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譯註:本文譯自國分直一「蕃界南路の海と山」,刊於昭和10年10月台灣時報。另感謝Odin Oodin解譯地名、人名等。
本文是1935年7月由高雄港搭乘繞行南海的汽船拜訪紅頭嶼、火燒島,再往訪卑南平原及其西方山麓中的二、三蕃社後,由知本經太麻里越過浸水營時的行程紀錄。
一
從停止搖晃的船舷圓窗邊、眺望相當洶湧的黑色蜿蜒波浪的彼方中矗立兩座醒目大山而彷彿唾手可得的小島,是在1935年暑假第一天的早晨(7月11日)。
這島嶼是土人所謂的紅頭嶼(Ponso no Tau)。從朝靄放晴空隙間,看到近在眼前的海濱附近斜地中的一個聚落以及其東方海階上的另一個聚落。心想這應是紅頭(Imourod)社與漁人(Iratai)社而觀看時,首度看到應該是準備早餐的白色灶煙冉冉升起。等了約1小時後,從應是紅頭社的海濱中槳出兩艘像貢多拉 (ゴンドラ),不,比這還要更加浪漫的全身雕刻獨木舟。
海象凶險,但還是強行拜託在僅有的空隙中讓我們上陸,並在搖晃的憧憬小舟中朝小島前進。一位赤黑色皮膚僅穿一件腰布(Loincloth)的島人,以他們手製的槳划著他們共有的舟。他們巧妙地操縱、穿越岩礁之間,在波浪的猛烈浪珠濺濕全身的情況下,將我們幾個人帶上到島岸。一完成穿越造礁珊瑚間的危險而壯快的上岸作業後,他們又回返主船。
在白色圓石的海邊,蕃社的小孩子群聚過來,拿來小石頭,也帶來螃蟹,最後還拿手製的土人玩偶、魚、舟、豬等黏土作品,要我們以一個十錢購買。
向駐在所致意後,參觀了預定的紅頭社。這是在山丘的斜坡上逐層興建的小聚落,併排著不蹲下就無法入內的低茅草屋頂的家屋。而家屋的建法是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周圍用堅固的石垣圍起來,土間也是用石疊砌造。
這樣的居住形式,讓人想起目前關東地方所發現的很多敷石住居。
占居地形位於河階或山丘的裙裾、平坦地敷設河床石、土製大甕被置於房屋的土間、周圍立起石頭以防止水從外部流入等等類似的事情很多,讓人想起我們祖先的生活。
然而,以形式上不同的地方來說,相對於前者有圓形的土間,此島則是方形的,以立起石頭來說,此島不單是並立而已,還疊石做成堅固的石垣等。
如從石垣的建造上來看,方形比圓形來得容易,不僅可防止水流入,在此多雨的土地上,還可免於流水的土砂流入,更且,從防範強烈的海風吹襲上,堅固的石垣亦有其必要。
凡此總總皆是順應自然的住居形式。然而更有趣的是,在各主屋附近設置有通風而約大人高度床位的涼台。
這是終年被黑潮洗禮而年平均溫度25度的島嶼。涼台聽說是為了避暑並享受涼爽海風所設置,但其中也有因為感染風土病瘧疾無法工作而躺睡在此的人。經過其旁的土人們,既沒有特別驚訝、也沒有覺得可憐的表情。沒人來探看,病人只是寂寞地看著海面睡覺。心裡覺得可憐,但看到聚集自己身邊的孩子們都因慢性的瘧疾而造成脾臟肥滿,想來這種事或許在此島上也是司空見慣吧。
一位年輕蕃人說,他們稱自己的種族為Tau Tau。並告訴我從位於島嶼南端附近Dikmaimorou山的山腹中Dipaptok的石頭與竹子誕生祖先的所謂デイパプトク發祥傳說。
從陸上眺望時,看到在划出遠海的Tau Tau貢多拉的旁邊,有數匹的飛魚跳起。飛魚就是此島人最為珍重之物,在捕魚期的開始時,甚至會舉行宗教祭事而命名為所謂aribanban的魚。這位年輕人也談很多有關aribanban的故事,這讓我突然想起「高砂族所屬系統的研究」中流傳在此島西岸蕃社間的從石頭誕生的小孩之歌(anoanowud no anakna no Nemutak Luraditan)。譯成日語如下:
「由天降下來的石頭中裂開而產下デイパプトク,舉行ミバノワ祭祀後去デマラマイ捕魚時,松明的光照亮四周,文鰩魚成群前來」。
這男人用當地的語言小聲朗誦給我聽,在不知不覺間讓我完全忘了縈繞有關瘧疾方面的念頭,並覺得這首歌吟祖先發祥的捕文鰩魚之歌非常棒。接觸到黑色荒海、他們的小舟以及他們的風貌,再想起映在黑色夜晚與波浪的松明之火,就更加陶醉這首歌所具有的張力。
