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大霸尖山–有關攀登之考察及實行

 (1927.7.31首攀大霸尖山一行在檜山駐在所前合影,第二排中間站立揹背包戴帽穿白色上衣者為生駒高常,引自台灣體育史)

譯註:本文譯自沼井鐵太郎「大霸尖山 の登攀に就いてーー登攀に就いての考察と実行」,刊於台灣山岳第五號(1930.9.20)。

首登是盤據山行者心中的一個強烈憧憬當其達成時得到的是歡愉、安心以及隨之持續而來的廣大無邊之感、空瀚寂寥心情向永恆膜拜是只有完成首登的人才了解的事。

我第一次知道大霸尖山這座山是在中學時代。應該是在東京的某個報紙或雜誌中刊載著這座山的照片,並附註是泰雅族祖先發祥之地的傳說。在我青澀的「山心」中,烙印了那奇怪的土耳其帽型的岩山之景。但我的山行方式和一般登山家一樣,是從「雪之山」然後「北之山」等形式前進。對山岩的憧憬,則將焦點放在飛驒山脈的某個山峰或山谷又或第二流以外的所謂「被遺忘的山」的峭壁。然而我的心底,確實被憧憬踏上台灣前人未到的岩峰所盤據。山岳第十一年第三號(1917年9月)所刊載的大霸尖山 照片,與相比下更為美麗的山稜、雪溪、森林或溪谷的照片不同,好像有一種鬼氣魔力般地遠遠吸引著我。總而言之,我在很久以前,就將大霸尖山 視為不可思議的岩山,心想倘有機會就立刻要看到它的山形並嘗試攀登。

大正十五(1926)年,我來台的事底定之後,作為一位「山岳教徒」,如實地計畫大霸尖山 攀登這件事,就再自然不過了。抵台後公務繁忙中,我仍立刻購買蕃地地形圖,就寢時,腦袋中總是浮現出台灣山岳的地理地形概念。假日去附近的山,想著炎熱之國從綠黑群山中拔高而出的萬尺峰頭、其嚴乎般的涼味。也就是說,我進入了如此的生活節奏中。

台灣山岳會設立之初,每當夥伴聚集談論山的事情時,常常就會聊到大霸尖山。於是二、三位幹事之間,就有了最近的將來要去攀登的默約。隔年(1927),擔任編輯幹事的我,在編輯臺灣山岳的創刊號時,從山林課伊藤技師(會員)(譯註:伊藤太右衛門)拿到新高山、次高山、南湖大山北大武山 以及大霸尖山 的照片。這照片的原版並非雜誌(臺灣山岳創刊號)所印刷的那樣不清晰,是真的很棒的照片。我藉由這照片初次得到大霸尖山 山體的概念,並得以草擬有關攀登的實際推測及計畫。

看到這張照片,首先察覺到的是,這大霸尖山 和原來所認知的在形狀上有相當的不同。亦即原來的大霸尖山,是山頂長、而山側幾乎是垂直峭壁的土耳其帽型。然而這照片所顯現的山體呈現不規則的三角錐狀,可以數出三個明顯的銳稜(Grat)。頂上有稍稍圓狀的平頂,但不是那麼寬廣。土耳其帽雖逕予人奇怪之感,三角錐雖也是為了可以此為背景看見冰雪的次高連脈,但山體本身呈現著壯絕的形狀美,而且和所謂的日本阿爾卑斯的槍岳等不同,確實大量地含有奇特的元素。

第二個察覺到的是,大霸尖山中,至少在最高壇的岩石,明顯有著層狀的結構。呈現水平的岩層染著數層相當規則的橫紋。水成岩山岳的斷崖特徵、並非地層細微變動而應是僅透過風化浸蝕而殘立的巨壘、僅凝視斷面時的幾何學之美。我腦中浮現出畏友槙有恒君等首登勘那迪亞洛磯山脈的阿爾巴達(Alberta)山。這是日本內地所看不到的結構之美,我對大霸尖山的態度也因而改變。

