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本島最後歸順蕃拉荷阿雷的根據地玉穗社

譯註:本文譯自宮村堅彌『本島最後歸順蕃ラホアレの本據タマホを探る』,發表於台灣山岳第11號(1940年8月)。

宮村堅彌,生平待查,曾任台北第二中學校教諭,閒暇之餘,造訪原住民部落達十五年,著有『關山一人旅』、『高砂義勇隊記』、『莎韻之鐘』等。

目次

1.所謂玉穗(Tamaho)

2.令人忐忑的警部補耳語

3.奮勇陡下玉穗

4.苦於咬人貓、螞蝗、硬蜱的襲擊

5.初見拉荷阿雷的偉貌

6.原始的一輪名花華利斯(Warisu)

7.呼頌(Hoson)的蠻力

8.華利斯盡心的山料理

9.拉荷阿雷的偽病

10.拼命忍住蕃人視為不吉利的噴嚏

11.倒看風景明信片而龍心大悅的呼頌

12.拉荷啊!聽我說

13.憤然拔出的呼頌愛用蕃刀

14.拉荷阿雷的人間愛

1.所謂玉穗(Tamaho)

上溯本島最長的大河『下淡水溪』50里(譯註:高屏溪)

再由龜山循關山越嶺道入深山20里

荖濃溪深深侵蝕新高連峰並切割出二千、三千尺的斷崖、峽谷

那裡有所謂『裏新高』的秘境而前人幾乎未入的原始之境

以本島最後的歸順蕃而閉關在此峽谷、持續堅守此一牙城的

就是聞名遐邇的拉荷阿雷(Rahoare)一族

他們開墾這峽谷中像貓額頭般狹小的土地

建造了點點散在的蕃社

這附近一帶的秘境稱為玉穗(Tamaho)

所謂Tamaho是事後加上的地名

在大正3年之前

並沒有任何蕃人居住於此

當時只有附近的蕃人偶而打獵會經過此地

並且常因天險所阻而不太進來

這附近一帶是任野獸奔馳而真正人跡未踏、千古斧鉞未入的原始世界

且是秘藏萬古之謎而長久安眠數世紀的地方

發現此地的即是『奇人』拉荷阿雷

他和弟弟阿里曼西肯(Arimanshiken)都是花蓮港廳下兇蕃中的兇蕃

而在策略謀劃上的聲名更是響徹全山

所以當然不會錯失此一天險要害

也就是說他一度來這裡打獵發現此一絕佳逃遁之地

就獨自滿意地決定據此天險以抵抗官軍直到最後

果不其然

大正4年

政府利用飛機飛來花蓮港的機會

誘使蕃社青年去觀看飛機

再趁隙沒收蕃社的槍械

為此憤慨不已的拉荷阿雷和弟弟阿里曼西肯於是共謀

揪合台東廳霧鹿(Buruburu)社蕃人襲擊大分駐在所

槍矛高舉12名巡查的首級後

惟恐遭到討伐而於大正6年率領族人越過雲峰之險進入玉穗直至今日

也就是說直到昭和8年的20年期間都閉關在此牙城而持續反抗

一知道大分的總頭目拉荷阿雷和阿里曼西肯逃入玉穗

台東、高雄方面的兇狠蕃人就陸續進來投靠在他的麾下

這行動一直持續到大正12、3年左右

昭和3年更有台中的郡大蕃5戶48人脫逃來此

勢力因此而更加隆盛

拉荷阿雷以此山谷的頭目君臨天下而威名響徹全山

脫逃後他們依舊未緩其兇暴之手而藉助威名頻頻出草恣意行兇

特別是最近在開鑿八通關越嶺道及關山越嶺道時

亦死命阻止工事進行

導致人員頻頻犧牲

昭和2年還遠至奧津駐在所出草

並狙擊一名巡查致死

依據招降拉荷阿雷的新盛警部補說(譯註:新盛宗吾)

『共犯或共謀者,只要向官方自首,我們就打算既往不咎,但陸續有某某事件主謀者的山大王逃了進去,所以那裡可說盡是危險人物的野獸巢窟。拉荷阿雷自己也是取人首級無數的傢伙,再沒有比把槍給野獸還危險的事了』

由此可察知玉穗是何方神聖了

當時不用說還沒有八通關越、關山越

以警察道路來說也只通到Bibyu-(譯註:高雄市桃源區復興派出所一帶)

據說從Bibyu-就無法再往前一步

只要渡溪到對岸的人

回來就沒有身首不異處的

所以不論用什麼方法也無法加以討伐、膺懲

他們的氣焰高張也就不是沒道理了

但他們對於霧社蕃如馬赫坡岩窟的露水般消逝、不可一世的大頭目拉瑪達仙仙如何英雄末路這樣的大事也不可能不知

他們一定也想過

不久之後自己的頭上落下大鐵鎚的審判之日將會到來

也因為如此

他們更要展現其最後臨終前的奮戰

不難想像

剽悍的他們如果遭到討伐

一定抵抗到最後一兵一卒而誓言與荖濃溪頭的露珠一齊消逝

拉荷阿雷率領這三百名凶暴無比的部屬發下豪語說『即使死掉也不讓官憲接近』

且自信滿滿地說『和日本打戰,糧食五年不缺』

表達倘長期抗戰的話可以戰鬥很久的意志

另又誇下海口說『此後我們外出玉穗絕不做壞事,所以相對的官方也不要進入我社內』

在主張鎖國主義上頗有自信

然而這樣泰平之夢也終究無法長久

果不其然

在轟然的炸藥爆裂之音下

玉穗之夢也就此破滅

亦即在牽制玉穗的目的下

關山越嶺道在昭和5年開工

在不舍晝夜迴響於深山幽谷如百雷般炸藥爆裂之音及岩石崩落的聲響下

再厲害的拉荷阿雷也終究無法安然不動

這聲響日復一日接近時

他們應該也有心臟震裂之感

也預感自己的死期即將到來而多所覺悟吧

翌昭和6年2月

關山越嶺道完成

與此相隔的八通關也已開通

誇耀據此天險的玉穗

也因這兩條道路而身陷重圍、宛如袋中之鼠

事至如此

那位曾捲起千堆雪的拉荷阿雷也終於卸下戰盔

翌昭和7年1月9日承諾與新盛氏會面

昭和8年2月玉穗社蕃人20名赴台北觀光

同年4月上旬在野口知事的巡視中

宣誓『今後絕對不胡作非為』的意旨

4月22日在高雄州廳舉行正式的歸順儀式

至此全島15萬的高砂族才得以全數沐浴皇恩中

以上是玉穗故事的由來

但玉穗的名稱究竟是怎麼來的呢?

聽說從前有一位警官指著現在的玉穗(Tamaho)山問蕃人說

『那座山叫什麼?』

蕃人回道

『Damohho』

Damohho是蕃語露珠之意

這是因為這個玉穗山的山頂呈圓形

而山容整體剛好有如露珠滴落時的狀態

所以蕃人之間就將之稱為『Damohho』

他們的發音並不只是Damo

而是在Damo之後還有稍微隱然發出像hho的音

但問的警官錯聽成『哈哈,是Tamaho啊』

而將山命名為Tamaho山

以至於這附近一帶就被稱為Tamaho

不過這警官看來可能頗具音樂素養或藝術教養

讓人對他錯得巧妙深表感謝

Tamaho!

這是音調很棒的字彙

我常拿它和馬赫坡(Maebo)作比較

聽到Maebo時就會立刻想起岩窟而陷入陰慘悲痛的氣氛

但光是聽到Tamaho就會湧起明亮之感

Tamaho的拉荷阿雷與Maebo的莫那魯道

我偶而會想起這雙雄、他們的命運與末路

究竟拉荷阿雷的命運今後會變怎樣呢?

然而正確的Tamaho究竟是指哪裡呢?

它是指由馬斯霍爾(Masuhoaru)(譯註:高雄市桃源區梅山)往上的荖濃溪流域

詳言之亦即西邊是南面山、北邊是新高南山、南玉山、錢頭雁山、東邊是雲峰、玉穗山、南邊是庫哈諾辛山等諸山圍繞的廣大區域

這附近一帶因為土地肥沃

播種任何作物都會豐收

也有很多鹿、山羊、山豬等野獸

唯一的缺點只有交通不便

其他條件都絕佳

他們在荖濃溪畔的台地、南面山、玉穗山的山麓或在庫哈諾辛山的森林中焚燒僅有的土地建造蕃屋

布農族並不像泰雅族會形成數十家、數百家的集團生活

而是對岸溪底一間、遙遠山陰下二間地近則一、二里、遠則三、四里的蕃屋點點散在

因此在對抗外敵上自然會變成大家族主義

他們即使結婚也不分家

長男與次男都是妻小同住

拉荷阿雷的家也是30人左右的大家族

他的孩子、孫子以及十數隻的狗都住一起

所以非常熱鬧

拉荷阿雷的住家是玉穗社中稱為『馬斯拉拉』(Masurara)的地方

有人說『Masu』是『社』的意思

也有人說是『很多』的意思

所以難以確定為何

不過『rara』是『台灣楓葉』的意思

無論如何

可能是原生的台灣楓葉很多的地方才命為此名吧

那麼到此為止究竟有多少內地人來過這個玉穗社呢?

