始下人類的理想化

變成把自己理想化成阿爾卑斯農夫

並由此導出這些農夫們居住的阿爾卑斯的理想化

盧騷和阿爾卑斯農夫的相遇和郝斯曼(Alfred Edward Housman)(註:英國的古典學者、詩人,1859-1936)與什羅浦夏(Shropshire)的年輕人相遇一樣稀罕

他在與山的共鳴上

不會冒著暴露在與任何現實的粗暴接觸的危險

他對山的真正心情

表現在他的作品的主角桑布洛伊(サン プロイ)在日內瓦湖美麗而豐饒的沃州(Canton de Vaud)岸邊與高聳於薩伏伊(Savaye)岸邊的不毛高地之間不言不語的對照之中

盧騷只是對意識形態的山感到興趣

他雖生於日內瓦

但他的著書中不曾談過從薩萊沃山或日內瓦湖南岸遠眺白朗峰

他泰半的生涯在沃韋(Vevey)渡過

但沒提過米迪峰(Dents du Midi)

他雖然知道馬焦雷湖(Lago Maggiore)

但沒提及從其湖水南邊的入海口可清楚看到的蒙蒂羅莎

一如安捷爾(アンゼェル)博士所評論的

他『不了解也不愛阿爾卑斯』

(原註:出自『十八世紀與十九世紀的英法阿爾卑斯文學』)(註:1930年出版,是非常博識而充分解說的著作)

盧騷1761年出版的『新哀綠綺思』

產生了諸多的狂熱者

並為了追求理想化的農夫而將他們帶往阿爾卑斯

但有關對真正瑞士人的深富識別能力的研究且對瑞士風景的幾個驚艷之處進行美麗描述的

則多虧了英國旅行家考克斯(William Coxe)執事長

一如安捷爾博士的尖銳評論

盧騷形塑且偽造了山岳文學

但在1789年之前的英國人『被盧騷的小說所注入的、與其是突然而淺薄的狂熱倒不如是深富新思想山岳的真正文學,就連宣言都沒有地在社會學領域之外製造出來了』

由於盧騷的山與古典的規範並不一致

因此不僅對毫無異議地規定山就是醜陋的審美觀標準

連對當時政治上的正統派也進行了叛變

此一對山的邪說與革命性意見的組合

實際上就是夏多布里昂(Chateaubriand)(註:法國文學家、政治家,1768-1848)以山岳崇拜教徒為對象提起訴訟的主要部分

宗教與政治正統的雄辯辯護家的夏多布里昂

一如所想地證明了山不具形式與美

並附加提及

只有擁有像盧騷不協調而破綻思考的人

才會實際上說出對山岳風景的感傷式夢魘

山與浪漫主義運動

十九世紀之初

主要在拜倫及華滋渥斯的影響下

山變得炙手可熱

華滋渥斯獲得靈感的山

主要是在湖水地區的群山

但他對新普朗(Simplon)鞍部寫下出色的十四行詩

另外和他一起旅遊瑞士的妹妹桃樂絲華滋渥斯(Dorothy Wordsworth)的日記中

也有諸多無可企及的山岳風景的出色描寫

將阿爾卑斯選入文學或美術主題的人之中

對於講英語的人來說

沒有像約翰拉斯金這樣具決定性影響力的人了

他不僅在用語言描述山的風景上無人能及

也是最初忠實再現山岳的英國畫家之一

拉斯金在根本改變英國人建築喜好上之所以有力量並非偶然

因為如前所述

山的尖峰與拉斯金鞠躬盡瘁於復興的哥德式建築之間

是有自然的關聯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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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類: 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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