第三個察覺到的是,就如同從別人所聽到的,大霸尖山 最高壇的巨壘的確是位於比較平坦的山稜上。第四是此巨大岩塊也到處長著黑色的樹木。

從照片所得到的觀察及印象大致如上。綜合這些事情以及大家的說法,我於是決定了以下有關大霸尖山 攀登的態度及計畫。

想攀登大霸尖山,倘沒有寬裕的預備時程,則必須將攀登視為第一而且是幾乎唯一的目的。當然,理想的山行是盡可能享受風景的觀賞、照片的拍攝、素描或科學的觀察,或是細細的品味山行滋味。但對沒有餘裕的我們,光是攀登這被評為不可能之山的緊張感,就已經夠了。科學地處理攀登的作業才是攀登上最重要的事。既然以攀登作為第一目的,如何將它付諸實施的計畫就是下一個問題。前往大霸尖山 而沒有登頂的諸位前輩們,其目的反而是登頂以外的事。所以說來抱歉,其登山技術也非近代的合理化之物。因此從這些人所聽到的山的狀況,對我們的攀登並不是太有用的參考資料。所以在攀登之前,面對這樣的險山,首先我們必須自己從周圍詳細觀察。換言之,有必要從攀登者的角度開始偵察、探查。而且對手是名符其實的峻峰,所以我採取了謹慎的態度,第一次僅止於偵察就好,第二次提升偵察內容並嘗試攀登,如果沒成功,第三次則以第二次的經驗作必定成功的準備而完成攀登。本來,山這種東西不去現場是不會了解的。考慮到也許岩壁意外地巨大、困難而需要繩索以外種種的特殊登山道具也說不定,所以才分成三次的計畫。這事的訂定和後述組員的能力與經驗也有關,我作為指導者的責任上,也打算藉此讓燃起攀登慾望的一行人的精神冷靜下來,並細心地作成計劃,而在實行時避免輕忽思考的弊害。

在準備方面,首要之務是在如此前人未踏的險山上能夠發揮攀登組員力量的日常訓練。當時很不幸地,臺灣山岳會和本島登山同屬黎明期,尚無堅強的好組員。愛山、觀賞山、強行山道上雖有不落人後的人,但各人的技術及組員間的精神結合則大有疑問。我認為有必要先去台北近郊的岩山作測試,然後去山岳地理廣為人知的新高山,用一定的組別作攀岩磨練後再去大霸尖山。我把這樣的意見向兩三位人士提出,但實際結果卻很難依自己原來的想法。從春天到初夏,只去了皇帝殿 兩次、筆架山一次,而且都是天候不佳又酷熱的日子中以探查為主的周日一天的山行,當然也就無法作充分的攀岩練習。不過,能夠進入毫無山徑的原野未知自然,習慣險峻而獲得克服困難的自信,是非常大的收穫。大霸尖山攀登者中的生駒、古平、中曾根等三人和我,參加了這全部或大部分的行程。身處險峻及充滿困難的山地,人自然就會捨棄虛矯禮儀而達到真正的精神結合。除了上記的尖山 以外,另外又去了二、三次山旅。除了培養山的感覺以及習慣山以外,也讓此精神的一致更加崇高地進行,進而體認出其必要性。

為更加堅固及提升組員間的結合與技術而希望再到更大的山進行磨練的事(如在新高山的攀岩),最終無法實現。另外我原本計畫先是夏季在新高山主峰及東峰作攀岩練習,冀望在北部高山天候應該最佳的十一月進行大霸尖山 攀登的第一次偵察,然後在隔年春或夏季再進行正式的攀登。但因我們的時間不夠充裕以及風聞本島內外也有將目標鎖定大霸尖山 的人,逼得我們不得不變成「急進黨」。亦即必須先在七月中進行大霸尖山 的攀登。當時的我雖有滿腔燃燒般的熱情,但如此急切的成功企圖被認為是危險之舉。不過我以被信賴的責任上,誓言用現有的人及組別力量,盡可能用有效的方法著手攀登的執行。

組的成員上限五人,是我從一開始就有的方針,在成員大致底定後固不待言,即使底定前也都採取相當的秘密主義。這是為了低調進行登山的緣故,也與限定參與者的主義有關。之所以上限五人,是考慮在相互結繩(anseilen)下分成兩組,各組以三人為單位時,加入一名擔任響導的警官(這是不可略而忽視的),剛好可成立三人為一組的兩組隊伍。另外,由於當時的情形,攀岩的領隊也找不到第三人。一組三人的理由是領隊與成員的品質並非理想狀況下(我自己的狀況也是),採用的即使在一般的攀岩時也是最安全而確實的編組。

我又假定大霸尖山 的岩質是脆弱的,因此認為同一踏點或手搆處如果被多數人使用,也許會崩落也說不定。另外未受冰蝕的山的岩壁,其踏點應該也不多,所以也害怕人數的增加。


而且,在攀登區域一無所知的這個首度嘗試,如前所述主以探索為主,如果分為兩組,就可同時各自到不同方向作探索。

有關登山攜帶用品,在此避免逐一記述。不過和平常的山旅不同的是,在持久戰的覺悟下多備了豐富的食糧、三頂阿爾卑斯登山帳,登山繩是有附英國山岳會證明的繩索以及日本製拉提珊瑚等物品的繩索共計五百四十尺。