當然在昭和8年以前確定只有新盛警部補一人來過

歸順後就我所知

在歸順不久有台日(臺灣日日新報)的上田記者(譯註:上田宏堂)一行十人左右來此

另記得是昭和12年殖產局組織40名的探險隊由八通關道路越過達芬尖山、雲峰後攀登玉穗山

在四夜的野營後從他們的頭上進入玉穗社

還有該年的夏天

大阪藥專學生也採同樣的路線進來

而我是第四次

但單身一人進入玉穗社並鼓起『盲人不怕蛇』餘勇出發的

我應該是第一人吧

而且因為拉荷阿雷不久即將移住山腳

我或許背負了玉穗社最後訪問者的榮譽也說不定

憧憬玉穗社數年之久而如今一償夙願

並得以彩繪我登山生活中最記憶深深的一頁

所以我決定在此訴說懷念的玉穗之夜的夢幻故事

2.令人忐忑的警部補耳語

昭和13年7月23日

這裡是中之關駐在所

昨夜的豪雨消失無蹤

天空無半片雲朵地如秋空般蔚藍晴空

被雨洗容的山中樹木綠意令人眼睛一亮

灑落中央山脈山頂的陽光也清楚映照出新高連峰的山襞

玉穗覆蓋著晨曦的薄紗而尚未從睡夢中甦醒

雖預定8點出發而早已整裝完畢等候

但擔任嚮導的巡查石田(高砂族出身)一直未見身影(譯註:石田良民,原住民名Vati Hudus)

好像有重大事情發生的樣子

他天未亮就外出去某個蕃社

10點過後亦未見歸來

接近10點時新高的山頂都會飄來雲朵

這代表下午3點時會有午後雷陣雨

所以令人擔心不已

接近11點時

『對不起來晚了』

他終於笑瞇瞇地前來迎接

昨晚拜託擔行李的蕃人也來了

加上昨夜登山而來的2名高雄中學學生

據說是警官的親戚而希望一同前去

所以一行5名完成出發準備正想從駐在所出發時

新盛警部補說

『石田、來一下』

把石田叫到身邊然後竊竊私語般的咬著耳朵

雖然絕對安心

但一旦說要去玉穗還是叫人有點不安

對警官的任何舉動也都絲毫不敢鬆懈地十分留意

耳朵像聽音器般地敏感

『去玉穗,我告訴你喔,首先一定要小心呼頌(Hoson)和他的妻子』

竊竊私語的內容掠過耳旁

一聽到呼頌

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心中震了一下

他是拉荷阿雷的第三個兒子

凶暴性癡呆

一言以蔽之就是一旦暴走最後就無法收拾的笨蛋兒子

在拉荷阿雷歸順後不久

亦即進入昭和8年之後

台日的上田記者在他的玉穗探險記中寫道『比炸彈還恐怖的呼頌』

另回台北之後『只要一回憶起就想到呼頌恐怖的眼神』

似乎相當可怕

這還真的不是沒道理

因為他曾被呼頌丟過石頭

深夜中還數度窺看他的寢室而被其淒厲眼神弄得惶惶不安

上田曾就當時的情景如此寫道

『就在此刻,那位問題男子、三男的呼頌和他的妻子全身濕搭搭地背著耕作用具回來。不知是不是不喜歡我們一行的到來,連一聲招呼都未打地大步走到庭邊,在那裡把槍及行李卸下。他的妻子因為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稀客而入神呆立。果不其然怒氣沖沖的罵聲撼動屋內…..我要把你的爛頭砍下來當這些日本人的伴手禮!….話還沒說完,就抓起圍爐邊側未燒完的木塊一股腦地丟出。原本屋內充滿溫暖的祥和歡迎氣氛突然變得殺氣騰騰。變得卑微的一行人在邊邊角落偷偷地說,原來–如此,一直聽到他凶暴性癡呆,這傢伙比炸彈還可怕啊……..你問我為什麼?…..因為這是會自動點火的傢伙啊,很難應付…..』

另又說

『閉上眼睛想要睡覺時,卻無法入眠。燈一關暗,入口的窗戶被偷偷打開,那位呼頌探頭進來,眼神淒厲地檢視一行的睡臉。毛毯中大家都非常忐忑不安。看我們的狀況二、三分鐘後才把窗戶關上。心想應該可以安心了就心急的想要入睡時,呼頌又沙沙地打開入口探頭看。大家無不惶惶恐恐…..於是突然就心生信仰之氣,神明啊!至少今晚安定一下呼頌的心吧』

我也只對這位呼頌感到不安

從以前就很恐懼

但既然在知情的情況下想單身進入玉穗而來到中之關

如果還對呼頌的事情問東問西就有點沒面子

所以努力故作鎮靜不問他的事

又自己胡亂想說呼頌的病應該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吧

自我安慰來粉飾太平

但剖開自己內心深層一看

其實是渦旋著不安、恐怖的濁流

就在此時

講出『呼頌』兩字的

不是別人、是由新盛的口中吐出

就不得不心中慄然掠過不會吧的預感

『哈哈哈,果然他還沒醫好,看來要小心為要』

內心如此想

外表卻裝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其實是惶恐的不得了

對玉穗、呼頌一無所知的兩位中學生笑嘻嘻地滿心期待玉穗行而頻頻催促趕快出發

這裡稍微談一下呼頌之所以是笨蛋兒子的原因

聽石田說

他生來就是一副凶暴性癡呆

同時也是忌妒心強烈到令人恐懼的男子

他始終戰戰兢兢唯恐自己的妻子被別人橫刀奪愛

所以片刻不離妻子身旁

幾乎是形影不離的經常連袂一起

又性情有點駑鈍

所以不管出草或打獵都完全派不上用場

頂多是勉強幫哥哥或弟弟帶個便當而已

外出打獵出發時都是殿後

回來時則先飛奔返家

一入家內

就立刻探尋妻子的所在

直到發現妻子的身影才安下心來

石田在下玉穗途中說

『去玉穗時,我會告訴你誰是呼頌和他的妻子,請你務必小心。呼頌連狗在妻子身旁都會生氣,所以首先絕對不要靠近他的妻子附近,第二不要認真盯著他的妻子眼睛看,第三不要直接說話,第四給東西時一定先透過呼頌的手轉交喔』

這個提醒真是細到無微不至

他似乎愛妻愛到如此程度

究竟是怎樣美麗的妻子呢?

她的眼睛究竟有著如何美麗的瞳孔呢?

有關打獵方面

有以下呼頌生涯中的失敗經驗談

如前所述

他去打獵時只能擔任幫忙兄弟拿行李程度的任務

從來沒有射中過獵物

作為父親的心情

拉荷阿雷總希望有機會可以讓他立下戰功並品嚐一下打獵的有趣滋味

有次就為了讓他守候在獵物逃來的方向而全家總動員為他上山打獵

眼看這個呼頌在樹枝上架好槍枝並用繩索綁住板機

自已則藏身在距離十米的樹叢中靜候即將到來的獵物

果然不久看到兩頭鹿猛然朝呼頌方向揚土飛奔而來

呼頌心想這就是挽回平日不名譽的一刻時

他從樹蔭中拉下板機…..

