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頂賽帕爾峰(Saipal)

譯註:本文譯自兒島勘次『サイパル登頂』,收錄於『登山歷程』(1973年)(書由伍元和提供借閱,謹此致謝)。

兒島勘次(1910-1979),在同志社大學山岳部期間即非常活躍,1933年3月完成積雪期的劔岳早月稜線的首攀,其登山足跡遍及日本南北阿爾卑斯、千島列島北部、台灣、北朝鮮、中國東北部、大興安嶺等。1963年擔任同志社大學賽帕爾(Saipal)(尼泊爾/7031公尺)的登山隊隊長,成功登頂。著有『台灣的山』、『登山歷程』等

前往賽帕爾(Saipal)之路

三年前,同志社大學山岳會首攀尼泊爾西部的雄峰阿比(Api),以非常聰明的方式取得成功。當時對其過於性急的前進計畫,聽說曾被日本山岳會的某權威人士說『這個計畫要是成功的話,我就在銀座八丁目倒立走給大家看』。

這次的賽帕爾之行,原本像幽靈般身影模糊的我突然露出臉來,所以讓大家嚇一跳說『你是不死鳥嗎?』

五十歲又過了三年,體格雖小,但不得不為肥胖身軀重新剪裁西服之際,這到訪的機會,對我來說實在是遲來的春天。

不能是虛妄登山家的韌性,讓我在不得不走的西尼泊爾縱斷及橫斷中瘦了八公斤,渡過班巴薩橋(Banbasa Bridge)後第三個月,前往令人聯想拓荒時代的美國西部荒涼與新興都市的尼泊爾根傑(Napalgunj),並得以大致無恙地抵達。

回程拜訪新德里的日本大使館,向入境尼泊爾之際幫忙甚多的松平大使致謝時,會見了該地的新聞記者群。

刊載在朝日新聞『最近的日本遠征隊與神風特攻隊相似』的趣味深深的頂門一針,是回國後才知道。但在滯留加德滿都時就已經聞出對同志社的批評成為報導的我們稍微有點緊張。對於某位記者的質問『現在日本青年精力的出口,朝向喜馬拉雅登山並進行著神風特攻隊的遠征,令大使館非常困惑,不知感想如何?』相當咄咄逼人。我笑而不答,副隊長的平林君詳細說明進攻皮托拉加爾(Pithoragarh)並非無謀之舉,並取得了理解。

如今想來,神風特攻隊的問題,從種種的觀點來看是非常有趣的命題。從戰後的虛脫站起來的日本青年,其探險精神與登山精神結合變成喜馬拉雅的攀登,即使對駐外官吏帶來困擾,我想仍具有極大的意義。但這作為他日的問題暫且不論,這次的賽帕爾之行,對我來說,是以人間解放作為根本精神。一介上班族,只要立志,也可以到喜馬拉雅,這不是很愉快的一件事嗎?獨自一人駕遊艇橫斷太平洋,其精神是很尊貴,但以組隊、團體合作的方式朝處女峰的目標奮鬥,不也是男人的本懷嗎?對此古風的吹噓方式,也許招致日本山岳會的紳士諸兄的反感,但希望看在『野人不知禮儀』份上乞求原諒。十年前的話就算了,但在數百位日本人湧向喜馬拉雅的現今,在覺悟到也會被加藤泰安君笑說『別講這種迂腐的話』的情形下還是想記下一筆,這也算是我的毛病吧。

二十八年前,從滿蒙的興安嶺回來時,曾向泰安君說『下次去擔任喜馬拉雅的隊長時,希望都不要說一句英文』,只有這個心情在這次得其所願。我所說的公式英語只有Thank You。副隊長任職登祿普(Dunlop)的橡膠公司,所以很能臨機應變操著機靈的英語,松村君的日文英譯非常熟練,工學部出身的佐藤君最後還讓他敲打打字機鍵寫裝箱單,實在很過意不去。聽說是利用公司午休的時間練習的,但在我使出學生時代的一指神功之前,他都不太想說出來。福田君的熊本式英語稍微令人無法領教,但和廚師拉庫帕切林(ラクパチェリン)的日語很能搭配,外出買糧食沒有問題。害羞的岡田君是現役人士,英文的造詣深而邏輯強,但無法馬上說出口,是美中不足之處。我乘坐在這些年輕者的上面,只要露出外交式的微笑、然後握手就好。

我的精神支柱(Backbone)是繼承西行、芭蕉之流的漂泊精神。隊伍跋涉(Caravan)之際,座右的書是一本『奧之細道評釋』。也常偷偷背誦『般若心經』,唱著南無大師遍照金剛。在京都大學唸書時,自豪是敲著石頭研究地質、層序學,但如今已茫漠一片。我的科學觀–『陷入植物或地質等的科學時會不見整體』,也許仍有尚未通透科學精神的毛病。

這次的賽帕爾之行,是老式的一個月隊伍跋涉與從第一營地往上部的技術攀登(Acrobatic Alpinism),然後是像敗戰時的日本軍轉進般從基地營經久姆拉(Jumla)往尼泊爾根傑撤退、抽籤決定人選地組織西部尼泊爾橫斷調查隊及其順利達成,以一介小遠征隊,可說是能做的都做了,而其完成可說全是神明保佑般難得而有令人淚滿襟之慨。

然而駿馬老後猶不如馱馬的我,脫離洛哈加特(Lohaghat)的幽囚、在被強烈季風弄得柔腸寸斷的他拿卡鋪魯(Tanakpur)巴士道路上,被迫以一日四十餘公里的速度強行撤退時,腳上長了水泡,真沒想到到了如此程度。福田君為裂痔所惱,佐藤君頭痛倦怠,訴說隊伍跋涉的辛苦。當我們累倒在吃人虎或殺人象出沒的原野而想宿營時,以獵槍及手槍武裝的警官及平林君從他拿卡鋪魯駕著汽車奔馳而來救我們出去。接下來還是讓我依序書寫賽帕爾之行吧。