因為汽船沒有停泊的時間,只能將島嶼全部的風物留在心中,特別是在期待他日能拜訪Dikmaimorou、Dikakrinan、Dipigagun等群山的心情下,再度搭上Tau Tau的獨木舟回到主船。
他們Tau Tau應該是來自南方的巴丹島一事,有從國碑傳承上的移川氏研究(南方土俗第一卷第一號),在「高砂族所屬系統的研究」中,併記島內的三個發祥地デイパプトク、デバオン、デビガグン,並進行了明快的考證。
二
在被Ponso no Tau的幻影所俘下入神地看著黑色蜿蜒的海洋時,應該經過了4小時吧,下午2點左右,來到火燒島的海邊。看到露出赤土的島山,令人有懷念之情。因為讓我想起京都的南郊之土。
水是黑的,但無比澄明。太陽高高升起,所以比紅頭嶼還要澄明的感覺更強烈。
看到青色背鰭的薄黃色魚在澄明的海中游泳,讓人先是覺得很美。第一次領悟到熱帶海洋的美。在這裡藉很早在此落戶的漢族接駁船嘗試上岸。這是黑潮流速激烈而珊瑚礁很多的海岸。島上的家屋,不論是屏風或牆壁,都是用珊瑚礁的破片所建造,感覺很有意思。從船上看來是赤土的山岳,在地膚看不到的地方,是被濃綠的林藤群落所覆蓋,但傾斜地所開拓的地方,種植有蕃薯。在這樣的景觀中,土人行走時,扛著出色的錦蝦及2尺餘的鰹魚。這是此島嶼最為擅長的海產吧。
依據島人的傳說,大約150年前,從東港海面的小琉球漂抵的少數漢族,如今已繁衍至295戶2167人。此島是健康之地、耕作的土地容易利用、海產豐富等地理條件,應該是促成此島人口增加的原因吧。
紅頭嶼的蕃人,居住於山丘的傾斜地或山谷,並以水芋為主食。但此島的人們則住於平地,並以蕃薯為主食。即使透過此兩種現象,也不難思考此兩島的命運。
在前者方面,如此狹小的島嶼卻蟠踞著高大的山丘,與其說是島,倒不如說是突出於海中的山來得比較恰當。面積660平方公里,一如有海拔570米的Dikakurinan山、約470米的Dikumaimoron山、Dipikagno山,聳立著幾個山丘,並讓海的濕氣凝結在山邊。而且因為有很多最適水芋栽培的湧泉水,所以越發濕潤,從而促進瘧蚊(アノフェレス)的繁殖,造人蕃人健康上的傷害。
然而後者僅有平凡的丘陵,天氣晴朗,土地的乾燥程度又最適蕃薯栽培,且不允許瘧蚊的繁殖。從而這土地是健康之地,一如前述,人口的增加非常多。在面積比方面,相對於火燒島的280平方公里,紅頭嶼是616平方公里,人口比是1619人對2167人。而且從土地的利用上而言,火燒島比前者更有提高生產力的可能,實際上也持續在提高。我一面如此比較,一面步行到東北海岸的白色砂地道路看看。東北方面的壯觀岩床,在海浪拍打下,可見200或300米左右的發達淺灘。相較西南方,看來並未受潮流強烈衝擊,所以就進去瞧瞧。是美麗之海。可能是光線的關係,海底呈現淡藍至濃藍色的複雜多樣性,並見其浮上來,而且到處有受海蝕的輝石安山岩的岩床裂隙形成深淵,像魔淵般開者血盆大口。可能是帶著薄茶色崩壞安山岩的粗砂堆積在岩床,到處可見複雜斑點的模樣。
傍晚,在回到主船的歸途,在見其浮上來的岩床上,又眺望寬廣的小魚群游泳在藍與黃、白與黑、薄紅與草色等清涼而明亮的配色中時,再三感受到鮮明的印象。
以前覺得南紀的海很美,現在感受到南國滋味的強烈之美。

三
12日,終於要在清人所謂的台灣後山之地印上足跡。台東的船不好靠岸一事相當有名,不過意外地風平浪靜,一上岸,就立刻拜訪馬蘭社和卑南社。
卑南大溪的沖積平原中,只有鯉魚山的一小丘而已,但西方雲間的卑南主山,西南方的知本主山,都被雲遮隱其雄偉高大的山容,僅山膚染著薄紫的美麗顏色。兩雄的山麓中,棲息著所謂的排灣高山蕃,彷彿如此群山俯瞰般地俯視平地蕃族。
馬蘭社是阿美族,但受到排灣族的影響並混雜漢族之風,特別是婦女折衷穿著平埔蕃衣服與漢人衣服的風氣盛行,此事也在「蕃俗一斑」(大正5年出刊)中可見,但現在比當時可說更漢化。不過在固有生活與景觀中要看出其顯露的個性並不是那麼困難。