啊!瞬間拉下板機都還好

但點火時為時已晚

聽說鹿已經通過了五、六米之遠

我腦海裡浮現出呆然仰天長嘆的拉荷阿雷們以及將槍枝架在樹枝上而丟置不顧地一股腦飛奔回家的呼頌身影

就不禁微笑起來

另外

昭和2年他們兄弟曾襲擊過奧津駐在所

呼頌當然也是英勇唱著馘首之歌地跟在兄弟們後面

他們在拂曉前藏身在該駐在所的石牆

把槍口朝雨窗的方向靜待黎明的到來

這是打算利用早晨當巡查打開雨窗時讓他一槍斃命的計畫

大家都屏息以待地窺看室內的狀況

就在此時

雨窗沙沙地頂開後出現了巡查的身影

就在準備扣板機瞄準星的當下

呼頌不知想到什麼地突然棄槍越過石牆後大搖大擺地進入庭院中

正當巡查看到呼頌怪異身影而感覺發生大事地想要逃進裡面時

背後傳來一聲槍響打穿他的心臟

才因此得以奏凱歌歸返玉穗

但他的兄弟事後述懷說

呼頌的蠢樣

從來沒有像這次讓他們如此驚愕的

呼頌大概就是這樣的人

前往住著像呼頌炸彈般人類的玉穗

還要特地上下三千尺斷崖

這實在是因為我強烈的好奇心強烈使然

雖說已有覺悟

但下往玉穗之際

我仍然未能抹去對呼頌的不安

不過對馬上就可以實現數年來引頸期盼的玉穗行

這種歡喜之情不知有多巨大啊

3.奮勇陡下玉穗

11點過後

一行5人離開中之關駐在所

終於要朝玉穗踏出第一步

道路就在駐在所的前方下去

石田帶頭

我排第二

其次是學生

最後是擔行李的蕃人

大致是這樣的順序而每個人都精神充沛

『別走錯喔』

在新盛氏話別的送行下

一行人進入密林中

從關山越嶺道一口氣下3500尺到拉庫音溪的溪底

渡過鐵線橋後又必須攀登1500尺的斷崖、鑽游原始林中

距溪底的距離約一里

其間必須陡下3500尺

所以與其說是斜坡

倒不如說真的是斷崖還比較像

渡過鐵線橋之後的絕壁約有半里

是連鹿都不走的斷崖

攀登完後再通過像馬背的地方

然後在密林中行走約一里就可抵達拉荷阿雷的根據地

亦即從中之關到此約2里半到3里應該差不多

要去拉荷阿雷的家

除了這條路沒有別的

在如此天險的正中央建造住家

可以想見拉荷阿雷會如何的氣燄高張了

說明衝得太快了

一踏下駐在所前的道路

就是完全的原生密林

名義上雖有蕃路

但常常就消失不見讓人不知要往哪裡

此外雜木繁生

讓人看不到二、三米前的石田

數米高的茅草左右掩蓋道路

所以必須彎腰屈身成直角一步一步腳踏而行

只要稍不注意

臉上就會被芒葉劃的片體鱗傷

樹圍約有10米寬的大樹縱橫相疊地橫倒擋住去路

幾乎都要趴下鑽樹前行

去皮的樹木很滑

雖然不見石田和中學生的身影

但一旦聽到地面碰的聲響

就發出『中獎了』的滑倒悲鳴

『不要緊吧?』

『沒事、大丈夫、大丈夫』

聲音聽起來頗有精神

不過總感覺丹田不夠力

應該是很慘吧

用冰斧戳了倒木看看

有些是已經腐爛不堪

有些是堅硬會反彈的新木

樹齡幾百年、幾千年的古樹 

這些或被蕃人焚燒或被暴風雨吹倒

又或自然枯倒後還經過數十年、數百年之久吧

也有些是被雷擊所霹裂吧

也有展現活生生的赤肌而快倒的樹木

自從植物誕生在這世界的太古以來

在幾千、幾萬的長久期間中

種子落下、發芽、生長、風吹雨淋、枯倒、然後又回到原本的土壤內

大自然從永久悠遠的太古到永劫的未來都重複同樣的事

無心流逝的雲、響遍樹梢的颯颯山風

和我們人類毫無關聯地經過而無始無終地搖晃轟轟溪聲的山谷

只有人世間才齷齪並被俗事的世界弄得疲於奔命

才走了30分鐘就力氣用盡頹然坐下

內心軟弱起來不知還能往前走五小時嗎?

因為變得不安

所以就大聲呼叫

『石田!』

『嗨!』

他在4-5步前方立刻回應

在感覺下行有40分鐘的時候

終於離開密林抵達展望頗佳的地方

這裡似乎是蕃人焚燒作為耕地的所在

整面的小米垂穗飽滿

也有種蕃薯

在倒木處下腰休息等待時

中學生姍姍來遲

5個人在一段時間後會合

胸中有種類似安心的感覺襲來

不過沒有任何人表現出難受的表情

人就是會硬撐的動物啊

一離開森林地帶

夏日就火紅照射

酷熱讓人難受

一邊想說這樣的山奧之處竟然還能耕作一邊下行時

突然從橫側受到14-15隻的蕃犬攻擊

啊!

發出慘叫聲的不只我一人

中學生的表情面無血色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有蕃屋

就不會以為沒有任何東西

也不會被動物嚇到了

這樣的密林中任誰都不會想到有人住

而且還從橫側樹叢中一起竄出伏兵

黑、白、花斑色、呲牙裂嘴地一副飛奔而出的態勢

仔細一看

就在身旁立著一間蕃屋

被狗叫聲驚動而從蕃屋中出來一位40-50歲左右的蕃人

只穿一件破爛的上衣和丁字褲

讓人聯想是『俊寬僧都』般的打扮、長眼睛還沒看過的日本人以及颯爽登山姿的青少年的大集合

蕃人呆然地看著我們

他看到石田後有做交談

看起來是相互有認識

看到主人身影的蕃犬越發仗勢地狂吠起來

就在氣氛感覺不舒服的當下

蕃人怒吼一聲

忘了是叫了一聲Wa還是Kora

反正不是說日語

總之是發出令人嚇一跳的蠻聲

就在大家面面相覷想說那是真的蠻聲嗎的當下

原本猛烈狂吠的蕃犬全部捲尾悄然退散躲進蕃屋中

在他『不要吠了』的號令ㄧ下

所有狗都絕對服從

沒有一隻反抗者

這才讓人鬆了一口氣

通過耕地後

又進入雜木與茅草之中

從這一帶開始就變成真的絕壁

稍一不小心

腳在膝蓋的地方會發軟彎曲

到溪底是陡峭的下坡

像頭一般大的石頭從後方滾過來

實在是危險的不得了

沒有登山經驗的中學生常滑倒

然後就會讓落石滾下來

向他們搭話提醒說

『喂!很危險喔!別受傷了』

『沒事沒事』

看起來只有嘴巴還頗有精神

石田用蕃刀砍樹枝、割茅草開路

一旦左右揮刀

附近的草木就沙沙斷落

實在很會砍

石田是非常親切的好男子

擔行李的蕃人是六尺堂堂的魁武男子

也是無言而總是笑咪咪的親切好男人

他經常殿後照料兩位中學生避免他們受傷

來到這裡跟他說要他好好看顧也絕不發怨言

蕃人的責任感都很強

一旦被交付任務就會賭上性命實踐

而且他的背上還有4人份的毛毯和糧食等所有物品

背了有15-16貫重

從一旁的茅叢中沙沙地出現一位不知是動物還是人類的矮小男子

身高不滿4尺4-5寸的這位奇怪蕃人

手上拿著毒箭

用竹子簡單削成不到3尺的弓

4、5支不到2尺的箭

箭前端可能有塗上猛毒而用竹蓋保護

臉龐看來頗可愛

不過好像生下來後就沒有洗過的鼻頭、臉頰、額頭附著皮一般的污垢

看起來好像可以剝下來般的乾裂

在如此原始之境遇到如此打扮的蕃人

讓人深有未脫類人猿世界之感

我想告訴山岳人士

我國的國立公園內仍尚殘留真正的原始人

而且他們依然過著打鳥、追野獸的生活

4.苦於咬人貓、螞蝗、硬蜱的襲擊

這邊的咬人貓

像被蜂螫時那般的痛

而且碰到毒液的地方會立刻腫脹

這個咬人貓四處叢生

所以很難應付

咬人貓的葉子表面有像毒液要溢出來般的凸起

這個凸起的每一個球珠都有銳利的針向天突出

所以只要稍ㄧ碰觸就會立刻被注射毒液

如果傻傻地撫摸五、六片葉的話

那整個手腕就會紅通通

而且會痛個30分鐘

『又被注射了,畜生!』

一面說著一面用登山杖橫掃咬人貓

另這一帶有種植很多老梅樹

花開時聽說非常漂亮

走10分鐘休息、下行20分鐘後喘了一口氣

一起在古梅樹下坐下來休息納涼時

旁邊的中學生突然慘叫一聲

『哇!救命!』

想說什麼事一看之下

原來是螞蝗吸附在他的頸上腫成像拇指一般大地垂吊著

但要把它拿開又引起一陣騷動

『真是可恨的傢伙』

石田說著用火柴把它燒死

大家紛紛查看自己手腳有沒有被吸附

就在這個時候

我感覺脖子刺刺的痛

觸摸之下好像被小東西緊緊咬住

手一觸摸好像被針刺般的強烈刺激感

讓石田幫我看

原來是硬蜱

光是聽到是硬蜱

就全身顫抖起來

好不容易幫我拔掉了

但硬蜱頭部吃肉太深無法拔除

之後花了很大力氣用針挖取

4、5天後傷口還在

只要汗水一出就會滲進去

真讓人苦惱

隨著下行

溪水的聲音越來越靠近而宛如搖撼地心般的轟然大響

朝溪底進入後整個就沒有展望

 讓人不知哪邊是玉穗?要涉哪邊的溪?

只能朝溪水聲的方向走在像是路的山徑

可能是幾天來的午後雷陣雨讓水位增高

拉庫音溪的水聲發出轟然巨響迴盪在幽谷間

但溪底還沒看到

12點半終於抵達鐵線橋

可能是因為下雨而掉落下來的六疊座席般大小的大岩石龐然安坐橋旁

七、八根八番線的支撐鉛線猛然被壓斷

一行人在橋的正中央下腰休息

眺望眼下囓岩的拉庫音溪濁流

狹窄溪水的兩岸全部像是用刷毛謹慎梳理般地光滑洗過的一片平板岩

到底是經過多少年月的沖刷洗滌啊?

從上方湧起飛沫如奔馬之姿狂烈衝進峽谷的水勢囓岩地濺散水珠

衝向峭壁捲起漩渦的濁流也無暇清澄地像箭一般通過橋下

轟然的聲響讓我們不管怎麼大聲講話都聽不入耳內

偶而溪底磊磊石頭的流動聲音

令人有撼地之感

汗水淋漓的襯衫一被風吹

黏噠噠地接觸肌膚而有寒冷的感覺

不論前後都是二千尺的斷崖像屏風般地峭立

不管前行或後退

都被這樣的峭壁所包圍

令人一刻也無法放鬆

滿喫清涼滋味的一行攀爬下一個斷崖

選了一根結實的樹木抓住它一步步地攀登而行

『馬上就到鞍部了,再努力一下』

被石田鼓勵下再往前行

但似乎有點暈眩

攀登這樣的絕壁40分鐘後

終於抵達鞍部

真是名符其實如同馬背般的稜線鞍部

土質都已流失而只有出現磊磊岩石

而岩石不停地滾落到溪底

右邊是拉庫音溪的斷崖

左邊是荖濃溪二千尺的絕壁

想死的話

要往哪邊掉悉聽尊便

愉快的涼風由溪底颯颯吹上來

剛剛的大氣不接上氣也不知去向地一同快樂的大叫快哉

在石頭上坐下休息

回頭看二小時前一面為咬人貓所苦一面下來的大森林

在接近其山頂附近的地方

可以看到宛如火材盒般的中之關駐在所

嘆了一口氣說

『回去時要爬回那個陡坡嗎?好累啊!』

南面山方面已經有雷陣雨襲來

看起來像懸掛著水簾

宛如一幅南畫的風景

正下方荖濃溪的清流看起來像要將藍色溶解般的細長

岩上長著松樹

並有幾株全紅的杜鵑殘留

大家一面讚美此一景觀一面吃起午餐時

風從兩邊的溪吹上來

肚子及背部像同時吹著電風扇般地寒冷

石田用悄然的口吻說

『我為了讓玉穗歸順,不知走過這裡多少遍了』

縷縷道來當時的苦口婆心

聽說上田記者一行來到這裡時

拉荷阿雷一族是站在這個岩上迎接大家的

讀起他的記事時覺得非常有趣

『因為氣喘吁吁的攀登之苦以及暴露在踏錯一步即無死所的極度危險中,導致對蕃人的危懼之念不知不覺間消失無蹤,心裡盡是只要爬上這個陡坡就好的心情…..當終於免下地獄地爬上這世上的如針之山時,那裡有陡峭的稜線、蕃名『Taautaau』的馬背地方,所謂馬背就是馬站立時的背,真是一關過了又一關。