E1AB4485-666F-4722-81EC-8E7AF29803B2.png - 山行十年

(兒島勘次於賽帕爾基地營,翻拍自『登山歷程』)

七月十日,搭乘P&O環遊世界一周的豪華輪船奧爾紹瓦(Orsova)號從神戶出航時,是這次遠征中最快樂的時候。船中除了以格爾納利河(Karnali)流域的地質調查與『納爾堪卡爾』(ナルカンカール)為目標的四名北海道大學以及我們之外,就看不到其他日本人了。接續在香港兩晚、馬尼拉、新加坡一晚的停泊,二十七日,從煙雨濛濛的孟買港上岸。年輕人和美國大學姑娘在狹窄船舶的游泳池中快樂的游泳,也有被郵票狂的厚顏中年未亡人追著跑的一幕,但老人一副年邁者的神態,也聽聞他作為美國退職官吏的單身世界漫遊觀感。在飲茶時間(Tea Time)喵到格哈德 許施(Gerhard Husch)回國的身影,於是就以有他年輕時的冬之旅唱片而得到他的簽名,也忙碌的寫起給國內的致謝函。向留守部的隊長津田康佑君說『就這樣做環遊世界一周實在有點樂趣』。

上岸在有很多美麗而富個性的建築物、樹上小鳥啼叫的黃昏孟買市街,和北大隊一起住宿在可以看到海的飯店,平林君從新加坡先搭飛機去輾轉辦理各種手續,現在人應該在加德滿都。松村君從孟買搭印度航空(Indian air line)出發去領取路運送到加爾各答的行李,剩下的四名飛往新德里。在中部印度開始就要吹季風的時節,塵土飛揚,人及樹木都在巴望降雨。高原上建造了作為首府的新市街,因此環繞康諾特圓環(Connaught Circus)公園的商店街也非常壯觀,首相官邸、國會議事堂、官廳街建造寬闊的道路,行道樹的綠與庭園的群樹競立,讓人見識大國印度的自豪。相較於美國、蘇聯、巴基斯坦,日本的大使館顯得寒酸,但菊花芬芳撲鼻。

向三宅參事官萬事請託,終於收到平林君的信函。由於尼泊爾與印度之間無法電話聯絡,讓人感覺種種不便。在新聞報導上提供支援的產經新聞也因未派駐印度特派員,本應央求共同通信的今村氏的個人好意,但因與國內的聯絡不佳,甚至感覺讓他頗為困擾。今村氏有長期駐在中國的經驗,是非常紳士的人,夫人也是出身和歌山的僧家,通達茶道、花道,房屋的裝飾也可見其高雅的趣味。曾祖父是真宗的偉大僧侶,聽說明治初年還來巡拜過印度佛蹟。

二十九日深夜,與加爾各答的松村取得電話聯絡,行李的通關需要隊長的親簽,於是變更原定到加德滿都致意的計畫而轉往加爾各答。但在今村氏的住家接受午餐招待時,在蘇格蘭威士忌的微醺下,忘了拿放有護照等重要書類的上衣而冷汗直流。想起以前的流行歌『忘了拿藍色上衣,被妻子責罵下去尋找』,一個人微微苦笑。獨自從亮著閃電、暗雲籠罩的飛機上起飛,從天空所見的加爾各答夜晚,燈火很美,大河恆河的河寬黑黑橫陳。搭巴士從機場抵達印度航空的事務所時,作為用火車運送行李的承辦人岡田君與松村君,今早來到了當地迎接我,並為我介紹溜轉著大大眼睛的通關運輸業者巴魯瓦拉(バルワラ)氏。這裡的旅宿是日本人常住的李頓飯店(Lytton Hotel),很多料理也合日本人口味,所以能安心入住。巴魯瓦拉是繼承世界惡名昭彰的印度商人之流的老奸巨猾,松村君似乎也被吃得死死的。阿比峰的時候,靠江上、平林君的優異表現與津田隊長的熟知要領,似乎很能治得了他,但這次的隊長可能有點太悠哉了。不過,這次幸好有日本總領事館員轉任的行李托運,在官僚跋扈的加爾各答海關,似乎相當有效。

八月二日,在沛然雨下的驟雨中, 通關時稍微有所閃失,造成隊員來不及全程看管,變成僅巴魯瓦拉氏與海關官員在場打開行李,巴魯瓦拉說,當時冒出清單所沒有登載的啤酒罐頭等等,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使出塞錢的方式勉強過關。恨不得即刻入山的我們,當夜也想馬上搭往他拿卡鋪魯的火車,加德滿都的車站很混雜,連外裝三噸半的行李都無法塞進一輛客車內,岡田君和六十個行李先出發,和今早抵達加爾各答的帕山舖達爾(パサンプタール)三號和片巴天金(ペンパテンジン)的兩名雪巴陪伴,晚上八點半,從霍拉(Howrah)車站出發。如果像東海大學隊那樣不知行李到哪裡去就慘了,所以就分配行李分別堆放,隊員也分道揚鑣並決定在他拿卡鋪魯會合。