接下來就我出發前對攀登相關的推測、 實際看到山以及對它偵察所作的觀察、有關執行攀登的說明及反省、今後的攀登路線以及應該採取的態度方法上我個人的意見等,依序作說明。

和前言有點重複,當看到從山林課拿到的照片,有關攀登上的重要特徵,一是岩層呈水平面而將山腹繞成帶狀。二是僅照片左方的銳稜、外觀傾斜平均約五十度的地方最有機會攀登,而且除中段及最上部外,都在四十五度以下。三是右邊的銳稜其全長的一半左右生長著相當大的針葉樹。四是目標的前人未踏大岩塊,其基部相對比較平坦。首先我判斷可以嘗試攀登最有機會的稜線並可能抵達到一定高度。至少到中段的下方為止,因為有樹木(我想說是森林),多少應該比較容易攀登。在此之上則是陡峭聳立。這裡如果銳稜無法攀爬,就依照前述的第一特徵,左右地水平橫移前進,也許有大小剛好的裂隙或小岩稜。然後中段的上部,從照片看來似乎全部都是裸岩,仍按照目前的方法前進。如果這個中段成功的話,後面三十度左右的傾斜就可輕鬆攀登,而最後的直立因為很短,當然一定有辦法攀登上去。不過最大的問題,是這個銳稜(從照片察看推測是在東方)要如何確實攀附。首先由上記的特徵四可知,因為可在岩塊相當近的地方搭設營地帳篷,因此就夜宿在此並先繞行四周進行觀察,然後再找尋最短而安全的攀附路線。

以上的推測,單單只是透過一張照片再加上我貧乏的經驗與攀岩知識所作的判斷而已。但這裡有全然未知的部分,那就是山的南面、照片背面的部分。也許其背面有一個銳稜、一個裂谷也說不定,或者因岩層順逆的關係以及岩質的狀況不同而有攀爬的機會也不一定。這都是完全不允許推測的。不過,依據由西方所見的大霸尖山 照片,上記照片所顯現的其他兩個銳稜(應該是北及西南方),可以觀察出是形成像土耳其帽的兩側,因此可清楚知道在這未知的部分不會有傾斜輕緩的稜線。

帶著以上的推測及希望靜待時機到來的時候,幸運地(不過傳達的人就不幸了)獲得了以攀登為目的的高校生隊伍所作的種種觀察及照片。這些年輕人因天候不佳等其他原因而攀登失敗,但確認了我的推測並提供了朦朧地形等其他岩壁的概念。根據這些,結果是無法靠近我設定為目標的銳稜,實際上要靠近似乎非常困難。北稜直立,完全沒有機會,西南稜則從北稜基部通過岩壁的深淵、岩崩的上方可以到達。從這西南稜稍往南的地方,有一個深奧傾斜的岩壁裂隙(想像一下像煙囪內部的山岩裂隙),採用背膝方式(Back and knee:在煙囪內利用背與膝摩擦的攀登方法)攀登,但稍稍走在其上方的斜坡,則變成這些高校生的力量完全不可及的峭壁。他們似乎是想說也許從中段可以稍稍往上走,但因太急以致對山體囫圇吞棗。在西方隆起的所謂小霸尖山,可以輕鬆攀登,當時山頂上留有許多名片。岩塊的側邊因為有水從岩壁滴落的關係,如果稍花點功夫,野營的水就不缺了。然而基部的台地不如照片所想像的寬廣及平坦,要繞行大霸尖山岩塊山麓一周似乎非常困難。總而言之,這個山岩似乎比想像中還要堅牢。

取得的照片又告訴我,北稜基部的岩石看來很壯觀,充分顯現出水成岩的特徵。然而也呈現出攀登困難的風化狀態。側面的斷崖是真正的斷崖,附近的山稜中也有相當複雜的「惡場」(惡劣場所)。我們鎖定目標的銳稜果然平均傾斜度是最小的。不過其基部中有著山林課照片所無法顯現出的嚴重斷落及小尖岩的奇景。

透過以上的新探查,讓我們覺得所鎖定的銳稜是愈發難纏的傢伙。亦即在最下方有幾近垂直的斷崖,而且其下方即使可以攀登,也是容易崩落的岩崩危險區域。另外,嘗試向西南側裏面的攀登,也不是那麼輕鬆如意。當然,對都是初生之犢的組員,在觀察及技術上都不能令人滿意。不過依傳達所說,大致上大霸尖山 從中段起以上的任何地方都是駭人的斷崖,其側面似乎並沒有像外國的岩山一樣有剛好的裂隙。不過難得的是,可以輕易從大霸尖山 的北側步行緊貼到西側、未知的南側中段下方有繁茂的森林、靠近岩塊處總算有露營的水源、蕃人似乎常來此狩獵有時還會走到次高山、除了大霸尖山 岩塊附近外大致的山勢平緩容易行走等等事都清楚了。

