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之岳斜地(二月)

行程

飯田町驛–中央線–穴山驛–上手村–長者窪–饅頭鞍部–權現沢–hocchi鞍部–柳平–湯村

例行的夜班車

離開飯田町驛(車站)時

下著雨

寂寞的傾盆冬雨

令人不敢期待翌晨的晴空

但心境卻不可思議地沉穩

火山 斜地的廣漠茅原裡

看到自己被冰雨淋濕、踽踽的姿勢

咀嚼著這身影所聯想的無限寂寞時

我卻暗地裏感到喜悅

最近的我無法否認

勇於登高的心境不知何時已經變成樂於漂浪的心情了

如果這是體內年輕轉為衰老的徵兆

實在叫人不堪

但隨著逐漸享受孤獨心情的增長

相較於岩壁更喜歡森林

相較於稜線更喜歡溪谷的潛意識心情

已經是莫可奈何了

今晚也是一樣

對同行的夥伴雖很抱歉

但火車在還沒離開東京時

自己的心已經橫向的往斜地而去

而非想朝著山頂更高的點攀登而去

我們朝著茅之岳出發

同樣沿著中部日本的大地溝

因為北有八之岳、南有富士兩大火山

茅之岳是容易被冷落的火山

又因很早即把觸腳伸入早已開發的甲府盆地北緣的關係

所以我們將目標設定在這具有種種傳說的老火山

在猿橋驛之前淋濕我們火車的雨

在經過大月之後

陰暗的窗外轉成微微的白雪

笹子驛的月台上

雪早已積了三四吋厚

但在通過隧道出了甲府盆地邊緣時

又下起了雨

從富士往丹沢、道志、御坂的群山所塗抹的夜雪

令我想起從小金沢、大菩薩的群山連貫秩父為雪所掩埋的情景

同時剛才占據山頭大半的斜地冰雨

也變成了雪

但變成是從千曲川方向越過國境襲來的強勁吹雪的話

就有一點過於寂寥況味

期盼兩袖清拂就能愈發澄澈吾心

數度睡夢中醒來的情況下過了甲府

在即將抵達韮崎時

完全天明的朝空

右窗中看見一望無際的茅之岳斜地

在輕緩曲線漸降的斜地中

印著斑斑新雪

越往上越濃烈

隨著往下則呈鹿點斑斑

然後在崩滑到塩川山谷時

則出現了完全枯芝色的草原

雨隨著黎明停了

但雲層仍尚低垂

如同八之岳般地僅是透過一點點的斜地曲線讓人知悉

但景色相當恢宏

追逐著被灰色雲捲入而高聳的大地

我的靈魂也似要被雨雲所融化了

早上七點

一行人離開穴山車站

為夜來的雨所泥濘的赤土

讓用力新踏的草鞋觸感

有著強烈的斲傷感

橫切過西側有著七里岩溶岩壁的狹小丘陵地

道路進入了塩川的流域

丘陵地上長的應該是楢樹

依然聳立留著丈餘長的高度

像拳頭般地被割堆的老木奇林

常常可以透過這些樹幹

看到茅之岳的全貌

非常美麗

下往塩川之谷

經過烏鴉群聚的水田間

來到小田川的投宿地方

雖是冬天

顯得萬分孤寂的街道

很明顯地透露出是容易被水路暴漲所威脅的特色

即使如此

這是從千曲川越過念場之原進入以前的府中街 道旁的一個車站

因此要找到掛著供各地旅人住宿的古風提燈並不難

進入黝暗的「土間」

踏進微微燃燒圍爐的一行五人

在這裡要了茶水

吃起自己帶來的早餐

渡過水流稀少的塩川

從上手村的中間往永井

終於要來到茅之岳的裙踞

一進入開墾地和植林地之間

路變得混亂

讓行走非常緩慢

直到登上樹林間大約東方的位置漸次升高的傾斜面之後

我的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