平林君昨天從加德滿都抵達了當地,但在尼泊爾無法公開使用印度盧比,似乎非常困擾。在新興國家意識強烈的尼泊爾,很多事無法通融。福田君從新德里寄送過去的英鎊也來不及,結果好像在英國大使館提供了兌換印度盧比的方便,第二次用厚顏無恥方式脫離困境的手腕,令人安心。與神原氏的交際應酬也很順利,連皇妃生日的招待會都參加了,似乎沒有像我們乞丐旅行般的寒酸。當夜他前往任職的登祿普公司的加爾各答分公司的俱樂部接受招待,所以我和送岡田君後回來的松村君與巴魯瓦拉氏一起外出到市街,前往附有樂隊與歌手的餐廳。巴魯瓦拉氏在這裡一副好男人樣,支付了三十盧比。

隔朝,平林、松村兩君前往喜馬拉雅俱樂部的加爾各答支部致意,再去東京銀行支店將英鎊支票兌換成小額的印度盧比。我一個人搭乘人力車,向東鄉總領事及提供種種協助的本村氏致謝,下午,在加爾各答日本人開的店面工作的已故『克爾欽』(ガルツェン)的女兒找到飯店來,平林君和克爾欽兩人聯手登頂阿比,因此親切地請客並贈送她土產。傍晚,巴魯瓦拉氏拿著各種費用的發票來,通關費用的仲介費四百盧比及意外昂貴的客車輸送費用,除了先前預付的一千九百盧比外,又給他追加的七百盧比,不足的一百八十盧比等回程再精算。通關費或鐵道的正式收據一個也沒附,僅僅是手寫的請領發票,真實性實在叫人懷疑,但我們急著出發,也沒到車站作火車運費的事先調查,所以雖然平林君一直說很貴很貴,但也無計可施。平林君雖小小抱怨說松村君的管理不夠嚴謹,但在如此炎熱的加爾各答也是沒辦法的事。在陌生國度多少會被敲竹槓,要是一一神經質地應對,旅行的趣味也會減半吧。

小雨紛飛的霍拉車站依樣是客滿,剩下的行李無法全部堆載,所以松村君帶著二十個行李先出發。擠進附冷氣的一等車包廂,他六點出發,但平林君和我則在站內的寒酸食堂吃著舌頭會發麻的辣咖喱飯,一直等到八點四十分。巴魯瓦拉氏雖有協助購買車票,但因為客滿買不到一等的車票。他說之後再想辦法,所以就先在三等車廂的三段蠶棚式的屋頂寢台上窩了下來。後面陸續進來各式各樣體味濃而混雜的人種,蹙眉之際,巴魯瓦拉氏在窗外向我們招手。原來是終於可以移到二等車廂,而且在即將開車之際,車掌及巴魯瓦拉氏又引導我們到一等而僅容兩人的包廂(Compartment), 讓我們鬆了一口氣。看到頭髮上亮著雨滴一面奔跑的巴魯瓦拉氏,感謝他慾望雖深但也很親切,這也許是我的想法過於單純也說不定。因為不知是太混亂而忘了或是刻意不讓我們知道費用,他竟然沒交給我行李的收據。也因此在抵達他拿卡鋪魯後,在領取行李時又挨了一記悶棍。

火車開動,終於安下心來,不用再慌慌張張,包廂也相對乾淨。想要玩一下離開船後就沒有下的圍棋,於是就從行李袋中取出折疊式的棋盤。盤中幾乎被壓著打,不過最後靠平林君的疏忽而讓他棄子。

翌日全天在橫斷印度大陸。此時是插秧季節,每個水田都看到人在勞動。四處有森林,有群落。口乾舌燥時,有車站,買一杯小土器茶碗裝的紅茶,因此沒感覺有不自由之處。被季風的雨水滋潤,群樹的綠意深濃,壯觀的牛群在遊玩,日本人很難想像,這些牛對印度人是信仰的對象,而非作為經濟用途。深夜抵達巴列里(Vareli)時,松村君也在。在一等候車室的寢台渡過了安樂的一夜。

翌五日,下午從巴列里出發,在美麗的夕陽餘暉下,終於開始看到被稱為西瓦力克丘陵(Siwaliks Hill)的喜馬拉雅前山。不久日暮黃昏,看到大隻的螢火蟲在飛翔,八點左右,抵達終點站的他拿卡鋪魯。依據來迎接的岡田君說,從新德里來的福田、佐藤兩位,剛好在巴列里碰到,所以昨晚就一起在這裡的車站旅館住宿,今天搭下午的巴士先去了皮托拉加爾。飯店只是虛有其名,是有床蝨爬進來的簡陋旅館。

從他拿卡鋪魯(為利看地圖的人,位置約在北緯二十九度,東經八十度的略為東南方)搭公共汽車向北奔行八十四英里,抵達皮托拉加爾的據點。這一帶是所謂的Inna·Line,翻譯成中印國境特別地區或外國人限制進入區域,這一切的交涉全數委由平林君,我悠哉地在巴士橫坐在可說是一等席的司機旁,入神地看著地層的傾斜或三針葉、五針葉的馬尾松疏林景觀。

(西尼泊爾概念圖,翻拍自『登山歷程』) 

成為隊長前的回想

我想,就某一面而言,遠征計畫可說是一種事業,也是一種戰爭。參謀長可靠的時候,老人隊長就像奉天會戰時的大山巖元帥一樣,茫茫然餵著雞反倒讓萬事順利進行。阿比峰時候的津田君好像過度擔心而四處奔波,反而讓隊員有在跟隨上頗為困惑的情形。我雖是同志社大學山岳會員,但不再登山後的二十八年間,山岳部的房間連一次都沒有露過臉,接到的通知也僅止於接到,有時候在新聞看到同志社大學山岳部員的山難報導,也是自我蹙眉而已。江上君(『悲劇與幸運之山 阿比』的作者』)在朋文堂任職時,我也只寫過回覆他來諮詢我有關劍岳的登山經歷而已,阿比的計畫當初,有收到印刷的募款信函,我也僅是將捐款交給當時現役的福田君,並未有計劃的相關諮詢。

