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越嶺道的山路

譯註:本文譯自國分直一『關山越の山路』,刊於1936.3台灣時報。

國分直一(1908-2005),出生東京都,未滿歲即隨母親來高雄,與隻身任職『打狗郵便局』的父親團聚,之後就讀打狗小學校、台南一中及台北高校,直至大學才返日就讀京都大學。在台北高校時受學長鹿野忠雄影響而熱愛登山及原住民文化。1933年京都大學畢業返台,除了在台南第一女高從事教學活動外,並隨即以在台考古、漢人文化、平埔族習慣、民俗、宗教為主要學術研究領域。1943年擔任臺北師範學校教授,1945年,他被留用繼續任教於台灣大學 ,直到1949年,台灣政治氣氛改變為止。返日後歷任東京教育大學、熊本大學等教授職位,在台灣考古學、人類學與史學方面的研究,仍是他的專攻,並著有《環中國海民族文化考》、《台灣考古誌》、《台灣的民俗》等知名著作。並有『排灣即興歌-春之北大武 』、『從馬烈霸道路往次高山』、『台南近郊的山丘』、『八通關與八通關山 』等山行文章。

在台灣,登山活動也是年年盛行,高大的山岳逐一被介紹。因為是擁有四十座一萬尺以上俊岳的台灣,所以讓人感覺還有許多深藏未露的世界。這裡所介紹的關山越嶺道的山路,也是因為以出草而自豪的未歸順蕃社很多,所以不太為世人所知。

(一)

在台灣南部的平原,如果是晴天清晨,即使只是站在小山丘上,也可望見關山 (3715米)的雄姿。在新高、卑南主、知本主、北大武山等諸多雄峰連亙的王座中,關山也是形成台灣南部脊梁的重要一環而屹立其俊秀山容。而這個關山的稜線與其正北的向陽山(3611米)(ラゴスタウラ)稜線之間的鞍部,就是直到晚近才以『壓制道路』而興建完成的有名關山越嶺道的峠(譯註:峠係越嶺點之意,此處指鞍部)。即使是此地的登山家,越過這峠的人士似乎不多。然而因為有布農盤踞其山腹深處而導致開發最為遲緩的緣故,對於遙望此一連嶺就會思念山林而想要探究其僅存的原始生活的人,則有種強烈『招喚者』的感覺逼身而來。

我曾想過要越過峠看看,終於在1935年底,得到了翻越峠的機會。

(二)

從楠仔驛(譯註:高雄楠梓車站)下車,穿越傾斜山谷間的下淡水溪畔(譯註:高屏溪),沿溪行往深奧山地時,會遇到山水眺望上極為美麗的村町旗山。從這旗山搭巴士沿著此溪的支流荖濃溪,則會抵達漂著南支那味道的六龜村町。巴士之旅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結著突出於後方大大髮髷的廣東女人逐漸變多。她們清一色穿著紺色的衣服,只有左袖捲著裝飾用的單薄紺地細布。從這一帶起,包括此溪的上游地方以至東邊楠梓仙溪流域的廣大地區,從前稱為楠梓仙溪東里,清朝領台後,很快就成為越來越多福建的漳泉人移住的地方。原本居於此地的鄒族四社蕃,也在乾隆初期變成熟蕃歸附。乾隆二、三十年代中,全里有過半完成開墾,有人和漳泉人結婚,其中也有在新開拓地結著兩族血緣的後代,所以原本要分辨就不是很容易。

因為太晚從六龜出發,通過荖濃部落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聽得到狗的遠吠,在龍眼林蔭中燃燒的紅色之火,令人覺得不安。記得是在『頂荖濃』,住屋的庭院也燃起熊熊大火,銅鑼敲打的聲音奇異地震動著夜晚空氣,心想究竟是什麼事地探頭一看,原來是行商的支那人擺著並排的紅色布地而擺起小夜攤。想起很久以前就有冒險的行商人進入蕃地,這事也有以秘密交換為內容的傳說,也聽過使用鹿鞭作為交換媒介物的事。

