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鸚鵡螺貝與星辰-鹿野忠雄

遙遠的巨大身影

如果你是愛山人

應該多少聽過鹿野忠雄的故事

如果是鹿野迷

一定看過他的『山、雲與蕃人』與山崎柄根寫的傳記『鹿野忠雄』

如果是迷到一種發熱的程度

可能就會去多方搜刮有關他的一切

他的影像、著作、衣著打扮、名家演講、甚或復刻一趟鹿野的山行路線

咀嚼他令人暈眩的高山詩情、想像他飄然獨行的身影、體會他對山林、對原住民的純情

然後釀出一種人神共『奮』的起乩氛圍

肖山的我

當然也在不知不覺中成為鹿野的俘虜

不過這俘虜剛開始泰半是自己易起肖的體質所致

例如聽到劉克襄、楊南郡氏的推崇、讚嘆

看到製作精美的短片配上如夢似幻的鹿野珠璣旁白

(還用像海角七號的抒情日語旁白哩)

自然眼神迷濛而恍恍然不可終日

不過我年近半百才爬山

又是從郊山古道開始

他的高山紀行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遙遠了

比起他的『山、雲與人蕃人』

Tony Huang的自然人文旅記、劉克襄的古道踏查

對我更親近、更容易形成山行養分

因此在山行的前四年

鹿野對我而言只是傳奇

甚至不記得有認真讀過他的『山、雲與蕃人』

(回想起來,那時應該已經絕版買不到了)

2014年開始跟麥克(Michael Sone)爬中級山

也開始讀台灣、日本及歐美的山岳文章

並為了咀嚼文章的滋味而動筆翻譯

初始比較偏好近代登山風格的作品

像大島亮吉、深田久彌、加藤文太郎、尾崎喜八、槇有恒、串田孫一等

台灣的部分則受『烏來的山與人』影響

是從沼井鐵太郎入手

而鹿野可能都投稿日本

除了『山、雲與蕃人』專書外

『台灣山岳』並無他的文章

唯一的例外是看到台灣圖書館有一篇從日本的『山岳』雜誌掃描的『越嶺卑亞南的山旅』(ピヤナン越の山旅)(上)

(下篇未見發表)

初見『越嶺卑亞南的山旅』覺得是龐然大物

台灣圖書館因為文章長將它掃描成十二個段落

文字華麗、視界壯闊、感情豐沛而躍動感十足

但地名、動植物、山行路線、山岳等不是陌生就是未曾去過

覺得棘手

不過當時查了一下坊間並無譯本(後來才知道宜蘭文獻會早有翻譯)

於是將它放入擬譯的資料夾

但翻譯需要前戲

2015年起開始漠然爬宜蘭附近的山

太加縱走、芃芃山縱走、神代山、羅馬縱走、米羅山連走佐得寒山

又在阿草的熱情協助下參加JoeJoeJoe的『卑亞南越嶺道尋斷崖、突稜駐在所』探勘

自己也帶帳篷獨自來土場、樂水尋尋覓覓

對卑亞南越嶺道的感情逐漸升溫

又在山行中屢屢看到南湖大山的美麗身影

經常澎湃激動到不覺江州司馬內褲溼

於是擱了將近一年的『越嶺卑亞南的山旅』就一字字慢慢的翻譯

然後跟隨鹿野的文字澎湃、歡愉、哀愁

2016年8月左右譯完的卑亞南山旅

成了我初登南湖大山的預備知識與訴情戀文

南湖大山的朝聖越嶺道

『越嶺卑亞南的山旅』是鹿野1928年8月由卑亞南越嶺道首度攀登南湖大山的紀錄

這年他21歲

台北高校高等科三年級

理應在3月畢業卻因上課日數不足被留級一年定讞

此時他來台已第四年

經過前面三年的山岳馳騁

已不見1926年初登雪山時的不安

興趣上除了昆蟲採集外

也對生物地理學、民族學產生興趣

這讓他的山行描寫的視角更加複眼

1928年3月來台的登山家大平晟

曾在『台灣的山旅』中如此描述此時的剽悍鹿野

『鹿野氏目前是高等學校的學生,但以飄然單獨之身屢屢跋涉蕃地山岳,出沒於生死之間,是一位持續精進於探訪蕃情、動植物研究調查的奇骨之人。其沈毅精悍的特性,在炯炯的眼神、深鎖的眉宇之間可以判讀』 

這年8月上旬

他先隨同台北一中登山隊

由小瓦黑爾溪攻擊中央尖山

完成岳界首登

下旬就率東大的出口一重、京大的酒戶彌二郎、岩田權兵衛

由羅東經卑亞南越嶺道想要展開首次的南湖大山攀登

這個卑亞南越嶺

鹿野第一次來是在1926年7月

那時他擔任台北高校旅行部(登山社)負責人

由羅東往卑亞南越嶺道採集標本
同時率同級生秋永肇、西尾善夫第一次攀登雪山

接者想往南湖大山

卻因溪頭蕃、南澳蕃衝突而作罷

所以文章一起頭就充滿對三年前的回憶之情

『對初次渡台的我來說,告訴我台灣奇特的異國情緒、具有的熱帶華麗與純粹原始的森林之外、其高山所擁有的壯麗雄大之姿與清淨冷澈之勢以及令人連想北國哀憐的閑寂與南國也有的寂寞之美的,是卑亞南越嶺之旅。…..

想起第一次的卑亞南越嶺之旅,已經是三年前、1926年7月的事。那是ㄧ趟平和之旅,每天、每天都感謝著宛如微笑般的晴天,其後接踵而來的山旅回憶,常變成新的懷舊在心裡甦醒。在這懷舊裡,有快活的沈默與不驚擾陶醉的安靜空氣、讓人心溫柔的祥和之美,以及需要些許勇猛心的探勘氣氛。道路兩側可見的山,是蔚藍而澄澈。山岩極壯觀,森林宛如被看不見的庭園師所修剪般的整然繁茂,鱒魚棲息的溪流相當清澈,而綠色的草原覆蓋著滑順的山脈斜面、聚集在山間的泰雅族部落、純樸的山地蕃人、然後是由他們所醞釀出與深山之旅相應的戲劇性情景』。

鹿野當時採的攀登南湖大山路線是傳統的南山村(卑亞南社)溯耶克糾溪上奇烈亭山屋

再上審馬陣草原循現在的路線經五岩峰抵南湖山莊一帶的Bunankkei山屋

登頂南湖大山後循原路到審馬陣、再改循稜下思源埡口

1933年鹿野帶領東大地理科學長田中薰時

才在新路線的開拓下改由給里洛山循稜巴都諾夫山上南湖北山再到Bunankkei

鹿野的文章特色是落落長

這是因為他有對山的詩情、對原住民的純情以及龐然的昆蟲、生物地理、民族學的複眼視野

他第一次在審馬陣草原一帶近看南湖大山

就有很細膩生動的描寫

很能撩撥朝聖南湖的山人共鳴

『第一次得以近距離仰望南湖大山 的主峰(12531尺),真是不負大山 之名的神聖之山。胸口沈厚、包容力大、重厚,不失渾然、純粹清純的美麗之山。這超越了男性或女性的人間界的性別,是氣品高潔的山姿。稍呈屋頂形狀的山頂頭部顏面,沒有任何裝飾,真實赤裸的山岩、清淨閑靜的顏面,雕刻著高貴的深刻皺紋。南湖大山 的衣身是密生的針葉樹,從胸口到裳裾,是不知盡頭地生生不息生長的針葉樹樹海。被森林圍繞的綠色小草地,是服侍大山 的鹿及山羊的放牧地。侵蝕腳跟的深谷,連溪身也看不到,變成是森林的皺襞,描繪出複雜的線條』

特別是當他看到主峰旁開展的南湖南峰、中央尖山

想到幾天前才首登的中央尖山

突然湧起對台灣山岳的奇妙認同感

說出令人詫異的『它不是殖民地的山,是我們的山』

『白雲持續飄散,由南湖大山 南走的中央山脈連嶺出現了。經過從主峰向南延伸、呈現乳頭狀突起的南峰(11953尺),中央尖 山的岩石尖塔亦聳立眼前。這是二周前才登頂的最後岩塔,尖銳無比的中央尖 山的難以親近山姿,對於日前的登頂者而言,帶有難以言喻的慈悲滋味。台灣的山並不是內地的山,也不是外國的山,它是獨自台灣的山。筆者剛開始走入台灣的山,登上次高山時,感覺它是誘發鄉愁的異國之山,然而隨著山行次數的增加,它變成令人親近的山姿,這絕非是因為我被「台灣化」的關係,是因為台灣山岳的山神溶化了我的心情,至少在穿越針葉樹林的森林地帶的高山容貎,斷非是內地山岳的一種系譜。它不是殖民地的山,是我們的山』