大家都認為我已是凋零的老兵了吧。我也覺得事到如今也已經莫可奈何,但前年同志社大學山岳會的總會,我突發出席的念頭而遠到神戶開會這件事,應該說是我的好運用光了還是怎樣?竟然被遵奉為大前輩,還讓我坐在吉川部長的身旁。這種心情好到別人一說衝啊就連喜馬拉雅山都感覺爬得上去般的喋喋不休,大家因為談太多高爾夫球的事,我就說『那種騙小孩子的球戲我不玩』。搞到最後,明明爬山的人都知道西裝背心的方便性,但舉目所見的紳士中,三件(譯註:西裝外套、背心、襯衫)都穿的人不是只有我嗎?於是就一頭熱地開始圓桌演講。那之後,賽帕爾遠征計畫書,就由平林、福田君的手中遞了過來。

他們的說明中,萬事都順利進行,但最大的難關是短缺二百萬日圓的資金。我想這怎辦才好?但還沒湧起手伸進去的念頭,手拿著這份計畫書,在回家的酒吧(Bar)上,一邊喝一邊開玩笑說『只要出二百萬日圓,就可以有參加的份捏』

記得是在傑佛瑞·溫斯羅普·楊(Geoffrey Winthrop Young)的書中,讀過在年輕時氣宇軒昂地攀登的山麓中靜靜地散步,是老登山家的幸福這樣的事,不過我心中絲毫未起波瀾。乃木大將退役回歸那須野的百姓時,聽說依然未斷絕與中央的交往,但我向今西錦司前輩宣告『此次時機如果去不了喜馬拉雅,就放棄登山去結婚』之後,就未曾穿過登山鞋或雪撬。戰後,不論是馬納斯盧峰(Manaslu)或英國的埃佛勒斯峰等喧嚷之際,我也盡量不讀報紙中有關山的記事,聽說妻子也小心地讓我的視線不要觸及。山成了我家中的禁語。

即便如此,戰後去拜訪天龍僧堂的山田無文師時,曾細細苦思出『夢裡銀嶺思豬突』的七言絕句。那時剛好是豬年的正月。之後因為財產稅及通貨膨脹而三餐沒著落,就將自宅變成中古書的店面。特地搜集來的書,那個時候也貼著昂貴的標價放在店頭。『埃佛勒斯33』等二、三本就此佚失,也完全喪失了愛書癖,看到書就想這可以賣多少錢的猥瑣感,讓我自我嫌惡。

有關Inna·Line

言歸正傳。Inna·Line的問題,實際上我也不了解。平林君在攀登阿比峰時也吃了不少苦頭,這次被趕出皮托拉加爾之後,他獨自前往新德里與印度的外務省及國務省的中國課(China Section)交涉,所以如果要寫,那正是他拿手好戲,不過在向隊員或我做說明時,聽起來又好像似懂非懂。要言之,印度與西藏的國界線並不清楚。基本上一九一三年有畫出馬克馬洪線(Macmahon Line),但並未獲中國認可。從英國繼承此一權益的印度政府雖主張其合法性,但要把不清楚的線弄清楚,雙方就會各說各話,進而吵架不可開交到令人困擾,所以裝作沒事不碰反而沒事地從馬克馬洪線起幾英里的寬幅設置限制外國人入內的區域,這就是Inna·Line。

阿比峰的時候,必須通過位於皮托拉加爾以北稱為地獄之道或苦難之道的尼泊爾這一側,當時勉強得到印度政府的通過許可而得以順利成行,但這次中印關係更加險惡,Inna·Line向南擴大,並將皮托拉加爾納入範圍內。與其說是三年前的皮托拉加爾的警察署長,不如說是這個地方老大的派諾利(パイノリ)氏,因為有從日本內地送來致意信函,並收到他『隨時歡迎光臨』的回函,所以令人安心。但中央的官憲可沒這麼好料理。

松村、岡田及我飛往加爾各答時,也是留福田、佐藤兩位在新德里,希望正式取得Inna·Line的進入許可。一般這樣的許可是由

勒克瑙(Lucknow)的地方政府核准,向他們申請時,他們打給日本大使館電報要求提供『隊員的姓名及簡歷』。沒有一開始就

不准,所以三宅參事官說應該有機會,但那之後沒有回覆。在登山時間短的後季風(ポストモンスーン)時期,冬季將軍(譯註:嚴冬的西伯利亞冷氣團)從西藏帶領氣流蠢蠢欲動,因此無法如此空待。

兩位比我們早一天抵達皮托拉加爾。往皮托拉加爾的道路上,重要的橋樑旁都有站衛兵,也有檢查哨,不過因為是連護照的字都不會唸的傢伙,所以一下子就讓我們通過。軍人的出入亦相當頻繁。每天的報紙都傳來中印關係緊張的消息。然而我認為這不過是為了讓尼赫魯(Jawaharlal Nehru)首相(如今已過世)以下的印度政府的國民情緒可以團結一致所採取的對外緊張政策而已。

不管中共再怎麼覬覦,會從本國維持長長的補給線到西藏然後南下印度平原,我認為不過是疑心暗鬼的想法。而印度也沒有入侵西藏的理由。反倒是印度與巴基斯坦的關係惡劣,才是讓人非常吃驚。英國利用回教與印度教的不和而讓印度與巴基斯坦分離獨立的政策,可說是老奸巨猾吧。口口聲聲說和平和平與理想主義的人,不就是最優先所謂人類進步就是殺人武器進步的事嗎?我又扯離正題了。