夜漸更深,向『寶來』警官駐在所叨擾借住一晚。這裏的部落原本是由熟番與泉漳人所佔,戶數64戶,雖適用自治制,但聽說有權人僅5名。其中一人能讀報。多數以農業謀生,沒從事農業的人,則從事自山奧地取得腦油的搬運工作。從六龜來到將近六里的這一帶,生病時,並不容易叫醫生。因為每一里要收一圓的往診費。大多數的情形是用草根木皮供作醫療之用。生活赤貧如洗,聽說連蕃薯都還沒長大就被吃了。

(1935年12月29日)

(三)

從『寶來』到比彪(ビビュー)之間(譯註:高雄市桃源區復興派出所一帶),步行一里,高度計才勉強升到百米,可說是沿著河階地而極為平緩的道路,加以無風而日麗,是非常舒緩的旅路。在『雁爾』(ガニ)(譯註:高雄市桃源區桃源)駐在所稍稍前方挾溪處,有一個被稱為鄒族故地的Marukisara(マルキサラ)。持續崩壞的斷崖西南方,如今仍有焚燒山林的田地,也可望見宛如鳥巢般的蕃屋。據說只剩老人守在這祖先的土地。他們想要死在這長年住慣的祖先故地。但這地點只是像小黑點般位於相當狹窄的河階上。當然對土地如此強烈眷戀的心情,是孕育於以土地為唯一生活手段的低自然經濟的地盤上,而他們日益增長的年紀也讓如此的心情更加強烈。岔開道路去拜訪新而年輕的移住之地『雁爾』社。沿著小溪後面咚咚爬上一看,在幾乎不成形的鳥巢屋頂的蕃屋中跑出小孩子,蕃犬開始吠叫,這樣的喧囂,讓這平和的山里稍稍熱鬧了一下。不久,一旦了解我這位訪問者並非什麼登徒子,就又安靜了下來。但攤開『芷仔』(チーヤ)(譯註:愛玉子)的老人,默默地像在挑出蟲般連頭也不抬。怕妨礙他安靜的心情而趕忙下山時,看到正北邊的家人在往家屋的山路及家屋四周撒石灰。聽說這是有孩子出生時為了不讓惡魔入門所施的符咒。才剛覺得有趣,就在附近發現二、三支手工打製的石斧。

問某位蕃人這是做什麼用的?回說不知,另一位說可能是作為耕作之用。因為確定是石斧,所以有可能是比他們還遙遠古代的原住民所留下的遺物。

面向雁爾駐在所的前方,有熟蕃部落聚集。其入口的山田角落有稱為『土地公』的祠,並沒有特別刻有雕像或文字,是由四個高二尺寬一尺左右的石頭組立的簡樸之物。當地人說它是守護這裏土地的神明。守護他們位於蕃地深處土地這件事,可以想見其嚴肅的心情。離開雁爾時,不久看到溪水西岸有自裂縫中流出水源的岩石。蕃人稱此為Batomatesyun(バトマテシュン),他們在狩獵往返時會向此岩石禮拜,所以對他們來說,它似乎變成一處靈地。以『有靈觀』(Animism)的特徵而言,巨大的自然物似乎往往成為原始心性的信仰對象。此Batomatesyun的東方,是高大的台地。這個應該是河階地的所在,卻有令人恐懼的傳說。漢族及平埔族將此地稱為『鬼仔埔』(クヒヤバウ),蕃人則稱為Hanetoasan(ハネトアサン),駐在蕃地的警備人員則另名『妖怪台地』(お化台野)。另匯流於山腳的小溪被稱為『食人溪』(チャーランケイ)而流傳著種種鬼哭啾啾的傳說。依據雁爾駐在所的『須知簿』,位居於下方荖濃一帶的熟蕃因生活困窮而被債主責罵,加以清兵對蕃地的壓制而逐漸往上方移動,最終在此台地上遭到凶蕃殺害而將山腳的溪水染紅。雖不知這故事根據從何而來,一般認為是乾隆四十六(1779)年左右。

