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大山記-昭和八年夏季山行

(田中薰(Professor Tanaka)。足立源一郎畫)

譯註:本文譯自田中薰「台湾の山と蕃人」中的「南湖大山の記-昭和八年夏季登山」,古今書院1937年發行。是1933年田中與鹿野忠雄攀登南湖大山群峰的紀錄。

一、緣起

昭和8年8月,我35歲,初次踏上台灣的土地。這是多年來的憧憬之地,但在此之前,卻因莫名的懶散而未能探訪。日前赴歐旅行時,因為對自己國家所知有限的惶恐而環島北海道一周的我,也難以安排台灣的行程。這樣想來,此行可說是達成了多年來的願望。

這次旅行,目的當然是想獲得台灣的概念,所以將西部產業地帶的參訪充分納入預定的行程中。但其中內心非常堅持要在台灣的某地方爬一座山,這是因為想要把旅行當成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使然。

這結果,讓我偶然攀登了南湖大山,並以此為契機,和台灣的山結了不淺的緣分。

我從這稍稍計畫性的中途吃路邊草的行程中,取得了相當的收穫,讓我對台灣的山與蕃人的執著,張開了無垠的羽翼。希望此事未來也能一點一點成長。對我來說,南湖大山可說像是無邊原野中看到的最初道路里程標。

登山行程

昭和8年9月8日台北-羅東(泊)(快晴)

(譯註:快晴是萬里晴空的日語表達)

9日羅東-(營林署鐵道)-土場-(徒步)-四季(シキクン)駐在所(泊)(晴後陰)

10日四季-庫霞(クッシャ)駐在所-穆魯羅亞滬(ムルロアフ)駐在所(泊)(雨後晴,入夜後再雨)

11日滯留穆魯羅亞滬駐在所(雨)

12日穆魯羅亞滬-給里洛(ゲリロ)山-巴都諾府 (バドッノフ)山北方,在昭和8年5月建造的陸地測量部第7號三等三角點附近野營(晴後驟雨)

9月13日野營地-巴都諾府山-南湖北山?(ゴンゴバユウ)-南湖北峰-布納奎(ブナッケ)野營地(泊)(快晴)

14日滯留布納奎、攀登南湖大山主峰(快晴)

15日滯留布納奎、攀登南湖東南峰、陶塞(タウサイ)峰(晴後雨)

16日滯留布納奎、攀登南湖大山北峰、東北峰、東峰(快晴後小雨,入夜後天候狂暴)

17日因為暴風雨,由布納奎避難至南澳蕃岩石小屋

18日下南湖(シラガン)溪,在審馬陣(タケジン)附近接上一般登山道路,在奇烈亭(キレットイ)野營(午後晴)

19日奇烈亭-耶克糾(エキジュウ)駐在所-卑亞南(ピヤナン)駐在所(泊)(快晴)

20日滯留卑亞南(晴後陰)

21日卑亞南-四季-土場(泊)(陰)

22日土場-(因為颱風,部分鐵路不通)-羅東-台北(快晴)

地圖:台灣總督府警務局30萬分之1(台灣全圖)、同5萬分之1蕃地地形圖、「ピヤナン社」、「シルビヤ山」

同行者:鹿野忠雄君、托泰布典(トタイブテン)君(阿美族蕃人、在內地受教育的青年、以鹿野君的助手身份參加)、岸本巖君(泰雅族蕃人巡查)、蕃人挑夫10名

二、對南湖大山的傾倒

僅23萬內地人居住的台灣中,有430萬本島人,再加上有接近15萬蕃人居住。單以住民來說,是比歐美還外國的地方。被稱為高砂之島,任誰都會興起南國懷念之情的台灣,近年來逐漸知道其上有超過三千米的高山130餘座,此事即使以一個新聞來說,也足以令山人的血脈澎湃不已。我們對此高砂之島屬於我國領土、無關稅壁壘、並可自由出入一事,想起來真是個奇蹟。

在了解台灣山地上,即使不是第一號人物,也可說最接近於此地位的友人鹿野忠雄君,此行能夠得到他擔任東道主,對我來說實在非常幸運。該君自從就讀台北高等學校以來,宛如自家庭院般地奔馳台灣群山,今年以生物分布的調查為主要目的,在日前的昭和8年5月來台,並於蘭嶼(紅頭嶼)病倒。但在我渡台的8月下旬,已經完全康復,並且在由台東走知本越後的北上途中。我在平地繞了一圈回到台北時,該君也正好喘口氣,於是同行的約定就此成立。

在此,我想有必要針對為何渡台當時把所有剩餘時間全部充當攀登南湖大山的原因稍作說明。

首先是風景的問題。這是我第一次的台灣之旅,僅能攀登一座山的話,當然是希望能夠選擇有代表性風景的山。但台灣山的風景,絕非完全一樣。就此,一般有兩種看法。一是南北氣候的相異;南方熱帶,北方亞熱帶,南方的山,從熱帶林開始到山頂上,仍未脫森林帶,但北方的山,一開始就栽進灌木帶,和內地的高山並無特別不同。其次是山容。有銳角尖聳的山峰與平鈍的圓山。前者是阿爾卑斯型的尖銳金字塔(如中央尖山)與風化削剝作用下的殘丘(如大霸尖山)之類。支那人清楚地以「尖山」、「大山」等兩種語彙區別此兩種山容。

入北部山地?還是走南部山地?登尖山?還是入大山?這是興趣的問題。但我們除此之外,還有一種看法。那就是嗅聞冰河之香。這個香味在哪邊比較高呢?如此一來,就必須選擇北部的山中至少稍微寒冷的山。被稱為大山的群山中,通常有平坦面或可疑的窪地。這從5萬分之1的蕃地地形圖中,也大致可以推斷。於是自成問題而自投羅網的,就非南湖大山莫屬了。此山位居中央山脈的最北端(北緯約24度半),有3797米的高峰,山頂的地形非常複雜,龐大根深蒂固的山體,看起來宛如包藏了台灣高山的所有問題。

我在平地視察期間,台灣山岳會的沼井鐵太郎氏預先做好的計畫中,果然也納入了南湖與次高。鹿野君也說少有像南湖這麼合適的山,如果是這座山,再去第二次也無妨。於是我二話不說就遵照了這兩位台灣通的說法。

三、冰河之香

以前冰河流經的痕跡處,確實有一種香味。我們稍稍靠近此飄香之處,就會激動,嗅到此香味,立刻就會歡天喜地。但發出此香味的是什麼呢?圈谷(カール)、冰磧(堆石:モレーン)、冰河擦痕(スコーリング)、漂石(エラチィックス)、羊背岩(ロシュ ムートネ)或瘤狀岩(リンド ヘッカー)、U字谷等地形學上的名稱很多,要言之,被重厚的冰層所摩擦而感覺帶有鈍圓味的岩肌,像掬水的手掌般可愛的凹窪,而在其中連亙這些像是慎重承受殘雪的圈谷的遠山眺望,當站在秋山之音渺無的山谷而環視四周的岩壁時,當沐浴夕陽而閒坐山頂時,如果感受到這般冰的氣息,那麼這裡所連結的永恆之美應該會肅然地搖蕩內心吧。

我從少年時代受小島烏水氏的文筆薰陶,囫圇吞棗地耳聞諸多冰河學者的論爭,也已經看過日本阿爾卑斯之美。因為過於追求此種美,而讓想像之翼持續伸展。東北地方或北海道的低山中,也有發現圈谷,倘前往庫頁島(樺太)、千島,其圈谷說不定也像蘇格蘭般臨近海岸。反之,向南則雪線越來越高,四國、九州的群山就過而不停,但台灣的高山說不定可以接觸到圈谷。不!這並非只是我的幻想,也並非我的創見,而是前輩們已經對此有所暗示。

依矢部長克博士的說法,台灣海峽是陷沒地溝帶,支那側或台灣側都有形成山谷地形而沒入海中的舊河谷,亦即所謂的「溺谷」(Drawned Valley)非常發達。在高雄城町中注入高屏溪(下淡水溪)的溺谷,其深達海面下600米一事,清楚可判。也因此,可以想像以前的台灣島或至少部分曾有比現在還高600米的時代。所謂「溺谷」,是被海底沉積物逐漸掩埋之物,因為最近的土地隆起達到200米,所以台灣島過去的高度比現在還高1000米的看法,大致並無不當。

早坂一郎博士認為,實際上台灣的高山以前的海拔約達5000米,碰觸到熱帶地的雪線,並肯定過往有冰河的存在。但熱帶性風化削剝一旦變激烈,構成台灣高山地帶的地質是容易崩壞的粘板岩及砂岩,所以他稍作悲觀的想像,認為冰蝕地形恐怕難以殘留。

不過,對於早坂博士的想像,有必要假設台灣島的地盤是以整個島的方式隆起、沈降。如果此昇降運動有部分做不同的作動,那逾5000米的高峰是否發達成橫亙台灣的全體脊梁,當然就不得而知了。又,台灣的高山是否在冰河時代海拔最高?或有部分是現在比較高,這方面尚屬疑問。

關於這樣的理論,姑且不談,有關實際的冰蝕地形,鹿野君在昭和6年的次高山發現了圈谷而對此做報告,並述及其他有很多值得懷疑的地形,這是創先之舉。

就這樣,我們此次的山旅,就是為了嗅求冰河之香而來的。

而且此一令人不安但多少有所期待的山行,果然因為接踵現身的冰河氛圍而始終有著比預期高數倍的激動。除了首度經驗的台灣登山紀行外,我也想盡可能紀錄此一連結久恆的過去之美。

四、從穆魯羅亞滬(ムルロアフ)往南湖大山

1.初體驗

台灣的蕃地畢竟是警察的特別行政區域,旅行者必須一一獲得入蕃的許可。我們一行從台北搭火車抵達羅東,並在此完成台北州羅東郡的入蕃手續後,搭殖產局營林署輕便鐵道往土場,然後再徒步投宿在四季駐在所。