我將上述的新知識及推測向生駒氏等人說明,也強調無論如何要進行充分的偵察。

就這樣,踏上旅途的我們,在第三天從檜山 越過接續鹿場 大山 的連嶺並在馬達拉溪源流域的Arentameheibon(アレンタメヘ-ボン)野營一晚,第四天又抵稜線繼續前進。但這天很快就雲霧深鎖而幾無展望。我們越過其後一座宛如龜背的一萬一千四百尺的山,在看到目的地附近的隆起右側及橫切陡落的深谷的地方,望見了雲霧中出沒的小霸尖山大霸尖山 的雄姿。然而,當時也不過是匆匆瞥見而已。我們看到意外壯觀的岩山光景時感到驚恐,心想這真是強悍的傢伙。

能夠清楚地觀察大霸尖山 的山體,是在那三十分鐘之後的事。我們是從與鎮西堡方面的山稜會合的正北隆起的一帶觀察。那時,山巔晴空萬里,也知道了在那稍長的頂線正下方聳立著諸多的岩柱。正面的北稜幾乎是絕望的垂直攀登,東西兩面的岩壁時而垂直,時而接近垂直,時而是感覺垂懸(Overhanging;傾斜九十度以上的上提狀態)之物,其岩石的節理是水平的水成岩山貌,也呈現出難以侵犯的直截平滑及單純。西側外緣的山稜外形,其下半峭立,似乎難以攀登,但東側外緣的稜線(亦即我們目標的稜缐),出乎意料地,在奇岩䝂立的小窗之上是完全平滑的絕壁(所謂窗係岩山與岩山間的鞍部,因為有𥦬的感覺,所以越中(譯註:富山縣)地方以此稱呼),看起來好像是非常困難的場所,反而中段的部分其傾斜稍稍鈍緩,好像也有樹木生長,看來有點機會。總而言之,大霸尖山 的岩山比想像中還大得可怕。一般大約五百尺就稱險崖(譯註:一尺0.303公尺),但從碎石堆(tauls)(在台灣係指呈現岩崩狀態之物)的下面(溪底)測量,則遠超過二千尺以上。

我們偵察的第一步得到如上的觀察結果。一如預定,我們先從西側繞行看看。不過必須在這附近找到野營地。終於我在西側下方的溪發現水光盪漾,於是決定在這和大霸尖山 西側絕𤩹中間的比較平坦的台灣冷杉(ニヒタカトドマツ)林中當作野營地。這地方實在是大霸尖山 的偵察以及攀登上相當理想的營地。亦即從西側絕𤩹的裙裾下往急斜稍稍不穩定的碎石堆處不需五分鐘即可抵達的地方。

物色及選定這個營地後,把當日所剩的約二、三小時花在繞往西側的偵察上。中曾根氏和我落居其他人之後,僅二人拿著繩索從營地登上碎石堆的傾斜地,抵達直立的崖邊。水平地沿其邊緣抵達西南的稜線。令人稍感意外的是崖緣竟可安全地行走。從崖緣稍稍往上的地方攀附上西南稜缐,去看未知的部分,在這背面的稜缐附近有二、三個岩石的裂縫,在其中之一(最西方),可看到傾斜的煙囪稜。其上方變成稍微廣濶的階梯,好像剛好在絕頂的一半位置。南面的山崖可看到一點突出但身影隱沒,比想像還多地長著茂黑的森林腰繞其間。我們譲隨行的蕃人在稜缐肩部等候,僅二人穿過茂密的灌木登上岩石並站在直立的崖下。山崖急斜處約有百尺之餘。之後相互結繩攀往左側,攀登相當險惡的淺岩溝,抵達深處傾斜的煙囪稜洞口。此一路線是那些高校生想望的攀登之所,嚗露在風雨之中的繩索由上垂吊下來。高校生們出發的前一刻,才在我家教他們相互結繩及攀岩的要領,但這宛如在榻榻米上練習游泳般的紙上談兵,讓我懷疑實際的效果而且擔心。聽他們講的狀況再到實地一看,對於生手而言,實在是相當出色而大膽地達成這困難的背膝式攀爬且還到了上段。而且聽說當時並未相互結繩,然後在下行時,將繩索綁結在生長於階梯邊的樹木根部,並頼以攀下煙囪稜 及下方的惡場。不幸地,聽說因為繩索長度不夠而無法進行雙繩攀爬,導致最後的惡場只能完全單靠空身死命下行。我們稍微試攀煙囪稜,感覺非常困難,心想這不適合今日的偵察,於是放棄攀登。