想來,此一地方地形上不險峻,且河階地發達,因而適合耕作而氣候也溫暖的地理上關係,導致很多族群向此移動。越過上游高大群山的人們,應該在沿溪時發現好的移動路線。而在南部平原,富有冒險精神且憧憬未知世界的人士,也是循溪抵達上方吧。

而此事依據台北帝國大學的土俗學教室所出的『高砂族所屬系統之研究』,亦有精細的確認。依該書的移動地圖所記,越過東方山峰的有Kanavu(カナヴ)(譯註:簡仔霧?)蕃,由阿里山方面來的有北鄒族,由西方的阿里關(譯註:甲仙關山社區)、甲仙埔(譯註:高雄市甲仙區)、六龜里方面來的有平埔族及其後接踵而來的漢族等等,都逐漸聚集到此一大袋路中。在思考鬼仔埔的傳說時,也應該一併考慮這些事情。

乾燥期時,草木乾枯,聽說只要點起火就會轟然燃燒,木芙蓉的花朵則正盛開而療慰旅人之眼。然而對蕃地的警察而言,此花一旦盛開,卻表示必須小心警戒。這是因為長時間的雨季結束而一旦進入乾燥期,這花就會盛開,而當此花盛開時,也就是小米的收穫祭典,而祭典一結束,聽說就會從事以武勇自豪的出草。在濁水駐在所約一里前的河流中聽說有溫泉湧出,所以向警備人員懇求下,來到長著稀疏茅草的河床一看,硫磺泉從西岸的岩間汨汨流出。卸下背包脫去衣服,將全身埋入溫泉裡而從白穗茅草上眺望漠漠河床的彼方即將日暮黃昏的鬼仔埔台地時,應該是打獵歸來的一位獵人步行在溪的彼方。抵達比彪時,日落而風冷,也看到蕃人為打獵而燒起紅紅野火的的山峰。從寶來到比彪約有七里的距離,但垂直高度僅七百米的爬升(12月30日)

(四)

比彪之晨,氣溫55度。天氣逐漸變冷,卻越發燃起登高的憧憬。一早就從駐在所出發,途中拜訪拉芙蘭(ラボラン)社的權勢人士義希坦大(イシタンダー),是一位住在改良蕃屋(官方指導下所蓋的蕃屋)而溫和的六十餘歲老蕃。他可能是要表示歡迎,立刻從一升左右的容器中汲出酒來,然後我們相互並肩湊著臉頰喝起浮著小米的黃酒。酸味強烈而臭味刺鼻難以忍受。但不喝對方會不高興,只好裝作超喜愛的喝下酒。這樣的喝法稱為Maparusa(マパルサ)。他心情非常好,並比手畫腳說頭暈的話就去睡。拉芙蘭社的蕃人中,也有人在河階地焚燒雜木開墾耕地的。

可能播種小米的日子即將到來吧。看到孩子甚至狗都匆忙外出,但空曠的高大台地上,僅孤單的五、六人及數隻狗在活動的畫面。空氣紋風不動,鳥亦不鳴唱,其風景甚至令人覺得非常寂寥。道路多為爬升,不過並不辛苦,是沒有森林的明亮而悠閒的山路。從三千五百尺的『馬舒霍爾』(マスホアル)(譯註:高雄桃源區梅山 附近)一帶開始,進入了櫟(樫)與栲(椎)木的森林地帶。通過這森林,聽到焚燒高聳稜線附近的叢林而進行狩獵的蕃人高亢叫聲。在馬舒霍爾駐在所分享到剛剛獵回的烤全豬。果然是深山野獸,淡淡的滋味,彌足珍貴。然而一山燒過一山、從稜線奔馳另一個稜線的一日狩獵之後,他們所啃食的滋味,對於僅僅步行而過的旅人我來說,恐怕是無法想像的吧。