登頂的感懷

一直是山行的高潮之一

也是後人共感前人抒懷上最能彷彿的視野景緻

鹿野這樣描寫1928年8月22日的南湖大山山頂

『不久抵達主峰的東北面,從這裡要拼命地奔行從頂上直下的斜面。粘板岩的碎片,在漸昇的太陽中,將碎崖地的斜面泛成如雪溪般的光芒,沾著露水的銀色睫毛,在旭光下惹人憐愛的臉頰,這是剛化完早粧的高山植物的風情,台灣馬蘭、玉山 沙参、玉山 薄雪草、尼泊爾賴蕭、高山綬草、玉山 山蘿蔔等花草,盡情綻放花朵地參加萬里 晴空的天之饗宴。……..

七點十分,終於站上了山頂。略為平緩的絕頂,其長寛約略各有十間(譯註:一間約1.818公尺)。四周凹陷著相當程度的傾斜,無法被粗曠的斷崖包圍,積累著粘板岩的碎片,植有玉山 圓柏和杜鵑的莊園之簡素平穏立姿, 這完全與不喜爭奇的南湖大山 山神性格相符。東方的一角,暴露風雨中的三角 台,開始有點垮塌。夢想,長年的憧憬,以現實之姿出現了。我們無法得知熱切殷望的東西是否終於到手,但如今承載我們的溫暖大地,毫無疑問地就是南湖大山 的山頂,完全幸福感的祁念,這是超越歡愉、打從心裏對於人間宿命的反省』

高潮過後的低谷

顯現出21歲鹿野的多情種

登頂後的文章中多了離情依依

其中有兩處離別的畫面令人印象深刻

一是要離開南湖山頂時

說出了『最終,人類對山的愛,不過是通往憂愁的分岔路嗎?』的感嘆

 『在頂上約二小時的眺望與沈醉,讓我們一行對南湖大山 的性格與風貌愈增愛戀。很想永遠的佇留!很想永遠的佇留!然而山路飄起雲,寒冷的夜晚應該會緊逼而來。最終,人類對山的愛,不過是通往憂愁的分岔路嗎?我們不是只來品嚐和南湖大山 的離別滋味,然而通往營地的長長路程,現實上譲我們一行不得不起身』

一是下抵思源埡口隊伍解散時對離別人世滋味的寂寞感

『蕃人圍在我們四周,而他們也是不忍離別的靠過來,他們之中有人甚至泛著涙光,我有點驚訝地看入眼簾,沒錯這是不假的,是真實的淚水,真是深情的人啊,先前的憤怒到此也就雲消煙散。我對還不願離去的三名蕃人名字,內心強烈地想著永遠不會忘記你們,他們是瓦旦達根、泰磨布雲、尤幹阿里。我向他們發誓,明年一定再來,然後一起攀登桃山。…..

雖然希望今晚可以一起喝酒,但大家都搖頭說今天要回到卑亞南,沒辦法,只好莎药那啦。我們送他們到中途,看著他們在草原的一條山路中,排成小列消失而去的身影,這是令人想起人世寂寞的畫面之一。

好現實無情的雨,從陰暗的雲中落下西北雨,大家在回家之前都會淋得落湯雞吧。我心情轉為寂寞,推著駐在所重重的門走了進去』

而我似乎是中了鹿野的蠱

2017年4月

因為翻譯了鹿野這篇文章而踏上人生第一次的高山縱走-南湖群峰

自組隊、又只會三種神器(泡麵、拉麵、乾燥飯)

加上碰到下大雨

只能說沒死就是賺到

記得回來後這樣寫道

『最後一夜的雲稜山 莊後,六天的行程終告結束。回程的背包輕了,我的體重也輕了,臉龐因強烈紫外缐而開始蜕皮,阿伯的內心好像也在蛻皮。一位已逝山友說的:「連續幾天揹負十二貫的行李、 攀岩、 有時糧食吃光下仍然走了一整天,這些對我都帶有蛻皮的意味,即使這些是無法對他人說的蠢事,也增添了自信,從而能充分享受這寄宿在小小存在中的生命。 抱著欣喜萬分的快樂生命,從山上下來,登山前的我,已經消失無蹤,我一面爬山,一面抖落過去而行」大致就是這樣的心情。

至於圈谷庭園,我見識了,但冰河之香,阿伯真的聞不到。如果硬要說的話,阿伯也許重新聞到了鹿野對山的熱情,以及值得傳唱的一種文學香味』

蕃煙漂茫的『山、雲與蕃人』

印象中『山、雲與蕃人』在2016年之前一直是絕版狀態

反而2015年去日本爬山時先買到了日文版

這是文遊社戰後復刻並添附楊南郡氏的註釋及相關後續故事的厚厚新書

『山、雲與蕃人』原是1941年10月中央公論出版的書

主要收錄了鹿野1931年利用暑假在玉山一帶約一個半月的山行紀錄

我後來在國分直一遺贈給台大的書中找到這本袖珍、細細刻紋封面、設計素雅的精裝原版書

撫觸及閱讀起來多了一份情緒重疊與神遊

1931年當時鹿野是東大地理學科二年級的學生

前一年他整年都沒有來台

思念之情溢於言表

這次約70日的山行主要是為了玉山、雪山山脈等山岳的地形學上的預備性調查

以及生物學及原住民的再度調查

他先是在七月利用三週溯行大甲溪源頭、詳細調查雪山東稜

並由油婆蘭山縱走至雪山

進行地形學觀察並首度發現冰蝕地形的圈谷

在短暫回台北後

7月27日移至玉山一帶

進行激烈而冒險的山行

『山、雲與蕃人』和鹿野其他的文章一樣

讀來必須步步為營

得先費心解碼他信手捻來的大自然代碼

這包括敘景上擬人化的自然書寫、敏銳的色彩描寫、繁複的動、植物名、地質地形學名稱

才能吸吮這揭開面紗後的甘醇蜜汁

但這1931年的山行和其他時期的氣氛上略為不同

鹿野似乎特別迷戀在獵山頭或開拓新路線的衝動上

甚至甘冒被拉荷阿雷馘首的危險

成了一位所謂『為了享受解決困難攀登的技術上問題而持續登山的真正登山家』

如果相較書中唯一一篇收錄自1928年的『卓社大山登山行』文章

其差異更可一目瞭然

1931年的山行沒有任何警察護衛

每次行動僅帶1-4位不等的原住民

有時甚至是獨攀

幾乎是以一位純登山家的心情完成新路線及首登的壯舉

他先是由中之線的無雙駐在所循馬博拉斯的莎莎魯貝(Sasarube)西北稜線首登駒盆山

再循稜由北側登頂馬博拉斯山

開拓了新的攀登路線

其後縱走秀姑巒山脈抵南駐在所(南營地)

隔日在拉荷阿雷管區出生入死地攜帶『長船兼光』的名刀獨攀達芬尖山

之後因丹大蕃暴動而改登玉山主峰、南峰及首登南玉山

再取新路線沿陡峭岩溝由東北方登頂玉山東峰

東郡大山山域獲准入山後

他立即由郡大社出發

登頂東郡大山後首登烏達佩山、東巒大山

再回頭首登本鄉山、櫧山、無雙山

接著他又由無雙溯行哈伊拉羅溪登頂馬利加南山後再登馬博拉斯山

如此剽悍而汲汲於首攀的功名

且在長期間中馬不停蹄攀登如此多之高山

可說是臺灣登山史上首度的快舉

其結果完全樹立了一代登山家的地位

他在首登南玉山時寫下的一節

頗能傳達當時的動物性貪婪心境

『聽說南玉山至今尚未有人攀登過,但坦白說,我心中甚為不安穩,覺得可能已被人捷足先登了(如果因而責備我內心醜陋,我也只能默默叩頭認罪)。但事實上似乎未曾有人登上過這神聖的山頂。相對於親民的山距離上更加遠隔以及來自兇蕃的威脅,讓這山頂遲至1931年的今日仍保持完全原始的面貌。