由該處往上500尺的岩上,不就是有纏著緋紅蕃布的10名蕃丁坐著凝視我們一行嗎?有喔!有喔!正當群起騷動時,新盛氏過來若無其事地說『是玉穗社的人前來迎接我們喔!』….哈哈,迎接?大家面面相覷,這迎接的人也太令人感到可怕了吧…..。

如果被他們看到我們軟弱無力的樣子可能會被『看衰小』,因此就拿出裝作雲淡風輕的絕活提起精神硬爬。大家一起在岩上整隊以軍隊式目迎。其中有一位獨眼龍臉相非常險惡之人。在狹小的稜線上和這樣的男子肩並肩坐著休息時,怎麼可能好好休息?一想到不知何時會被蕃刀『料理』就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話是這樣說,但也無處可逃,只好死心地去習慣它,並裝成一副晴空萬里的大人神態。拉荷阿雷的二兒子西達(Shida)是眉清目秀的偉男子。蓬鬆的髮髻上綁著頭巾,悠容不迫的神態,的確有鶴立雞群之感』

這樣文章的記述

讓我想起歸順不久後當時的情景

這次因為沒有預先告知就來

拉荷阿雷等人當然就不可能知道

也當然不會前來迎接

從這裡到拉荷阿雷的蕃屋大約要一小時

接下來的路就不是斜坡而幾乎是平地

不過因為又進入密林

讓人對咬人貓與草叢很費心

一行人可能已經力氣放盡

所以誰都沒有說話的力氣

喉嚨乾燥的像火燒一樣

但水壺的水已經喝得一滴不剩

問石田

『這邊有水嗎?』

『水嗎?,那很簡單啊!』

看他立刻拔出蕃刀就往樹叢中走去

茫然呆立之際就一刀切下了直徑5、6寸大小的葛藤

並朝著切下一間左右長度的地方窺看

問說

『怎麼了?』

回答說

『應該從這根幹中出水才對啊』

但等了一下好像也沒水出來

『哈哈哈……根部的地方有傷口,這樣不行』

就把它丟棄

依他的說法

葛藤的根幹會流出可以煮飯的水量

根部有傷或有瘤就不行了

這樣一說

上田氏的文章也有談到用這樣的葛藤水止渴的事如下

『…..在那裡採葛藤水止渴並吃中飯。葛藤水….聽起來像是仙人說夢話,不過這是沙漠的駱駝,不用太大的犧牲即可容易又大量採集。這附近的葛藤,大致上從直徑3寸到5、6寸的都有。從根部切下,然後在其上方2、3間的地方再切下,下方的切口放碗收集,再從根幹用力敲打的話,水就會像自來水出水不順般地刷刷流出。碗裝滿只需一瞬間。顏色完全無色,透明有點像椰子水,但沒有那樣不好的味道,可說多少還帶點甜味。….我很想說這對治療那個OO很有偉大的效果,不過還是委託專家去研究吧』

我們ㄧ露出遺憾的表情

擔行李的蕃人就說

『水的話,我去取來給你們』

一放下行李就一溜煙地爬上樹圍數米大的巨木

並汲取樹洞中聚積的雨水下來

一看是赤鐵色混濁的水

再怎麼渴也不可能喝這樣的水

他看我們面有難色

就自己一口氣喝光

然後又一溜煙爬上去一副美味般的掬水而喝

樹木上他緋紅的上衣映在周圍的綠意

感覺很美

他們有著喝這樣的水也不會拉肚子的鐵胃吧

我嚐到文明人的悲哀

也對溫室的衛生思想感到懷疑

5.初見拉荷阿雷的偉貌

擔心的南面山雷陣雨看起來就要下到這邊來

周圍像黃昏般薄暗

好像鬼怪就要出來般的令人極度不舒服

樹葉上叮咚叮咚滴著下雨的聲音

誰都沒說話

默默地循著前人的足跡步行時

從前方聽到爽朗的蕃歌

心想已經到了蕃社地再往前走

抵達在溪畔中開墾出來、相當寬闊的耕地

好像有人來這裡耕作

草木樹葉末端搖晃

可能是聽到我們的腳步聲

就突然探出頭來

還來不及反應就毫不猶豫衝到我們身旁並突然鞠躬問候

『午安』

和石田三言兩語後又走了回去

聽說他是拉荷阿雷的孫子巴拉赫(Baraho)

臉孔沒有我們想像中的猙獰

而且對我們到來也抱持好意的態度

讓我們鬆了一口氣

大家聽說拉荷阿雷來到就近的腦寮都非常高興

離開中之關時

新盛兄說拉荷阿雷可能會去田裡而遇不到

聽到時本來有點擔心

特地來玉穗卻碰不到拉荷阿雷的話

那來玉穗就沒有意義了

來的時候內心一直忐忑

所以聽到說拉荷阿雷就在旁邊

就禁不住內心的澎湃

再由此地行走薄暗的雜木林15-16分鐘

道路分岔成3、4條道路讓人不知要往哪裡去

暮靄中就朝聽到人講話及狗叫聲的方向走去

聲音越來越近

但下小雨且霧深

因此前方看不是很清楚

有耕地的味道

有人的味道

樹木的芳香撲鼻

心想應該已經到了

稍往前行

就突然出現全新的腦寮小屋

時間是下午3點過後

啊!真的有人在!真的有!

年長者、蕃丁、女人、蕃童等約30人

此外還有12-13隻瘦巴巴的狗

擠滿兩棟的腦寮

有堆石牆的、有挖穴洞的、有削木材的、有吃芋頭的、有打架在哭的孩子等等……

其中也混雜兩位本島人

整個很雜亂

然後在這個雨霧之中突然有闖入者飄然現身

所以怎麼可能不驚嚇?

大家都嚇一跳地停了手上的工作

孩子也忽然就停止哭泣

我想如果在此表現出日本人的軟弱那可不行

所以就高高挺胸

把冰斧用力往地上插立

絕對不做多餘的動作

就在做出像大人般泰然自若的架勢時

一位6尺沈著的老蕃靠過來慎重的行禮

石田介紹說他是拉荷阿雷

初見拉荷阿雷的偉風

戴著凱薩型的皮帽

黃色布質中有全紅縞紋的上衣

外面再套上鹿皮衣

手指狹著蕃刀

一副穩重沈著的堂堂態度、悠然不迫的大頭目風貌

不論我再怎麼挺胸虛張聲勢

總覺得被他所震懾

於是我放了一箭說

『我們是聽到你們說已經變成很棒的日本人而過著幸福生活,所以很高興想過來看看』

拉荷聽石田的翻譯後頷首道

『走了如此遙遠的山路前來,辛苦大家了』

果然這樣說

我就是在等這句話啊

本來還有點擔心他會說

『像你們這樣的傢伙,來這裡幹嘛?』

 聽到他的第一聲回話

至少就先安心了

不過他是會講好聽話的人

以野人來說是機靈的人

然而他仍然面無表情

只有嘴巴動而像木頭般無表情

特別是從他大丁字褲兩側所露出的大腿

其隆起的肌肉

如果說和我們的軀幹一樣粗可能誇張了一點

但實在是看到他壯碩的大腿肌肉會嚇一跳

生在山裡

長在山裡

以山為家縱橫70年

他的這個肌肉

實在就是訴說他70年的山中歷史

亦即那些追鹿、和熊格鬥、和敵蕃戰鬥、參加無數次的出草過往

另外讓他的風貌更為偉大的是從喉嚨垂下像睪丸般的大瘤

這個瘤穩坐在寬廣的肩與頭之間

給他接近6尺身軀一種適度的安定感

更添增作為大頭目風貌的光彩

依據最近的新聞報導

河石博士曾以『野蠻病、甲狀腺腫大』為題寫道

『甲狀腺腫大是起因於風土、食物的病,而以花蓮港方面最多。這可說是一種野蠻病的病症,必須早日從台灣予以撲滅』

他認為拉荷阿雷也是罹患這種野蠻病

6.原始的一輪名花華利斯(Warisu)

我和拉荷阿雷初次見面時

眼睛和心卻一直在搜尋別件事

那就是問題的男子、三男呼頌

必須趕快早點知道這個男子好加以防備

石田的那句話『那位是呼頌』

讓我像觸到電般往石田指的方向望去

那裡竟然站了一位未滿5尺、全身滿是污垢的骯髒矮男子

雖穿有鹿皮

但頭髮茫茫任其散亂

眼光銳利如豹

顏面的骨骼、貓背般的後姿

怎麼看都像是類人猿的猩猩

他在角落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我看到這異樣的人類時感覺全身發抖顫動

這傢伙可不是普通人物!

內心忐忑今晚該如何藏身以渡過一晚呢?

接下來被告知的是呼頌的妻子

呼頌摯愛的妻子

開在蕃山的一輪花朵!