在抵達中之關之間,所到之處都是燒山的煙,並聽到拉長尾音相互呼叫的極為澄澈而強烈的叫聲。不過在六千尺附近一度聽到混雜著此聲而發出轟然的山崩之音。

『中之關』(蕃稱ランカラン),海拔7220尺,可能因為傍晚,氣溫急速下降,踏入高山的感覺逼身而來。

比彪之後的山奧深處,除了警察外,看不到平地人的足跡,連平埔族也不進來,因此已無漢蕃接觸的傳說。如不深入蕃社,是看不到人家的。警備人員提著已裝填子彈的槍站在旅人的面前,所以讓人不由得想起已逐漸踏入危險地帶。(12月31日)

(五)

『中之關』清晨7點,氣溫47度,氣壓590釐米。澄透的元旦天空,染著鈷藍一色。北方是雁山、南玉山 、南山 、新高主峰,東邊是新望嶺 (譯註:應該是西邊),東北是雲峰,西北是南面山,西方是溪頭山、向陽山(譯註:應該是東方),一萬一千尺以上的台灣山脈王座的偉觀,在一望之中可以指呼。

聽說大頭目拉荷阿雷好像因為什麼祭典而身在遙遠霞翳的玉穗溪谷中,其他年輕人則沉醉於狩獵中。今天也是從一大早就燒著山,一縷青煙從南面山的稜線開始直直上昇。從附近某處傳來胡絃之音,這是賭命深入奧地的漳人警丁沈醉於平和正月所拉的曲音吧。警察的太太與孩子們盛裝穿著美麗衣服,步行在如城池般的駐在所的石砦中,高山杜鵑也亂綻,令人覺得春天真的是從這裡往山下去的。

接近中午,在三名持槍的警官護衛下,悠緩地朝『大關山 』出發。剛開始是蒼鬱的栲及櫟樹的森林,但從『嶺觀』(八千尺)後,開始多了松、鐵杉、冷杉。在青黑色的針樹林間,甚至混著紅色的紅葉植物而開展著美麗溫帶混合林。我想紅葉植物應該是楓樹,據說蕃人稱之為Sapuraha(サプラハ)。聽說這惹人憐愛的Sapuraha引發身居蕃地的警察淡淡鄉愁而成為山人們(蕃人)狩獵及旅行時的好目標。

沿途看到溪谷升起火煙,聽到狗狂吠及槍聲。經過『檜谷 』的武裝駐在所時,森林越發濃密。聽說蕃人將此地取名Aromumeman(アロムメマン),亦即薄暗之所。

抵達為箭竹所覆而鐵杉樹齡多超過千年的大關山駐在所時,已是夕陽即將西沈的時刻。燒山的火勢如今看來是炙烈的紅色,讓人有體內血液沸騰之感。峠(鞍部)中有大關山事件(1932年)的不幸犧牲者松崎、坂本兩氏的墓碑,所以就在墓前抵額祈禱這蕃地開發的先人之靈的冥福時,突然想著這樣的事:在這樣原始森林漂浪、流著野獸之血渡溪攀崖時,是否殺伐的野性(人類與其他獸類戰鬥的時代野性)就甦醒了呢?而且以攀山越嶺逃難的他們而言,也許有難以抑制對外來民族的復仇火焰熊熊燃燒的時候。

然而細細一想,他們看來強悍,結果不過是廢殘之民而已。

『大關山 』蕃稱Topaidaigaru(トパイダイガル),是有大箭竹的地方之意。這樣以植物名命名的方式,和取山谷地形作為地名一樣非常多而饒富趣味。土地本身並無複雜歷史,以全無山路的蕃地來看,因為在狩獵、親族訪問或尋找姻緣的山旅之際,除了地形的形狀或珍奇的植物之外,很少有醒目或方便記憶的東西。