從太平山砍伐下來的二、三人環抱大小的出色檜材,由戴著芭蕉斗笠的本島人夫在烈日下拖曳著濃紫色身影堆放到輕鐵,其光景實在珍貴。從土場導往深山的山道,是所謂的警察道路,其道路良好到可穿散步鞋、撐傘步行,令人不可思議。進入蕃地後,因為沒有旅館,所以就借宿在警察的駐在所內。一般而言,這裡都有讓人住宿的設備,巡查太太親手做料理,讓部長大人入座並端上二、三盅清酒,其光景又和內地的山家不同,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著各自的狀況,並對同樣身處異鄉而感慨係深。

四季駐在所位於蘭陽(濁水)溪岸的河階上,可以一眼俯瞰蕃社。我們雇用了此蕃社與一里之遙的卑亞南社十人左右的人夫而終於要深入山區。到穆魯羅亞滬的駐在所之前,都還是警察道路,所以並不礙事。但森林是亞熱帶性,其景色是喬木下有無數的藤蔓纏繞,桫欏(ヘゴ)及芭蕉自生,鳥巢蕨(オオタニワタリ)及其他大型的蕨、蘭類可以在群樹的樹幹或樹梢中仰見,從其間可見的濃紫色遠山山膚隔著深谷聳立。

「如何?…..」

鹿野君反身探問。

「山很大吧?(日本)南阿爾卑斯沒得比吧?………」

如此連番攻擊強索我的讚美之詞。

心想「原來如此…..鹿野君已經完全變成台灣山男了」。但這般被強迫索求,內心反而起了一絲反抗心。是啊,山果然大,顏色很美,但是稍等一下,不是沒有雪嗎?而且實在和南阿爾卑斯很像。但真的比南阿爾卑斯大嗎?腦中浮起從西山溫泉攀登白峯三山的舊時山旅,想起那野呂川的深谷,試著比較看看。

「哪是?內地的山也不輸啊」。我這樣說,打算開始否定台灣的山。但在不知不覺中,我竟然也應和起鹿野君的說詞了。究竟這魔術師是台灣的山呢?還是這位鹿野君呢?這一點對我來說,還是個深深的謎。在解開這謎題的關鍵上,讀者應該可從本書第二部的風景論中找到吧。

正當淅瀝瀝下起暖雨之際,七、八位急奔下來並突然阻擋我們面前的,是狩獵歸來的蕃人們。裸身裹著黑布兜當褲,腰間橫掛大大彎曲的蕃刀,肩膀到背脊披著形式上防雨的鹿或山羌(キョン,台灣產小鹿)的毛皮,人手各自持著尖茅及槍,實在是慓悍至極的衣裝。我在瞬間,感覺到宛如受困在原比例大小的青銅像陣中而備感壓迫與威脅。但下個瞬間,鹿野君就用熟練的蕃話三言二語後,蕃人的臉立即顯露出親愛的心,並在不覺間變成了純真的有趣表情。此事以來,我即使伴隨十名裸身的蕃人且未帶寸鐵地外出前往十日山旅,也絲毫沒有恐懼之感了。

鹿野君因爲受人之託要採集野鳥,所以也配發很好的槍給蕃人們。他們是天生的狩獵之民,一持有如此精良的槍械,欣喜之情就無以復加了。一旦我們的身影稍微離開,就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碰、碰」地射擊起來。跑過去問說有打到什麼嗎?他們笑咪咪地相視而答不出話來。什麼嘛!原來只是受不了誘惑想要射擊而已。蕃人真的是像小孩子般的可愛傢伙。

2.最初的展望

台灣的山最魅惑人心的,無非是其遠望上的雄偉。而這個魅惑人心,首先就從穆魯羅亞滬駐在所的雨後展望開始。此駐在所位於南湖大山連嶺北方、太平山的稜線上2350米左右的地方(台灣稱「尾根」、「山稜」為「稜線」),因為是建於伐木跡地後開闊的山邊,所以從被雨霧籠降的10日夜到11日傍晚為止,真的有微冷而身在悲哀的西伯利亞流放地的感覺。不過,一旦亂雲沉入山谷,夕空皎潔,此處的眺望,又是絕佳的壯觀。從次高山到大霸尖山,展開著像是無法留住殘雪的靛藍色臥龍般連山。翌晨,其最高點的次高山頂,首先受到朝日照射而輝映著薔薇色,不久隨著日昇,連山全體包籠在濃堇色中而愈發芳香。

先看次高山。這分為南峰(3930.9米)(譯註:主峰)、北峰(譯註:北稜角)兩座,其間有像開著窗的V型切谷(ギャップ),此下方,有大圈谷朝斜北張著大口。這是鹿野君已經報告過的次高圈谷。次高北峰山頂的圓狀也令人覺得可疑,再更往北移,從北峰起第二個及第三個隆起部之間,也有向這邊開口的小型圈谷。岩屑聚集於圈谷底而像殘雪般白白可見。接著是一直遠離在右而像古城般峙立的大霸尖山(3573.3米)。如果冰河覆蓋了此次高山脈,那此峰應該就是以冰繞頭的冰原島峰(ヌナタック:Nunatak)而在其上抬起奇怪的山頭吧(譯註:冰原島峰,指突出於環繞的冰川而且沒被陸冰覆蓋的山頂)。所以此岩峰頭部的附近,有冰蝕擦痕也應該不奇怪。我們就這樣立刻讓想像馳騁而毫不厭倦地眺望。

森林的彼方,有伴隨吵吵嚷嚷聲登爬過來的人,是蕃人少女們。黑色布面織進紅色條紋的毛絲蕃衣外,穿著有白色扣飾的胸當,腳上穿著配上桃色絲飾的美麗綁腿。每個人都赤腳,大大的大拇指,朝側邊歪斜並用力踩踏道路的小石頭,這讓人有點掃興。揹著籐製的大籃而用紐繩撐在額頭。背籃中裝著滿滿的芋頭(ガヘイ)。聽說是為了要賣給駐在所而登爬過來的,是從我們相反方向的東海岸、大濁水溪最深處的蕃社比亞豪社(ヒヤハウ)登爬過來的少女們。年輕人因為受日語教育,所以語言上並無障礙,特別是女子是日語的達人。

「老師要拍照嗎?…..請拍喔」

有人這樣說,然後眉清目秀的少女們站在前面並排。其中一人穿著髒掉的內地浴衣,應該是巡查太太的舊衣之類的吧。蕃婦中,果然還是美麗的女子比較開朗早熟。突然定睛一看,剛剛陷在人群中默默低調站著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女,臉龐極為美麗。厚唇端整,深切中央。鼻子高挺,細長眼角的大眼,東洋風地安詳凝視。這實在是像蕃人的純粹容顏。其他少女們的臉龐不是有點髒,就是雖然可愛,但也只是內地風的平凡嬌態而已。只有這位少女的臉龐很高貴。這容顏神似羅塞提(ロセッチ)所繪的但丁情人貝緹麗彩(ビアトリチエ)。很像羅塞提繪筆下所有的側臉女子。這樣說可能有人認為太誇張,但在這霧開的清新早晨山頂,如此的發現,一時之間讓我恍恍然,而有佇立在阿爾諾(アルノ)河畔之感。為了送照片而問了名字,那位早熟的少女叫雅雯娜霧依(ヤブンナウイ),羅塞提的那一位叫雅雯歐瑪(ヤブンオーマ)。

之後就再也沒遇見如此美麗的蕃婦了。

3.往南湖

天氣似乎逐漸穩定,於是我們決定明天開始走往南湖大山的稜線。實際上,這路線是台灣山岳會在思考可否作為南湖的「裏登山口」而拜託我們踏查的。

9月12日,天空萬里無雲,晨風清新吹來,往給里洛山(2451米)的路上,持續著伐木跡地的草原。盡情享受次高山方面的展望,一越過給里洛山,立刻進入原始林,由檜木、鐵杉等逐漸增加高度,再變成台灣冷杉的亭亭喬木。經過記有9578尺的山林課三角點(譯註:發徒山),接下來的第一座小峰中,有陸地測量部在昭和8年5月所建的第七號三角點,其西側的窪地中,發現了蕃人的狩獵小屋。這是南澳蕃所搭建的。說是小屋,也只是由樹枝與枯草葺成的單面屋簷,當然會受風吹雨打,不過因為可以焚火,搭上天幕就很好睡。

在台灣爬山,絕不會在日暮黃昏才抵達小屋。因為蕃人主張必須有充分時間修繕小屋、蒐集薪材。此外,他們也想在黃昏的靜靜山懷中享受一時的狩獵樂趣。

此日也是午後2點半就抵達小屋。他們喜孜孜地從事山中作業,我們也無事一身輕地四處閒晃。

4.最初的冰河條痕?