想像並期待看到她到底是怎樣的美女也是我的夢想

但完全不打理垂下的亂髮、露出整個乳房背著孩子的身影

我看過很多的乞丐也沒有像這樣的女人

不覺得是生在這世上的女人身姿

讓人覺得她可能也是接近白痴的女人吧

長得很像的夫婦

想必感情也好

我自從知道誰是呼頌以後

不論須臾片刻

所有的神經都全神貫注在他身上以防範他

與他人談笑時

意識裡也絕對不會忘記呼頌

我時時刻刻注意呼頌是否來到身旁、是否不見身影

接著被告知的人是四男沙立浪(Sariran)

他尚是年輕的青年人

在新盛兄踏上歸順勸誘歸途中守株待兔地槍口對著他的就是這傢伙

是有邪惡的小聰明、不可輕忽的男人

我們抵達這裡時

有十數隻狗狂吠、低鳴

彷彿要將我們啃食入肚一般

但在拉荷阿雷大喝一聲下

都捲尾躲進鍋子陰影或薪材下

我們穿越這雜然的作業場被帶往奧之間….寢室

有2位本島人睡在這裡

本島人是為了指導拉荷阿雷一家人製腦法而來到如此山奧之處

拉荷意氣昂揚的說

將在這些人的教導下研究製腦、然後賺大錢

他是隨著時勢而變化的人

在寢室的角落

二男的西達(Shida)正為霍亂所苦

他是能看清未來時勢的溫順男子

有一位自剛剛就一直在切肉、炒蔥、忙著做菜無暇他顧而神似日本人的美女

她才是這原始林中的名花

身為西達之妻、其名叫華利斯(Warisu)

是30人的大家族中唯一會說日語的女性

她俐落地倒醬油、攪拌砂糖、試味道

和內地的婦人完全沒有兩樣

從容貌到端莊賢淑的身影都非常上品優雅

我這樣講會不會太過譽了?

不!

以住著猩猩的原始林來說

不得不令我有如此讚嘆

長男的斯巴雷(Subare)從剛剛就一直在挖坑

他似乎遺傳很多拉荷阿雷的血液

長得和拉荷阿雷很像

我詳細地觀察他們的生活情形及舉動並作筆記

但中學生似乎很無聊地取出口琴吹奏起來

中學生一點都不在意

內心不安的想著他們會不會被怒斥『太吵了!』時

小孩子騷動般群集而來

華利斯也笑瞇瞇地進來並首度致意『辛苦了』

如此的口齒清晰連我們日本東北人都比不上

這樣的山中突然聽到日語

實在很懷念

其心情宛如得到百萬援軍

聽說她出生於靠近六龜的蕃社

以第一名自教育所畢業

之後嫁到玉穗這裡

每每微笑時露出的華利斯之齒

沒錯

雖然拔掉牙還是很可愛

他們在小孩子的時候有將兩顆前齒拔掉的習慣

向中學生借來口琴兀自吹起來

但她不論『こゝは御國』、『天に代わりて』都可自由自在地唱

連最近剛流行的『勝って来るぞと』、『母の背中に』等我們還沒記熟的歌

這原始之花也都知道

以這深奧之處來說實在是可惜的女性

如果讓她穿和服稍微化妝一下的話

她具備即使與上流婦人為伍也絕不遜色的氣質

7.呼頌(Hoson)的蠻力

稍一不留神就不見呼頌的身影

我們神經緊張地想這傢伙應該對我們的前來不滿而躲在哪個雲裡吧

4-5個小孩子吃著芋頭

當狗想吃而靠近時就向它丟石頭

用棒子打狗、小孩子們爭搶芋頭而大聲哭泣、被打的狗汪汪的鳴叫

實在是很熱鬧

蕃人雖然聽說很愛狗

但至少在這裡所見並不是那樣

一靠近食物旁邊就被踢、被打

看到的狗經常是瘦巴巴而捲尾、一副很怕生的樣子

並不是平地所見的會討主人憐愛般的靠近

不過這瘦巴巴的狗一旦外出狩獵可就厲害了

殖產局的人來到玉穗時的記事中曾寫道

『除了人之外,狗、豬、雞、貓等也共同生活。有趣的是,狗甚至有十四隻,而且每隻都有名字。亦即像巴斯伯(Basubo)、山孔(Sankon)、瓦辛(Washin)、達馬達(Tamata)、比卡魯(Bikaru)、杜班(Toban)、塞庫本(Saikubun)、納渥魯(Naworu)、東卡本(Tongappu)、馬龍(Maron)等。整體而言,不論是土地或人,冠上蕃名時,很多是帶有一種令人好心情的聲音,而這些狗的名字聽起來也很令人愉快。而且狗看來也很清楚的自己的名字。呼叫巴斯伯時,巴斯伯就會搖尾巴,說出山孔時,山孔就會跑來很高興地撲到膝蓋上,這也很引人興趣』

我去的時候叫狗的名字

它雖然會來

但並沒有看到會高興地撲到膝蓋上的光景

常常只是被打、被踢

而且經常是這樣

拉荷阿雷幾乎不做事而只是安坐在高處監督大家

中學生走到家的外面模仿起某種動物的叫聲

四男的沙立浪看得津津有味地跟在旁邊

心想大概就這樣了的時候

中學生這下換成吊在腦寮的橫樑上開始做起『器械體操』

每每轉動身體時

腦寮就嘎嘎作響

又開始做起令人困擾的事讓人忐忑不已

他們的眼中既沒有拉荷阿雷也沒有呼頌

一下子反體向上、一下子掛腳而上

實在是精力百倍

我只一直窺看拉荷阿雷的表情

但他動也不動

突然他向石田招手不知問了什麼

心想也許是『叫他們停止!』而惶恐不安時

石田回來說

『他問他們是怎樣的人?我跟他說小孩子是上中學校的學生,而大人是那裡的老師。他回說,真是千里迢迢來到什麼都沒有、路也不好走的地方啊』

從這事情看來

很意外的

我認為拉荷是一位經驗豐富的社交家

光是打招呼就非常厲害

就在這樣不知不覺中

從剛剛就不見蹤影的呼頌背著滿滿是沙的三個石油罐、從頭到腳濕淋淋地回來

他對重量感或對寒冷的刺戟似乎都沒有感覺

這就是經常所說的蠻力

看到他的身影就鬆了一口氣安心起來

但這安心也是一瞬之間

心想這位呼頌是不是想到什麼而大辣辣地朝我們走來

卻發現他就緊緊站在我們後方

我們三人回頭看也不是

說再見然後落跑也不是

而如果不動又不知會被怎樣修理

所以每個人都好像負重般地感受到極大壓力而變得畏首畏尾

就在感覺他有動作的瞬間

傳來像電氣『軋』的異樣聲響

我們三個人一副頗有默契地像丸子一般縮成一團

我事後問

『那個時候,呼頌在幹嘛?』

他揶揄說

『沒事,是在拍鹿皮上的灰塵喔。聽到那個聲音,你們就嚇得半死,那時候的姿勢很拙啊』

我們面面相覷說

『真蠢』

8.華利斯盡心的山料理

華利斯悉心調理的山料理終於端上桌了

我一開始以為她是做他們自己吃的晚餐而已

沒想到她為我們花了兩小時做豐盛晚餐

端過來的料理光是肉類就有鹿、山羊、山豬、雞、豬等五種

再加上小米酒、福祿酒

可能是顧慮到我們和兩位本島人

拉荷阿雷並沒有一起上桌

而由華利斯負責招呼

本島人因為很久沒看到平地人所以很高興

這些完全不認識的人在這離平地80餘公里的兇蕃蕃屋中交互斟小米酒是何等的因緣啊

向華利斯敬酒

『我不會喝』

雖作拒絕

但仍然用茶碗一飲而盡

用餐中石田又被拉荷阿雷叫去

『真是千里迢迢來到什麼都沒有、路也不好走的地方啊。學生還那麼小,真叫人敬佩』

他把剛剛講的話又重複講了二、三次

可能是誰教他說的問候語

他就整個記起來然後機械式地說出口

或者老了健忘而忘了剛剛說的話吧

心想真是奇怪的傢伙時

石田又被叫過去

『如果事先知道你們要來,就會好好準備料理等你們,但這次你們突然來,所以也沒有豬也沒有雞,沒有什麼好款待你們,實在很丟臉』

那像石頭般面無表情的臉

說會丟臉實在叫人失笑

殖產局的人來的時候也有記道

『雖想犒賞遠路之勞,但身處深奧無法隨心所欲,致未能作何招待,心裡頗苦,倘不嫌棄請隨意在此盡情滯留』

所以和現在跟我所說的是完全一樣的內容

講說完全沒有肉

盤子上有豬、有雞、連鹿都有地堆積如山的盛情招待

他在致意時所說的似乎是和事實完全無關

只是把學來的就如此這般地向天長嘯

實在很好笑

然後又說

『6點左右會回去自宅,到時候一起回去。在此之前請稍等一下』

令人敬佩拉荷實在是親切的人

沒想到在5點前自己就立刻回去了

也沒有任何的約定

我感覺被作弄了

但卻生氣不起來

『怎麼會這樣?明明約好了,卻又一個人先回家,明明是在愚弄人家』

一面這樣想

卻不免就笑出來

飄飄然像無法抓取的雲一般的男人

他的蕃屋位於距此登爬15分鐘的地方

大家為拉荷阿雷所騙

而在日暮黃昏時抵達他的家

在此容我先介紹一下他的家族

拉荷阿雷(中之關那邊說成拉荷阿謝(Rahoase))

推測年齡70歲

妻子已亡故

『阿雷』是鰥夫的意思

這樣一來拉荷才是他的本名

所謂拉荷阿雷是『鰥夫拉荷』的意思

但這真實性並不確定

他的長男是斯巴雷(約45歲)

