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霸尖山及次高山連峰縱走記

譯註:本文是佐佐木舜一1932年7月帶領台灣山岳會主辦的大霸尖山、次高山(雪山)縱走的山行紀錄,刊於台灣山岳第七號(1933.11)。雖非首度聖稜線的縱走,卻是以植物採集及攝影為主的最初科學探險(Scientific expedition)。

1927年7月,沼井鐵太郎帶領首登大霸尖山,並發文感嘆「神聖的稜線,大霸尖山 –次高山的真正縱走 ,究竟誰可以背負這樣的榮譽 ,訴說其真正之美?」後,聖稜線的縱走即成為岳人追求的目標。1931年7月有三支隊伍,嘗試挑戰首次縱走,一是以日本山岳會員北田正三、台灣山岳會井上一男為首的隊伍,一是台北高等學校的船曳實雄隊伍,另一是台灣鐵道部山岳部的橫田太郎隊伍。依沼井鐵太郎說法,時間上先完成縱走的是船曳氏,但真正循聖稜線完成縱走的則是北田正三,這也是佐佐木舜一此次採取的路線。另鐵道部山岳會,因途中蕃人不願前行,而改自行揹負行李,致未按表訂時程歸返,一度造成社會騷動。

佐佐木舜一(1885-1960),日本植物學家,1908年渡台,隨川上瀧彌進行台灣植物調查,1918年擔任台灣總督府技師,蒐集標本並協助早田文藏的研究,並有多篇如「新高探險懷古」等登山採集文章。1936年海外出差至東南亞及及南非等地。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以陸軍司政官身份擔任爪哇島包珂兒的林業試驗場長。戰後從事日本香料研究等。本文植物譯名諸多難解,謹加附原文,期待指正。 

1932年夏天

台灣山岳會發表了五大登山計畫

裡面除了C及E班外

幾乎都是每年會安排的行事

所謂C班是大霸尖山 、次高山的縱走

而E班是畢祿山 、中央尖 山、南湖大山 的縱走(譯註:此隊伍由千千岩助太郎帶領)

前者是次高山脈

後者是中央山脈的北段

都是頗負盛名的嶮難場所

我今年參加前者

踏著前人的紀錄邁向山行

提筆當下

特別要感謝本會赤堀副會長、沼井理事、井上、木田兩幹事的奔走、

西村山林課長特別給予的方便

以及台北高等學校山岳部的參加

其山岳部社長的河南教授率領該部的有志之士

以基層會員的身份無條件的參與

並特別給予本會行動上諸多的方便

而且又為我們拼命拍攝很多紀錄性照片

這也顯示出河南教授的好意

另外

一行中所有人分擔了各個事務

不發一絲不平之鳴

不爭論

在長途山旅中總是一團和氣

在繁忙的任務上

甚至承擔繁瑣的雜務

並且順利完成目標

這是代表團隊的我要感謝的地方

新竹州當局因為去年鐵道部山岳隊員所留下的錯誤

(譯註:如前所述,因蕃人中途不願前往而改自行背負行李,致未按時程歸返,造成社會騷動)

為期萬全準備

因而挑選了竹東郡井上附近的蕃人二十三位

再加上一名警官參加

從井上到台中州東勢郡志佳陽警官駐在所為止

長途完全的護送

是我們一行無上感謝之處

謹此表示感謝之意

一行包括古平勝三、清水善次郎、河南宏、桑子政彥、山河友次、荻阪剛、福山伯明(檜山到大霸尖山 往返)諸氏及我(Leader)之外

還有新竹州竹東郡白蘭(パスコワラン)駐在所勤務的巡查大橋官龍氏、

同檜山駐在所勤務的巡查二木仁右衛門氏(與福山氏一起行動)及蕃人二十三名

從台北到井上(譯註:清泉)

七月十五日·

今天是朝著憧憬之山、平時念念不忘的無人之境大霸尖山 次高山連山出發並祈願平安的愉快日子

汽車奔馳在天未明的時分

一行人早上五點抵達臺北驛

五點十五分發車

天已泛白

火車緩緩滑行南下

西南方台北郊區一片靜寂

淡水河 鷹揚般悠緩蕩漾

水田及耕地廣闊靜謐

吹拂綠田間的夏季晨風

也特別怡人

一行五人的行李和裝扮

吸引了車上的注視目光

一面環顧車窗左右的群山

一面盡情閒論經驗談及感想

左窗遠方看得到次高連峰勇姿及雲霞

真是刺戢人心

早上七點二十七分

抵達新竹驛

一出月台

荻阪氏已經等在那裡

行李整理完畢後

租用了往竹東的汽車

立刻去拜見慶谷警務部長後

再拜訪州的理蕃課吉田課長

回到新竹驛

此時清水氏已經從台中趕抵

這樣一來由新竹出發的隊員就全部到齊

先將行李放入汽車內

早上八點十五分

一行從新竹出發

朝東南搖晃前進在石頭頗多的路上

風頻頻吹入

砂塵讓人睜不開眼睛

不過氣氛還是一團和氣

四十分鐘後

抵達竹東街的台車起訖站

在此隊伍一分為二

一隊隨回返的汽車拜訪郡役所

另一隊準備台車

一小時後

分乘四台台車

在岡野部長的送行下出發

雖然有風

但太陽很熱

脫掉上衣

偶而在上坡時被要求下車

稍微有點惱怒

但只好忍耐

或奔馳或漫步

台車朝著十八兒(シバジー;譯註:今新竹鄉五峰)前進

途中在路邊攤吃起仙草凍(仙草の寒天)