翌二日,應該要攀登蕃人所謂Mapaaopu(マパアオプ)(飛奔而出之意)的關山,但因霧深而放棄。早上7點,決定踏著結冰的堅硬大地行往東海岸方面。夜中所降的霜比雪還白,空氣極為冷冽,氣溫35度,氣壓545米釐,9200尺的峠路,是看著下方昨天前還需仰望的幾個稜線前進的。

越接近中央山脈的脊梁,岩骨巨然露出,黑黝黝而赤裸濕濡。雖然放棄了Mapaaopu的攀登,但站在邊界俯瞰茫洋開闊的群峰,看到巍峨而由北向南延伸的強烈脊梁稜線,就難以抑制登頂之心,於是向護衛的警方拜託讓我攀登靠近北方的一座山峰。

和二位持著毛瑟槍及三八式槍器的大關山駐在所年輕警官撥開箭竹攀登時,頂上一帶風化情形嚴重,不過岩石容易攀登。花費三小時多後,終於得以站在11500尺的山頂上

一旦超過一萬一千尺,則盡為箭竹與圓柏所覆。連接南方關山的稜線岩骨,為霧所濡且盡是黝黑而深深烙印眼裡。東側因為是令人驚恐的接近九十度鋸齒狀斷崖,避開後的盡頭是吹拂上來的雲海,極其壯觀。北方則是完全大異其趣而稍微帶有青味的雄偉山塊,這又是強烈而紮實的隆起。如果有五小時應該就足夠了,但考慮對當局帶來的種種困擾,於是就下往雲霧深深的溪流。一面想那座山應該是向陽山吧一面下山。在『關山 』駐在所請教時,果然沒錯。這是業餘人士之間尚未被攀登的山,但能夠發現最容易攀登的路線也稍稍聊堪告慰。決定在下次機會到來前要努力忘了那座山。道路是胡亂走在風化的粘板岩破片堆積的上面下行的,但掉落的松葉很滑,令人困擾。

通過一處據說是卑南大溪(形成台東平原)的源頭而湧出一縷細細湧水的地帶後,抵達關山駐在所(關山越嶺道首屈一指的武裝駐在所),是四層石崖上紮實興建的山屋式建築。令人想使用懷念的Hutte(山屋)字眼。駐紮在此的警官是單身而勇敢之人。聽他們講述已變成天然紀念物的台灣鼬鼠的有趣故事。在山裡,連偷襲夜雞的鼬鼠似乎都能撫慰這些人的無聊。

下午3點,冒著剛好襲來的猛烈雲霧下往戒莫斯(カイモス)。一面心想要下雪了喔一面趕路。途中在向陽山下方,聽到排灣族出身的警備人員說到之所以將向陽山稱為Ragosutaura(ラゴスタウラ)的理由。Taura(タウラ)是啞巴之意,Ragosu(ラゴス)是蕃婦的名字。聽說以前有一位叫Ragosu的啞巴蕃婦,在越過那座山嶺的旅途中,卻因剛好襲來的飛雪而凍死,留下刀與鍋而殞落於那處山陰(與溪頭山之間的鞍部)。蕃人之所以未收屍,是因為他們有接觸因自然災害死亡的死者時,則接觸的人本身亦會遭受同樣命運的信仰。說是以前,因為他們對數字觀念極其幼稚,仔細詢問之下,大概是小米收割四次或五次左右以前的事。所以應該是四、五年前的事。

然而這些都是事後諸葛。我內心無限感慨,要是早日得知此事,即使勉強也要在那處山陰建造Ragosu之墓。Ragosu的骸骨聽說如今仍然和刀、鍋在一起。內心不禁期盼下次的攀登機會,起碼去告慰她在天之靈(註:此日的行程約八里)。