導入在銀行存錢以興建近代樣式集會所的新文化,這樣的他們,女性制度依然具有支配地位。聽說主婦在家庭的權威奇大無比。但在勞動力大、收入多的年輕男子中,也逐漸出現考慮擴大男子權限的想法。
但這裡又即將發生有趣的事。依據舊習慣的特殊法律,是完全不接受男生擔任戶長的申請,所以雖然位處普通行政區域,他們並不適用新施行的自治制度。也因為這樣,廳方據說正在考慮藉自治制度的施行,促進女系社會轉向男系社會。如果可以這樣,將是從女性制度轉向男性制度發展的特異例外。
馬蘭社看了一輪後,更燃起深深的期待與興趣來看卑南社。兩社間在文化樣態階程上幾無差異,但卑南社對馬蘭社,好像有一種武士對平民的意識。這是因為馬蘭社位處開闊的平原上,而不得不以農業為生,相對地,卑南社靠山近而從事狩獵,並以武為尊的關係嗎?卑南社人聽說有「武士無飯吃卻仍高高叼起牙籤」的氣風,但現在人口呈現減少傾向,而且可能被以前納貢而不服勞役的習慣所禍,有流於遊惰而乏勤儉儲蓄之風,如今被認為已有落後於他們視為平民的馬蘭社的情形(參照幣原坦卑南大王、南方土俗第一卷第一號)。
然而聽說頭目姑拉老(クララウ)氏的三男林賽(リンサイ)氏(現在名為志波嚴氏)奮力起身,近年來專心致力於該社的復興,所以卑南社也持續面目一新。這次旅行得以實地認識實際的情形。家屋的茅箿並未改變,但通路切成正四角,整理成令人驚訝的美麗村落。持續邁向更生之途一事,由此即可想像。
告辭卑南社後信步閒走時,聽到像角笛的明朗響聲,並看到二、三台被水牛牽曳的二輪車通過。原來這是車輪與路面發出的摩擦聲。目送車子在小石多的野路一面發出嘎吱嘎吱、一面消失於遠遠的平原尾端時,胸中湧起至少要保留如此情緒的感傷。
四
13日,循呂家溪、沿大南溪,探訪距台東約12公里而位於知本主山山麓的大南社。沿著灰白色滾石很多的河川,但山果然是潑辣般的綠。
蕃社的入口立著兩個稱為タクアクラ(Takeakeala)、高約一米的石板牌。這大體上可以勉強區分頭與身軀的奇怪人形,是他們的守護神,據說是以前出草出獵之際獻上供品祈求幸福的神,如今在外出旅行時,也會來祈求平安。想起人類學者フコルオウル曾說,原始生命力的兩種基礎形式是自然的造形與觀念的造形,後者發展成神秘性宗教思想的巨怪混淆,有時會分不清人形究竟是不是生物?(威廉·豪森施泰因:裸體藝術社會((Willhelm Hansenstein :Die Kunst und Gesllschaft)
在這裡,有一個深富趣味的傳承,亦即從西方中央山脈群峰所圍而名為Daroaringa(譯註:大鬼湖(Dalupalringi)。大鬼湖與小鬼湖被視為魯凱族的聖池)湖畔的大石中誕生他們男祖先Homariri,並從地中誕生女子Sumrium。舊蕃社的家屋據說與排灣及其他傀儡族一樣是粘板岩葺成的低屋頂,但現在的大南社是茅草葺成的高家屋。他們讓我看了女人禁入的青年集會所,是可容30個塌塌米的空間,中央做成土間,兩側有區分成一樓及二樓的棚式房間。而充作家屋支柱的柱子,全部是頭上帶有百步蛇的裸形人體雕刻,並很清楚雕出男女的私處(Privates)。
從15歲起睡在這集會所,一年中不穿衣服,進行3年的修養訓練。此期間稱為パリシン(valisen),結束後可以睡在樓上,然後變成獨立的青年。但在成為青年之前,尚需要鋪上毒草,強迫睡在上面並被毒打,在經4日斷食後進行遠距離的競賽。這是對於性事(Sex)先虛心坦懷再讓身心能耐任何困苦的斯巴達式訓練。聽過其他例子的斯巴達式訓練,但有關性事的這樣訓練方法,我想是極其罕見的。
8月左右進行小米祭時,青年去砍竹,少女去取蔓,然後在蕃社入口附近的廣場製作鞦韆。祭典當天,青年與少女們集合到鞦韆前相互玩樂。盪鞦韆的少女如果是自己求婚的對象,就幫忙下鞦韆。就這樣,允許了一年僅有一次的異性相互碰觸肌膚的機會。
結婚時,女方家長和親戚一起不交出新娘,娶的一方則用搶的方式爭奪,就好像是掠奪婚的遺風。另外令人聯想此事的尚有儀式結束後的事。門關起來,男女變成只有腰布(Waist Cloth)的一個裸體狀態,男人沒有取勝的話,就不能進行性生活。這不就是令人想像掠奪婚時代的結婚風景嗎?