現今的台灣,未被攀登的高峰,依然很多吧。但地圖上冠有名稱的四十五座逾萬尺高峰,幾乎全數被登盡,未踏的山所剩無幾。而這未踏的山中就有南玉山。不過此行之後,這南玉山將從未踏峰中除名。這究竟是好是壞,大概只有神明知道吧。但對充滿野望的動物,這首登是分外欣喜的』

『山、雲與蕃人』是格調高潔的山行名文

在當時台灣登山界中

沒有一位能同時具備如此敏銳的光線感度、信手捻來的龐然動植物名、地質地形知識、知曉原住民知識與語言、浪漫詩心及剽悍大膽的登山氣魄

即使放諸當時的日本山界

可以匹敵的登山名家也不多

沼井鐵太郎對鹿野這70日山旅曾如此評價

『鹿野氏山旅的目的並不純粹只為了登山,而是兼及對地理學、生物學及原住民研究。他能在短期間內攀登大量的山峰並完成不少初登,實在令人感到驚嘆。若以純粹登山家的角度來看,一名科學的探究者,幾乎不假藉官方力量而能有此成就,真可與昔日的野呂寧氏或森丙牛氏、近代的吉井隆成氏、伊藤太右衛門氏等這些職業山岳專家分庭抗禮,這是台灣登山史上值得大書特書的一件大事』(引自吳永華譯『台灣登山小史』)

他在9月9日準備由莎莎魯貝稜線下山回到無雙駐在所時

為這年暑假激烈的70天山行作了一個總結

也似乎總結了鹿野的山行美學 

『今天是9月9日下山歸返無雙的日子。從昏亂的睡眠中醒來後,倉促地作出發準備。如夢似幻迷濛在林立冷杉的晨霧尚未褪去,但暗示今日平和的明亮光線灑落四周。小鳥早早的囀囀叫聲愉悅地告知旭日的東昇。不久,時間六點,我們三人從這森林小屋出發。

一日之初的早晨何其美麗而生氣勃勃啊!離開森林來到草原一看,與昨晚的暗暝相較下令人不可置信的光亮與明朗的陽光,已經支配馬博拉斯的山谷。光滑的茅草原無邊無際地像巨大爬蟲類般蠕動,回望,被逆光線條彩繪成碧藍的馬博拉斯連嶺,圍繞成高貴的屏障。

心滿意足地撥開鮮豔的清晨色彩,邁著我們踏上歸路的步伐。燦然灑落如朝陽絹布般的柔軟光線,甚至令人覺得是為了讓山旅的落幕更加難忘而存在的。今夏似長實短的七十日山旅,因連續降雨而惱怒、因狂暴天候而帶著不安的禱告回憶、苦惱於險難寒暑的經驗,如今都已成過去。但其報酬是二十餘座的逾萬尺高峰盡收我內心深處。現在的我欣喜萬分。然而,如今溫柔擁抱我的美與和平,其身影是何其玲瓏啊!到此為止的山行,有腳步太急而未能對這些充分品嚐的遺憾。想到現在的每一步都讓此山旅一點一點變少,我像是鍾愛的曲子接近結束的瞬間一般,難掩無法言喻的物哀。

彷如夢中的步伐,在不知不覺間讓我站上駒盆山的山頂,對不久將和這陡下的蕃路一起無法得見的遙遠青山做最後的回眸。東郡大山塊、秀姑巒連峰、新高連峰、郡大山。如此一來,內心甦醒著這些山峰絕頂的攀登之日的記憶。何其倉促的送迎啊!我內心秘密的計畫著,一定要在剛好踏上歸路的地方,登上西巒大山(10,150尺)向這些山峰作最後的告別。因為站在這西巒大山的絕頂,應該可以將這些群山盡收眼底才對。

茫然站立的腳下,開展著像毛氈般盡情延伸的草原。而在該處,相對於在秋天造訪下紛紛凋零的花朵,玉山山蘿蔔(ニイタカマツムシソウ)卻獨自爛漫亂綻。其淡青的花瓣,與同樣泛著薄薄淡青的秋空之間似乎有著某種默約,讓一個月前經過該處的我,對其豐饒盛開程度感到吃驚。這讓我突然想起在東京的朋友,於是想要把這瞬間當成紀念贈送他們,就摘了五朵楚楚可憐的花。

之後的下行,稍稍變更了上次山行的路線而改為一逕地奔降西北稜。從駒盆山出發一小時後,終於出現了小米田。結隊前來收割結著金黃而低垂的米穗的蕃人,被我們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現而嚇了一跳。而由該處隔著哈伊拉羅的主脈溪谷,已經可見駐在所的屋頂。由此處再一小時,應該十點就可以抵達無雙吧。到了之後,就必須惋惜地作離山的行李打包。然後和山下就宛如僅隔一張紙的接近了。我好像恐懼某種東西般,有著難以離去之感』

乘著『翔風』而來的口簧琴戀曲

2019年春養病之際

在台大圖書館五樓看書翻譯

閒暇時看到南天書局復刻的台北高校文藝刊物『翔風』

就好奇地搜尋鹿野來台前四年的高校生活(1925-1929)文章

收錄在翔風的作品總共六篇

依序是『卑亞南鞍部縱走動物學上的見聞』、『華萊士線與蘭嶼』、『蘭嶼雅美族的人類學概觀』、『蕃人的樂器口簧琴』、『台灣蕃族巡禮-排灣族』、『有關台灣蕃人的弓』

令人訝異鹿野除了昆蟲學

很早就投入生物地理、民族學的研究

而且每篇都深入調查而見解擲地有聲

特別是文章揉和自然科學的冷峻客觀與人文科學的感性柔軟

讓人有知性與感性深度撞擊之感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我對其中『蕃人的樂器口簧琴』特別感到好奇

這篇發表於1928年2月的翔風五月號

此時三年級的鹿野已經奔馳原住民部落多年

而且迷戀上一位久良栖社(台中和平鄉博愛村)的泰雅少女

少女總是穿上半身用白線、下半身用紅線所刺繡的該族特有衣裳

並且愛拉奏口簧琴

所以文章一起頭就摻和了泰雅少女身影的戀慕情愫

『假如你經過泰雅族蕃社,心靈應該會烙印那揹著竹籠的紅衣山地少女所拉奏像織布機發出哀愁旋律的聲響而暫時被其單純但意味深遠的淒訴音色所吸引,然後在想觀看究係何種東西拉彈出如此音色時,又會被那竟然只是一個竹片而嚇一大跳。這個名叫Robo的東西,就是他們唯一的樂器,除了一般拉奏之外,也用在年輕男女無法情書書寫的意思表達上。

我第一次聽到這樂器的音色,是在對蕃人尚未非常了解的1925年。終日為採集奔波而累攤在幽暗旅舍煤燈下時,乘風而來的旅愁將我引入無邊無境的憂愁世界。彼時,通過全暗夜色傳來窸窣聲響的,就是這個樂器,樸素的音色、極其簡單的聲響,雖不解其音調所訴說的意味,但其切切傳達的甘美哀音,實在非常療慰當下的旅情。倘再傾耳聽,其高亢處,令人想起幽幽的高鳴熱情,雖因暗夜而心生害怕,但當融入其音尾時,令人感覺有著訴說戀慕的害羞與膽怯』