渡過一夜的小屋中,有一個窪地,宛如是跟隨直交稜線的一個斷層線而來。從小屋悠哉地登上稜線一看,該處形成一個鞍部,有亭亭玉立的美麗台灣冷杉疏林。從其間的南方可看到黑黝黝的一面大岩壁阻擋。這是被巴都諾府山(3232米)、南湖北山?(ゴンゴバユウ:ムゴバユウ)、南湖大山北峰(3633米)所圍的此山群中最大規模的崩壞。

目前大濁水南溪的源頭巴都諾府溪(暫稱)(譯註:和平北溪)所形塑的浸蝕谷相當發達。但其原形中有相當可能是圈谷之嫌。凝視被日暮黃昏吞沒而行的光景時,就越發覺得可疑。翌晨,我們早早就離開小屋,奮力來到這鞍部,端詳這可疑的最初獵物。從東方天空射下的晨光,照亮此山谷的西半面,而讓東半面形成漆黑的陰影。明亮描繪出的西壁上部,亦即從南湖北山到北峰間稜線附近,現出稍稍寬緩的窪地狀曲線,草木美麗生長,其正下方千仞的狂亂浸蝕面呈棚狀居臨。此大崩壞的原地形是圈谷,恐怕是透過浸蝕而擴大至數倍大,以致像今日的豪快至極的形狀吧。而先前所述的西壁上的棚狀斜面,應該是部分圈谷的想法,不知不覺中在腦中形成。蕃人早上的行李分配已經完畢,當我們開始朝巴都諾府山登爬時,太陽已然高高在頭上,山谷的陰影逐漸變狹窄,溪底(台灣稱呼「澤」、「谷」為溪,稱其流水面為溪底)的構造變得很清楚。幾段的瀑布懸掛著。溪底中呈現棚狀的部分,約有兩處連續著,其部分流路明顯彎曲,並隱沒在眼前的岩塊,溪水無法看見。溪底的構造似乎也非一般的浸蝕谷型態。我們最終一致決定將其稱為「被破壞的圈谷」(破壊されたる圈谷),然後朝巴都諾府山前進。我們一副深入敵營的氣概,一邊對任何細微的痕跡都不放過地仔細檢查岩面一邊前進。

在無所作為中越過巴都諾府山後,先是稜線陡降,再爬上南湖北山的陡斜坡。此陡斜坡為密林所覆,台灣冷杉的亭亭大木樹梢,逐漸變成在眼前,急峻的岩肌被灌木林所包覆。在南湖大山附近的所謂南湖杜鵑(ナンコシャクナゲ)特有種,縱橫繁茂。小型的厚底葉背,像是撒粉般被褐色粉彩所塗。花期雖已過,但即使葉子也還是相當美。

攀爬此斜坡約六成後,抵達東北斜坡、亦即上述的圈谷側草原,距山頂已經是登爬八成左右、海拔大約3300米乃至3400米的地點,我們想要橫渡小崩壞處,然後仰頭看見從上方堆疊似乎要滾落的眾多粘板岩礫石。突然鹿野君的眼睛發亮並靠往一個岩石。我也像彈起來般向數間前的另一岩塊飛奔而去。我看到的是粘板岩的一大母岩,其表面不可思議地像人行道(ベーブメント)般平滑。用手觸摸時,觸感頗好。突然我心中大叫「Bingo」。條痕清晰可認。鹿野君也跟來並取出羅盤測斜儀(クリノメーター)。岩面呈45度半的陡峭斜率並落向溪底。鹿野君立起榔頭用萊卡相機拍攝,並準備周到地拍攝近景、中景、遠景。觀察四周地形,明顯有新的山崩痕跡。母岩是出現在眾多滾石之中,地點位當上述圈谷的上部,條痕的方向朝向溪底。我想,圈谷面中的圈谷冰河所殘留的條痕,是藉由被岩屑所覆而免於風化並得以保存下來,但因爲最近的崩壞而露出了其原本面貌吧。當然,細思之下,其條痕也未必是冰河所造成的。這撫觸、這岩石的傾斜、這位置,不得不讓我想起少年時在梓川河畔所見的赫特納(ヘットナー)石。我想這以天然記念物來說是值得保存的岩石,所以就放棄把它當標本,而特地挖掘掩沒於岩屑的部分予以採集。

打算在此多花點時間,下午3點站上南湖北山的山頂,4點左右登上北峰山巔而與久戀的南湖主峰相對。

在此,我們又被驚呆了。因為眼前又發現之前無法相比的壯觀圈谷。這是靜謐無聲的日暮黃昏。我們一面拍攝數張寫真一面下行。而目前下行的溪不也是圈谷嗎?只是被細細的岩屑所埋而變得相當淺而已。下降到底的地方是平坦地,有仰賴從此圈谷末端流出的些許水滴的卑亞南蕃社狩獵小屋。這地方叫布納奎,其意是砂地。是充當一般登山客的住宿場地。小屋被相當於內地高山偃松的圓柏灌木圍繞,和昨夜一樣是草葺而成並隱於溪底的窪地,所以感覺很暖活。我們決定在此住下來並打算悠哉地品嚐此山。台灣山岳會之後所建的石室,也是在這一帶。

(上:從巴都諾府山北方的緩斜地北望巴都諾府山北面。下:南湖溪源頭的冰河性谷壁、冰磧與漂礫。引自1934.5「山岳」的田中薰「南湖大山記」)。

5.縱走路上的微地形

大體而言,山的大地形決定山整體的成因。例如摺曲山脈、火山又或以山谷來說的浸蝕谷或冰蝕谷,這是地表面的大規模營力直接呈現的地表形貌。

當然,這是風景的基礎,所以既然要登山,就有必要事先透過這些概要把它當作常識。不過,對地形論外行的人,可以向人學習而有一些心得,但要當做自己的研究對象,就有點太過了。

不過,這裡有一個叫微地形的種類。這是地上的稍微一點隙縫、丘陵、地棚或堆積物等稍微的輕地形。雖然如此,以風景而言,也扮演一定的角色。對登山者來說,在一步一腳印的過程中,也頗能感受到其特異的形狀。因此對稍微仔細山行的人來說,反而容易映入眼簾。

不過,這樣的東西對大局並無影響。與大山脈的走向、大溪谷的構造等等並無直接關係。很多是因為極為局部的原因,例如小的流向、崩崖、局部的斷層等原因造成。當然,也有很深的大原因,讓其遙遠的餘波形成微地形,所以不能一概而論。但大體上,微地形ˇ的研究,是可以僅就局部觀察而可完成的。所以對登山家等來說,即使是門外漢,也可大大地研究亦無妨。這樣的事,好像在最近的氣象學方面也有在談。橫跨大區域來概觀氣象時,因為需要氣象觀測的大規模裝置,所以外行人是做不來的,最終,充其量只能從最近的氣象站獲得觀測結果。不過,這裏也有所謂微氣象的東西。那就是局部的、輕微的、與大局無關的現象,是零星分散的氣象站等即使用再好的設備也無法完全掌握的東西。而且其中也包含令人驚嘆的珍奇現象,因此在山岳地帶的情況中,對登山家來說,變成是外行人觀測的好題材。

如從這樣的立場作眺望,那台灣的山,對我來說,因為是首次的探訪,所以也提供了種種的珍貴微地形。我想,在此試舉一、二例也並非沒有幫助。所以就回溯此一山旅的二天前,從穆魯羅亞滬一帶開始吧。

穆魯羅亞滬駐在所建於不過是像堤防般細長的山丘上。站在此庭前環視四周時,可知這並非單一的山丘,是有無數個與此山丘呈同一走向的大小山丘。其中最高的,是這駐在所的山丘,其兩側成階梯狀下降的無數地塊,形塑了這樣特殊的景觀。大致的走向是南北向,地塊的寬幅約15至30米,傾斜各有不同,平均為30至35度,多數是傾動地塊(Tilted blocks)。在這邊,稜線是位於比駐在所還要遙遠的東方,所以稜線的西側斜面上部,被破壞成階梯狀。這每一個並非是斷層,而是斷層運動的結果,讓不安定的稜線部表面起了地滑所致。但推測斷層運動起於相當淺處,且是新的運動。沿著裂線步行一看,草原中有湧泉,或很多形成沼澤之處。駐在所的西南方,位於眼前的小湖(暫稱穆魯羅亞滬湖(シロン ムルロアフ),Shiron(シロン)在泰雅語中是湖的意思),明顯是此地塊運動的產物。流動的湧水沿著裂線先是注入此小湖,然後再流入更下方。

地圖中雖無標註,但此稜線上聽說有一個相當大而稱為馬哈雅罕(シロン マハヤヘン(Shiron Mahayahen))的湖(馬哈雅罕在泰雅語中聽說是檜木枯朽之意,此附近很多枯立的檜木)(譯註:加羅湖)。11日趁雨後放晴的空檔,散步時順道前訪。往稜線北方行進約7、8町,這是三方被原始林所圍、另一方是明亮草原的直徑約100米的圓型湖。從駐在所通往太平山伐木事業的道路,是通過此湖畔後不久再走稜線下西北,前往時,在密林中還有兩個小湖。這些都像是滿溢於地塊與地塊之間的湖水。環視之下,在森林下,地塊的重疊無邊無際可見,所以此種細微的地殼運動都屬於一個系統,並似乎發生於相當寬廣的範圍。

(上:南湖大山主峰與圈谷1,下部可看見部分的冰磧。下:馬哈雅罕湖(シロン マハヤヘン:Shiron Mahayahen)(加羅湖)。引自1934.5「山岳」的田中薰「南湖大山記」)。

從駐在所到給里洛山之間,是伐木跡地的草原,所以地形清楚可判。同樣的地塊分為三列左右沿著稜線生成,其間有很多小水池。只要稜線延續,那不管走到哪裡,都會持續這樣的地形,所以稍微值得觀賞。台灣的山中,不限南湖大山,到處有很多這樣的情形。

我們行進在稜線時,一發現這樣的湖水,就會在湖水中一定有的小高堤防狀的地塊上坐下來休息。

從給里洛山下行時,該處的鞍部像是斧頭砍打木材後呈現的楔狀凹窪。此一裂隙與稜線略呈直角相交。此一形式在前方的每個鞍部都有發現。12夜,我們野營的南澳蕃小屋的某一平地,也和這同一形式而規模稍大。

又,此種地形的整體構成,由東北峰遠望南湖北山時一目瞭然(參照素描)。這種情況,如果將南湖北山上部的緩斜面視為圈谷的一部分,那此一地塊的運動,當然可由冰期以後的新產物來說明。略圖中B的部分,稜線極端狹窄,稜線本身分裂成很多地塊,稜線變成地壘(Horst)而殘留下來。其中最為顯著的,是同圖中C的部分。地塊的傾斜達70至75度,斷層崖的高度達50米。