見聞的興頭正濃,但可惜天空有飄雨跡象,所以不得不告辭蕃社。但胸中深深烙印著希望再去拜訪他們不穿白色裝束就不能經過的Daroaringa湖水的心情。
五
泡著知本溪畔的溫泉,一夜醒來,就沿著霧頭山、大武山的山麓線走到大武。
說是山麓線,它同時也形成海岸線。大麻里溪、矸子崙溪、大竹高溪、大武溪等急流所流下的砂礫被海浪沖刷而遭掠奪,但也形成僅約200米到500米寬幅的狹長砂礫海濱。河川流下的砂礫,在海的入海口形成小的三角洲,但又立刻被海浪沖刷而露出與海面成直角的駭人礫層面而到處可見形成河階的地方。這是海與陸激烈爭奪的所在。道路在這狹長的一線,或掘穿山岳或橫切溪流地被開鑿。
因為前一天下雨而最難以徒涉的是大麻里溪。在拉至兩岸的鐵線中裝置一個架空的纜車並放置小箱,旅行者搭進小箱,然後由彼岸的拉手拉過去。住在此河流域的介達社(Karacaran)蕃人從事這渡涉作業。雖無法拜訪Karacaran社,但聽說有叫Geren的頭目家,向大麻里溪流域地方的諸社收取蕃租,行使其影響力。
虷仔崙溪、大竹高溪的流域也有很多蕃社。聚落並不沿著海岸線而是散在於靠海的河川四周的河階上。此事起因於這地方的海岸並未具備養育他們那樣的寬廣土地及生產力,這讓白蘭士(ブラーシュ;Paul Vidal de la Blache)思考的人類聚落的幾種形式中,好像又可再附加一個。
因為蕃社靠近海,所以其傳承中常有海獸出現。虷仔崙溪河口附近的查拉密社(Cabavi)、Coacingub社流傳的祖先發祥地故事中,有鯨魚時而來到海岸發出奇聲,讓女人感到害怕的事。
進入大武地方,首度參訪了一個蕃社。這是上溯大鳥萬溪去拜訪大頭目Kayama支配下的大鳥社。沒遇到Kayama,但會見了他的妹妹。她雖然年紀相當大,卻很能駕馭粗暴的兄長,讓Takaebivan頭目家的聲譽至今不墜。這一帶的海岸線,從任何地方都看得到紅頭嶼,依Kayama所說,他們的祖先Coko,是從紅頭嶼流過來的。其夫Galavigav聽說也是紅頭嶼人,入贅Coko家,他從紅頭嶼帶來棟木建造了Takaebivan家。又近鄰諸社之間流傳一種口碑(加津林社(カツリン)、甘那壁社(カナビ)),即他們的祖先可能也是坐海龜從紅頭嶼過來的,並用這海龜拖來的棟木建造了Takaebivan家。
這一帶的山地原住民當然尊崇聖峰大武,並視為祖先發祥靈地,但望見遠遠浮出的紅頭嶼的同時,應該也會浮現一種類似幻想的淡淡憧憬。圍繞大武,有一些分散的發祥系統思考,這些和來自紅頭嶼的思考混合,也可以解釋是思慕往昔過去的心理現象,但此故事的徹底擦脂抹粉,是不知底部深度與至上高度的雄偉山塊大武所產生的幻想結果,也是眼前可見但不易泳渡的島嶼魅力所釀出的幻想結果吧。
從可俯瞰大武街町的小丘上所見的當夜大武月亮,非常棒。完全沒有一絲阻礙。升向龐洋大海原上的月亮,隨著上升,海洋整面灑下月光,變成燦爛的銀色海面。白色沙渚中顯現出一點黑暗的裂隙,那應該是大武溪的河口吧。
下山丘步行街町時,有本島人賣蕃產品的店。可惜歸可惜,因為這是支廳的所在地,也理解這裡是地方的主邑。