據說鹿野中學時曾談過戀愛

但被母親告誡應該好好唸書

此後完全斷念而不再為愛煩惱

愛上這位泰雅少女後

鹿野勤練泰雅弓箭、上半身赤裸生活

興致勃勃想成為泰雅一員

五年後在『秀姑巒山脈縱走』的文章中提及自己已有成為蕃人的自信

鹿野結婚後聽說仍央求太太讓他在相簿貼上這位少女的照片

並且每年從銀座有名的製菓商店Colombin寄送法式餅乾給她

鹿野也從口簧琴修正對原住民的誤解

『我一開始所想像的台灣蕃人心性,是如狼似虎始終耽於馘首的民族。然而,當此一口簧琴奇妙地震裂心中的琴線時,我對蕃人的觀念就漂流在無邊的晦迷海岸中。光是想起殘酷的馘首光景,就將其種族一律歸入殘忍兩字內確實可以理解。但如此一來,就意味著否定了上述旋律與心性的相對關係。然而,思考這事的瞬間,有一種念頭逐漸把我拉回爽朗的氣氛。那就是他們之所以敢於馘首,絕非來自於其兇猛之心,而是因為漢民族的壓迫結果造成作為一種自衛手段而產生了此一風俗。就像是古時候的日本武士,馘首是一種勇敢行為而變成他們的道德基準,或者為了供奉祖靈的牲禮,驅使他們原始的宗教心而要求割取入侵異民族的首級,又或者印度尼西亞的血液在遺傳復遺傳的台灣蕃人中,也造成了宿命的宗教行為。把馘首視為他們凶惡之心的結果而加以憎恨是錯誤的,想到他們清純又有義氣的心性時,或心裡烙印著他們童稚的宗教心時,我們對他們的觀念之眼必須改以新的觀察才行,如今悄然消逝而去的那個旋律,宛如在心裏竊竊私語般訴說著他們絕非可憎而恐怖的種族』

經常出入部落的鹿野

讓他能夠深入而感性的理解口簧琴對原住民獨特的價值及意義

『假如你能沈浸在他們位於中央山脈山懷深處的蕃社生活,就能隨時聽到此一神秘的樂器之音。夜晚,雲朵皆流入山谷間,如夢般的月光將其映照出銀色光芒,群巒環繞其間而黑黑蟠踞。根據他們的傳說,是在休息的時候來的,他們的全知全能之神『Uttohu』(ウットフ)是空中散步時來的,當附近山川為黑暗所噬時,他們的祖靈隱身在夜色之衣中而親臨蕃社。就在這個當下,Robo靜靜地將其輕快的旋律溶入濕潤的夜氣之中,一聽到此音調,我感覺遠遠傳來祖靈如夢幻般接踵說著他們的生活(傳說中的往昔祖靈與人的往來秘密)、歷史或傳說等,然後對他們的愛戀在不知不覺中越發深刻。在會動的只有雲、會響的只有樹木騷音的肅穆蕃山靜寂中,我是如何聽著遠遠傳來的如此幽微之音而入神,是如何想起歌詠蟲之生卻秋死般的如夢人世之姿,是如何想起他們無垢恬淡的生活然後在其音調泣訴的無以名狀悲哀中悵然涕下。

又或者在他們經常聚集的夜晚助興上,也看到此Robo樂器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自由奔放熱情詩人的蕃人們,圍著熊熊燃燒的焚火,在神賜的不可思議之水的酒中忘我而狂舞。此時,附和著意味深遠的肉聲歌唱而助興的,是此一樂器,而鼓舞他們全然進入忘我狂歡境界的,也是此一樂器。我聽到從這Robo所演奏的『戰爭之歌』,也聽到猿猴之歌及栗鼠的鳴叫聲,我對戰爭之歌所表現的極其勇壯的旋律頗為吃驚,也感佩其悲哀音色之外所表達的活潑氣氛,並對其仿若猿猴及栗鼠之歌的高超技巧嚇了一跳。Robo可說是蕃人們生活上不可或缺的東西,倘若剝奪此一樂器,他們剩下的會是多麼漠然的空虛與如枯野般的寂寥啊,而因為有此一樂器,他們的生活是如何地被滋潤,也因為有此樂音,台灣蕃社附近的自然是如何地被美化及生氣勃勃,幻想及與其祖靈的對話是如何輕易地開啟』

正當你覺得鹿野描寫如此生動時

他竟然還將口簧琴如何製作、拉奏以及原住民七族所使用的種類、構造詳加調查

並延伸到有使用的其他民族的地理位置及可能的種族淵源

年輕的鹿野從這小小的口簧琴

已經為我們展示了不凡的聰慧與文采

樹洞焚火下的『中央尖山的攀登』

2015年曾翻譯過台北一中登山隊首登中央尖山的文章

他們從台北往花蓮太魯閣

循合歡越嶺道在西拉克駐在所與鹿野會合後一起完成首登的任務

不過鹿野的登山紀錄是發表在日本的『山岳』雜誌

我曾嘗試到『日本の古本屋』網站購買卻未有所得

台北一中的文章提到

在登頂中央尖山後曾特地前往海鼠山再走合歡越嶺下塔比多(天祥)

我在2017年3月曾在五元老師的招喚下走過天狗漂浪的海鼠山

所以對鹿野這篇文章特別帶有想像與期待

但搜尋工作一直不順利

正在發愁時

2019年5月和五元、楊燁、廚男、阿德等人去漆崎尋找砲彈的雨夜

樹洞下焚火

我碎念這九十年前的文章難尋

結果在旁的阿德平靜地說『我有那本雜誌』

讓我欣喜若狂

後來阿德有更正我說

其實他早在車上就講了

並不是在樹洞下

看來我並『沒在給他信道』

想說苦苦追尋的文章怎可能如此得來全不費工夫

如前所述

這篇是1928年8月上旬鹿野在循卑亞南越嶺道去南湖大山前的山行活動

但文章落落長

鹿野激動的山心與博物學的採集任務

讓我在爬這座『翻譯』的山時

數度彌留而乾聲連連

不過

當鹿野千辛萬苦爬上中央尖

太魯閣人稱讚他說『你有懶葩)』(アナタキンタマアリマス)時

我跟著鹿野一起感動

彷彿能夠共鳴那種堅持與超越種族的惺惺相惜

『絕頂很近,依然踏著粘板岩的岩面前進時,令人驚訝的是,粘板岩失去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蒼白的石灰岩佔據頂上附近。岩石的佇立身影突然一變,這山頂附近堅硬而不易崩落的岩石有很大的龜裂,其龜裂實在深且其幅度也寬,如今我們已經抵達尖山 幾乎山頂的地方,最高點位在北部,先行的蕃人在那裡休息。啊!我終於成功站在這尖山 之頂了,至今的努力沒有白費,無垠的歡喜與感激湧上胸中,然後忘我地像野獸般奔馳在這山頂的岩場並站在蕃人所處的地方,時間是早上九點四十五分。

看到喘息而沈醉於喜悅中的我,蕃人也微微笑著,然後用奇怪的日語向我說『你有懶葩』(アナタキンタマアリマス)(譯註:意指有膽識、帶種)。我終生不會忘記這句話,被台灣蕃人中最為勇猛果敢的太魯閣蕃人說這句話,我一生中永遠不會忘記這作為我青春歲月中活力的回憶。因登頂成功而萬分欣喜的我,對於這句話特別感到高興』

這時的鹿野對首登還陷入反思的困惑狀態中

『尖山之頂就終再陷入濃濃的雲渦中,風越發強烈,寄身岩蔭時聽得到風威嚇般的遠吠,體溫因襲來的高山之氣而逐漸變冷。凝視此一白雲的徂徠及寒冷岩石等釀出的悲壯光景時,我的腦袋逐漸由感激轉為平靜、由興奮轉為冷靜,所謂首登是什麼呢?所謂處女峰的首登究竟是什麼呢?那不就是以下界之香污染了只有神明才得以逍遙的神聖莊園嗎?不就是以自稱文化人輕佻的動物腳步蹂躪了原本只有風或雲、日光或雪才得以愛撫的岩面嗎?這樣想來,不用說我們的行動被自然以某種方法處罰也是當然的。雖然如此,我是內心仰慕這尖山 而被誘惑來的,對於這座山沒有想過冒瀆的行為,我們應該被指責嗎?』

比起迷戀獵山頭的1931年

1928年的鹿野相對比較均衡在博物學(動物、植物、地質)採集、民族學與首登的任務

這一年的卓社大山登山、中央尖山的攀登與越嶺卑亞南的山旅均提及採集動物與支付工資的細節

他對太魯閣族在採集上使用弓箭的態度也相當讚賞

『在這美麗原生林的森林中,我和蕃人一起,特別是和蕃人中以最為武勇而聞名的太魯閣蕃人有著諸多的回憶。在和他們一起行進中,很多的鳥類逐漸被採集過來。我無法忘懷他們拉弓的樣子,放掉拉滿強弓的箭順勢強勁飛向鳥類或栗鼠,下個瞬間獵物掉到地上來。可能是因為箭尖分離,有時候箭會高高卡在樹上掉不下來,然而他們不會就此捨棄,不管如何困難的立木,也會毫不猶豫地冒險攀登而上。然後如果樹枝太細無法攀抵時,就揮動腰間的蕃刀將它和樹枝一起砍下,這絕非覺得浪費這支箭可惜,而是認為沒有狩到獵物而平白失去箭是一件奇恥大辱,我很高興他們有這般的武士氣氛』