其他值得注意的可疑地形,是在近3000米的高處而屢屢在山頂附近發現的廣大緩斜面。有時這會下降二段、三段,或平坦的稜線整體上也有呈現二段、三段連續緩斜面的情形。發達於山側的緩斜面,如略圖中E的部分及臨大濁水南溪的山麓面,發達於稜線上的緩斜面,有南湖北山及從主峰向西方衍出的稜線等。前者被台灣冷杉美林所覆而形成美麗的高原,因為有無數的小水池散在,所以其生成上,斷層性的地塊運動也許也幫了忙。

此山群中,整體而言,在低地上,平坦面極為發達。這些似乎殘留現在水蝕輪迴以前的老年期面貌。反之,位於相當高處的東西,則充分有受冰蝕的可能。如果假定南湖群峰以前曾有冰河,這些緩斜面在老年期的平坦面上,不致有萬年雪或冰河發達而形成圈谷,而只有像冰簾垂懸般垂下冰河,並透過其冰蝕及冰河的後退所形成也說不定。這樣的平坦面,其大者,在次高山的東峰山腹也頗發達。這些都相當高度保存準平原面的身姿,當然也可說明與冰河並無關係。

(圖右:由穆魯羅亞滬至南湖大山上的微地形圖示。A、B、C、D、E的符號,係備供其他略圖及本文對照之便。圖最下F:由南湖大山東北峰隔著圈谷12眺望南湖北山。)

(由穆魯羅亞滬至南湖大山上的微地形圖示。A、B、C、D、E的符號,係備供其他略圖及本文對照之便。本圖與上圖右相同,惟以等高線標記。引自1934.5「山岳」的田中薰「南湖大山記」)。

(穆魯羅亞滬、南湖大山間稜線上的地塊運動示意圖,本圖與上圖左相同。引自1934.5「山岳」的田中薰「南湖大山記」)。

五、南湖大山的生活

1.布納奎的小屋居住

夜幕靜靜的低垂,這是11500尺高處進入夢鄉的夜晚。蕃人火焚得很旺盛,鹿野君、阿美醬(拖泰布典君是阿美族人,所以我們這樣叫)、蕃人巡查的岸本君與我四人,入住同一屋簷下。我穿著在德國買的運動服針織品鑽進羽絨的睡袋,就這樣不冷也不熱地似乎可以一覺到天明。所以說,只要天氣好,台灣的山是很暖和的。氣溫一般最低9或10度,寒冷的時候,很少降到6度。

岸本君說來是比較膽小的老實人,只要台灣酒一杯下肚,就完全一副愉快的狀態,並作可愛的新婚告白等等。不久想說已經靜靜入眠,卻突然說起夢話呼喚太太的名字等,實在嬌態百生。阿美醬有一流的經世長才,心想他應該會談論民族自覺的必要性,但本性是純真的爽朗者,所以立刻就陶醉在意義不明的優越感中而開始唱歌。

蕃人躲在小屋中頻頻燃起熊熊火焰,一旦暖活了,就準備開始唱歌。蕃人的歌中,有古歌、流行歌與即興歌等三種,唱最多的聽說是即興歌。所謂即興歌,是每次唱歌時,歌詞都會變,也就是像信手捻來的東西,但事後聽翻譯時,卻又相當貼切連貫。例如,和內地的客人在山中過夜,實在愉快,但分離之後又不知何時再相聚?等等,大概是這種隨興的內容。當然,這是打算取悅我們所唱的,但我們其實是希望不要顧慮這些,盡量自由奔放唱一些太陽、月亮、星辰或山的歌,但不知為何,他們並不太唱這些給我們聽。對於沒有文字的他們,歌是敘情上重要的手段,聽起來是低聲中帶有哀調的好旋律。此外,在山中聽起來很棒的是口簧琴。在竹子小片中鑿開風穴,一面拉結於一端的細繩一面吹,所以比風箏漂盪音還弱,並發出如昆蟲羽音般的好聲,雖無夏威夷吉它餘韻般的醒冽,但卻更有未開化人的甜甜蕩醉。這個小樂器從這裡廣傳到南方一帶的島嶼一事,讓人覺得這有一個不同的聽覺文化而使人愉悅。鹿野君也自豪地吹了一曲,但怎麼都無法與阿美醬相比。如此三日間的布納奎野營,確實是相當舒暢的。布納奎的生活中,有三位蕃人印象深刻,亦即可愛有魅力的瓦旦達亙、比薩歐納波等兩人與年少而忠實的尤幹塔巴斯。此三人在四年後的冰雪之山,也和我們同行,是緣分很深的夥伴。

早晨一睜開眼,就聽到小鳥啼叫。台灣畫眉(ホイッピッヒ),在外行人眼中,會以為是斑點鶇(ツグミ),是進入高山地帶後最常見的鳥類。去清泉畔漱口時,看到像是烏頭屬(トリカブト)、玉山薄雪草(エーデルワイス)的花草被露水沾濕,呈現沁入眼裡的美好色澤。

2.圈谷與冰磧之庭

清新的心情下,一邊被草葉的露珠沾濕一邊做清晨的散步。這裡整面像是某一有名的庭園。宛如寬廣擂鉢底部般的平庭之中,如巨牛躺臥的小丘約有七個做相當調和的配置。此外,被苦竹(オイワケメダケ)的箭竹所覆,四處有圓柏昂揚地擴展枝幹。丘與丘之間,變成像是篩過般的細細砂地(ブッケナー),豪雨時,看起來會變成河床,並附有宛如掃帚掃過般的流線型條紋。又,也有流路穿破部分山丘並作出新流路的地方。此狀況如站在北峰上俯瞰,則宛如看到拙劣的盆景般,甚至看來根本像是人造物般地令人感覺不自然。

此一像是臥牛般的小丘,大小不一,平均高約20米,以其寬幅作斷面一看,形成稜角偏在斜面上方的不等邊三角形,並向上方急傾,下方則拖曳著悠緩的裙裾。

我們在此南湖群峰中,如含不完全的部分,則發現了約12個圈谷。其中最壯觀的是從南湖主峰向北開展的圈谷,也就是其圈谷底部(Karboden)群生了這些小丘。因此,如果認為圈谷有冰河性質,自然這些小丘就變成冰磧(Moraine)。這是因為以冰磧而言,它佔據了最理所當然的位置。從來所謂的冰磧,是冰河末端透過冰河向側邊擠壓所形成的堆積物,所以冰磧的存在,如實地訴說冰河來到這裡的故事。因此以南湖大山的情況來說,可以想像某一時代的冰河是小型的圈谷冰河(Kargletscher),而僅在圈谷內收斂成小而雅緻的東西。

但此外,也從其他更低處發現了大型的冰磧,因此也有可能在不同的時代,有相當於這個冰磧的稍大冰河。

不論如何,雖然一般的登山者對這些可能會不屑一顧,但對想要一探日本神秘冰河問題的人來說,對千古往昔的思慕與將妄想積累於胸中而漫步此一庭園,本身是相當愉快的。去到哈佛或劍橋時,有很多有名的哲人或數學家喜歡走的小徑。但那並非真的是一開始就合乎當事人興趣的道路,而是偶然走進這條路,而突然浮出或整理出很棒的想法,因此之後就養成走進該道路來整理頭腦、期待靈感出現的習慣。對我們這樣的凡人,在考察事物時,都希望有成為線索的具體表示。就此意義而言,此一南湖大山的冰河庭園,也許是將我迷惑在馳騁於意外的妄想國度中。妄想當然並非科學,但人類在進行科學行為之際,妄想也有可能是一個入口,就這意義上,我想這樣的記述方法應該被容許吧。

(「冰帽說」下的冰蝕狀態想像圖以及現在熱帶高山的冰帽。引自1934.5「山岳」的田中薰「南湖大山記」)。

3.攀登南湖大山主峰

14日,我們攜帶相機與榔頭,並把便當給兩位蕃人攜帶後,朝主峰前進。

先是一面散步於冰磧的庭園,一面窺看南湖溪的水流落下口。這裡平時乾凅,一旦大雨來,此山群中的四個圈谷(參照略圖圈谷1、2、3、4)的水會聚集而一逕落成一大排水口,所以岩盤深深刻畫成漏斗狀,受水蝕的圓形礫石累累堆積。北側的岩壁整片帶有平滑的研磨面到很高的地方,充分有著冰蝕的可能。又南側是從南湖主峰直接切落的斷崖,一副與北側的岩壁相對立。而兩者之間,有巨大的冰磧橫陳,現在的溪水侵蝕此冰磧的北端,所以消除此一冰磧的痕跡中,可以想像會存在像是伸出長長巨大舌頭的圓研磨面(Rundhocker),而南湖溪可能是一個U字谷。這樣一來,此一山群的眾多冰,會溢滿此一巨大出口而伴隨狂暴的裂隙(クレヴァス)流入南湖溪,其情景應該十分壯觀吧。然後最後究竟會延伸到南湖溪的哪一帶?就稍微無法判斷了。

接著,我們試著走覆蓋此部分的冰磧上方看看。此冰磧,其位置與其他群的小冰磧不同,宛如承受山群內部的全部溪谷系統,因此如思考流入南湖溪的溪谷冰河,這應是該冰河退却時所殘留的印記。其上方,還承載著直徑3米左右、可視為冰河的忘石或漂礫(Erratic block)的東西。我們由此試著斜斜攀登主峰側的斜面並走在圈谷1的上部看看。

此處是由主峰衍出粘板岩的眾多崖錐,其中發現很多直徑1米左右的礫石而有條紋的東西。發現的地點是在3500米餘的高處,因此其原產地可以想像是在相當高的位置,且在圈谷壁的更上方。我們發現被由主峰落向東方的崖錐所掩埋的淺谷並登往該處。這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路,而是一般登山者所採取的道路吧。途中,有一個看來像是圈谷底的一部分而表面被磨得很光亮的巨大母岩。我們一面訝異冰蝕面是在距圈谷底如此的高處被發現,而在3小時後抵達山頂。山頂上立著昭和7年6月所建的陸測三角點。在毫無人跡的孤獨山頂上,看到日本山岳會長老大平晟氏在昭和3年大舉攀登時所豎立的紀念碑。中央尖山,剛好像從間岳眺望北岳的形狀,黑黑地聳立北方天空。一站在此處,南湖大山群內外的結構盡收眼底。因為是由上往下俯瞰,圈谷的形狀不太清楚,但粘板岩的地層傾斜經常出現在群峰側面的狀況,是內地之山所見不到的地質美觀。放眼望去時,我們注意到稜線上的平坦面佔據了相當寬廣的區域。其平坦面的中央變成窪地,並有細砂堆積,令人想像是冰河性的東西。如由此點思考,可知冰河作動以前的地形,是屬於相當老年期的東西。