17日,終於要越過大武中腹的峠。不順訪任何蕃社,而一口氣登高4000尺,抵達浸水營,需要6小時的時間。這一帶,對於習慣高山的人來說,並無特殊的風景。雖說是峠,但卻沒有一點峠的感覺,這是因為大武的一條稜線輕緩地一路往下行,而在中腹的一點橫切開鑿道路的關係。不過,早晨被雲海所圍、也可烤火,所以也不是不能品味高山的氣氛。越過浸水營之後,就是緩緩的下行。只有在東海岸斜坡靠近峠的地方可以看到的山百合,在這邊的斜坡,則要在下一千尺的附近才開始可見。日漸黃昏,柔和的光線渾鈍地包擁時,鍾愛百合的心情愈發濃烈。
太陽西下而山谷間燈火亮起時,抵達海拔818米的力里(Rarukruk)社。當困頓疲倦走山路而望見蕃社時的印象,和往常一樣都非常難忘。
人類的聚落,在土地上添加了一個表現。白蘭士(人文地理學者)也說,在山地的長途旅行後,看到首度出現的小邑(hameau),是一種喜悅。我想,這份喜悅在長途的日暮黃昏後終於看到村落燈火時,是更無以復加的。特別是在文化階程及樣貌非常不同的原始部落時,更會添加不可思議的感慨。
蕃社的入口處,有很多戴著青色蔓草或百合花環的少女們群集而來。一問之下,聽說是月色很好,所以打算當夜要跳舞玩樂。當夜在月明之下,看到她們跳舞。輕緩地手拉手,圍成圈,踏著極為簡單的舞步,從右到左繞轉著跳舞。好像只有年輕者才戴花冠。他們常唱歡慶小米收穫的歌、農作的歌等,但馘首回來時的歌已經忘了。而當時的舞蹈,除了老人外,大部分的人也忘了。
但強行要求時,長老有下場教年輕人,不過有人向右跳,有人向左飛,拍子相當不合。不過老人所唱的歌朗朗而有迫力,其舞蹈中還殘留狂躍亂舞的模樣。
18日早上,首度望見北方雲間的南大武雄姿。是讓人洶湧澎湃的山。一面想著山,一面繞行拜訪蕃社。
這是低矮的粘板岩家屋。支柱、牆壁、床都是粘板岩。只有屋頂是從棟樑到2/3的地方在粘板岩之上再用茅草葺成,之後也有讓粘板岩直接露出的。
聽說總頭目是女性,但人不在。頭目家的屋頂曬著花生。這一帶看來花生很豐收。這裡是長子繼承,不管是男或女,只要是長子,就取得家長權。
屋簷的「鴨居」雕刻著百步蛇、豬、鹿、人的首級等,但這樣的裝飾如非頭目是不被允許的。這樣一來,這些雕刻就不是單純的裝飾,而是有儼然顯示頭目格式的象徵。
拜讀了此地駐在所主任鈴木重次郎氏的調查筆記。從為數甚多的紀錄中,擬就他們的家號附帶一說。從口訪其家號由來的紀錄中,有一個是バラケジャス(paraqiljas)。據說是月亮出來的意思。這是來自此家的祖先在結婚之夜,看見掛在山邊的月亮而結親的說法。
也有パコオンツオイ的家號。聽說是啣著菸草的意思,這是源自祖先結婚時,喝酒、抽煙,新娘將煙管交給先生而結成姻緣的說法。
想到其餘家號都是依據這樣的男女間的關係而來時,就能窺見他們自然人對性的態度於一端,令人覺得有趣。立里(Rarukruk)社的北方山谷間,尚有七佳(Chovutaukadan((チカタン))社,但就此跳過。當天中下歸化門的陡坡,再下往下淡水溪口的溪洲平原。
有關南路的海與山,以及依靠這樣的自然而生存的人類文化的進一步深度省察,我想是需要在相當的時間後再來進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