(1936年1月2日)

(六)

翌三日,整天充作從戒莫斯抵達里瓏的長長旅程之用。因此清晨早早起床時。夜來的霧結凍,呈現極輕微的霧冰現象。致電『溪頭』駐在所時,回說從溪頭山至向陽山之間下大雪,氣溫30度,戒莫斯則是要下不下的。戒莫斯聽說也是植物的名稱。從這裡往下,是取自雄偉的赤櫟之名的『馬典古魯』(マテングル)。約二小時後抵達的『利稻』(リト)部落是好所在。枇杷樹很多(利稻是枇杷很多之地的意思)。早上9點,氣溫46度,烏鴉嘎嘎地飛過耕耘得非常美麗的田地之上。紅葉的樹木在霧中隱隱可見,利稻頻頻令人想起內地的山秋。

想要懷舊地看著紅葉的景觀而讓烏鴉之聲沁入內心,但護衛依然手持槍劍在嚴格戒備,讓人不得不想起目前仍身處危險地帶。一逕地疾行越過『霧鹿』(ブルブル)的陡坡後,抵達設有蕃童教育所的霧鹿(植物名)駐在所。聽說教育所內有專任教師,學生約有60名,也經常開夜課(夜學)教日語。一般咸認能懂日語是理解施政精神上最好的方法,也是貼近國民精神的唯一道路。

出廣場一看,彼方的山崖上雲朵霞翳,看得到Bubunuru(ブブヌル)社的蕃屋。以前該社曾俯瞰駐在所而逞其威風,但如今也變成蕃童唸書時通過的所在。駐在所上方的山丘上有砲臺,在更高的地方也有Sakusaku(サクサク)砲臺。心想即使不用砲,在不久之後,這關山線將因教育普及而帶來和平的日子。

從這裡往里瓏的斷層平原方面,則直直沿著新武路溪下行即可。途中在即將西沈之際,遇到『江坡古 』(エバコ)社的老蕃。我向他發出ya-的問候聲時,他僅發出像巴士咻滋(Hyutus)的粗音然後隆肩作奇怪的威嚇狀。這個他們逃無所逃的最後之地,有如此的旅人進入,也許讓他們心裏不快吧,所以我就聳聳肩和他道別。『江坡古 』聽說是開著白花的小植物。隨著接近『新武路』,常常看到三角錐的山容在低垂的鉛色雪空中尖銳地屹立著。腳步順暢,在日暮黃昏之前得以在新武路的駐在所聽到授產的狀況。其中最重要的事,是從這裡往下逐漸變成平地耕作。一旦開始進行甘蔗種植的指導,他們驚訝於一年竟有百圓左右的收入,於是變成想要農具及水牛而漸漸繳出槍械。即使不狩獵,他們逐漸開始發覺,在官方的指導下,也有身在平地而能讓生活富裕的方法,這是很大的變化。在移住平地及轉變成純粹農耕之民的過程中,這可說是明顯的生活革命。對於繳交的槍械則提供二十圓的報酬,以充當購入生產工具的資金,剩餘的農作物則善加銷售轉成金錢。透過逐漸融入流通經濟,也提高了他們對貨幣價值的認識。

如此將布農的高山蕃移住到山腳而變成和平的農耕民,將是全關山線的未來關鍵一事,已成相當的共識。但將高山蕃移住平地或山腳時,如何保護他們不受瘧疾感染,則有必要做徹底的考察。

此日夜半,拖著沈重的鞋子走在霧翳的里瓏之町,有種鬆了一口氣的心情。走著去尋找填肚子的商店。

從戒莫斯到里瓏行程十二里。

此行係與大阪每日的記者尾園氏、台南市教育課國分公二氏共同企劃,惟僅記載自己的觀察與感想。另此日記的一部分,在尾園的拜託下,可能會發表在大阪的每日報紙上。(1936年1月30日)(完)

(2024.10.11一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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