從皮托拉加爾到他拿卡鋪魯

到皮托拉加爾六英里之前為止是一路延伸的汽車道路,所以行李就裝在租來的汽車送抵峇里克特(パリーコット),松村君與聯絡官(Liaison Officer)C.K氏擔任監督並同車而行。

八月七日傍晚,前往建於高原之町皮托拉加爾的稍高景勝地的派諾利氏官邸接受招待時,首次在晚霞的雲隙間看到喜馬拉雅的峻峰。最初看到的是擁有五個峰頭的潘切裘力(パンチェチュリー)、以鉾茅刺向天空的尖銳主峰沁入眼簾。一面品嚐印度的油炸點心,一面心中偷笑俺也終於來到喜馬拉雅的山麓來了。

接下來,我想用從當地寄給妻子及女兒的信函來嘗試敘述。

—來自他拿卡鋪魯、一九六三年八月三十一日寄

在這個月七日推進到印度的終點皮托拉加爾之前,事情的進展還算可以。但到此之後,整個行程完全大亂,甚至不得不滯留了約二十天。日本內地方面,應該有松村或平林君寫給津田君的詳情,我們的設想太單純了。除了無知文盲的邊境之外,意外牢固的官僚堅持,即便如何推押、突刺,結局都無效。

雨夜中收拾帳蓬作撤退行、只帶著少許的隨身物品及帳篷、炊事道具、金錢等,行李全數託付雪巴的領隊帕山(パサン)後,從特別地區轉移到外面的洛哈加特。平林前往新德里想透過日本大使館交涉希望至少將行李從皮托拉加爾送進尼泊爾。護照過期的五位隊員(印度是僅給二週的通過簽證(Transit Visa),不重新申請就動彈不得),和廚師的雪巴人拉庫帕切林住在像是印度政府迎賓館般的家,形同軟禁地渡過約二週心急如焚的生活。

這個洛哈加特是海拔約一千六百米的高原地帶,非常涼爽。拉庫帕切林做合日本人口味的料理,理應住起來舒適,但雨很常下。今年的季風強,即使按表定時間進入尼泊爾,預計也將因為雨勢而難行。有兩次機會見到喜馬拉雅的雪山。聳立雲上的銳鋒果然帶有令人肅然的莊嚴。

二十五日,終於與平林取得聯絡,隊員還是必須返回火車終點的他拿卡鋪魯再進入尼泊爾,只有行李可以按照我們的希望從皮托拉加爾送到尼泊爾的八將(Bhatjang),並由雪巴帶領人夫搬運。帕山是非常可靠的雪巴,心想應該沒問題,不過這也是相當艱困的工作吧。去程是搭巴士越過兩個深深的溪谷,到皮托拉加爾的八十四英里山坡路,共花了兩天的時間,雖然一面冷汗直流,但身體是很輕鬆的,但回程時,巴士道路因為豪雨山崩而柔腸寸斷,所以只能徒步。

第一天約八英里,因為雨勢導致出發延遲,十點左右出發,所以渡過查理堤河(チャリティ川)抵達谷底的小部落時,已經是晚上快八點。腳底的水泡破了,雖有半殘的月亮隱約照著,但入夜之後碰到幾處山崩之處,只好卸下小馬的行李,由隊員擔著,相當難行。抵達的旅宿因為軍人而客滿,所以在土間鋪上防水布小睡一番。二十九日也是雨中越過鞍部,福田兩週前因為裂痔而疼痛不堪,佐藤也因睡眠不足什麼的而心情沉鬱,登爬約一英里半後抵達鞍部的茶屋時,約是十點左右。

在這裡出現了帶著平林傳話訊息的傳信男,在拉庫帕切林的翻譯下,得知全員都可以由皮托拉加爾進入尼泊爾,這讓先發的夥伴欣喜萬分,福田和我晚到三十分鐘,所以沒碰到那位男性,不過總是意外到令人愕然的事情,活力充沛的松村、岡田與拉庫帕切林決定先出發,遇到平林後好好聽一聽詳細的原委,我和福田、佐藤留下來,搭起帳篷午睡時(這一帶的茶店很多床蝨,昨晚令大家苦惱不已,所以睡在帳篷內比較好),四點左右,拉庫帕切林獨自歸來,結果與其說是傳信男的話有誤,倒不如說平林『根本沒有雇用這樣的傳信男。結果還是必須回到他拿卡鋪魯不可』

四英里前有巴士可搭,所以急忙收拾帳篷,五點左右出發。松村、岡田空身前往,行李因此變多,單是小馬的馬背無法承擔,所以必須也借用控制馬匹的人的肩膀。福田與拉庫帕切林取險惡道路的捷徑,控制馬匹的人與佐藤和我走在雖遠但平坦的巴士道路時,途中有山崖崩落,高繞時不覺日已黃昏,拉庫帕切林抵達可搭巴士的地點時已經過了晚上八點,當然已經沒有汽車的影子。

遠遠下方可見他拿卡鋪魯的燈火。因為季風的水量讓平地進水,他拿卡鋪魯看起來像是有森林的島嶼。這之後還需藉助月光和頭燈步行三英里左右的道路。汽車車道遠繞,走舊道前進時,因為是被雨沖洗的碎石道路,其難行程度頗嚴重。

經過水深過膝的徒涉後,十點左右疲勞困頓地抵達往他拿卡鋪魯三英里前的地方搭帳野營,拉庫帕切林和控制馬匹的人,因為行李變輕,所以十一點過後抵達他拿卡鋪魯的車站飯店和平林等人聯絡。我們的搭帳的原始林,雖有開鑿汽車道路,但最近食人虎出沒,去年也有發生土人被野象踏殺的事件,所以平林在夜中拜託警官以及帶著獵槍的武裝民間人士開汽車前來迎接。