妻子及孩子共10人

其長男已經娶妻

甚至已有1個孩子

次男西達(約40歲)夫婦及孩子1名

這位西達的妻子是華利斯(約22歲)

有1名女孩

內地名叫Ayako並集寵愛於一身

西達是秀麗的美男子

華利斯也是美貌之人

Ayako也和內地人絲毫沒有不同地有著可愛的臉龐

三男是有問題的呼頌(約37歲)夫婦

孩子4名

四男沙立浪(約30歲)夫婦

女兒2名

合計28名

這樣的大家庭在一個屋簷下生活

所以相當熱鬧

以家長拉荷阿雷為中心

孩子們及各自的妻子都很照顧拉荷阿雷

全家都相當遵守他的命令

一副相愛相助、彼此相信的樣子

實在叫人羨慕

9.拉荷阿雷的偽病

抵達拉荷阿雷的自宅

首先被他高壯?的家屋嚇一大跳

那是房子正面的長度30米、深15米全部檜木建造的堂皇居宅

中央附有玄關

是主人、客人、孩子、狗豬、所有動物出入的唯一門戶

用一支番刀削切樹齡不知幾百年的檜木、做板成柱、覆蓋屋頂、牆壁而建造成氣派的家

這間蕃屋應該是大正6年從花蓮港逃來時緊急建造的

其規模比學校的教室還大2倍

實在叫人吃驚

家前寬敞大約可造一個網球場

其庭院用石板鋪設

石板因雨淋而閃著黑光

家的左端放了一個水桶

由竹筒引過來的水緩緩流落

竹筒的後面有一個令人感佩的祭拜小祠

祠前的石牆下有豬寮

石田和擔行李的蕃人不知去做什麼還沒來

只有我們進去的話會有點害怕

所以就在入口處等時

突然下起激烈的雷陣雨

冷得直發抖

屋內有人招手說『進來』

惶恐不安地跨過門檻

同時提醒自己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傷害他們的感情

無論如何

這山奧之處能住的地方除了這個家以外就沒別的

如果把他們搞毛了

最後則只能在樹蔭下或豬寮渡過一夜了

即使如此還必須命大到隔天頭依然黏在頸上才行

中學生跟在我後面進來

沒有人發出腳步聲

屋內陰暗看不太清楚

但似乎也是用石板鋪設的

上田記者對與拉荷阿雷的初次見面寫道

『環視一行人的表情如何改變?應該可以這樣形容吧,亦即即使還不至於像被蛇虎視眈眈的青蛙,至少像被土佐犬汪汪盯上時的姿態。但不可思議的是,沒有半個人訴苦說很累,所以拉荷真的很偉大,的確在疲勞恢復上比溫泉還有效』

我們雖然還不至於如此

但每一步都像跑馬拉松累垮時的腳步沈重

不知是寒冷還是恐怖

肚子邊不可思議的顫抖起來

不久火點燃了

說是火

當然不是媒油燈也不是蠟燭

是削木所製造的虛有其名的燭台上燃起松明的全然原始之物

乍見之下

室內也相當氣派

土間的兩端切出一坪大小的圍爐

東側方向是拉荷阿雷及次男、三男、四男的家族

西側的圍爐是長男斯巴雷一族的團鑾中心

面對入口的側邊隔成七間當成寢室

裏側的家有一半幾乎是作為穀物的倉庫

目前小米從地面一直堆到屋頂

我原先以為是牆壁

原來都是小米穗

拉荷阿雷誇下海口說即使和日本打戰五年也無傷大雅

果然沒錯

我們往圍爐的旁邊走去一看

像豬一樣大的動物蓋著麻袋在睡覺

因為被雨淋冷得受不了而將六隻腳伸向爐中取暖

不久石田和蕃人們也離開小屋後騷然歸來

呼頌也進來了

突然約20人圍著地爐伸手取暖

呼頌在我們正對面佔了位子坐下來

這下子不管喜不喜歡都得對望不可了

但熟知即使是水牛如果一直凝視它的眼它也會衝過來的我

對於如同老鷹銳利眼光的呼頌

當然就盡可能不要接觸地避開了

他的妻子也坐來旁邊

孩子們可能覺得看到我們很害羞而聚集在角落伏著臉笑著看這邊

沒看到拉荷的身影

問石田

『拉荷去哪裡了?』

『那裡蓋著袋子的人是拉荷啊』

這句回話讓我開了口的嘴巴闔不上來

『這傢伙,真是差勁的傢伙。騙我們然後自己先回來睡覺,這到底是演哪一齣?如果是早回來做接待的準備,那還說得過去,侮辱客人也要差不多一點』

內心雖然這樣想

畢竟還是開不了口

最後竟然親切地講出

『是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如果是肚子疼,可以吃這個試看看』

就把帶來的土產仁丹交了出去

聽說殖產局的人來的時候

他也睡著說自己患了赤痢

結果拿藥吃了之後

隔天早晨就完全康復而精神百倍

似乎內地人一來就肚子疼是他的慢性病

這次大概也是這樣吧

因為想要藥品

所以一定就說腹痛了

『這傢伙,假裝生病吧』

內心雖這樣想

嘴巴還是不忘溫柔地予以慰問

這時候他也緩慢起身環視大家

那眼神和象一般的溫柔

然後用困惑的眼神說道

『這樣的深奧之地,沒有雞、也沒有豬。如果可以事先告知你們要來,就可以先買東西準備,現在什麼都沒有,很丟臉』

這是和他面對面的正式寒暄

拉荷啊!早就知道啦!早就知道啦!

而且你一直重複說要去買來

這個山奧之處到底打算去哪裡買?

寒暄也差不多一點

如果想起過去的惡形惡狀

到底要壓哪裡才會講出這樣漂亮的話

實在叫人覺得不可思議

拉荷阿雷坐立著雙膝

在熊熊燃燒的材火中取暖烤著大腿

他的孫子3人跌跌撞撞跑進他的大腿中

他的兩股之間約可以供4-5位小孩子玩耍

拉荷不管孫子玩的如何激烈

一點都不覺得厭煩

還經常投以關愛的眼神

他抱孫子的樣子

就彷彿是親子間的猴子一般

依吉井氏所言

『爐旁連狗、豬、雞都聚集而來,蕃屋內雜居著所有動物。拉荷宛如釋迦牟尼佛般,所以狗、豬、雞都聚集到他身旁』

但釋迦和猴子差很大啊

算了

還請原諒

華利斯從剛剛就一直在忙晚餐的事

直徑一米左右的大鍋中煮出滿滿的小米

還用大得驚人的擼一般大小的杓子頻頻攪動

10.拼命忍住蕃人視為不吉利的噴嚏

被雨淋濕的木材燃不起來地燻成一團

黑煙濛濛升起

呼頌因為煙燻從剛剛就一直顰眉

我內心謹記著

不管怎樣小事

至少今晚一晚絕對不要惹他不高興

看了他的顰眉惶恐的不得了

火啊!

拜託你好好燃燒吧

他自然爆發就算了

如果是我們這邊搞毛他

想回平地可就沒這麼簡單

這樣想著時

2位中學生因為煙往他們方向飄

所以死命地吹起來

啊!慘了

煙與塵埃濛濛地飄向正對面呼頌的臉

還不時飛起火星

啊!又幹出令人困惑的事

瞄著呼頌的臉時

他眼睛發出如虎般的炯炯光芒

吾命休矣!!

心想這樣下去不知要變成怎樣

於是就說

『衣服已經乾了,我們想休息一下』

就利用此機會催促中學生離開座位到所分配的二男西達的寢室

2疊榻榻米大小的面積

今晚4個人在這裡要作玉穗之夢

床是用竹子及木頭作成

上面再鋪滿一張薄薄的草蓆

一橫躺骨頭嘎嘎作響

櫥櫃塞滿了皮箱、化妝道具等日常用品

皮箱上鎖

看來非常小心

到底要提防誰呢?

來到如此山奧之地

感覺鮮明地見識到了人間的可嘆

牆壁上貼了很多滿洲事變及代代木閱兵式的照片

面對庭院的一邊

有一個1尺5寸的方格窗戶

應該是為了採光、換氣所裝設的

但不知是小便還是擤鼻涕

一到窗戶的旁邊就非常臭

今晚倘若呼頌從入口處襲擊時

逃命的出口就只有這個窗戶了

這樣一想

心裡就無限的擔心

內心打量自己的身體到底鑽不鑽得過去?

問石田

『呼頌的寢室在哪裡?』

『這裡的隔壁』

什麼!咦!!

大家面面相覷

無由地臉色鐵青

這根本就是抱著炸彈睡覺一樣

一想到今晚要時時被呼頌檢視臉龐就完全了無睡意

這時候身體像有小蟲蠕動般癢癢的

內心苦笑著跳蚤和蝨子已經先早呼頌一步來夜襲

在草蓆上鋪著毛毯

然後從各個角落到寢室都撒滿滅蚤粉

入口與窗戶都緊緊關上

因為啪啪的鋪撒滅蚤粉

粉末都跑進眼睛及鼻子

哈啾!!哈啾!!

噴嚏連發

心想又來了困擾事

但什麼都不知道的中學生又哈啾!!

我回道畜生!!