生駒氏一行的偵察隊從我們嘗試的地區橫切森林的上方,行抵東南的稜缐,進行了種種有益的觀察。甚且還登抵被認為以前石田警部獨攀的中段岩棚並在探查南面後歸來。其偵察結果讓我們得以確認以下的事實:

 第一、迄至東南的稜線為止,可以毫無技術上困難地行走在崖下的森林中後抵達。第二、東南稜缐下方是森林,其裸岩接縫之處在相當高的地方,可能已經靠近中段了,因而由此起的攀爬,只要順利找到路線的話,就不太花時間,而且應該也不是會因疲憊而告失敗的距離。第三、目標的稜線隔著險峻的斷崖而在更前方處(這在事後發現是錯的,亦即目標的稜線是一同到達的稜缐,被認為是目標的稜線根本是北稜缐)。第四、繞往大霸尖山 東側之事,如果不往下行,幾乎是不可能的。東側的岩雪崩是特別恐怖的。第五、此稜線的岩石非常堅牢。不過,瀨古氏獨自攀登二、三段,沿著南面有著稍廣山體的水平岩棚稍作探查的地方,盡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急峻惡場。第六、在東南側一溪之隔的對岸山邊,也是驚人的山崖,該處有令人想起瑞士Lauderbrunnen (ラウターブルンネン)瀑布的高一百五十尺到二百尺左右的懸瀑(生駒氏的感想)。第七、 南面的山崖中,因為有比較多的裂隙及突出物 ,此方面也多少需要一些偵察。

綜合以上,我對偵察及攀登的方針慎重地作以下的決定。亦即,一夜安眠之後,四日決定全部僅作偵察之用,先登上小霸尖山,由西側作充分的觀察,接下來由大霸尖山 的東南稜行往南方如龜背的山背,由南側進行觀察,再由該山向東步行,盡量觀察大霸尖山 的東側(三日的偵察因為是集中在山體本身,所以無法對全體的攀登進行考察)。如果時間充裕,就嘗試方向清楚的路線,確認其實際的困難程度,作一行人的攀岩練習。

就這樣,在台灣冷杉林中的最後營地渡過一夜,也多少習慣高山氣象狀態的我們,首先站在北方的肩部眺望黎明的山景,並和警官及攝影隊一起朝往小霸尖山

小霸尖山 位於從大霸尖山 的西南向西衍伸的稜線尖端的突起處,至山麓為止都可輕易步行。正面看有點困難的此山岩場,實際上並無太大的傾斜,岩石很堅牢,而踏點及手搆處很多,是算有趣而容易攀登的。當然,還不到使用繩索的程度。立在山頂再往西的話,稜線狹小,兩側是斷崖,令人有相當高峻的感覺。我總覺得有行走在越中的劍岳之感。此山令人想優閒地從南側作正式的攀岩練習。這裡不僅適合作為攀登大霸尖山 的熱身之處,即使單以在小霸尖山 的攀岩為目的,都是令人感興趣的地方。

小霸尖山 雖是有趣的地方,但由此處起的偵察為零。我們從營地出發後不久,雲霧包圍大霸尖山,僅能看到西面的斷崖及西南稜,不如走到南面的龜背山,因此先去了昨天一行人來過的稜線暫時休息,但似乎沒有天晴跡象,時間又毫不留情溜逝地接近十一點。因此再度變更原訂行程,今天就暫且嘗試此處的稜線與中段的岩棚及作攀岩的練習。並決定如果條件不錯,就斷然進行攀登,如果條件惡劣,那就隔天再試或嘗試西南側的峭壁。

相互結繩的分組方式,是我出發以來最為費心的地方。因為自己無法一分為二,所以對攀岩毫無經驗的永田及綿引兩氏,就由我自己帶領。我對其他組的先登者究竟應該選誰感到苦惱,最後決定信賴在職業上體力圓熟、元氣十足的瀨古氏,而將他擺在先登者的位置。排第二的是生駒氏,這是因為他擁有不屈不饒的意志,是幫助先登者上最有綿密思考力的人,而且是位居全體指揮的好位置。第三是古平氏,他在此組中體力最差而頗不相稱,所以不得不作如此的位置安排。第四的殿後由高大且勇敢的中曾根氏擔任。後勤支援人員(backman)則由本村警部補指揮警丁、蕃人作為後援。