找到『中央尖山的攀登』一文讓我一償夙願

不過對博物學、民族學等低能兒的我

每次看到鹿野興高采烈的落落長紀錄時

我都暗聲嘀咕為何要自找苦吃

第一篇山岳紀行文『次高山』

要說鹿野的第一篇山岳紀行文

那就是十九歲時第一次登雪山的『次高山』

也是鹿野在『越嶺卑亞南的山旅』一開頭所追憶的三年前往事

1926年7月

台北高校二年級的鹿野帶領同級生秋永肇、西尾善夫共三人

由羅東往卑亞南越嶺道採集標本並從環山部落經志佳陽大山攀登雪山

我在2015年曾翻譯過同行者秋永肇寫的『次高山旅行記』

知道鹿野有參加此次山行

但直到在『日本の古本屋』網站買到刊在山岳的『次高山』

才在2019年6月翻譯完成鹿野這篇山岳紀行文

這時的鹿野非常熱衷於採集

爬山毋寧是借道採集的手段

並非主要目的

這一年的3月他赴山地的巴庫拉斯社(布農族卡群)、卓社(卓社群)、阿里山的達邦社等採集昆蟲及小型哺乳動物

4月才首次登玉山、關刀山

來台灣一年

高山經驗不算多

所以文章中難得看到鹿野興奮中的微微不安

『明日之旅需要相當充裕體力,加以我除了一般登山的憧憬外,還有動植物的採集與拍攝工作。不過,十幾年的憧憬、對久戀Sylvia的虔敬之情,伴隨著對此未知之山的知識欲在不知不覺間洶湧衝擊著自己年輕的胸膛。

警部(在蕃地二十幾年,其間經歷過蕃人統御上曲折艱辛的勇者)訴說著次高之險,又聽聞一旦山神暴怒時的殘忍性情,這讓長年山行上頗有自信的自身腳力,也感受到對未知之山的顫慄。

戶外狂風大作,鳴樹而吹。那美麗夕陽餘暉的黃昏中,群聚在遙遠南湖大山 山頂的雲朵大軍,也被彷彿要吹飛的突風弄得波濤洶湧。此附近的蕃地要塞平岩 山,因位處稍高的五千尺山 上,風勢越發猛烈,不安的心情起伏拍打胸膛。還是強壓激動的腦袋入眠,小睡幾小時後,三點的時鐘響了,強迫扒了幾碗無法下嚥的飯並作準備』

十九歲的鹿野已具備非凡的敘景能力

描述早晨從平岩山駐在所前往日後發生諸多故事的志佳陽社(環山部落)景致

『大家好像相互詢問天氣般地不約而同看著天色入神,只有渾圓的平岩 山輪廓有千百星星閃爍在深深的紺黑之地,訴說著宇宙無限大的存在。星星靜寂而未發一語地閃爍,雲朵因為昨日之風而悄然消身,山、草木、住屋、蕃人,所有事物像一大黑塊而沈寂之時,只有我們突然打破沈默,嚴然像是夜襲前的氣氛。….

從警戒所下往長長的陡峭階梯,朝著白天在腳下看來很小的志佳陽駐在所走下羊腸小徑。感覺到清晨膚寒的冷氣與緊張的氣氛,夜間從巢穴橫行而出而令人恐懼的毒蛇攻擊,也在此緊張之下而未喚起特別的注意。道路逐漸將我們帶往谷底,形同黑色殘骸而蟠居的隆起大地,像惡魔般在我們背後、前面聳立,對於此一威壓之地的威嚇,天空飄著高貴清澈之氣並降臨星光』

1933年9月鹿野帶田中薰爬南湖大山後

和剛認識不久的阿美族Totai Buten(陳抵帶)再度來到志佳陽社

進行一個多月的雪山山脈動物地理學與冰蝕地形的調查

風流倜儻的Totai Buten將一首卑南族的情歌改編成『依保樹之歌』(イボウの葉蔭に)

並向當地少女教唱

頗受青睬

期間中和少女Ridoku Noumin發生感情

因族人剛好發生被山豬咬傷的重大意外而懷疑是因為他們兩人有不正常關係所致

幸好最後經鹿野力保而平安無事

『依保樹之歌』後來成為志佳陽社的招牌情歌

聽說鹿野也愛這首歌

甚至借來口簧琴為大家伴奏

彷彿這會讓他懷念起那位思慕微微的久良栖社泰雅少女

日後的日本人來台爬山時

均對這首情歌與美麗的志佳陽少女印象深刻

兒島勘次和山本明還寫下動人的懷念文章

這首歌戰後甚至傳唱至日本山界

鹿野登頂志佳陽大山的感懷

除了詩心

還讓你感受到令人訝異的濃濃愛台灣的心

『絕頂是芒草原,低矮的箭竹交雜,兩側台灣冷杉、雲杉等針葉樹無比繁茂。白骨般的枯木幽立,其下橫倒的殘骸相疊,回望如今迢迢登爬過來的來時路,只能推測方位。來時路沒入重疊錯綜的山波中而不明所以,回望,Sylvia的大懸崖,由此處顯示出二千尺的高度聳立著,一副呼之即應的樣貌。想到距今日行程的露營地並不需要太大的登降,多少回到安心的氣氛。打開剩下的便當,入神地看著四周圍的群山。閑靜的一日,如用眺望日本阿爾卑斯的眼神觀看四周時,並不會產生居臨一萬一千尺地點的感覺,當看到其雄偉山皺的大格局時、看到其偉大自然雕刻的壓迫時、又或當思及其相對單調的變化時,我想就會開始了解與內地高山的親暱之美與偉大不同的台灣高山優點。在爬山的人當中,看過把台灣山岳用凡山庸水的一句話概括而不屑一論的人,這樣的人是那些在台灣山岳中尋求日本阿爾卑斯之美的人,對在庫頁島、北海道 、秩父等地尋求純樸自然、寂靜自然的人來說,我相信一定有了解台灣山岳美的人。輕蔑台灣之山的人,若非是對山全然不知的門外漢,就是偏狹的鄉土詩人。我在吃完便當眺望四周的群山時這樣想,察覺這埋藏於被忽略的台灣山岳美這件事,是攀登台灣之山的認真人士責無旁貸的任務』

第一次登頂雪山是激動的

鹿野可能也沒料到他日後是以『雪山山脈中的動物地理學研究』的論文

取得京都大學的理學博士學位

『絕頂近在眼前,想到十幾年來的憧憬如今即將實現,不禁熱血沸騰。鑽游縱橫無盡錯綜復雜的圓柏之波,抓住岩角繼續苦戰一陣、攀登懸崖數尺,我們終於站在台灣雄偉山岳的山波嘗試其最大飛躍的絕巔(12972尺),時間是八點的稍前。

絕巔相當寬廣,帶著築山式的圓味(譯註:築山(Tsukiyama),日本庭園中用土砂以人為方式築成的山),鋪地柏茂盛到令人感覺場地狹小,到處露出被風吹雨淋的山肌。昨日炙熱般炎暑或麻痺般嚴寒的忍耐並沒有白費,鞭打自身的體力,終於在此山頂首度得到對此山所擁有的美之感受及博物學熱情的滿足。

我站在太陽輝耀的此一寒冷絕巔,貪婪地看著環繞其四周的起伏山脈及其奔放波濤的連嶺,完全無風的閑靜之日,一面感受肌寒的冷風,一面眺望晴朗太陽映照下無比悠久的天地及熱帶國度的光之境土』