地圖上總覺得讓人心動的馬比杉山,從這裡並看不到,但連嶺此山與東峰的稜線上,看得到東南峰(3526米)與鋸齒般峭立的岩山無名峰,讓人內心非常澎湃,覺得非縱走一趟不可。回程下到圈谷底,一面進行圈谷大小的目測一面回去。但兩人原本自認慎重的目測,在回到內地數個月後,想要將之圖示時,竟然還不知道是錯的,真是奇怪。這幾乎是測定成實物一倍左右的錯誤。這原因之一是大家說台灣的山很龐大,且高度也都有一萬幾千尺,所以自己也無條件地這樣認為。這是一種主觀的錯覺,所以很可怕。就好像誰說的,赤石山脈的山比北阿爾卑斯還大,這只是從平坦單調型態的感覺幫了大忙而已,這邊的山,也只因為其形狀很平坦單調,所以看起來規模特別龐大吧,這點是要特別警戒之處。

我想,在好的地形圖出現之前,地形研究上是需要相當的「距離測定器」。我們調查圈谷底的冰磧直到日暮黃昏為止。

4.往馬比杉山

15日,今天也是晴空萬里。原本下定決心早一點出發,結果還是7點半才出門。今天是沿著溪底走圈谷中央攀登而行。圈谷的上端,是從主峰延伸向東南峰的稜線上鞍部,形成一個越嶺點。我們充分注意溪底的礫石下前進。一小撮群生的玉山薄雪草在岩間綻放,令人苦惱,在拍攝時相當花時間。在抵達鞍部前約400米的地方,發現5米立方左右的岩塊有條紋。因為這邊的岩石位於溪底,多少有受到水蝕的形跡,很難期待有清楚的條痕。再往前約200米,這次是砂岩的母岩而邂逅了很棒的羊狀岩。再往上方100米,看到四個榻榻米左右的平滑面露出。讓持槍的蕃人坐下讓我們拍攝照片。今天的水蝕資料,還是在異常高的地方發現。爽快的晴朗南國天空,一點風都沒有,鞍部唾手可得般近在眼前,讓人心不由得高揚起來。

鞍部的上面,是昨天從主峰所俯瞰的平坦面。傾斜成銳角而現出小口的粘板岩,崩壞成細細針狀,其景象神似受到朝日的霜柱。因為有部分受到如此激烈的風化侵蝕,所以心想應該沒有冰河的條痕殘留,但實際上,條痕及圓滑面皆有殘留。我想這無非是受崖錐保護而殘存的。

由此平坦面回望主峰時,注意到主峰南面的突起部明顯地呈現瘤狀。這是超過3700米的山頂,如果這也是冰河性的羊背石(ルンドヘツカー),那可以想像冰河除了在圈谷中發生外,也有更覆蓋山頂並取冰帽(Ice cap)的形式而像人手般流下四方的時代。同時,也可解開目前為止在相當高的地方看到冰蝕面的謎團。此大瘤狀岩,之後因為天候急變而終於錯失了踏查的機會。

就這樣,我們張開對過去冰河無限想像的羽翼,從眼前的東峰圈谷下往馬比杉山溪(暫稱)(譯註:和平南溪)。

有一短暫時間是陡崖,事後才注意到,這實在太讓人覺得是谷冰河停滯不前的袋狀崖(Trogschluss)。下到底後回頭仰望時,剛好和數年前從挪威的斐蘭度(フェランド)越過隆德(ルンド)鞍部時所見的隆德冰河(ルンドブレ)下方的德龍修路斯(トローグシュルッス)的形狀一模一樣。不久,我們進入此一部分陡崖所鑿開的狹小浸蝕谷並抵達微暗的岩間。首度看到有清水,並知道了馬比杉山溪是發源於此附近。從左方下往圈谷9後抬頭看,長大的崖錐傾斜連亙青空。這邊應該不可能沒有終磧(端堆石),但卻一直看不到。這可能是因為雨水的流下太激烈吧。谷的下刻越來越深,受水蝕的粘板岩與砂岩的圓石累累橫陳,是令人懷念的內地風情。不久之後,出現像是石灰岩的東西。起初以為只有礫石,但竟然母岩也堂堂橫陳河床。探尋了與粘板岩的接觸面,但無法判明。雖然不明顯,但這一邊似乎位當衝上斷層(Thrust fault),在尖銳傾斜的粘板岩層上承載著石灰岩。事後知道,石灰岩的高峰,位於這正上方。雖然盡可能下降到谷線,但越來越無法通行時,就迂迴左方山腹的密林中。強行穿越幾乎沒有蕃路的雜木間時,有鹿磨完角後的小樹枝皮被剝開,水池也有鹿到處亂走的足跡。這一帶聽說鹿或豹很多。此一下行讓我們備嚐困難,但直線距離約1公里後,抵達平地。這裏是砂礫所埋的清澈河床,很適合喘口氣。

環視四方一看,這是相當有趣的溪谷。首先回望時,剛剛下來的谷線及縱走下來的陶賽峰側的傾斜面,是台灣冷杉的密林並被其黑壓壓地掩覆。其間看到鞍部的光禿,並在其稍稍下方,有大瘤狀地形朝著這邊,讓人實在想說那是冰河性的羊背石。於是妄想的大鷲又再度張開羽翼。從東峰流下的冰河可能就是溢落在這羊背石之上而狂奔至我們現在站的平地。向北,則左側的谷壁變成很高的岩壁俯瞰著我們,但其曲線感覺像是U字谷。這一部分橫亙數百米並有兩處。應該與此相應的相反方向的傾斜面並沒有變成岩壁,所以此U字谷當然並非完整的。想來,從陶賽峰側起冰河應該整面懸簾吧。這樣一想,我就試著畫下想像圖(參照第二部冰河的項目)。

此一平谷又連續約1公里後末端變寬廣。事後從陶賽峰俯瞰這裡時,正是舌狀盆地(Zungenbecken)。亦即谷冰河的末廣舌狀部,剛好收入此一谷型中。而此谷末端中,有一大冰磧位於像是封住溪水的位置上。這個冰磧長徑250米、短徑200米、高度距溪底約20米,可說非常大。其表面只有雜草而呈海膽的形狀,所以任誰都會覺得奇怪。溪水在這附近形成兩段高約1米的河階並穿破此冰磧後流下。此處變成急崖,因此倘在更下游有谷冰河的延伸形跡,那這斷崖也許可視為也是冰河性的階梯。不論如何,此舌狀盆地是被相當厚的冰磧所覆蓋吧。站在此冰磧上仰望東側時,在有高山之感的台灣冷杉樹梢上,聳立著像是狼吠般形狀的銳角岩峰。尖頂一分為二的模樣,實在是壯觀之姿。約略想像這是昨天從主峰上遠望的陶賽峰一帶,從剛剛所見的溪底露出推測,此峰搞不好是壯觀的石灰岩山而內心澎湃不已。

台灣的山,不管是怎樣的好天氣,一旦進入午後,大概都會湧起雲霧。但今天的雲霧更早湧上來,並已包圍四周。目標的馬比杉山身姿並看不到,但如從這邊離開溪攀登稜線,那應該會抵達東南峰與馬比杉山的中間鞍部。再度鑽入冷杉的密林時,雲霧越來越濃,這是內地所謂的「霧小便」(譯註:雨霧般的小雨)。不久,前方變得白白明亮,抵達草原稜線時,已經下起真正的雨。馬比杉山應該聳立眼前,但陷入五里霧中,讓人無法確定這裡是否真的是鞍部?(後來才知道是一直靠近東南峰的高處)。焚火等候雨停,但看來無望,冒著此白雨行往馬比杉山的話,今天就不可能回到營地,而且也沒有準備雨中露營,所以就放棄了。取而代之的,決定縱走剛剛看到的岩峰一帶後再回去。正午,終於開始朝東南峰攀登稜線。冒著雨強行鑽進密林下的箭竹叢,意外很早地在一小時後登上山頂。正是3525米的壯觀石灰岩山。素雅銀色的美麗顏色岩石,呈現像巨鯨般的形狀而四處蹲踞。這裡豎有山林課的標木,所以確定並非人跡未到,但石灰岩山一事,並未被報導。

朝西北從此峰下降時,僅相隔約200米,下一個隆起又是粘板岩。岩層的走向是S 40度 W 傾斜50度,與主峰、東南峰略為相同。由此下降約200米急崖的惡場後,抵達草原鞍部。從這裡起,前方是霧,不辨東西,無法直接攀登稜線,因此就縱走西面的密林中又繼續勞動身軀時,突然右邊高高對峙一座剛剛有印象的蒼白岩峰。這讓我們無法克制衝動地攀登此山。一穿越森林,馬上就是稜線,幾乎寸草不生的素裸石灰岩臨著陶塞溪,呈現一大斜面。仰望之下,天空的盡頭是山頂。從長8米寬3米左右的板狀剝落的岩片呈35度的傾斜,像板狀雪崩般地重疊。我的網球鞋走在這上面,實在感覺很好,可以若無其事地站立步行。2點30分登頂,完全沒有前人的足跡,散發著無比新鮮之感。心想這是除了番人以外的首登,決定暫稱此無名峰為陶塞(タウサイ)峰(因為是陶塞蕃的狩獵區域)。在鹿野君的採集瓶中放入名片後堆疊石。岸本巡查君相當高興,要求我拍紀念照,所以就和鹿野君並排拍攝此山頂。在這樣的情況中,霧轉薄,結果發現相鄰此峰的西南還有一座更尖銳的岩峰,俯瞰之下,其峰像巨大白牙般從遙遙的下方鞍部聳立天空,實在是壯觀。心裡很期待向台北的沼井兄報告說發現了攀岩的好地方。不久,東南峰、馬比杉山也轉晴。陶塞溪的舌狀盆地也變成可以從上拍照般地明亮。3點告辭山頂,持續縱走陶塞溪側後又在盡情下起的悲雨之中加快腳步,以免摸黑。