首先由我這組先攀登,到中段的岩棚為止都還不需要繩索,但為了習慣繩索處理以及對攀登採取嚴正的態度,便相互結繩進行各人隔時登行。亦即一個人動作時,其他人看守,並將繩索拉出或拉入,對可能的萬一非常小心。岩棚的正下方相當陡峭,但手搆處及踏點佳,攀登起來心情很好。有件事忘了說,昨天和今天在攀登岩壁時,大家都一樣穿著草鞋而且是空身。我是使用這日本島人的上衣,這在手的充分使用上是很方便的。

我的組由岩棚向右橫行,上下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絕壁。幸好所走的岩棚有一間( 譯註:一間約1.818公尺)餘寬,不知不覺中來到東南面的山崖的中間附近。此處稍微狹小,有幾處岩石脆弱的地方。通過此處,抵達已經是危險到令人不安的碎石岩棚處休息。俯瞰右下的觀音岩。另外,為了日後的路標之需,我在生長於岩石凹處的灌木綁上準備好的紅色旗幟(這路標在回程之日看得非常清楚。而且直到那天才確認我們攀登的銳稜就是一開始鎖定的銳稜)

再度緊貼岩棚返回東南的方位時,與朝西偵察南面岩棚的另一組踫頭。任何一側都找不到方便攀登的煙囪稜 或裂隙。不過,我對尚未看過的南面方向,總覚得會有點機會。於是就決定先如實地通過稜缐直登而上看看,如果不行,再稍繞往南面尋找可抵稜缐的路徑。時間已晚,也不能讓此一緊張心情持續升高。因此將輔助繩拋至下方的後援隊,和其他的繩索吊上若干的糧食(塊狀巧克力、檸檬果實和砂糖),並放到各自的口袋。

我們想要攀登的稜線突角,懸垂於相當寬廣的岩棚(寬度約三間)之上而突立著。當然,其懸垂岩石不到一間,上方似乎有手搆之處。抓住這地方向左緊貼橫渡,在長著一棵細木的安全場所休息,之後攀登直上的淺溝,一半使用背和膝行進,只要最後的地方努力一下,上面似乎有很好的踏點。到此為止的傾角平均約七十度,高七、八十尺,是我在內地未曾見過的惡場。

剛開始因為想測試岩石的強度,所以由我起登。把永田氏的腰及背當作腳踏處頂上去,想要攀到懸垂岩石上方的手搆處,但永田氏的身材矮,以至於我搆不到安全的確保點。一度下行到岩棚的邊緣再仔細橫渡並眺望岩面的狀況時,瀨古氏積極地表達躍躍欲試的態度。我思考了一下,如果我自己當先登者,對於相互結繩攀登沒有經驗的第二位以下的人,就沒辦法進行教導。於是我把先登的名譽讓給瀨古氏,我變為殿後,站在岩棚邊緣指揮大家。此惡場之下有寬達三間的廣棚,站在其邊緣有可就近觀看狀況的方便。

首先藉由高大的中曾根氏的肩膀,讓瀨古氏把懸垂岩石的高度變短,並攀附到其上方傾斜比較輕緩的地方。此處是在岩稜尖端的稍微右邊,是帶有一點紅色的淺岩裂隙。不管有沒有我從下面的提點,如果不用相當驚人的行動抓取一間長度的上方,就無法向左橫渡。手搆處雖然很多,但也有會崩落的地方,所以無法完全信賴。先登者因此相當拼命。漸漸向左橫渡,這樣的橫渡雖讓人不放心,但因距離只有一點點,所以立刻就抵達長有一棵細木的凹處。稍稍喘口氣。此處沒有讓兩人進入的餘裕,即使讓兩人進入,也很難防備先登者於萬一,所以就激勵先登者往上方開闊的岩石攀登,讓他到上方較安全的岩棚。先登者準備出動,這時下方的人,盡可能將盤出的繩索轉到右手持好,在萬一墜落之際,即使些許岩角也可撐住,作為減輕先登者落下時力道的準備。第二個人漠然行事間,因為不習慣而只注意上方,準備好的手變得很奇怪。糟糕的是,我錯誤目測此一確保點的全體長度,讓連結各人間的繩索長度變成過短。不得已,只好叫先登者靜止以拉長繩索的間隔(將英國製而值得信賴的繩索給身體重的人使用,我的組則使用完全未用過的、在基隆買的繩索)。先登者登抵裂隙,將身體移向左方,用左腳的拇指搆住一端有稍微的岩石裂隙,最後終於站上岩棚。歡呼之聲響起。收到岩棚十分安全的回報。元氣十足的瀨古氏因為很幸運地尚有多餘繩索,覺得應更往上方看看,就繞往右手邊而隱身不見。不久後現身,沿著似乎已經沒有惡場的立木移動,行至相當上面的地方。