可能跟開玩笑有關係

我用宛如讓蕃屋要震裂般的大聲音發話

蕃人原本就有非常討厭放屁及噴嚏的習慣

他們出草或外出打獵時

一定會先用夢占卜或鳥聲占卜

即使這個占卜是上上吉

如果在出發時

家族中有人放屁或打噴嚏

因為這是不吉利的事

所以不論是如何重大的事

都會立刻中止

如果有人放屁或打噴嚏

他們會迷信地認為

即使出草也會招致意外的失敗

出去打獵也會一無所獲

外出旅行時一定會受傷

我因為早知道他們有這樣的習慣

所以才面色鐵青

『喂!Stop! Stop!,蕃人要是生氣的話就不得了了,停!』

雖做制止

但生理現象哪能控制

不久自己的鼻子也癢了起來

要是惹他們不高興就『代誌大條』了

如果被認為

『日本人來卻頻頻想打噴嚏,這實在是不吉利』

那就會影響今晚的性命了

大家都用毛毯強蓋臉龐拼命忍耐

但卻很難停止

不管怎樣

至少努力控制到最低限度的噴嚏

臉緊貼床上、把屁股翹高高、使用讓肩膀難受的換氣法

這樣的光景

各位應該從來沒看過吧

大家相互看著對方的姿勢而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11.倒看風景明信片而龍心大悅的呼頌

土間似乎已經完成晚餐的準備

鍋子裡滿滿小米飄著溫溫的熱氣

但不知為何

明明已經接近7點了

卻沒有人想吃飯

問華利斯

『何時吃飯呢?』

她的回答讓我很沮喪

『今晚大家都不想吃飯,所以就不吃了』

那麼辛苦勞動

肚子應該不會不餓

但今晚卻沒人想吃

這實在很奇怪

讓人不得不神經質起來

是我們搞壞了氣氛嗎?

還是覺得很丟臉?

如此一來就變成什麼都負面解釋

甚至不必要的事也在擔心

坐在寢台的入口處環視他們

大家都默然地聚集在圍爐旁

一邊煨火一邊凝視著火

5、6隻狗也各占一個位子

彷彿主張自己也擁有家族成員一般的權利、可以和人一樣橫躺

華利斯帶來剛煮熟的12、13根玉蜀黍

味道真好

啃!啃!

一下子就吃了4、5根

我坐在寢室的入口

中學生進到寢室中隔著我的肩膀和他們說話

呼頌就挨在我的腳邊坐下來

讓我心情真差

接著他們全部和我們面對面開始夜晚的團圞集會

首先把新盛兄送的糖果分贈給孩子

任何東西都必須先經華利斯之手再分配出去

華利斯坐在我旁邊

所有的翻譯、傳遞等事都是透過她來傳達

『請把這個分給孩子』

交付了糖果後

她就按長男的孩子、次男的孩子等順序極其公平地進行分配

孩子拿到從來沒吃過的糖果無不欣喜萬分而小心翼翼拿著

狗好像也嗅到味道而靠了過來

所以中學生就YesYes的呼叫然後丟糖果給它們

就在狗很高興要吃將起來的時候

呼頌用熊一般的大掌突然飛到狗的橫側

被這突然的舉動驚嚇

心想他用鷹爪般地拿到糖果時

突然就自己吃了起來

實在是恐怖的男人

第一次面對生氣的呼頌

大家都像石頭般僵硬動也不動

這傢伙

完全無法掌控他究竟會做出什麼事

大家都覺悟到好戲終於要開鑼了

接下來交給他們喜歡的威士忌Espero

蕃人要用大茶碗呼魯呼魯喝個四、五杯才痛快

像Espero要小口小口啜實在不過癮

不過華利斯還是每人一杯蓋地平均分配

他們絕不會將東西佔為己有

不論如何小的東西都會平等的分配

我常想

這是值得我們文明人取範的美德

呼頌因為是第一個分配到Espero

所以心情很好

猩猩的臉龐開始浮現笑容

他的一個表情

可以讓原本春風駘蕩的春天一下子變成殺氣騰騰的陰慘空氣

在喝Espero高興的當下

我就拿出風景明信片

從華利斯手中一個個傳遞出去的十幾組風景明信片、市街建築物、基隆的海與船、香蕉市場、兵營等

這些特地帶來的都是他們會很喜歡的東西

新盛兄說

有時候因為給他們看卻看不懂而會有點悲觀

但他們意料之外的高興心情

讓我也跟著非常高興

明信片從圍爐這端開始爭奪地傳遞下去

孩子們賴在華利斯的膝上央求早點看

華利斯實在是這蕃屋內的明燈、女王

任何事都以她為中心運轉

只要她在

這山中的蕃屋就明亮而溫暖

文明之華與文化潮流

也透過她傳遞給27、28名的家人

呼頌可能也覺得有趣

從剛剛就沉醉在風景明信片而一動也不動

偷偷窺看他到底沈迷什麼明信片時

嚇了一大跳

他不正反著拿起台中公園的明信片而歪著頭一副感佩的樣子嗎?

究竟在他眼中這公園呈現何種的風情呢?

他凝視著一個個傳遞過來的明信片而龍心大悅

他的極度好心情讓人安心不少

祥和的氣氛充滿整個房屋

每一個人的臉龐看起來都明亮而綻放光輝

玉穗的夜晚安靜而溫暖

一手手持熊熊燃燒的火把

另一手拿著明信片看得入神

 就在這個時候

呼頌所持的火把逐漸燒盡而變暗

呼頌丟掉剩殘的火把而想拿新的時

可能過於入神

原本要拿薪材的手

結果抓到了熊熊燃燒的火紅炭火

用五隻手指頭緊緊握住的火紅炭火

燙!!

他像烈火般地憤然站起

那猙獰的臉孔至今尚未從我眼底消逝

看到他丟擲炭火

然後拿起粗大的燃木

跨過我氣沖沖地往入口方向去

把木頭放在土間正中央用力的敲碎後又回到原來的位置

然後一副若無其事地又拿出明信片端詳起來

一度曾讓我屏息以待

但他的兇暴性似乎是突發地洶洶而來然後立刻平息

宛如打雷一樣往我們的地方打

卻又可免於觸電死亡

華利斯瞇瞇地笑

看起來好像又開始慣有的惹人憐愛

但對我們來說卻是命懸一瞬的餘興節目

大家鬆了一口氣又回到祥和的氣氛

12.拉荷啊!聽我說

拉荷阿雷不看風景明信片、也不說話

坐立著像榕樹樹幹般的大腿

大腿間兩個孫子沉沉安睡

把垂肩的長髮整個收攏到後面

兩手放在膝蓋上一副沈穩安然在王座上的態度

真是令人憎恨的自若神情

『….其溫容的風貌中有種難以侵犯的威儀。果然是一個群體中的將軍,能持續扶持內部瀕臨潰散的陣營於不倒,可見充分具備了人將的風格與威嚴』

上田氏如上的評論非常允當

另又道

『總督府中有人認為拉荷已老而耄耄碌碌,其實哪是耄耄碌碌?根本還具凌越壯年者之勢。與他親弟弟也是理蕃政策上櫥窗模特兒的阿里曼西肯的才子風格相較,他是莊重如鐵的人物』

真是評論的完美無缺

上田記者來訪時

或殖產局的人來訪時

當然都是正式的拜訪

有時候也有大人物一起

聽說拉荷自己出來迎接時

歡迎儀式都是極其盛大的

相較之下

這次他一副冷淡的態度到底是怎樣呢?

持續保持石頭般的沈默

是因為把我們視為後輩嗎?

還是腿脛有傷所以警戒在心?

或是因為生病所以無心講話?

聽說他經常擔心他的笨蛋兒子呼頌

也經常回顧自己的過去而耽於故鄉的追憶、陷入深思

新盛兄說

山的勇者拉荷阿雷經常悄然地向他拜託讓呼頌嚐一次苦頭

即使是蕃人

人間的愛情是毫無不同的

拉荷阿雷的頭痛根源恐怕是呼頌吧

吉井氏的的紀行中談到

他經常想起故鄉的山河而感慨萬千

『話題逐漸轉變,變成以拉荷為主題。他如今已心中冰解地多所訴說。不過如果是以前的事就噤口不談而怏怏不樂。但如果提到他的故鄉大分社及出生地Yeshiro,他的心情也會浮動而懷念地宛如忘了現況』

拉荷阿雷啊

我現在要爆你過去的料

也許有踩到你痛腳的地方

但請忍耐聽完

聽說你自己說沒取過任何日本人的首級

這是騙人的吧

你在花蓮港廳時

曾因為你哥哥為某事件遭留置、卻在釋放後不久死亡而因此挾怨出草對吧?

你拼命主張當時取的首級是蕃人

但實際上很令人懷疑

不過那就算了

這個出草被喀西帕南駐在所知悉

你不是因為感到身邊有危險、所以先下手為強地襲擊該駐在所而殺害南巡查之外的10人嗎?

即使有沒收槍械的原因

但這個罪不可原諒

襲擊喀西帕南是大正4年5月12日

5天後的17日

你的弟弟阿里曼西肯率領黨羽襲擊大分駐在所

馘首了田崎警部以下的17名

你當時有參加嗎?

我想知道阿里曼襲擊大分時你的心境是如何?

另外你必須自白你只因為被迫從Mugura駐在所提出槍械就焚燒該駐在所而取了10名的首級

10名中

你血祭了7名首級不是嗎?

如此敢於兇暴而竟逃至以號稱台灣第一天險的玉穗

真是卑怯之人

但你以將軍的智謀仍力守玉穗的牙城至最後而讓官憲疲於奔命的頑強

我也只有佩服一途

即使進入玉穗之後

在八通關越嶺道與關山越嶺道開鑿的當下

你們為了阻止工事而像山猿般出沒並進行狙擊、馘首等一切的凶暴行為

還令人記憶猶新

特別像阿里曼西肯真的是神出鬼沒而令當局者甚為苦惱

你們兄弟輝煌時期的新聞報導

我都有剪下來保存著

聽說你近期要移住到山腳下

請你下山時看一下立在路旁的幾個石碑

那些石碑都是遭你們毒刃而死的尊貴犧牲者之墓

是為了讓你們幸福而入山的人們

你們怎麼能恩將仇報?