這第一次前來的熱帶國度的光之境土

鹿野曾在1931、1933年又兩度前來

之後他背向雪山及台灣其他高山

把生命的熱情投向海洋的蘭嶼

鸚鵡螺貝與星辰

這位被高校同學形容為腕力大、馬力強、短小精幹的好漢、人品好、受歡迎、文章與繪畫均佳的昆蟲博士

出乎意料的是一位寡言之人

他並非因為愛山而開始爬山

而是因為熱愛動植物的採集而上山

他只是可能因爲追逐一隻彩蝶而意外發現美麗的台灣山岳與原住民

從而意外轉彎進了新的世界

在他短暫而華麗的38歲生涯中

登山只是一場美麗的邂逅

昆蟲學、博物學、生物地理學、地形學、民族學、考古學等才是他的真命天子

他在1925年為了採集而入山

直到1933年完成南湖大山與雪山山脈的圈谷與動植物調查後

就轉身將精神投注在蘭嶼等民族學、考古學調查上

那之後未再看到台灣的山岳紀行

而1927年首度去調查的蘭嶼

在1934年擔任總督府理蕃課囑託後幾乎每年都去

至最後一次的1941年為止

總計赴蘭嶼十次、滯留天數340天、前後橫跨十五年的時間

雖然登山只是一種邂逅

但絲毫無損鹿野作為登山家的偉大地位

他以敏銳的光線感度、擬人化的自然書寫、信手捻來的龐然動植物名、地質地形知識、熟稔的原住民知識與語言、浪漫詩心及剽悍大膽的登山氣勢指揮了一場場台灣山岳的澎湃交響樂章

讓愛山人宛如身臨魔幻世界、如癡如醉而點頭如搗蒜

他也抱著世俗的功名心在短時間內大量首登山峰及開拓新路線

最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有一顆奇妙的台灣心

隱然帶有反威權、反壓迫、反不公不義等對弱勢的惻隱之心及社會主義心情

他在十九歲第一次攀登雪山時寫下『輕蔑台灣之山的人,若非是對山全然不知的門外漢,就是偏狹的鄉土詩人。我在吃完便當眺望四周的群山時這樣想,察覺這埋藏於被忽略的台灣山岳美這件事,是攀登台灣之山的認真人士責無旁貸的任務』

也在三年後攀登南湖大山時有著奇妙認同地感嘆『台灣的山並不是內地的山,也不是外國的山,它是獨自台灣的山。…它不是殖民地的山,是我們的山』

1933年田中薰第一次來台爬山時

鹿野還帶點挑釁的口吻對他這位學長說『怎樣,(台灣的)山很雄偉嗬,南阿爾卑斯山沒得比吧?』

他愛戀泰雅少女

因而鍛鍊體魄、練習弓箭

期待自己能成為一位真正的蕃人

他學習原住民語言、融入文化

在各個部落都受到歡迎

Totai Buten說

鹿野對原住民帶有打從心底純摯的愛

是他見過最好的人

而這種純情確實可在山行文章中得到印證

不過

鹿野的山行文章太壯闊恢宏

是劇力萬鈞的交響樂

缺乏閒適自在的小調滋味

他的登山情緒是青春向上的ㄧ直線

沒有中年曲折下彎的靜觀心境

而離開山林的鹿野

可能是案牘勞形

身體開始崩壞發福

後期的照片看起來已經是活脫脫的歐吉桑模樣了

轉身離開山岳

也似乎忘了帶走剽悍矯健的身心

一生敬仰鹿野的高校學弟國分直一說他是個『執抝追求真實、意志非常強的人』

並稱他是『偉大的民族考古學者』

國分在鹿野的邀約下

1937年曾前往蘭嶼參加船祭

留下非常美麗的回憶

1961年國分從德國學者克萊爾得知鹿野可能已遭日本憲兵殺害的說法後

1963年曾帶著鹿野與瀨川孝吉合著的『台灣原住民族圖譜-雅美族篇』去蘭嶼找三人共同的朋友夏曼卡波淦(Syamankapogan)

圖譜一拿到戶外

大家都圍過來大喊『Shikano樣的書!Shikano樣的書!』

他們當然不是把鹿野的鹿日文唸作Shika

而是蘭嶼人在人稱冠詞上會在人名之前加上Shi

所以Shikano是Kano的姓名之前加Shi的意思

然後大家都問說鹿野去哪裡了

國分當時實在不忍告訴鹿野失蹤的實情

離去的前夜

夏曼前來道別

國分主動邀夏曼到夜晚的海濱看星星

因為戰後不久國分和金關丈夫來過蘭嶼

兩人曾邀夏曼去看過星星

當時國分和金關拿著星座表在島嶼的海濱仰望美麗的無法形容的星辰

夏曼跟他說星星叫『天空之眼』

然後說隨海潮而來的鸚鵡螺貝殼也叫『天空之眼』

國分想起柳田國男曾說

古代人觀念上將海與天視為同樣的東西

天日文也唸作Ama

海也唸作Ama

因此由光滑的白色與艷紅縞紋所裝飾的鸚鵡螺貝殼正因為是由海空的彼方飄流過來

所以也叫天空之眼吧

國分想起鳥居龍藏1897年來蘭嶼調查時

曾說達悟人告訴他星星叫靈魂之眼

國分問夏曼

但夏曼說『不,是天空之眼才對』

本來國分很高興覺得星星是靈魂之眼的說法很棒

因為無數星星就代表了無數人的靈魂升天了

國分希望深愛蘭嶼與島上人們的鹿野

也在北婆羅洲變成天空的星星吧

山人仰望天空

凝望那天空之眼的星星靈魂

懷想他的身影

而海洋民族的達悟人也從鸚鵡螺貝看到天空之眼

看到鹿野擁抱蘭嶼的靈魂吧

一路海洋一路山

鹿野將黃金歲月的前半給了山

後半給了海洋

而現在他同時擁有了山與海洋

山人從鹿野得到諸多啟發

對號稱『軟爛阿北』的我來說更是古道照顏色

望著因疫情而大腹便便的肚子

心想連海洋都未曾擁抱

怎可背棄山林而任身體崩壞呢

拼湊完這篇岳人臉譜

我打算要出門去爬一座山了

順便向鹿野示範一下

什麼是軟爛阿北的男性復仇

(草稿)

鹿野忠雄作品

1.蕃人的樂器口簧琴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7529513

2.次高山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8267757

3.卓社大山登山行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9932186

4.中央尖山的攀登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7692125

5.越嶺卑亞南的山旅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19893397

6.秀姑巒山脈的縱走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9831950

7.獨攀達芬尖山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9831968

8.新高南峰與南玉山的攀登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9932188

9.新高東峰的攀登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9932190

10.東郡大山塊(紀行與備忘錄)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89831949

11.由馬利加南山再登馬博拉斯山

https://blog.xuite.net/ayensanshiro/twblog/590104836

鹿野忠雄(1906-1945)年表

(主要參考山崎柄根『鹿野忠雄』與鹿野忠雄、楊南郡譯註『山と雲と蕃人と』)

1906年

10.24生於東京,長子。父直司,母欽。

1913年六歲

4月就讀淀橋尋常高等小學校。

1917年十歲

小學四年級,開始登山、採集昆蟲。

1919年十二歲

4月就讀私立開成中學。一休假就入山採集昆蟲,並受教於昆蟲學者橫山桐郎。陸續在『昆蟲世界』雜誌發表論文。

1920年十三歲

7月20日-8月23日利用暑假,第一次單獨赴父親故鄉的福島縣採集旅行,養成日後獨行的習慣,也是象徵長期採集旅行的最初活動。鹿野在白絣的和服下穿上運動短褲,腳穿草鞋加綁腿,頭戴麥稈帽等,以當時來說,是一般的登山風格打扮。他步行磐梯山、安達太良山、豬苗代湖畔等進行昆蟲採集。

1921年十四歲

暑假赴秩父山地,之後首度獨行赴北海道採集旅行四十日。

秋季,認識東大理學部學生、日後有名的昆蟲學者江崎悌三,首次看到江崎本年8-9月赴台灣所帶回的昆蟲標本,讚嘆台灣大自然的物種豐富與美麗,對台灣自然與原住民的生活心生嚮往。

