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絕頂更喜歡溪谷
相較於冰雪更喜歡深林的轉變
越來越明顯地出現在我對山的嗜好上
從山峰沿著山峰的行進方式
想來實在有趣
而且事實上相對於缺乏變化的山行
我認為深深地行抵溪谷
鑽入深林
然後登上絕頂
是最能總括對山的嗜好
而且只有這樣才最能感受生動的多樣變化
抵達絕頂
與其憧憬看到目標的四周壯觀群山時的興奮之情
倒不如是那種隨景物變化信歩前行的心情
登山中的林相之美、
澄澈的水深、
山中夏季依然嫩幼的濶葉樹的翠色、
打破幽寂、宛如吹奏竹筒的貓頭鷹聲、
消逝在永遠彼方的二、三聲的季節鳥聲、
與其是盡皆怒號的聲響
不如是幽靜中聽到有寓意的聲響、
與其是變動不居的姿態
不如是靜深地包擁我們信步所趨的深喑色彩
更能輕易誘惑我們深深的感興
從此一興趣的改變
我對冒險性的登山欲念已漸漸減退
對被稱為屬於日本阿爾卑斯的劍岳縱走
以前喜歡激烈事物的我
如今已經變得不太提起勁
現在對於溪谷與深林
以及其後的冰雪與絕頂
反而逐漸感到趣味
但此一興趣
倘若是早上離開人家
當天登上絕頂後又回到原來的人家的話
那絕大部分的興味就被抵消了
無論如何都想要充分享受登山樂趣的話
那就除了登上絕頂後歸來之外
必須至少在深林或溪谷野宿一晚才行
亦即必須在人跡全無的寂靜處女林中
在剛剛湧出的水畔旁渡過感慨良深的一晚
沒有野宿的登山
是乏味的
僅做登山而不野宿的行程
是不會真正理解登山真正味道的
而且就嚴格的意義而言
也不能充分體會對自然的懷念滋味
青葉的色彩
水的顏色
或深林的幽趣
是如何地以深刻的情趣讓我們感受它的存在
而我們又如何地以親膩的心情與這些事物在生命的深處相互融合
這些是會悠緩滲入能夠品嘗野宿氣氛的人的胸中的
能夠在宛如冰一般地奔流深林中的冷冽水邊
把蓑衣當成被褥
在長滿青苔的地面焚著枯枝及流木
渡過一夜的幽寂趣致
幽幽深深通過的風聲
時時聽到的報時鳥聲
品嘗通透沁浸深林香味的人
可說就是享受一生中無法忘懷回憶的人
我作了相當多的山旅
但如今尚能因應不斷享受變化的嗜好種類尚不多
双六谷的幽怪
黑部川的神秘
大井川的幽邃
都還殘留著神祕未竟的部分
迄今完成的早月川的險怪
IRIBU谷的淒慘
黑部東沢的幽麗等
雖然滿足了我嗜好中的部分渴望
但在某地方仍欠缺一種懷念及寬潤
相反地
從靠東京很近的笛吹川的東沢上溯其支流信川沢
突破甲信國境深林、穿出信州梓山時
或攀登東沢的支流釜沢
上下幾個瀑布
直接走出甲武信岳的山頂時
或從甲武信岳下行荒川的真之沢時的方式
日數雖較少
但多了變化與寬潤
令人感受到一種莫可名狀的深味與難得的況味
擁有美麗溪谷與深林、對我生活帶來莫大影響、有時甚至是危險的奧秩父
對我是一個有莫大意義的地方
形成奧秩父之美的主要部分是
荒川的上流、笛吹川的上游、十文字峠（鞍部）與雁坂峠（鞍部）、千曲川上游以及屹立其間的深林和豐厚的山岳
我究窮這些所有的主要溪谷及絕頂
盡情地呼吸其幽暗深林的芬芳香氣
並在其間嘗試多次的露營
其中令人難忘的是數年前還是初夏的時分
從國師岳的山頂上朝約二、三里的笛吹川溪谷的斜面上夜宿一晚
其景象令人印象深刻
我們三位夥伴
在金峰山 麓的御室川畔過了一夜後
在縱走甲武信岳的途中
路過這裡
從山頂到下方的深林之間
還呈現著殘雪斑斑的寂寥光景
我們抵達該處時已晚了
於是決定暫且將殘雪尚深的旁邊平地
作為野宿的場所
在秩父幾乎不雇嚮導及背工、也不帶帳篷的我們
這次也沒破例
我因為要找水
在四處尋覓不得的情況下
決定放棄改為融化雪塊
於是開始挖起殘雪最深的地方
突然間
我的腳深陷冰雪之間
浸泡在冰冷的水中
我意外地發現殘雪下有水
於是汲取該水源
樂於不用融化冰塊的麻煩
就這樣吊起二個飯盒
衞氏冷杉（shirabiso)、雲杉(tohi)的枯木盛盛地燃燒
由笛吹川吹上來的風
在栂樹間發出巨大的聲音
被焚火照得發亮的衛氏冷杉枯木
像是矗立的槍茅林立在我們四周
露營時聽慣的鳥聲
在這八千尺（譯註：一尺約30.3公分）以上的地方
畢竟無法聽到
因為不時感到寒冷
睜開眼
夥伴中的一人像夢中人似地
兀自像夢遊般地鼓燃柴火
焚火燃起又滅了
恍恍然在夢境內移動間
山嵐深處
可以聽到密林的樹與樹間不時相互擦撞在半夜中發出的哀音
此時
我們的心
只是一勁地深深感到被靜靜引誘至超越深邃萬物的巨大物體中
而我們則在其內安靜的假寐
衣不蔽體
只是頂著深林中的星光睡去
在秩父的山間以及其他諸多地方的野宿次數
已經是不勝枚舉了
但在國師岳下深林間的野宿
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個
現今那光景仍歷歷在目
無法忘懷
（大正七（1918）年七月稿）
譯自日本山岳名著全集2
日本アルプスと秩父巡礼
田部重治（1884-1972)「深林と渓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