別忘了在墓前供奉墓花與水

祈求這些人的冥福

蕃人認為Wottofu(譯註:祖靈)是世界中最偉大之物

但不要忘了日本有天皇陛下

你既然已提出歸順之意

要變成忠良的日本人

所以你已是青天白日之身

你不知道弟弟阿里曼以57歲的生涯留下令人惋惜的山中傳奇生活而最後踏上黃泉的樣子

他因急性肺炎受到公醫及官民的嚴密看護

他打從心裡感謝官憲的厚誼

也懇求保護自己的遺族

而且留下放棄屋內埋葬的蕃人通病的遺言後安然過世

弟弟的半生是極為從順、和平而偉大的

而且聽說他死前曾留下遺言希望拉荷阿雷也早日歸順下山後才過世的

你也已經歸順

所以是很棒的臣民

此後如果移住

要不忘官恩、守好性命、安樂過日

知道嗎?

13.憤然拔出的呼頌愛用蕃刀

 當我們向華利斯詢問很多有關蕃社的事情及家族成員的事時

一隻狗經過呼頌的面前後走到呼頌妻子的旁邊

看到此景的呼頌

一旦變態的忌妒心熊熊燃起就不得了了

看他突然站起來一把抓住狗的脖子

嗚!!嗚!!

狗拼命哀鳴掙扎想要從呼頌的手中掙脫

瘦巴巴的臉龐中綻著銳利的眼光

我顫抖起來

一關過了又來一關

今晚呼頌的明晰頭腦似乎又著魔了

看到從呼頌手中逃脫而去的狗背影

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才把狗像丟擲般放走

他就飛奔到土間角落

一看之下

那裡不就是垂掛著他愛用的蕃刀嗎?

喂!做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

就聽到鏘鏘刀從刀鞘拔出的聲音

一見之下

拔出一半的蕃刀發出閃閃妖氣的光芒

心想他最後的本性終於要顯露出來的當下

卻看他直接將刀收入刀鞘後回座

然後又把風景明信片反過來看並且看得頗為滿足

我們從來沒有比這個時候還愕然的

但是如果他揮舞蕃刀到這裡來

我們也不是沒做準備

雖然有所覺悟絕不會平白把頭交出去

但還是有雙手被放到頭頸的時候

現在想起當時的光景仍然令人不寒而慄

他坐著後不久

從口袋取出一包薄荷(香菸)遞到另一手

他很珍奇地眺視這包香菸

不久打開蓋子開始抽起來

心想應該正舒服地抽起菸時

他啣在嘴巴裡的竟然不是香菸而是5、6支接合的菸嘴

這怎麼吸也吸不到香菸吧

他一副不可思議地歪著頭猛力吸

但只是空氣通過而已

一邊心想他又惹出令人困擾的事、幹出不必要的事一邊仔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他一知道是冒不出煙的的香菸

就生氣的說你這臭小子!竟然騙我

兩眼炯炯地盯著我看

然後把薄荷傾全力地丟出去

飛在半空中的香菸打到小米牆壁落到土間上

驚愕之下我往菸草的方向追時

有人抓住我的小腿脛

竟然是呼頌

啊!

一直忍耐不要發出哀鳴

畜生

要殺就殺吧

突然展現出連自己都訝異不已的狗屁勇氣

不知怎地

他稍微笑著然後嘴巴喃喃自語

心想真是奇怪的傢伙

就等著看後續發展

他竟開始頻頻拔我小腿脛上的毛

問石田

『他說什麼?』

『他是誇讚『這個小腿毛長,是上等品』』

是怎樣?別威脅我

再下去就不知要發生什麼遭遇了

早點洗洗睡睡要緊

大家一起說再見然後鑽進華利斯的寢室

當然也沒忘入口的鑰匙

考慮到緊急的狀況

就褲子、衣服都沒脫

同時把電燈放在枕頭下

對警戒不敢怠慢

電燈一關

土間熊熊燃燒的材火將屋頂照得明亮

一下子變亮一下子變暗

屋頂上畫出各式各樣的影像

這些看起來都像極了是呼頌的『影法師』

2疊榻榻米的房屋住4個人

 即使腰部像蝦子般彎曲

頭也會頂到隔板

試著強逼自己閉上眼睛

但還是睡不著

14.拉荷阿雷的人間愛

雨似乎停了

蕃山深眠沈睡中

寂靜而無聲

只有荖濃溪的溪流淙淙地夢見周公

心想好像有小睡一覺卻又立刻醒來

中學生好像也睡不著

不停地變化身體的睡覺方向

心想他們也是睡不著啊

自己也一下臉朝上、一下朝側邊地不知不覺中迷迷糊糊起來

但即使說睡著了

神經末梢還是向著某處開著

即便是很小的聲響也會驚嚇而起

隔著一張壁板的呼頌房間

從剛剛就有小孩哇哇地哭泣不停

雖然想鎮定地強迫自己睡覺

但孩子的哭泣聲尖刺腦門

心想好吵啊

但仍然迷糊徘徊夢境之時

果然!

像雷一般的呼頌怒聲搖撼著暗黑

然後突然有投擲物品的鏘、鏘聲

粗亂的腳步聲

大家不約而同地飛起

到底怎麼了?

到底怎麼了?

黑暗中俾倪地窺看動靜

大家的肌肉都宛如石像般僵硬地一動不動

耳朵變得極端敏感

枕頭邊的木板咚地發出聲響

蕃屋搖晃

金屬性的聲音刺耳

呼頌的聲音滿滿怒氣而變得殺氣騰騰

聽得到似乎是妻子的低低聲音

孩子像著火般嚎啕大哭

好像有人從隔壁的寢室衝出到土間

立刻思考如果進到我們的寢室該採取何種對策

問石田

『為何如此狂暴?』

回說

『小孩子哭不停,會妨礙隔壁客人的安眠,所以說要殺掉他們而引起了騷動』

知道這個殺掉和我們無關

稍微安心一下

微微顫顫地從木板空隙窺看土間時

看到難以形容的光景

拉荷阿雷從笨蛋兒子呼頌手中搶走孫子

然後像哄自己孩子般地搖著

那個眼睛泛著愛情的光輝

想到雷名轟動蕃山的山中英雄也為了這個笨蛋兒子而心傷就不覺難過了起來

現在再次借用上田記者寫著拉荷阿雷的爺爺身影的記事

『其中也有人因心情不佳而號啕大哭。這時候,拉荷阿雷就和那位孫子一起睡躺在圍爐旁,一面口中吟唱什麼一面哄他睡。不久又有一位孫子哭了起來,這次他就背著搖著腰哄他。閉關在未歸順蕃的最後殘壘而持續反抗,在恣意稱之為兇惡、兇暴、兇蕃之名的玉穗社中,有搖籃曲、也有愛情。凶暴的頭目拉荷阿雷一旦卸下肩膀的槍而踏入蕃屋內一步,就是所有人的親切爺爺、搖籃曲的爺爺。從這裡可以發現赤裸裸人間的拉荷阿雷,拉荷阿雷和搖籃曲…..多麼愉快的對照啊』

但我現在看到的光景

絕不是春天般祥和的蕃屋內場面

而是全山充滿殺氣、萬物都恐懼呼頌的怒號而聽不到一聲咳嗽的深夜

從木板空隙中所看到的土間光景恰如出現在劇場的場面

燒剩的薪火中模糊浮出的拉荷阿雷身影、映照在背後小米牆壁上他的影子

這眼中總覺得看到寄宿著某種光輝的東西

姿勢尊貴而悲哀

這如果是演劇的話

觀眾應該會對他的懷才不遇而流下同情的眼淚

但如今並非可以如此悠哉思考的場合

我們屏息凝視著狀況的發生

不久呼頌似乎怒氣平息回到寢室

一切變得安靜

拉荷阿雷坐在圍爐旁一直在哄著孫子

在山鳥鳴叫下醒來

一急著開啟窗戶

早晨的冷風颯颯灌入

好像昨夜沒發生任何事地

在各種小鳥鳴唱聲與荖濃溪的奏樂下

蕃山的早晨爽朗地迎接黎明

新高連峰紅紅地輝耀著曉光

其山麓中覆蓋著如棉般的雲霧而仍陷入深深的酣眠

從這6寸窗口眺望的玉穗晨曦

是我未曾有過的愉快、爽朗早晨

一面感謝平安渡過一夜、一面奔出外面洗臉

竹筒落下的山泉水

手裡接著像白銀般一涓一滴的水漱口時

水之冷冽一下子讓人鼓起胸膛深呼吸新高吹下的山風

從昨天以為是寺祠的小屋中有15、16隻作勢要奔出的雞

還好沒有把雞屋當寺祠祭拜

這時對拉荷阿雷的奇策真是甘拜下風

另一看庭院下

這裡又有7、8隻豬在做早晨的散步

想起拉荷阿雷故作可憐狀說『豬和雞都沒有,真丟臉』的可愛神態

內心苦笑這真是天真無邪的謊言

回到土間時

拉荷阿雷也起床在圍爐抱著小孩

對昨夜借宿一晚向他致謝並贈送鈔票作為禮物

他僅是伸出熊一般的手默默接受而已

臨別之際

『祝福健康,再見』

他也惋惜般的起立鞠躬

應該永遠不會再來了,玉穗

每一個人的臉都令人懷念

再見!!再見!!玉穗的人們

呼頌倚在門柱旁呆然地目送我們離去的背影

(完)

併此回顧昭和14年10月27日霧社事件9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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