1922年十五歲

暑假時赴北海道與南庫頁島採集,透過橫山桐郎介紹,認識昆蟲學的權威北海道大學教授松村松年。

1923年十六歲

7月擔任學校登山隊領隊,整個月在阿爾卑斯渡過,進行高山蝶與高山昆蟲採集。

1924年十七歲

3月中學畢業。

1925年十八歲

4月台灣總督府台北高等學校高等科成立,鹿野赴台就讀。因校長遲至5月26日才就任而無法上課,鹿野利用機會第一次到烏來採集、後來再去草山。

5月3日入住七星寮(取可以俯瞰台北的七星山之名),學生宿舍暫借台北一中(今建國中學)校內一角,面植物園且多樹木,入夜一開燈,蟲就飛入室內,鹿野發狂似地揮舞捕蟲網,讓住宿學生啞然失笑。另白天中看到有未曾見過的蝴蝶飛入,就突然從窗戶跳出去追捕,其動作之迅速,亦讓大家吃驚。另赴雪山西北面的霞喀羅一帶。在學中陸續發現新種昆蟲,被暱稱『昆蟲博士』。

6月在竹東郡北埔捕獲歷史性珍碟『紋眼蜆蝶屬』。

暑假回東京省親,和橫山桐郎兩人赴北海道採集旅行。此次採集是在日本的最後一次,之後全部集中在台灣採集。

1926年十九歲

開成中學出身的土方正己、松下憲一考入台北高校。三人意氣投合,成為好朋友。松下日後並娶了鹿野的妹妹千惠。

2月在新公園運動場舉行高等專門學校田徑賽(台北高校、高等農林、醫專、高商等四校),鹿野參加一百公尺短跑,聽說身材雖矮,馬力十足。

3月赴山地的巴庫拉斯社(布農族卡群)、卓社(卓社群)、阿里山的達邦社等,採集昆蟲及小型哺乳動物。

4月首次登玉山、關刀山。之後往霧社,沿合歡越嶺道往立鷹,再去八仙山採集。

5月赴恆春探訪排灣族的龜仔角社。不僅採集及發表生物新種,也關心原住民文化。

7月擔任高校旅行部委員(約當現在的山社社長),由羅東往卑亞南越嶺道採集標本,同時率同級生秋永肇、西尾善夫首攀登雪山,接者想往南湖大山,因溪頭蕃南澳蕃衝突而作罷。此時墜入情網。對象是久良栖社(台中和平鄉博愛村)的泰雅少女。少女總是穿上半身用白線、下半身用紅線所刺繡的該族特有衣裳,袖口與腋下處亦用紅線刺繡,鹿野ㄧ完成調查就來該蕃社報到。在學中獨學希臘文、拉丁語(有助生物學名),勤練體魄,冬天亦裸露上半身, 希望成為泰雅族一員。

8月回東京省親。處理昭和天皇(當時為攝政宮)所藏的『台灣產甲蟲類標本』分類學上的識別與整理。熱心閱讀英國博物學者華萊士(Alfred R.Wallace)著作,並大受影響。發現蘭嶼雖靠近台灣,但其生物標本完全近似菲律賓的系統。對生物地理學開始產生強烈興趣。

1927年二十歲,開始全力馳騁台灣山岳

1月1日發表『卑亞南鞍部縱走動物學上的見聞』(ピヤナン鞍部縦走動物学的見聞)於台北高校的文藝雜誌『翔風』第二號

1-3月赴烏來、李茂岸、拉拉山等共16次。3月底一人出發繞行北大武山一周(未登頂),探訪排灣族部落進行調查。

3月16日發表『華萊士線與蘭嶼』(ウオラス線と紅頭嶼)於台北高校的『翔風』第三號

5月從台東山脈經能高越嶺至霧社,再經松嶺、大甲溪南下嘉義與橫山桐郎會合。

7月第二次登玉山。

8月首次赴蘭嶼,探訪Imourod(紅頭村紅頭)。觀看達悟族建造漁船及船祭,學術的關心逐漸轉向達悟族的民族誌及生物地理學。

11月3日發表『蘭嶼雅美族的人類學概觀』(紅頭嶼ヤミ族の人類学的概観)於台北高校的『翔風』第四號

1928年二十一歲

2月20日發表『蕃人的樂器口簧琴』(蕃人の楽器ロボ)於台北高校的『翔風』第五號。

2-4月岳界大前輩槇有恒來台演講。

3月大平晟與高頭仁兵衛來台登山,鹿野建議行程安排並與沼井鐵太郎協助參訪。高校三年上課日數未滿三分之一,且均未參加期末考,校務會議原擬退學,後經校長緩議,以留級一年處分。

4月發表『次高山(シルヴィヤ山)』於山岳第二十二年第三號。

4月台北帝大創立。

5月18日原擬從阿里山潛入南部布農族最後未歸順蕃的區域進行登山探險,因罹患『二十日熱』(恙蟲病)而在台北接受55天治療,計畫因而取消。

7月10日赴阿里山,靜養一週。7/19下山往埔里,7/23-26攀登卓社大山。此時開始戴他的正字標記熱帶探險帽(Safari Hat)。之後經能高越嶺道路攀登奇萊南峰及能高山後抵花蓮港,由該處花兩天至研海支廳的所在地新城,再溯太魯閣峽谷而於8/4抵達中央尖山攀登的根據地西拉克,加入台北一中登山隊,由小瓦黑爾溪攻擊中央尖山,8/9登頂,為岳界首登。8/18-31率東大出口一重、京大酒戶彌二郎、岩田權兵衛由羅東經卑亞南越嶺道首次攀登南湖大山,下山後往雪山,這第二次的雪山行,首次發現冰河遺跡,之後經松嶺探訪泰雅族位於北港溪的各群。

11月15日發表『台灣蕃族巡禮-排灣族』(台湾蕃族巡礼-パイワン族)於台北高校的『翔風』第六號

12月加入殖產局山林課的現地調查隊(隊長小林勇夫、隊員沼井鐵太郎、平澤龜一郎),由霧社縱走合歡山、合歡東峰、北峰與畢祿山(首登)。

1929年二十二歲

2月11日發表『有關台灣蕃人的弓』(台湾蕃人の弓に就いて)於台北高校的『翔風』第七號

3月出席日數未達標準,是否退學,教授會議正反激辯,後經校長三澤糾力護下畢業。率山岳部及剛來的植物學教授河南宏登北大武山。之後獨行赴阿禮社調查,結束高校的調查生涯。

4月赴蘭嶼做第二次調查,花一個月調查生物與達悟族文化,遇見台大移川子之藏等團隊,一起進行調查。初遇瀨川孝吉。

5月調查海岸山脈。由北絲鬮沿內本鹿越嶺道西出寶來。再由寶來行走關山越嶺道西側的桃源、Bibyu-、拉芙蘭、拉庫斯(靠近抗日的布農族危險地帶)。之後下荖濃溪,赴來義社等蕃社及東側的大麻里蕃調查後,由知本返台東。

7月參加由船曳實雄、齋藤齋率領的台北高校教師與學生的登山隊,由志佳陽社縱走雪山、與大雪山。

8月芃芃越嶺道山旅(北部橫貫道路前身)。3-8月合計150天連續進行登山與調查。

1930年二十三歲 本年留在東京,未赴台

4月就讀東京帝大地理學科。加入日本生物地理學會。提出台灣東海岸巨石文化遺跡的研究報告。

10月霧社事件

11月發表『中央尖山的攀登』(中央尖 山の登攀)於山岳第二十五年第三號。

1931年二十四歲

4月升大學二年級。

7月發表『越嶺卑亞南的山旅』(ピヤナン越の山旅)(上)於山岳第二十六年第二號。

7月回台,利用暑假,連續70天進行山地活動。縱走大劍山支棱(岳界首次),實地調查雪山山群(雪山地壘)的詳細狀況,掌握冰蝕地形的特徵與證據。在雪山、大劍山支棱與大霸尖山支棱上共發現35個圈谷,並作測量及攝影。

8月繼續攀登馬博拉斯、秀姑巒、大水窟等三座山,獨攀達芬尖山。之後縱走玉山連峰,其中南玉山是岳界首登。也藉此開拓了玉山東峰、亦即北壁的路線。

9月縱走東郡大山塊,除東郡大山外,餘均是岳界首登。之後續登馬利加南山、馬博拉斯山,開拓了馬博拉斯山北壁路線。

12月發表『新高南山與南玉山的攀登』(新高南山と南玉山の登攀)於山岳第二十六年三號

1932年二十五歲,留在東京

大學三年級。開始發表台灣人類學的論文,如『台灣島的矮人居住傳說』,另亦發表『台灣高山地區的二、三地形學上的觀察』等台灣高山冰蝕地形的相關論文。博物學相關的論文,從1926年起陸續提出,至本年而告終。