這一帶有微微的蕃路痕跡,不久,應該是在陶塞峰正下方的一帶發現了岩窟。這是粘板岩凹陷的岩窟,天頂上出現衝上斷層。這岩窟可輕鬆容納數十人,聽說是陶塞蕃的城塞。以疊石製作四段的平面,實在令人有適合駐屯裸身戰士的山塞之感。此穴中有一小撮長約5寸兩端削尖的竹棒。這是蕃社很少有的珍貴武器,在以前是立在通路形成針山,以備敵蕃來襲,聽說到明治10年之前都還經常使用。台灣的山岳,盡皆蕃人的古戰場。以前的對手是敵蕃,如今沒變的是野獸。所以在這樣的深山,也埋藏了土俗的資料。

由此處出發走一小段時間後,在抵達稜線側的裡面,首度出現了粘板岩與石灰石的清楚接觸面。由此約略可知東南峰與陶塞峰藉由衝上斷層而在粘板岩上積載石灰石。日後,根據總督府地質課員的說法,南湖大山群的東方中,聽說有從東北奔行西南的大衝上斷層,所以恐怕其延伸切斷了這一帶的山脈,並伴隨石灰石進行活動。

從這邊起,蕃路比較好,抵圈谷9後橫渡,再越過東峰肩部進入圈谷2,在接近6點之前被冷雨淋濕下回到布納奎。從圈谷9到肩部的荒涼礫石之間,有一種開著遠比身體還大的紅花柳葉菜(オホアカバナ),形成整面的群落。鹿野君告訴我說,這叫南湖柳葉菜(エビロビューム ナンコタイザネンス),是此山所特有。不管是這個花,或是南湖北山附近很多的南湖杜鵑,都是此山所特有的高山植物,而且生長得這麼豐富,實在令人開心。順此附帶一記,此柳葉菜非常美麗。最近不知在哪讀到,以柳葉菜類來說,是世界上沒有相似例子的大花朵。

我此時已將事先採集的長2寸左右的莢豆般結果種子,播種在自家的盆栽中,一看已經發芽,就很期待。不久,長大後一看,是和內地雜草一樣的柳葉菜,開著米粒大的花。不知是否可用因為環境變化而還原成遙遠的原種來說明?雖說其他的高山植物會隨著時間而退化,但也似乎不會有如此莫名其妙的變化。這事實在令人沮喪。

(南湖大山群峰略圖(顯示圈谷、冰磧的分佈))

5.北峰、東北峰、東峰巡禮

16日,今早,通透晴朗的天空蓋在南湖大山的上頭。秋山之感汨汨襲來而非常清新。先從營地的裡側攀登圈谷4後坐在北峰,再重看一次整體的山容。今天,次高、大霸的連峰如唾手可得般近在眼前。這莫非是雨要來的前兆?接著走平坦的稜線往東,橫渡圈谷3後,再慢吞吞地接近西南峰(譯註:疑是東北峰之誤)。圓柏像偃松般頑固地盤根地表,要通過這裡,需要比偃松更頑強。或橫渡樹枝、或鑽進下方,不久抵達山頂。山頂上只有岩石與草,展望良好,面向圈谷12,呈現駭人的斷崖。在此當然會起一個疑問,那就是這山頭和北峰哪一個高?蕃地地形圖中,將兩著混同成一峰而標記成3633米(用尺表示)。從巴都諾府山或主峰一帶眺望時,東北峰明顯比較秀麗,但沿著山稜攀登一看,實在過於平坦而沒有高的感覺。在陸測地圖問世之前,此疑問都還留著。由此隔著圈谷12的大崩壞,南湖北山的三角點看來如唾手可得般(昭和8年5月陸測有建造松第6號的三等三角點)。以此三角點為中心,左右呈階梯狀而稜線向下低降(參照素描)。而依各階梯的裂縫,分成短冊形的地塊,並像魚板並排般稍微位移而相互重疊。也就是說,此稜線似乎透過略為直交的斷層線而分裂成幾個傾動地塊。這是從穆魯羅亞滬到南湖大山的稜線上屢屢可見的這邊特有的微地形。因為是第一次從這邊看到,所以非常引人注目。此連續地塊,整體上描繪出一個平面並向溪底傾斜,下部變成直立的崩壞。而此平面的部分變成草原,一副圈谷的部分原形被殘留的形貌。

由此沿稜到東峰之間,相當的遠,且大部分需和圓柏惡戰苦鬥。唯一稍堪安慰的是堇色天空芬芳,遠山眺望佳以及邂逅很多的玉山薄雪草群落。坐在岩石上眺望通透般的紺碧天空,實在非常美麗,有名的曙鳯蝶(アケボノアゲハ)張開強而有力的翅膀在天空飛繞。想起從標本商聽到的甘苦談,採集此蝶要在盛產的7月底,站在高山的鞍部上,用長柄的網捕捉發出BYuBYu羽音並越過鞍部的該蝶。東方,從東南峰到馬比杉山的稜線,今天清楚可見。但近中午接近東峰時,照例東方已經頻頻湧起霧來。下午一點抵東峰,其高度(3673米)僅次於主峰,山頭有兩個頂點,不知何者為兄何者為弟?山體的上部現出清楚的粘板岩成層,測到strike (走向)W.35 S;dip(傾角) 35度,是代表性的粘板岩之山。西方可俯瞰5和6的圈谷,外方中有7、8及9的圈谷。內側是位於順層面(kopfseite),陡斜50-60度,並懸掛著岩屑的瀑布。與此相反,外方的是位於逆層面(Ruckseite),與35-40度的岩層做同樣程度的傾斜,並透過岩屑變得輕淺。前者極小而懸於山體的上部,後者大而長地拖曳裙裾。岩質、成層面的傾斜、依其順逆的不同而使圈谷的生成呈現種種的面貌等原本未被注意的事,令人趣味深深。下午2點,下到東峰肩部時,已經變霧與雨而冷氣襲來。聽說前天因糧食補給而令其下山的蕃人替代人士已經來了,因此阿美醬特地帶罐頭到這個肩部給大家。實際上因為糧食缺乏,今天的午飯也是等候蕃人到來而未攜帶,所以可說是引頸期盼的美食,二罐糖煮蠶豆(お多福豆の甘煮)吃光光。因為天氣惡劣,放棄了對主峰瘤狀岩的確認,今天也是濕淋淋地回到營地。

6.暴風雨來襲

焚火取暖,眺望逐漸變密的雨腳時,我突然變得很難受,然後像是用錐搓揉般的腹痛,讓我僅能呻吟而語不成意的痛苦,持續了約一小時。對我來說,這是初次踫到的胃痙攣。原因一定是先前的蠶豆罐頭。鹿野君聽說吃的時候也覺得味道怪怪的。我看起來是餓到未及注意,實際上數日來腹部狀況並不好,所以慘遭橫禍。後經調查,才知道聽說是卑亞南鞍部駐在所巡查的太太未注意而將淘汰的不良品交給蕃人,所以也無法咎責。總之,我第一次感覺自己可能會死。即使沒死,如果無法行動,那要如何下山?我在難受的情況下一直思考此事。在最痛苦的時候,阿美醬幫我把背部要鼓起的肌肉壓下去,結果這讓痛苦大為減輕。依阿美醬的說法,這是阿美族的療法,這實在傳授了我很好的應急療法。此時也剛好吐瀉了一番,所以痛苦逐漸減退。

但此時又有令人擔心的前兆。那就是雨下得越來越激烈,風也越來越狂暴。17日的早晨,已經看不到像昨天的蔚藍晴空。昨夜以來的暴風雨越來越強,此營地的溪底逐漸被流水浸入。在溪底,這樣的風,說到底是無法越過北峰下山去的。蕃人是裸體,所以第一怕冷,第二怕風。聽說常有在喬木林中被倒木打到而喪命的事。雖說這樣,但台灣的暴風雨持續個四、五天也不是罕見的事,繼續這樣待著好嗎?在討論之中,溪水開始襲擊我們的睡床,所以不管如何先打點行李而站了起來。但沒有去處。此時原本沈默的卑亞南社長老(一稱勢力者,一團之中必定有一、二位令人刮目相看的人)、應該超過60歲的蹣跚老人開了口,他的名字聽說叫雅博瓦旦(ヤボワタン)。他在小時候跟著來打獵時,有印象在南澳蕃的狩獵區內住過很棒的岩石小屋。應該是可容納20人的岩屋。他說這岩屋是位於距此地十數町的南湖溪上游。蕃人雖有10位,但對他們來說,自己的狩獵地區以外的地方,等於是外國,所以根本完全不知狀況。當然,在年輕人不靠譜的翻譯下,才知道了事情的梗概,但老人因為寒冷而使牙根合不起來地嘎嘎顫抖,根本無法外出一步。這樣就無濟於事了,所以就給老人毛衣並哄他,最後讓他同意帶頭在強降雨中去避難。下南湖溪十餘町,面向下游的右岸,任誰都會注意到的巨大粘板岩的岩塊靜悄悄地被置放一旁。這是非神力無法擺放的方式,與基盤的間隙中,形成一個很深的洞。岩石如果沈甸甸向前倒的話,那就萬事休矣。這種情況下,人類也變成可憐蟲,大家像小羊在岩蔭躲雨般鬼鬼祟祟地進入此岩間。入口是要彎腰進入的大小,中間是彎著頭可以站立的程度。焚火烘乾衣物。轟然狂奔的溪水聲就近可聞,短暫時間在自然的橫暴中呆然不動。焚火實在太旺盛了,聽說有因為火熱而讓岩頂剝落而壓死人的例子。這樣的粘板岩又特別危險,但蕃人們一副無所謂地燻生材,讓眼睛及嘴巴完全張不開來。簡直像被燻烤的貉一般,用毛毯將頭整個蒙上,到翌日的早上10點之前,實際上有約26小時的期間,是一直壓下怒氣在忍耐。其間,毫無變小而像瀑布般的雨直直落,完全看不到何時結束,真是悲慘。說來很髒,大便是用報紙包一包將之丟棄,閉關的慘狀可見一斑。18日早晨之後,稍稍變亮。蕃人說今天也要在這裡煙燻,但我們已經無法忍受,於是哄勸蕃人,10點左右下此溪谷。大致上是沿著右岸,渡過幾處支流的溪,通過被大雨弄得鬆垮的惡場,下午1點抵達審馬陣(タケジン)附近的草地,才首度有脫離險境之感。由此起,前方是一般的南湖登山道路,路徑亦很清楚。雖然非常辛苦,托福發現了上好的岩屋,今日下來的溪,也變成是新路線的開拓。