既然如此,就讓偵察延長至登頂。一行出現安心與登頂欲望的表情。我也認為這個緊張、一致、協同的情況非常難得,就毫不猶豫地叫第二人攀登。第二人的狀況,因為先登者已經在安全的岩棚坐下來,自己並將繩索的一端捲綁在附近的Bireingupin(ビレイングピン;係指可捲付繩索而足以確保的尖銳岩石),所以相當安全。攀爬所需的時間可因此縮短。第二人抵達岩棚時,我指示先登者再往上面安全的地方,並讓第二人維持不動,然後叫第三人上登。上方的確保點已經變得容易,往右手繞行山岩,像橫渡般地登抵。這就樣兩組人在這個惡場完全變成一組人,順序地登抵上方的岩石。但是先登上的一組人,抱怨受不了霧風所帶來的寒氣,終於不聽我的制止而往上方去了,真令人遺憾。我墊著最後在場的警丁的背上登抵時,才知道當時A組的人在B組第一位的永田氏尚未抵達最上段的安全場所前,就把連結永田氏繩索綁在該處的冷杉樹頭而先行離去。我應該好好讓他們知道攀岩應該在一個地方待久一點,也因此衣服要穿著厚重。因為我的疏忽而產生了這道義上的矛盾。當然,B組的第一人不熟攀登也是原因之一。不過如果B組第一人在中段而擔心第二人的情況時,第二人墜落牽絆著讓第一人也不幸滑落的話,死樹頭能夠清楚感知這樣的滑落而勒緊繩索嗎?或者人不在場的樹會有什麼事,實在完全無法預期。

但幸運地,藉由各自的緊張與冷靜,此一攀登最終平安無事。此一惡場全長約七十尺,起初的確保點間距離四十尺,後面的確保點間距離三十尺左右。各人的攀登時間當然因其技術的巧拙而多少有差異,但總計在五十分內。當然,先登者是最費時間的。前面的一組人在上方把繩索留下而登行前去,我們後面一組也把百尺的繩索留在兩棵樹頭,把其它計約一百八十尺,相互結繩向上攀登。亦即穿越傾斜約四十度的立木間小箭竹攀登而上。鑽泳樹群而行時,碰到約三間的急斜岩壁擋道。這個也不需要特別用繩索相連結,而是利用不錯的手搆及立足點毫無困難地登抵上方。上面的傾斜已經變輕緩,大至在三十度以下。絕頂的岩上,可以看到第一組的人站在上面。磊磊高山上的岩石配置,開著少數的美麗高山植物的花,沒有任何像是攀登的物品。就這樣,我們在惡場上方花了十五分左右站在大霸尖山 的最高點。由偵察一變而為品嘗真正登頂的喜悅(A組登頂是十二點半;B組登頂是十二點四十分,差了約十分鐘)。

頂上的稜線大致上是略呈東西的方向比較長。而且因為凹凸不太明顯,最高點稍稍偏向中央的東方。此處是令人心情愉快的大岩石重疊的所在。檢查山頂的四處,均未發現有任何人類跡象的遺跡。是誕生之後的原始自然。而為了證明我們的首登,我們堆了疊石,並插了紅旗作為目標。在那下面放置寫有各自姓名及攀登之事與感想的名片。大霸尖山 再也無法使用「不可能攀登」的文字來形容了。也就是說,我們此行確實是首登。

如果詳細觀察頂線,其平面圖呈現拉長的倒S狀。其倒S狀的隆起處之一,有我們鎖定的銳稜,絕頂則在其高點。從山頂用逆時針的方向下行的稜線,是北稜的上部。另又從絕頂略往西方步行時,再度以逆時針方向低降的稜線是西南稜線。從其轉彎處可以清楚看到下面起登的地方。也就是說,大霸尖山 的上方呈現不規則的截頭三角 錐。其中西面(正確地說沿著此面的方向多少是接近東北–西南)是最壯觀也是最急峻的地方。大致而言,南面是傾斜最輕緩之處,另因有裂隙,也是最複雜的地方,是今後有可能開拓新路線(?)的方位。高校生和我及中曾根氏所嘗試的部分還是屬於西面。由山頂上觀看,從中段起到上方呈現令人驚恐的峻立,另事後由下方觀看,似乎也無可方便攀爬的煙囪稜。從北側所見的大霸尖山絕頂直下的岩柱,實際上高約十尺,並沒什麼大不了。我們攀登的部分中從北側所見的最後直壁,或許是看到了其中一個,因為遠近無法區分,所以把它認為是同一稜線的難所。繩索完全用盡的惡場,還是那個從北側望見的中段最急峻的部分。想來,此一東南稜線幾乎是唯一可以攀登的路線。而且幸運的是,惡場意外地短。另外由西側繞行抵達其惡所的直接下方,實在是運氣好。我所作的種種推測,結果是杞人之憂。不過,這東南稜線的中段惡場,以惡場而言可說是屬於最險惡的一種。我們雖說已經攀登,但必須切記這並非輕而易舉之事(有關大霸尖山 的地形容待他日天晴之時再調查補正)。