不知是不是十二點半左右,就在像佛像的三人安眠之時,突然被汽車的頭燈與噪音吵醒而一副不滿表情地搭上汽車。搭車約十分鐘後抵達飯店。二十九日是休養日。處理進入尼泊爾的相關手續,就在要出發之際,卻無法募得小馬三匹及四、五名人夫。雨勢下得越發激烈。

三十日傍晚,在巴士老闆的幫忙下,終於得以招募到小馬。明天進入尼泊爾,約十日後在名為八將的地方與行李會合,基地營將在二十日後,這在攀登賽帕爾峰上,在日程上已到很緊迫的極限。

暫且就到入境尼泊爾前為止告一回合,雖然疏漏,就此打住。敬請期待下回的吉報。

                                                                                                       三十日半夜 勘次

4B04E39B-E531-4179-8F6D-4E791E4C7C2C.jpg - 山行十一年

(賽帕爾峰概念圖,翻拍自『登山歷程』) 

入境尼泊爾

–來自八將地區茶因普魯(Chainpur)、九月十七日寄

困難的兩日撤退行,日前有從他拿卡鋪魯寫過信函,這以擲骰子來說,不過就是回到原點而已。從八月三十一日開始的從頭再來一遍的賽帕爾登山跋涉,從內地帶來的糧食、裝備幾乎都在皮托拉加爾託付給的雪巴的領隊帕山,我們只帶著少許的食器及相機等,在最低的條件下,從最嫌惡的低濕地達賴(タライ)的通過開始。雪巴中的拉庫帕切林是老練的廚師,參加過各式各樣的山行,也是唯一懂當地語言的人,必須達成從雇用人夫到問路、早晚的餐食及過重的任務。

在他拿卡鋪魯終於雇到的五名人夫,雖是只簽七天或八天行程到西里喀里墮悌(シリガリドウティ)的契約,但在第四天,就什麼都不要地哀求讓他們回去,讓他們拿著要返還預付約一萬日圓的信函回去,但這無法信賴。翻越山地鞍部的道路,沒有嚮導是走不通的,只一個人的話,回程很可怕,所以必須二個人去,因此必須支付四十盧比(ㄧ盧比約七十日圓),印度人夫回去之後,就雇用兩頭小馬。

九月七日,越過到目前為止最高的海拔約二千五百米的鞍部,隔著寬闊的邂季河(Seti River)河谷,看到對岸的西里喀里墮悌,難纏的季風也終於結束般,秋天的天空很澄澈,日光直射的地方很熱,但樹蔭則很涼爽,終於可以得見像尼泊爾的壯觀,但北方、賽帕爾、阿比的一帶為積雲所覆,無法得見山容。西里喀里墮悌是西尼泊爾中心部的交易之町,山腹坡道的兩側店鋪櫛比鱗次,鋪石道路上只有被牽綁的山羊,並沒有牛糞的臭味,是非常意外清潔的城町,各地方有共同自來水的水源地,在城町上部的印度教的寺院境內搭起帳篷。

這一天(八日)的下午,雖是比較輕鬆的行程,但疲勞加重,最為辛苦。岡田君跟著我,其他隊員似乎在三點過後到了營地,但我一碰到有普提樹蔭,就抽一根菸,約慢了二小時才到。十二日抵達與從皮托拉加爾來的行李隊伍約定會合的地點八將地區的茶因普魯。約十三天的時間,香菸幾乎用罄,而且只做兩次的半日休養(且因為是人夫的問題)的情況下而無休息地持續行走。對逾五十歲的我來說,相當辛苦。隊員也都帶有二、三貫的行李,只有讓我空身不帶一物。松村途中為二、三次的下痢所惱,福田在印度待機以來就為裂痔的疼痛及出血所苦,但抵達當地後身體呈小康狀態。行李隊由雪巴的領隊帕山率領,分成四隊搬運。

人夫沒有全部到齊,第一隊雖在九日左右抵達,但最後帕山所率領的隊伍約三十人,直到昨天(十七日)下午才終於和我們會合。十四日由平林與岡田率領二位雪巴(拉庫帕切林與卡密帕山(カミパサン))及五名的揹工作為偵查隊先行出發。剩下的所有隊員和雪巴及約六十五名揹工的主隊,明天從茶因普魯出發,朝賽帕爾冰河前進。約一週後預定可以建好基地營。與在內地的計畫相較,時程上頗有落後,但此後一個月是關鍵時刻,如果神明保祐,天候及地形又配合的話,應該可以登頂賽帕爾吧。依據幾年前與奧地利隊同行的拉庫帕切林的推測,如果和隊員的偵察一致那就好,南面的一次試登如果不可行,那從其他方面的嘗試則不被允許,因為冬季將軍已經接近。

十一月上旬抵達久姆拉,主隊沿格爾納利河(Karnali)抵尼泊爾根傑,十二月上旬先行拜訪加德滿都後回國,橫斷隊即使由久姆拉做北行偵查後,十二月中旬經博克拉(Pokhara)飛加德滿都,也無法在十二月中返國吧。而這也要視天候而定,人員也尚未決定。

向產經的笹井氏聯繫的事也令人在意,至今尚未由我主動聯繫過,從當地曾一度想過要聯絡,但明天郵差會來,所以已經沒時間,如果有要求的話,就請用這封信讓笹井氏、津田氏看。

遠征中,一直碰到意料外的事,請當作是無法預測的事就好。

我不在的家裡如何了?昨夜夢見在茶席上遇到天龍寺的牧翁。

E03173C1-3F98-490D-94CC-821269096CAE.png - 山行十年

(賽帕爾的基地營(上),賽帕爾南稜的大冰壁(下),翻拍自『登山歷程』)