大步下往草原的稜線時,天氣完全恢復,碧空在注視中逐漸擴大,烈日之光洩下雲間。被燻一天一夜的眼睛,在此明亮下突然痛得張不開。聽說「很慘」(大変悪い)蕃語叫做「ヤッカイバライ」(Yakkai barai)。和蕃人整個變得很親近。在一面說「ヤッカイヤッカイ」(YakkaiYakkai) 的想哭悲慘心情與有點幽默心情的情況中往下前進,看到我這樣的臉,年輕泰雅們親切地探問說「ヤッカイ?」(Yakkai)。

(溪谷冰河位置想像圖)

7.卑亞南社

在奇烈亭住宿一晚後,下往耶克糾溪的「表登山口」。因為這次的暴風雨,溪水以驚人之勢流著。被蕃人揹著忽左忽右徒涉而行。溪谷變開闊後,看到人家,也就是來到了耶克糾駐在所。來到此處,宜蘭蘭陽溪的主谷,在夏空下被灼灼照射,水瀨閃閃發光,耕地中,小米及蕃薯成長良好。突然一看,從河川對岸的高高河階上,緩緩朝這邊下來的道路中,好像站著一、二位穿著紅色衣服的女性。蕃人們已經忘我地奔跑起來。原來是少女前來迎接愛人、父親以及年輕太太前來迎接丈夫。從耕地返家所帶回的是在大山籠中放入滿滿的芋頭,看起來很重。加入女人們的隊伍,在赤楊樹蔭下稍事休息。大家看起來都很高興。アラマツバライ(Aramatsubarai)!!(很懷念),這次換我們探看他們的臉。

卑亞南駐在所中,巡查部長的立石卷雄氏在等候大家。他是在這裡很資深的部長先生,和鹿野君是舊識。

接續在駐在所警衛室的,是部長先生的一樓平房住居,從外面的廣場繞往養有大量雞兔內庭的邊角八疊,是客人房間。「床之間」有壯觀的鹿角刀掛,我們背對它正坐,該夜是雞肉壽喜燒,也被勸喝清酒。

執著清酒壺的部長先生說「來吧….」。最後還是拗不過好意而一杯再一杯。任何地方的山裡巡查,都不會客套恭維,這一點令人開心。部長雖沈默寡言,但勸酒本事一流,我們問一大堆,部長卻零零落落地回覆。我在隔年夏天,又受到這個人的照顧。再隔一年的去年(1936年)春天,這次一起去登了次高山。遠道的山旅,卻結了如此的深緣,實在很珍奇。

(中間偏右戴軟帽環抱雙手者為田中薰,其正後方帶探險帽者爲鹿野忠雄,田中右方坐著戴探險帽持槍者為托泰布典。)

我們在此受到三日的照顧,天氣持續晴朗。台灣的山經常是午後雲上來,傍晚一定起霧。這是海拔1200米的地點,氣候涼爽,實在很理想。庭院裡看到蜜柑的樹木長得很好,自然想起冬天時的暖和。如果是內地,那大概就像六甲山上、御殿場或輕井澤等山上避暑勝地的涼爽程度。鹿野君與阿美醬相伴忙著整理鳥類的標本。

鳥在捕獲的當天就立刻用銳利的刀迅速迴轉剝皮,然後在內側塗上亞砷酸,再墊入木綿。阿美醬已經很熟悉這樣的工作,非常熟練地迅速地迴轉剝取鳥皮。令人驚訝的是從南湖大山下來途中住宿奇烈亭小屋一晚時的作業。此日捕獲很多,大鳥、小鳥就不用說,連栗鼠、野鼠也捕獲很多。每一隻都剝了皮變成紅色的肉塊,所以什麼是鳥或老鼠?根本分不清。因為覺得麻煩,就把全部聚集起來打碎,用平底鍋做成奶油燒烤吃掉了。實在很好吃,但裡面摻雜了老鼠肉,所以感覺非常奇妙。

獵物中的珍品,總之有叫「某某ゲラ」之類的,是一隻有美麗綠色羽毛的啄木鳥(キツツキ)。大概因為是新種,所以相當小心呵護。但因為已經塗了亞砷酸的毒物,所以也不能放屋內,於是就放在屋簷下,結果隔早一看,簡直慘不忍睹。被亂咬後的痕跡中,只剩下空有其名的綠色羽毛二、三支留下來。即使吃了亞砷酸也若無其事的昨夜強盜(蕃人的犬隻們),今天早上也遠遠地張著形跡可疑的眼神膽怯地徘徊四周,真是畜生(チキショウ)!!

這對鹿野君來說,真是悔恨不已的一件事。但對門外漢的我來說,鹿野君不太珍惜的種類中,有很多是我認為很美麗的。像稱為「山娘」小鳩大小的鳥類便是其中之一。這還是在南湖大山下來的亞熱帶林中射到的。從頂天聳立的巨木繁葉中,與槍聲一起咚地一聲落下來的這隻鳥,擁有像南洋來的鸚哥外觀的鮮豔綠色羽毛,頭部一帶有桃色暈染的模樣。像咚地一聲所暗示的,是目測小而肥的小鳥,稱為山娘,實在命名得很恰當。最近小松、鷹司兩侯爵的收藏之手伸到台灣的鳥類,肩上扛著上等的獵槍,讓蕃人擔任狩獵幫手地在熱帶林狩獵過生活,宛如獨自一人過著往昔「富士圍獵」(富士の巻狩)的生活(譯註:以富士山的山麓為獵場所進行的圍獵行動。在鎌倉時代,有作為平時的武士軍事訓練的意味),實在令人欽羨不已。

隨著日近黃昏,蕃人的青年、少女、小孩等三三兩兩聚集到我們房間的窗邊。這是因為耕地的工作結束,他們快樂時間到來了。也就是說,他們也擁有了近代歐美人喜歡的慵懶生活(Lazy life)。茫然地眺望、說話、休息、懶散的生活,這結局是人類本然的姿勢吧。他們倚靠在窗邊偷偷地眺望室內我們的工作情形。如果我們去澡堂,就一個跟一個地跟到澡堂來。黑眼珠從縫隙間瞪大偷窺。他們對內地的旅行者總抱著一種憧憬情緒。似乎開口問覺得很丟臉,但實際上能夠在身旁就覺得很開心的樣子。

就這樣,慕名而來的人之中,有泰摩布雲(タイモブユン)、瓦旦達亙(ワタンタックン)、伊巴哈馬來(イッバハマライ)、伊莉希瑪歐(イリシマオ)等青年子女。泰摩布雲是警丁(巡查的幫手),溫順親切的青年。瓦旦達亙是滑稽人物,現在腰上正橫掛著被禁止攜帶的大型番刀並要求幫拍盛裝的寫真而不聽勸。伊巴哈馬來是同行南湖大山的岸本巡查夫人的妹妹,是有點美麗的少女,但隔年去時,已出嫁不在,去年再去時,聽說發瘋而讓她一人可憐地住在山中深處的耕作小屋。伊莉是個性有趣的少女,不管是盛裝拍寫真照、超過負荷的蕃社嚮導、各式各樣標本蒐集的幫忙等,不管什麼事都完全遵照我們的意思認真完成。伊莉又想要戴眼鏡拍照、在櫻花樹下拍照、想要內地的和服(タンモノ)、有條紋模樣的比較好等等,其嗜好相當確實而有趣。另外也有擔任助產婦而穿著簡單西洋服的知識少女。去年去時,和第一次南湖登山以來的熟面孔且是溫順而年紀較小的比薩鷗納波(ビサオナボ)結了婚,甚至還生了一個可愛的孩子。但還是在我們面前教訓缺乏禮儀的丈夫,依然發揮了部落裡最有知識分子的身態。

小學,這個在每個蕃社都有,稱為蕃童教育所,並由巡查擔任老師。畢竟,蕃地的警察是有一技之長者會被錄取,所以有木工、水泥匠、農業等優秀專業者會擔任指導者,即使是工程轉包、駐在所的修繕、稻田的試作等,大致都不需借助人力而可自行完成。小學教育也是同樣作法。彈風琴、唱歌、教遊戲等,也都是嚴肅的巡查先生。蕃童很聽老師的話。某位先生因為蕃童的頭髮太髒,所以嘗試幫其剪髮時,聽說讓女童非常滿意。原來如此,剪髮後骯髒的浴衣布面上綁起腰帶的孩子,高高興興地在校庭跳躍繞行,並沒有不雅,而是清新而很好的新風俗。夜幕低垂時,蕃社也宛如跟著沈入黑暗之底般的靜謐。沒有一個家庭會洩出燈火。這是因為只將一種名為「哈運」(ハユン)的油松削片放在自然木的三腳上燃燒作為燈火而已,他們並未持有會發出輝耀光明的燈火。步行在蕃社時,宛如從地底響來的口簧琴音色、深穴中嘻笑般的人聲、聽到咚、咚、咚等兩拍、三拍的機械遲鈍聲響。