停留在絕頂約一個半小時,因為緊張而忘了肚子餓僅啜了些檸檬、啃一點巧克力。從絕頂的大展望,因為天未晴而僅能看見南面及西面附近,令人遺憾。

下山時,先不結繩下到惡場之上。然後在該處的鐵杉(?)大樹(直徑約一尺)頭部綁上雙繩。繩索是使用兩條百餘尺的繩連結,由我處理將其一端投下到惡場的寬廣岩棚。和上爬時一樣,由我殿後坐在最上段的岩石一端,指揮下山的人。仍然由瀨古氏手握雙繩開始下行。抵中段的岩棚之後,再由第二人下山,並需為第一人處理不讓繩索為岩石所挾。以下就依照這方式,約花二十分鐘讓全部的人下完。最後的懸吊岩石和攀登時一樣不向側方橫渡,而是維持原狀以腳抵岩直接下降。我下來後將雙繩拉下,之後到岩石底部的下降都不用繩索。一旦下到這裡,就生了遊戲之心,生駒氏等還特地用雙繩下來。就這樣,午後三點和後援隊和攝影隊人員會合,慶祝成功,並圍在蕃人設置焚火的地方,吃起遲來的午餐。

我們攀登大霸尖山 絕頂的成功,給人們帶來很大的感動。攀登者本身也拜這愉悅所賜,領悟了所謂合理的方法、繩索的難得滋味及其用法的真髓。綿引警部補告白說,實際上第一次被繩索連結時感覺很壞,但橫渡岩棚往返東面山崖的中央後,就有了自信。本村警部補因為喜愛山,所以特地請假同行,但聽說因為蕃人信仰的責任問題,被綿引留在下面。因為這樣,我們心中對他寄予無限同情。攀登之時,某警丁和一個蕃人看到一個個組員攀登而去,便央求我帶他們一起去。但我以綿引氏以外皆是純粹山人(Pure climbers)而斷然拒絕。這些蕃人怦然心動確是事實,然而搭營地時,聽說最勇敢的蕃丁在聽綿引氏說著如何攀登種種時,說出此山沒有樹木所以無法攀登的話。這一天回到營地之後又說給他聽,結果他回說自己無法上去,警察大人像猴子一樣,實在令人捧腹大笑。綿引氏像對小孩子般地用蕃語對他們說絕頂的狀況。

我們原定應該往南方的龜背山,但天氣惡劣,而且我們既已達成第一要務的首登,且也相當疲憊,加以時間已晚,為期安全,就撤回營地。當夜營地的安心情緒與喧鬧,捕獲台灣長鬃山羊前來的蕃人的喜悅,這些事情在中曾根氏的文章裡有非常有趣的描述。

我的拙文到此告一段落,但對今後想要嘗試登頂大霸尖山 的人,一如我屢屢強調應該注意的,就是平時就要事先練習攀登與事先磨練組員的能力以及行事上保有充分時日的餘裕。另外,我冀望新竹州當局,盡可能保持這值得誇耀的險山的原貌。登山道路迄至肩部而且是開拓森林或茅草的程度就夠了。我們的苦心攀登,也希望後人可以品嘗同等的滋味以及登頂的深刻強烈喜悅。

最後要說的是,從大霸尖山 越過Yaboran(ヤボラン)(譯註:品田山)等兩座無名但美麗的岩山行抵次高山之旅,光要抵達這些山稜,就有需要和攀登大霸尖山 相同的準備。其間的群山恐怕有容易崩落或易滑的岩壁而阻擾通行者,聽說蕃人打獵時大概都是繞著下方通過。神聖的稜線大霸尖山 –次高山的真正縱走究竟誰可以背負這樣的榮譽訴說其真正之美?

(聖なる稜線、大霸尖山 –次高山の真正のトラヴアース(縱走)

,果たして何人が其の栄誉を荷ひ,其の真美を語りうるだらうか)

(昭和三(1928)年三月三十日稿)

(2023.7.12一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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