5月發表『新高東山的攀登』(新高東山の登攀)於山岳第二十七年一號

9月發表『獨行達芬尖山』(尖山單獨行)於第二十七年二號

12月發表『秀姑巒山脈』於山岳第二十七年三號

1933年二十六歲

東大畢業,進同校研究所。

4月發表『東郡大山塊(紀行與備忘錄)』(東郡大山塊(紀行と覚え書))於山岳第二十八年第一號。

4月出席『台灣島最後未歸順蕃』玉穗社頭目拉荷阿雷在高雄州舉行的『歸順式』。

5月獲得日本鳥會會長鷹司信輔公爵的資金援助,赴台灣島及蘭嶼進行調查與鳥類標本的採集。初遇阿美族青年Totai Buten(陳抵帶)。初見即宛如舊友,成為高山調查的夥伴。滯留蘭嶼40天,登紅頭山與大森山。另去綠島,登阿眉山與火燒山,進行生物調查。回台灣後,走知本越嶺道西出屏東(動物調查)。

8.16由知本溫泉出發,宿追分駐在所,17日經見晴宿深山駐在所至20日。21日經霧山、知本山駐在所(泊),擬由此登知本主山及探查小鬼湖,因病未果,滯留至23日。24日抵州廳界的鞍部山頂後,宿松山駐在所。25日宿霧頭山駐在所,滯留至27日。28日經阿禮、宿霧台,30日經三地門抵屏東(台灣山岳彙報第5年第10號(1933.10))。

9月與地理學者田中薰登南湖大山。Totai Buten亦隨行。在南湖大山及衛星峰合計發現12處圈谷與冰河遺跡。因為此趟南湖之旅,而與田中共同提出有關冰河的論文『有關台灣南湖大山山群的冰蝕地形』。田中另執筆『台灣的山與蕃人』。

10月下旬-11月下旬,再度進行雪山山脈的動物地理學調查與冰蝕地形的調查。期間,由舊佳揚直接攀登劍山(岳界首攀),在雪山一號圈谷野營八夜。在糧食斷絕的情況下,連續攀登雪山進行地形與生物的觀察。10月24日,母親在東京病歿(此日剛好是鹿野生日)。

1934年二十七歲

研究所二年級。

4月1日在東北帝大舉行日本地理學會、東京地質學會、日本火山學會、日本岩石、礦物、礦床學會的聯合會,鹿野演講有關台灣高山的冰河遺跡,並展示玉山、雪山、南湖大山的冰蝕地形照片及地圖。

此年的後半年,被台灣總督府聘為警務局理蕃課兼警務課的囑託,出入山地更加自由。之後幾乎每年到蘭嶼調查,獲得明確的證據,證明華勒斯修正線可從台灣島與綠島、蘭嶼之間向北延伸。並從台灣高山地形與區域地質史以及所採集的哺乳類、昆蟲類、鳥類、兩生類、爬蟲類的分佈與分類識別上全面就台灣動物地理進行考察。

1935年二十八歲

帶領明石哲三赴蘭嶼調查。

1936年二十九歲

赴朝鮮北部的白頭山調查冰蝕地形。亦攀登朝鮮半島的最高峰冠帽峰。

帶領明石哲三赴蘭嶼調查。

12月參加日本銀行副總裁渋沢敬三主辦的Attic,與渋沢初次見面。

1937年三十歲

獲得渋沢個人與學術振興會的資金援助,進行台灣民族誌調查與標本的採集。

3月在排灣族的民族誌調查上拍攝二千張照片。

6月在蘭嶼進行四個月調查,邀台北高校學弟國分直一前來,並第四次參加船祭。執筆有關達悟族的造船與船祭的報導。

7月7日,中日戰爭爆發。

1938年三十一歲

民族誌的研究成果獲得剛就任東京帝大人類學教室主任部長谷部言人的稱讚。但被地理學科主任教授辻村太郎斥責以一位地理學科的研究生卻花太多時間在人類學及動植物學上。

1940年三十三歲

6月與小九歲的丹那靜子相親而一見鐘情。11月15日結婚。新居在東京上之原町。靜子看到鹿野家中台灣原住民的衣裳、裝飾品、武器、石器、土器、標本等,知道鹿野已經轉向民族學與考古學的研究。擔任『財團法人日本拓殖協會』的囑託。之後每週赴協會圖書室涉獵民族學資料。鎮日忙於準備出版『台灣原住民圖譜』第一卷(達悟族篇)及第二卷(排灣族篇)。戰雲密布中,鹿野發覺博物學與民族學的研究難以兩全。這年開始停止昆蟲學的論文執筆,也結束生物地理學的研究。

1941年三十四歲

春季,向京都帝大提出『雪山山脈中的動物地理學研究』論文獲審查通過,取得理學博士學位。

8月出版『山、雲與蕃人』,被認為是當年度三大日本山岳名著之一。赴蘭嶼(生涯最後一次)。合計赴蘭嶼十次,天數340天,前後期間達十五年。之後往台灣中部,調查有關布農與鄒族的石器使用法與製造,亦去調查考古遺跡。

12月8日,太平洋戰爭爆發。

1942年三十五歲

4月長男隆出生。

6月奉陸軍之命擔任陸軍專任囑託,赴馬尼拉的日本軍佔領地。整建軍政下的菲律賓科學局、菲律賓大學等學術機構。救出美籍考古學與民族學研究者貝雅(Henry Orley Beyer)。研究博物館資料,其中重要的是巴丹島與蘭嶼的物質文化比較研究。訪問馬尼拉市內的巴丹島人。赴巴丹島調查的願望無法實現。在雜誌『地理學研究』發表『台灣原住民族的人類地理學研究序說』,提出操南島語系的台灣原住民不經南方島嶼而直接由中國大陸南邊移住的學說。

1943年三十六歲

3月返日。繼續研究與執筆民族學、考古學的論文。亦繼續擔任拓殖協會與Attic(已改名常民文化研究所)的研究員。

11月家族往神奈川縣茅ケ崎疏開。長女和枝出生。鹿野過著忙於撰寫民族學與先史學論文的日子。東南亞先史學、民族學的論文集已由矢島書房交付印刷廠,但因缺乏紙張,遲遲未能出版。論文集包含七月提出的重要學說『台灣先史時代的文化層』。

1944年三十七歲

3月以陸軍專任囑託的身份奉命赴北婆羅洲(沙巴)。在戰火中進行民族學的調查。知道自己無法活著返日,督促出版社早日出版民族學與先史學的論文集。也督促常民文化研究所儘速印刷『台灣原住民圖譜』。自日出發之際,將七個大行李箱(塞滿論文資料與原住民照片與膠卷)託妻子保管。此資料是打算日後出版的十卷論文集所需的東西。出發兩天前,繼續校閱第一卷的校正稿。

5月在九州的博多旅宿地寫就『東南亞細亞民族學先史學研究』的序文。

7月15日搭乘北婆羅洲專用的飛機,途中在台灣及馬尼拉降落。鹿野雖著軍服,但頭戴探險帽。八月中抵達北婆羅洲。

10月15日奉守備軍之命赴內陸,進行六十天的民族調查。和助手金子總平出發。

1945年三十八歲

1月16日父親病歿。身在叢林的鹿野未接到電報。

4月出版『台灣原住民圖譜』第一卷。

7月15日北婆羅洲譚布南司政官田崎浩雄看到鹿野的最後身影,之後鹿野與助手行蹤不明。

1946年

10月遺著『東南亞細亞民族學先史學研究』第一卷出刊。

1952年

1月『東南亞細亞民族學先史學研究』第二卷出刊(馬淵東一、瀨川孝吉編輯)。

1953年

11月第八屆太平洋學術會議與第四屆遠東先史學會議在菲律賓召開。出席的各國學者追悼鹿野,會議中亦有學者提到鹿野的死亡原因。

1961年

國分直一參加檀香山的夏威夷大學舉辦的國際學會,一位維也納的女性民族學者巴克萊(Inez de Beauclair),告知鹿野失蹤,且和日本憲兵有關,恐已遭殺害。國分非常震驚,將聽聞的事寫在『月刊太陽』(1963年第四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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