和我們的社會一樣,年輕人只會聚集到沒有隔閡的家庭中。這樣的家庭在村中也只有一、兩家。到這樣的家裡一看,很多青年男女聚集一起,圍著哈運的燈火熱鬧地遊玩。但並沒有特定的遊戲內容,只有年輕人與少女群集到一個地方交際。其中有唱歌的,也有帶口琴很得意地演奏在駐在所的留聲機中記得的歌曲。但大多數只是沒有理由的交際而樂在其中。老人們一副自己的年代已經過了般地在一旁靜靜眺望這裡。這樣的年輕同伴的交際,和歐美的社會很相近。內地的農村或漁村也有這樣,反而我們都會生活者之間欠缺這一面。

我無由地喜歡上蕃社的生活。立石兄的雞肉壽喜燒當然也很令人開心,如果能再度擁有學生時代的暑假,我甚至想要帶著喜歡的書來到蕃社叨擾一個月。

終於到了下山的日子。鹿野君帶阿美醬從這裡去爬次高山。而且聽說不到晚秋時分,是不打算下山的。也就是說,我必須獨自一人下山。近秋的宜蘭蘭陽溪溪谷,小米結實累累地搖晃著黃金穗波。熟面孔的孩子們送我到蕃社某一河階的遠遠山崖上,並一副懷念般地一直向我揮手道別。

六、山旅的準備及其他

1.傘、帽子等

台灣的山旅,其相關的準備,對我也是一連串珍奇的體驗。我大致上都遵照鹿野君的豐富經驗辦理,但鹿野君自己也說「如果完全照本宣科就有點不好玩,但在實用上,為了達成目的,也不得不有所取捨….」,這極力辯護的底層,也有很多深意。我自己有時對有些事也覺得不太贊同,但某種程度上還是認為入鄉隨俗比較好而按下性子。隨著來台次數的增加,自然也產生自己的處理方式,而且也變得有幾分熟練。但這事容後再述,我想先記錄最初時候的狀況。

洋傘

撐洋傘登山如何呢?聽說支那的軍隊是撐洋傘行軍,而且最近在日本阿爾卑斯,也聽說有用山屋的洋傘走到凅澤谷一帶的勇者,所以不用太擔心。台灣夏天的雨勢非常激烈,所以光是登山用雨具是無法完全防範的。而且警察道路路況良好且平坦,因此撐傘走路,一點都不會奇怪。也就是說,不要因為是登山,就把事情想得太僵硬。耐用的洋傘,可以當杖用。另外,晴天時又可當遮陽用,這實在是不可輕視的餘德。

頭盔(ヘルメット)

戴頭盔,具有李文斯頓(Livingston)以來的神秘探險氣氛,讓人有點害羞。但它輕、涼、防日曬、防雨,又在山中被樹枝或岩角打到頭時,也可保護頭部,繫上下顎紐帶時也可擋風,從效能來說,實在無可挑惕。此外,短褲、網球襯衫、露出長長的腿毛與魁武的胸膛,再戴上大大的頭盔,其步行的身姿,實在非常瀟灑。讓高大的年輕都會女性穿上這樣的打扮並帶來爬台灣的山,這是近代年輕人都會有的夢想吧。卡其色的馬褲、胸膛有大口袋的運動襯衫,再戴上頭盔的身姿,是在叢林電影中一定會出現的偏愛美國的女性美之一,這也是不容錯過的。

台北有賣便宜而實用的頭盔,但堂堂的好頭盔,還是必須到新加坡一帶才有門路。

網球鞋

聽說警察道路可穿散步鞋,所以就帶了便宜而輕的網球鞋去,結果大獲成功。不過,黃色橡膠底的鞋子,雨天時會滑,完全不行。還是必須是白色橡膠底的才行。到頭來,我甚至穿網球鞋登上山頂。攀登粘板岩的上部時,這種鞋子可代替攀岩鞋而很好用。當然,真正的攀岩時,還是另外要用鋲鞋。

護腳設備

在台灣的山中,護腳設備非常重要。可防被毒蟲咬(其中也含有幾分毒蛇的危險)。可防草木的刺(台灣的高山地帶中,在森林帶、灌木帶的草地中,有很多令人害怕、刺起來很痛的帶刺植物),有「殺生蕃」的令人討厭的草木名稱,很麻煩。

日本式的綁腿很帥,但無法防範台灣的荊棘。我的隔年山旅,同行的巡查用這種綁腿,結果腳下奇慘無比。非得用很厚的軍隊用綁腿不可。軍隊用綁腿不能直接套在肌肉上,自然有必要用長褲式或馬褲式的綁腿。在蕃地工作的人,即使營林署的人或警察,都採用馬褲式的綁腿。我偏好內地式的,但那種像工程轉包商的樣子,我不喜歡,所以用燈籠褲穿上木棉的長統襪後再綁上綁腿。這樣一來,腳就安全了,但通過燈籠褲,常常被蚊蟲或荊棘刺痛。

潛水眼鏡

在山中用潛水眼鏡,稍微有點奇怪,但我的山日記中有記載說,下次如果有機會,應該要準備起來的有潛水眼鏡。這是為了防範焚火時的煙燻。南湖大山的暴風雨時,如實訴說了我在岩窟中如何苦惱的事。蕃人喜歡焚火,對燻生木一點都不覺得怎樣,所以我覺得有必要用潛水眼鏡作為對抗之用。

2.米飯及其他

食物中最讓我受不了的是在布納奎野營時,米飯炊不熟的事。海拔3400米左右的高度,因為氣壓的關係,這也是理所當然。既然這樣,就要用壓力鍋或心一橫改吃麵包,否則無法解決問題吧。我對米飯比一般人挑惕一倍以上,米飯沒炊熟,是真的無法下嚥,所以就向蕃人分食了小米飯。用砂糖配小米飯吃,很容易下嚥。但他們不喜歡小米與米的交換,所以也不能光是拿小米吃。如果看他們炊小米飯的樣子,就會了解並不像我們用飯盒煮炊的那樣粗雜。他們的鍋是薄薄的黃銅平鍋,雖然沒有蓋,但用別的鍋煮開開水後,再倒入此小米鍋中加熱,用慢火充分煮炊,煮到乾時,又倒入別鍋燒開的熱水,並重複好幾次。一般在蕃社時聽說是加兩次熱水,在山中的狩獵小屋,要三、四次,山頂上,則要五、六次。從海拔來看,可知這是針對1000米、2000米、3000米以上等三階段所採取的氣壓對策。我們的祖先代代吃米飯,但對這些情況卻沒有因應對策,實在很丟臉。

特產食物

我想過要將台灣特產中的好吃食物帶到山中。那就是叉燒、米粉、及愛玉等三種,這可是傑作吧。叉燒像香腸般不會很快腐爛,米粉,把它想成是米製的烏龍麵就沒錯。如果用豬油或奶油做成像炒麵一樣,那無法煮飯時,就用它當替代品,不知有多好啊?這個真正的做法,應該要在台北的小吃店或火車的食堂好好修習一下。愛玉是台灣山地中可以取得、像是五葉木通(アケビ)的水果種子。放入布袋內擰出水後,就變成糊狀的汁。如果加調味料放在盤中約三十分鐘,就可做成像涼粉(トコロテン)的食物。以夏天的食物來說實在很好吃。調理方法很簡單,是其優點。

3.蝴蝶

有句話說,三歲小孩的魂魄會持續到百歲。孩提時沈醉在捕蝶的我,如今看到不一樣的蝴蝶,也依然會忘我地神情大變。也因為這樣的習性,我把為數相當多的標本,在很久以前就送給了友人的兒子,如今完全沒有蒐集了。雖然如此,幾年前旅行澳大利亞的山間,在等候火車時,用帽子追捕突然看到的娟粉蝶?(ミヤマツマキテフ),而在不知不覺中踏進山路,差點錯過火車的時間。另外,開汽車繞行美國南部時,雖然堅定決心不要為了追蝶而浪費時間,但到頭來,還是敗給了應接不暇飛繞的珍貴蝶類。進入佛羅里達後,看到越來越多的美麗蝴蝶,於是想出苦肉計,在某一城町中很害羞地買了女性內褲,並從汽車廠借來鉛線做成網框後綁上,再綁在登山杖上做成奇怪的捕蝶網。車子一停,就一直捕蝶,路過的汽車一來,實在很丟臉,所以在車子通過的時間中,自己就躲在車身裡面,這三年半期間特意蒐集的收穫,回國後覺得很麻煩,就把它整個送給隔壁的中學生。

大每(大阪每日新聞)的下田將美博士或東大的市川三喜博士,沒忘記孩提時代的樂趣,如今仍偷偷帶著捕蟲網外出旅行,這樣的心情,是我再了解不過的一個煩惱。

台灣是我國蝴蝶最多的地方,而且是在一般採集者無法進入的蕃地深山,所以蝴蝶之豐富,實在了不起。小時候曾用50錢把零用錢花光的枯葉蝶(コノハチョウ),小心翼翼地在眼前飛舞,石崖蝶(イシガキテフ)及寬帶青鳳蝶(タイワンタイマイ)無數成群地旋轉糾結,所以常常讓我寸步難行。和我同樣興趣的人,如果去台灣,除了樂山外,同時也享受著不遜於山的樂蝶之趣吧(完)。

1 則留言

  1. 把叉燒、米粉、愛玉帶上山非常有見地,經過幾十年,叉燒、雞胸肉之類的生鮮都沒問題,乾米粉與速食米粉也問世了,愛玉還是最純樸的樣子就很好操作!
    下一步,往太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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