但幾何學地切開的寬幅道路

經常存在隨時變化的不安定感

這次的旅行似乎始終處在不安定之中

放棄登高而想漂浪的自身心境

已然紮根無法欺瞞的不安定

抱著如此心情持續不安定行走的我

卻被視為是前輩的旅行

如果能一切平穩無事—對同行諸君實在萬般對不起—

那才真是不可思議

新闢的道路

被宛如風花的雪片薄薄上妝

我們尚不是很鬆的草鞋

在淡雪上印出一個個黑色的足跡

新闢的道路在此絕跡的同時

樹林也絕跡

前面隔著寬廣的荒蕪地、離雲很遠的茅之岳的全貌清楚可見

靠近一看

雪意外的多

似乎無法輕鬆越過

稍被耕耘的山中田地的瘦弱蘿蔔

仍將其渾身力氣灌注在紡錘根裡

 並將半身露在積雪可達腳跟的雪地上

在夏季旅行中一定會偷偷帶幾根小黃瓜的石川君

當然不可能視而不見

從連著土、用小刀厚厚地削著皮的胡蘿蔔中

冒出滴滴答答如雪滴般的水氣

看起來煞是好吃

我也忍不住受誘惑嘗了一口

卻感受不到像看到的一般滋味

荒涼荒原上染上的皓皓白雪

橫溢在如縷的小道上

 令人感到無盡的迷濛

 從小田川的旅館出發花了兩小時多

抵達長者窪北端不到800公尺的地點時

是十點半

眼下橫陳著滿滿密生著針葉樹的凹谷

夾在兩崖的急斜處帶著宛如小地溝特異地形的凹谷中

到處殘留著滿滿的長者傳說

例如我們引用一下甲斐國志—-

「一 、茅之岳

居江草春之南

相傳以前山下有一豪族

稱為某長者

有一道士來借宿

未許

乞食

不與

道士大怒

詛咒水脈斷絕

因之山間雖有伏水

卻未流而為川云云(下略)」

「雖有伏水」這一段話

正好可以看出生活在多孔質火山 岩地的住民

飽受缺乏水流之苦的神態

根據村人的說法

長者窪的正中央

以前聽說有長者揮灑米糠所堆積的米糠山

可能是指806公尺的小圓丘

我想可能是以前地質上有令人聯想是米糠特質的東西

但無法確定

然後是甲斐國志的一介道士

不知何時被置換為弘法大師

進而連結饅頭鞍部的傳說

登抵凹谷的邊緣後橫切

三角 點1075公尺岩峰(陸測五萬 韮崎圖幅)直下的地方

抵達將長者窪二分的小稜線中部、有900公尺計曲線的鞍部前

都順利無事

那裏有一條防火線約指著東方被切成一直線

事後想

如果沿著此一防火線下行

然後在抵達與它斜交的第二防火線登往東北的話

應該平安無事

但因過於拘泥地圖(韮崎)的古老小道記號

在浪費過多時間及備嘗困難之後

一行人夾在1075公尺岩峰東側的峽谷間進退維谷

從那谷線向北越過岩塊及積雪上登

也可經由從茅之岳伸向西南方高1370公尺的小隆起登頂

但因靠近胸部的陡斜以及意外多的雨量

在此完全抹殺我們的上進心

再回到900公尺的鞍部

這次改從一條防火線走向另一條防火線的曲折走法

被松樹植林切開的三條防火線的相交狀態

幾乎與地圖的小道記號一致

描繪著正確的Z字型

然後在好巧不巧偏向Z字型最後一畫的位置

興建了一座小石神社(在韮崎圖幅中有表示)

道路從神社開始上下起伏攀登

最後終於抵達饅頭鞍部

饅頭鞍部所流傳的傳說並不怎麼樣

是和弘法的石芋有異曲同工的東西

鞍部茶屋的老先生

並不知道偶然經過的貧僧就是弘法大師的旅姿

吝於施捨一顆饅頭因而得罪大師

而和窪的長者同樣讓饅頭化成石頭

村人一臉正經的說:

「所以到現在

鞍部附近都還有饅頭型的石頭

割開裡面一看

不管怎麼小的石頭都包有內餡」

化成石頭就沒法出售

連選擇如此寂寞的鞍部開店、遠離人間的老先生

也難免吃驚吧

不管有無內餡

我們對採集饅頭石毫無興趣

這也許是受了蔥皮狀分解的火山 岩小塊狀吧

雖然如此

不管是拒絕水的長者

或吝於施捨饅頭的鞍部老先生

抑或封水將饅頭石化的弘法大師

雖不是都會之地

卻是心胸狹窄的人匯聚了一地

不過在逐漸往高挺進時

突然所看到的名勝之地

卻是極端的的瘦脊之地

無法得到安住基礎的先住民的強烈失望

也透過這些傳說可以清楚感覺出來

登頂而望

饅頭鞍部實在過於像鞍部

而漠然成為稜線的一部分

彎曲的道路還是碰到沿著稜線的防火線

被路好走所誘

一度抵上方看看

但不論走去哪裡

都看不到接續饅頭鞍部的下山路

決定從隨便的地方火速地向東側下山

一開始是渾沌不明

不知是道路或谿谷

幸運的是有人踏過的路徑

不知何時就變成行人交錯的踏跡

我們被引導至權現沢源頭的山谷間

朝著永井新開的廣野的茅之岳前進時

原本轉好的天氣

在來此之後不久就轉為陰霾

連雪都片片飛落

在連結疏林的平坦山谷間的草地上

踏著輕淺雪地前進的我們的寂寞之心

粉雪一勁寂寞地飄落

橫躺平野的我的愚蠢幻想實現了

但並不長久

把印男君沙沙作響的桐油紙稍微弄濕的程度時

雪就停了

一行人在將近下午三點半時

抵達海拔1,117公尺的HOCCHI鞍部(陸測五萬岩山圖幅)的南邊

夾著相距20公尺的環曲線的凸角

原先我們簡單就認為這就是HOCCHI鞍部

雖然比對地圖時有點疑問

但卻不想好好確認

就被「就當作是HOCCHI鞍部吧」的懶惰氣氛所把持

腳就朝著足跡清楚小道似乎是清川村前進

落葉樹林下

雪非常深

沿著雪面斷續的犬跡下降時

看起來向東的道路

逐漸轉呈南

再指向西南

最後指向相反的正西而進入空沢

把它當是HOCCHI鞍部的想法

再怎麼想都不合理

即使仰起頭

也被滑落兩側的稜線所遮掩而看不到鞍部

但已經下到很深了

一開始就沒有再回頭到預定的清澤川的心情了

順便下到柳平住進韮崎也可以

如果可以

決定最好延伸下到湯村

於是一行人就這樣沿著尚未流著水聲的山谷下行

這山谷也是權現沢的一個源頭

「又村記云

在上游米沢(應該是在柳平南方約一公里三角 點702公尺的附近)

聽說有一處隱里

雨後天晴時

突然以富有之村的姿態出現

惟開設楯無渠建立人家後

其後事絕

按即是前漢書天文志中所載的山市之類也

廣野之氣成山市

海邊之氣成海市….(甲斐國誌)」

心中感受到此種離世的懷舊

也體會柳平人寰的遠離塵囂

接近黃昏時進入柳平

借居人家的雨簷歇息

山上人家像牛一般地換茶

誠心地款待一行五人

對山家來說可能是上等的糖果

但看到提供的這些香蕉蛋糕或森永的西洋糖果

我不免感到幻滅

以前出現山市的山谷間

現在卻聞到都會的塵埃

以前那令人懷念的黑糖貽的稍苦滋味

粗野的豆捻糖

不知何時從這個山里間消失

想到取而代之的是這些棉花糖的蛋糕及香蕉蛋糕時

 回顧這恐佈且強而有力的皮相的「文化」侵蝕力量

甚至令人覺得心痛

終於

在潺潺水流聲的溪畔

遍開著為堅韌冬芽所包覆的水柳田

離開山谷間

穿越穗坂、三之沢

在寬廣的耕地間

日暮西沉

雖是耕地

但依舊是山麓的大斜地

舉目所見散落在村里的燈火

說明著每一村落的所在

而在遙遠遠方低垂的集光的燈火

就是韮崎町

橫越韮崎町的燈火通明處

不久向後

在平坦的道路完全開展在平野之間時

我們的腳步也不禁沉重起來

八點左右通過松島村時

路旁的賣香菸小屋

大量擺設著剛進口的大杏碑支那香菸

可能受到這驚人侵入力的這大旅行家的影響

石川君等人爭相求購說:

「便宜順口而好抽」

自道路右切

在古城山的黑影背景下

看到湯村的電燈時

已是晚上九點左右

不久

一行終於在舒適的溫泉鄉富士野屋裡

可以伸長了疲累的雙足

(1924.2.10)

譯自日本山岳名著全集7

静かな山の旅

河田 楨(1890-1971)「茅ガ岳裾野(二月)」

發佈日期:
分類: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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