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小奏鳴曲

今年二月下旬到三月上旬

以積雪期的南阿爾卑斯的北沢小屋 為中心

過著山中生活

內心想要從尚未完全整理的山日記中

創作一首像甲斐駒的黑雲母花崗岩般明亮色調的小奏鳴曲(Sonatine)

(譯註:甲斐駒全名甲斐駒之岳,日本百名山,標高2967公尺,橫跨南阿爾卑斯赤石山 脈北端的山梨縣北杜市與長野縣伊那市。山容險峻,泰半如獨立峰般屹立,是日本阿爾卑斯屈指的名峰)

雪洞

在茂密的日本鐵杉(コメツガ)、冷杉(シラビソ) 的冰雪森林地帶

迷失了往鞍部的方向

花了近二小時

在夜漸更深的冰雪斜面探尋的結果

最後是在疊成十字的倒木下挖了雪穴

最初的夜必須在雪中渡過

是何等悲傷的山之序曲

而對我來說

這也是相隔甚久的露營

為了防止結凍而抱著脫下的登山鞋

敲打凍僵的手腳

試著卯足了勁

但零下十四度的大氣竄入睡袋中刺著臉頰

對已然極盡忍耐的我們

樹梢隙間可見的星星

夜半過後灑下的月光

都和感傷或詩情相去甚遠

只不過是在視界的一角

譲我們看見無情的氣息而已

使我們從淺而極短的睡眠時間中醒來的

是被夜風搖晃的群樹偷偷與它的樹肌相踫觸所發出的嘎軋聲音

而且常常聽起來像鳥隻的夢話

然而

當嗅到早晨像煙霧般的白色氣味時

我聽到像從藍色水底響起的小鳥聲音

那是啄著跨年殘木的果實或樹芽、過著高山之冬的褐頭山雀(コガラ)的歌聲

握手

脫下戴著的手套

換手拿著原本緊緊握在右手的冰斧

吃吃的笑著在相互握手的冰雪山

這是只有在那裡、僅只一次的男人的手

不需要那麼用力也沒關係

沒有問候或靜默無語也無所謂

一千公尺的高度

不臨溪谷也不靠斜面

在有岳樺的雪中

殘留著電光型的深深腳印

在有雪庇的稜線脫去雪撬

一抵達小仙丈的山頂我們的伙伴迎向前來

萬里 無雲的蔚藍晴空中

白峰的三山突向天空

也看得到遠遠的富士山

遙遠的北阿爾卑斯連峰亦泛著赤紫光輝

我立在外露於風的岩石上等候

向已經知道我在這裡的他們揮手

呼喚聲雖很輕柔

但要裝成凝視緊黏冰雪的仙丈岳大圈谷的樣子等候他們

實在很難

身負重任及細膩關心的此次山行的領隊

站在前頭

連戴著冰雪眼鏡的笑臉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忍耐地不讓自己離開那個冰雪山 頂般地伸出手去

爽快地

握著一個一個人的手

懷抱著祝福、感謝、愉悅以及更大的期待…….

愛山的年輕人

現在站在這個山頂想著什麼事

我完全了然於胸

那是清純而且是如此骯髒的日曬之顏吧

嘴巴鼓鼓地含著乾麵包

那嘴唇即使乾裂

臉皮紅腫

炫目般地擠至眉間的眼睛

仍各自發著亮光

一個計畫達成了

於是也必須從這個山頂下山

焚火

作為基地所選定的小屋 沒了薪材

砍下來充當的生木悶燻著煙

煙極濃

負責炊事的人相當辛苦

而且像今天早上三點起床

在連續激烈的攀爬到日落後才返回黑喑的小屋

疲憊的身體中

只有心情焦慮而飯還煮不出來

每一個人出奇的靜靜坐著

沒半句開玩笑的話

明天也是好天氣的話

就必須爬甲斐駒

到仙水峠為止的探查基本上也完成了

不過從駒津峰起的六方石瘦稜令人擔心

相互結繩的我們

一面被風踉蹌吹著一面登爬而行的疲累身影映入眼簾

「領隊,明天譲我們休息吧」

「天氣轉壞的話,就會放棄」

「要爬的話,不是要一起爬才對嗎?」

小屋 中迷惘的煙

我們的心情也迷惘

來山裏卻怨恨起好天氣

這樣慘的事以前有過嗎?

不管怎樣

大家還是早點睡吧

至少食糧和道具別弄錯先整理好

趁身體還沒冷掉之前睡覺才是上策

便繫起睡袋的鈕扣

從行往仙水峠及栗沢山的稜線眺望

不知陷落於伊底的摩利支天岩壁和隆起於其上的三角 形甲斐駒岩峰

浸蝕著山岩細細裂縫的冰

泛著藍光

而這似乎已經是那夜我的夢的一部分

(1956年3月)

 譯自串田 孫一(1915-2005)

「山のソナチネ」 ヤマケイ文庫 「山のパンセ」 

作者簡介:「串田孫ㄧ(1915-2005),日本詩人、哲學家、隨筆家。生於東京,父親為三菱銀行會長串田萬蔵,1938年東京大學哲學系畢。中學時代開始登山,1958年與尾崎喜八等人創刊文藝雜誌「アルプ」(Alpe),至1983年停刊為止,皆負責編務。曾擔任東京外語大學教授,1965年離職。著作內容多樣,含山岳文學、畫集、小說、人生論、哲學、翻譯等」。

發佈日期:
分類: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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