–十月三日、來自賽帕爾冰河、基地營給產經新聞社笹井氏–

這封信雖是自認給貴社及閣下的第一份報告,但心情啞然無從下筆,詳細我想已由村松隊員向留守隊長報告,閣下諒已知悉。

遠征遇到接踵而來的意外事,令人應接不暇,此事是在早有自知以及覺悟下出帆的,但和閣下所規劃的行程常常事與願違,以致心情上難以書寫可為貴社報導的報告,敬請諒察。

不過,的確有遠從遙遠彼方前來之慨。從尼泊爾西南端的低濕地達賴的地底越過幾山河,來到賽帕爾冰河的基地營為止,能夠用兩隻腳完成尼泊爾的縱斷,當然是因為全體隊員的親切體貼,此外也必須感謝神明的保佑。這是虛妄我執的老登山家的一種執著。

年輕隊員湧起『真是夠了』的心情應該不只兩、三次。這個時候,我也許是那個『像父親一樣的兒島在支持我們』給予他們一點點鼓勵也說不定。臭屁一點講,盡可能發揮全體隊員的能力,讓事情可以不會凹凸不平地愉快進行,就是隊長的任務,對於太小的細節不去嘮叨,而讓他們按照自己的想法活動。各隊員也都是擔任過同志社大學山岳部時代的主要領導人而由此鍛鍊出的夥伴,所以只要讓他們發揮所長,應該可以無大礙地達成任務。總而言之,隊長只要靜靜地笑咪咪的,無為而治即可。有來諮詢我,就只要說『按照你的想法做吧』即可。

雪巴們大家也都精神充沛的達成任務。特別是雪巴的領隊帕山,自從全體隊員撤回皮托拉加爾後開始,維護幾乎所有的登山用具及糧食約半個月之久,忍耐印度官憲的騷擾,光用電話聯絡就雇用了十數名苦力,在與主隊會合於茶因普魯之前,和三名雪巴及聯絡官C.K先生合作,毫無遺漏地搬運行李的心勞,實在是非常辛苦,全體隊員都感謝萬分。與主隊行動與共的拉庫帕切林是年紀最大而經驗豐富的名廚師,也數次與日本隊同行過,熟知我們的嗜好,將貧乏的現地食物煮成好吃的料理,讓我們非常感佩。憂鬱的洛哈加特軟禁狀態的半個月,他源源不絕的幽默感及經常憑空而降的日本料理的醬菜、烏龍麵、鹹昆布,讓我們失笑並受到撫慰。進入尼泊爾之後,雇用苦力的交涉、問路等工作只增不減的情況下,都能順利的達成任務。也偶而看到他老獪的一面,但不這樣,身體就很難維持無恙了吧。他有時太多管閒事時,平林君會毫不留情地教訓他一頓,所以很有趣。總之,遠離從日本帶來的糧食而需全數選用當地的食材下,卻得以維持隊員的健康,可說全拜他的名廚的身手才有以致之。活力充沛的片巴天季或沈默寡言的卡密帕山、最年輕的安帕山(アン パサン),希望在此後真正的登頂賽帕爾峰時,可以充分發揮他們的力量。

我遠征隊的計畫,因為中印國境的緊張等政治問題,從最初不得不的停滯空費光陰,從皮托拉加爾越過國境線進入尼泊爾的捷徑被拒,除了必須從最南端的達賴地區開始登山跋涉外,今年的季風也意外的強烈而持續,到九月上旬都還受其所擾。來的時候,同船的北大隊伍也應該從尼泊爾根傑進入,但即使沒有政治困難,我想也有像無法徒涉等各式各項的苦難吧,我們在茶因普魯時,聽當地人的傳聞說,北大隊在距二十英里之遙的地方,如果屬實,他們的北上行動也相當遲緩。

賽帕爾是一座非常害羞的山,阿比峰時常讓我們見識其莊嚴的山容,激勵著我們,但最後還是沒看到賽帕爾的山容。

從他拿卡鋪魯出發,由班巴薩橋渡過卡力(Kari)川的濁流,平林君主張,進入尼泊爾後十天內應該會看得到賽帕爾,為了對抗,岡田君則主張看不到,於是約定賭贏的人,有兩天可命令輸的人像奴隸一樣做任何事,在旁的我們則一直鼓譟,結果是岡田君贏了。這個約定最終並未付諸執行,但原本氣焰很盛的平林君,言行上則看得到被壓制的時候,之後每每越過鞍部時,就配合指北針朝東北方看,但一直被積亂雲所覆而看不到賽帕爾。攀登路線的研究討論,只能仰賴奧地利隊伍的報告、也參加過奧地利隊的拉庫帕切林的談話、今春從遙遠東南方攝得阪急航空的遠望照片和以二十五萬分之一的地形圖為藍圖所翻拍的不易閱讀的地圖。結果,賽帕爾現出其全貌,是在進入賽帕爾山谷的第二天、我們站在賽帕爾冰河的堆石上時,其樣子如果用比喻來說,也許就像靜肅的能舞台上,突然出現褪去被衣的鬼女之臉。冰雪也無比陡峭傾斜的黝黑岩相、龜裂細細蹦開而彷彿要即將掉落的垂懸冰河,圈谷正面中,從主峰到直下的冰河延續著像垂下白絹的冰雪陡坡。

從遙遠彼方終於抵達的賽帕爾冰河上 見到鬼女之臉

在主隊出發前一週先從茶因普魯出發的平林偵察隊長與岡田、拉庫帕切林,讓幾乎不夠的食糧延長食用的日數,好供應接續賽帕爾西稜而為奧地利隊嘗試的雄偉無比的無名峰攀登路線、與抵達從主峰往南衍生的陡峭南稜上必須攀越一千二百米的高度差。該試登路雖已做偵察,但西路線實在太長,倘不設C6或C7,並無法抵達山頂,因此當平林君報告說,從時日與隊員數來看應該幾乎無法登頂時,我臉上的憂色日濃。九月二十七日的中午左右,主隊會合之後商談的結果,平林、福田從基地營(高度約四千米)在賽帕爾圈谷的右凸稜地方設置C1,好去確認南稜的可能性,二十八日,在十數小時的激烈攀登下,繞著南稜末端鋸狀的岩稜下方,在高度約六千米的地方,發現可以抵達南稜的路線,因此平林報告說,倘在此設置C2,則有再前進設置一個前進營(Advance Camp)登頂的可能,大家一同依據其結論擬定了登頂計畫。三十日是福田的生日,所以做了相當豪華的晚餐並作登頂前的慶祝乾杯。

十月一日起持續降雪,採取了強化C1的行李撤往高處的措施,三十日與一日的降雪,在基地營附近約有三十公分的積雪,出現了像是冬山般的新雪世界。雪巴人說,這樣的降雪在季風之後常常發生,這會變成底雪,不會變成冬天那樣。如果就此變成冬天就慘了,只能祈禱整個十月都是好天氣,好讓我們的願望達成。

十月二日,在拉庫帕切林的嚮導下,去堆石堤的上方探訪奧地利隊不幸病死的卡爾萊斯的墓地。十年前所立的十字架及雕刻在石頭上的墓標也為雪所覆蓋,依照拉庫帕切林的記憶,到處用冰斧探尋卻找不到,新立了一個小的堆石,隊員一同在他約十年沒有人到訪的靈前默禱。南稜末端很像尖銳的馬特洪峰的山峰,奧地利隊以他的名字為紀念取名為卡爾萊斯峰的岩峰,在新雪中閃耀,彷彿在看守著他的靈魂一般。

這之後的一招定輸贏的激烈登頂計畫,是年輕人的世界。在日本的劒、槍、穗高所鍛鍊的技術究竟有多少可以在喜馬拉雅上活用,令人期待。我只能一面撫著從皮托拉加爾就一直變長而參雜著白髮的鬍鬚,一面在基地營C1附近散步等待。幸好全體隊員都沒有受到高山病的影響而活力充沛。

雖無法按信內所附的登頂計畫表執行,十月二十日左右,成功與否應可見端倪。下次的報告將由實地攀登的隊員做熱騰騰的報告。

筆觸潦草,敬請原諒。謹請轉呈對貴社的各位幹部的致意。

聽聞雪崩之聲中擱筆。

                                                                                      同志社大學喜馬拉雅遠征隊長 兒島勘次



(攀登賽帕爾峰,翻拍自『登山歷程』)

–十月二十三日 來自基地營 致妻子–

九月二十日,從八將地區的茶因普魯出發,率領約七十名搬運行李的人伕,實在壯觀。二十七日,抵達賽帕爾冰河的基地營(高度約四千米),三十日決定攀登路線,十月一日,開始行李往上搬,建造兩人用的一頂帳篷,因為一直找不到營地,行程也短,就設置暫定的營地,沒想到這有助於事後發現上方的攀登路線,所以就將它設為C3,二十日得以建造C4,平林和沙達(Sardar)(雪巴的首領稱呼)的帕山舖達爾3號二名,在二十一日十二時五分,站上了賽帕爾的山頂。此間,幸好九月三十日及十月一日僅有約一尺的降雪,之後是連續的好天氣,雖然因為非常危險的攀登路線而數度為絕望感所襲,但一步一腳印地朝著山頂,最後在平林超凡的奮鬥下成功登頂。但是登頂之花,也需要樹根、樹幹、樹葉相襯,十數次搬運七、八貫行李往返基地營與C1的揹工巴基拉姆(バジラム)及另外一名的協助也不可忽視,四、五次從C1到C2的最長高度差一千二百米的冰雪與岩石斜面中鑿出踏點、再揹著行李往返的福田、松村、佐藤、岡田及所有雪巴的努力,在建造C3時佐藤、岡田對開鑿攀登路線的協助,在前進C4上,可說是在福田、佐藤、片巴天金奮戰下才得以開出苦勞之花。而我只不過在十一日登上C1、今天二十三日退到基地營的期間中,鼓勵攀登的夥伴,用笑臉迎接疲累歸來的夥伴,然後在白天用雙筒望遠鏡看著小小身姿的隊員而一喜一憂而已。由久子或昌子的角度想,也許會焦躁不安,但深思熟慮、成為如此激烈的攀登下燃起過度野心的年輕隊員的煞車板、也採取一些強制行動,這是這次打算學習的隊長學(不知能否稱之為學?)的小小心得。隊員及雪巴對我也非常親切,讓我不曾感覺有過任何不愉快,三餐也是飯來張口,過著自由自在的鄉下國王般生活。健康管理上也是每天喝維他命劑,精力也遠較在家時強壯,松村攀登C2以上時有稍微的高山症而臉部腫起來,但下降到下面後就非常有精神,其他的夥伴在六千米以上似乎有小小的毛病,平林是特製品,二十二日在C1,今天下到基地營,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現在一起藉著蠟燭光,在帳篷中寫著登頂報告。

回程希望不往尼泊爾根傑,而由久姆拉經博克拉,然後搭飛機到加德滿都,但如此一來資金將不足三十萬日圓,所以希望你好好和津田兄商量,看有沒有好的權宜方法。這是旅途上的日常,但弄到最後變成『送錢來』,實在感覺非常惶恐。

                                                                           勘次

                                            (發表於『岳人』一九七、一九八、一九九號,一九六四年)(完)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