讓有人突然來到台灣之感

沿著上坪溪的左岸

正午抵達上坪

不久立刻出發

上坪是臨近蕃地的小鎮

附近的景色也有蕃地的感覺

從這裡起

山突然逼近

右岸很多斷崖

原生林蒼鬱繁茂

但左岸的土地幾乎全遭開墾

山荒涼到予人哀憐之感

四處斷續著第二期的森林

其間栽培著黃麻、桐樹、蓪草等

路旁可見蕃界標示

進入蕃地之後

道路突然有被清掃且頗有整頓的感覺

實在予人矛盾之感

蜿蜒山的角落後

遙遠的左手上方

看到十八兒的部落

下台車改成緩慢徒步

在一面看守著台車行李的情況下

抵達海拔一千二百尺的十八兒

距竹東九哩九分

中午十二點四十五分

在該地總監督安田警部的迎接下

進入駐在所

行李放入手推車(譯註:Rear Car,台語黎啊甲)由牛拖曳

先往井上出發

我們在此午餐

稍微有下小雨的模樣

於是大家準備雨具

午後一點三十五分由此處出發

道路平坦

讓人感覺不是蕃地的平坦道路

右轉繞入五指山 的裡面後再往左繞

實在是迂迴曲折的進行曲

經過茅埔(シイガオ)

出了桃山的長長隧道後

景色突然改觀

鬼澤、竹林(タコナン)方面近在眼前般地開展而來

山谷間四處可見小小的原生林

也有胸圍大小的「大葉楠」(オホバタブ)、「長尾拷」(ナガバジヒ )

時鐘指向五點

對面的道路角落看到長身、配著大劍的警官在等候

知道對方是井上的監督荒井警部補後

一行被引導沿著上坪溪前進

五點四十一分 抵達井上駐在所

毫無休息地立刻做隔日的商議

在荒井警部補的介紹下

與我們同行的須能、大橋兩巡查見面

黃昏時辭行該駐在所

渡過長長的「鳩之湯橋」(はどのゆばし)

進入井上溫泉

溫泉在溪的右岸

位處低段河階上方

湧出碳酸泉

泉量雖不大

但無色透明且有兩個大壺穴

是新竹州所經營

而悉由駐在所巡查的夫婦負責照料

入費低廉且清潔

座席八疊的有兩間及六疊的兩間

另外鄰接處有大規模正在新建中、全為檜木的客房

完成後足以輕鬆容納百人

(註:井上溫泉,精確地說應是井上療養所,在1932年12月19日舉行新建落成儀式)

可說是值得新竹州自豪的溫泉場地

而且附近有民都有山 (メントユー)、鹿場大山(樂山)等群山

來到此地

映入眼簾的更是綠意盎然的山頭

晚餐後

我們進行角色分配

另同行的大橋巡查前來

分配蕃人要揹的行李

從井上到檜山

七月十六日

蕃人很早就來取行李

任性喧鬧亂哄哄

並說這個重、那個輕地開始爭奪行李

六點半

荒井警部補穿著旅裝

並說要去霞喀羅(駐在所)巡視

所以順道送我們

該氏在我們準備未完成之前

把蕃人集合在別館前

透過警備員的翻譯

提醒旅行中要注意的事項

其誠懇周到的提醒

真令人熱淚盈眶

臨出發之際

在館前拍紀念照後

追著明亮而清新的光線

精神充沛地在早上七點三十七分

從井上出發

看到左邊的「鳩之湯橋」

朝瀨戶前進

今天的住宿地是遠隔七里十三町的檜山駐在所

(譯註:一里約3.97公里,一町約109公尺)

以海拔來說

差距有五千六百尺之多

往左爬上稍稍陡坡的警備線

道路寬近二間(譯註:一間約1.818公尺)

非常好的道路

開墾地也多

斷續有原生林

「大葉楠」(オホバタブ)、「灰背櫟」(イチルガシ)、「富士千金榆」(フヂバシデ)、「火燒柯」(クリカシ)等常綠樹夾道成蔭

四處可見蕃社散在其間

南向的瀨戶(譯註:五峰鄉民生)約二小時後抵達

眼前隔著溪谷

鹿場大山及無名山 雖為針葉樹林所圍

但感覺近在眼前

遠遠的正前方

檜山在樹林間隱約可見

一逕地攀登

一逕地腰繞

而且不邁開步伐不行

太陽很高

火熱般地照過來

快速地行進民都有山 的山腹

之後只有樹林點綴其間

很多是開墾地及原野

在海拔五千三百尺的松本駐在所

大快朵頤地吃當地自豪的冷水和「小黃瓜」(キウリ)

須能巡查從這裡加入行列

森林也稀疏地覆蓋群山

「灰背櫟」(イチルガシ)的直幹美林很吸睛

明顯特別高的凸角台地是霞喀羅駐在所

展望上除了背面外

都一覽無遺

聽說也看得到小霸尖山

我因為稍稍晚來

雲霧已經籠罩群山

什麼也看不到

正午抵達霞喀羅駐在所

被招待甜的糕點

吃午餐

愉快談笑

午後有下雨跡象濃厚的關係

浮雲頻頻飛舞

在此處謝別荒井警部補的好意

中午十二點四十五分從該處出發

蕃人們訴苦說行李太重、步履蹣跚

於是就按照個人的心情

三三兩兩或連袂而行或獨行

也有休息的、也有前進的

森林斷續

穿越此間後出現了原野

高嶺的花草點綴般地開始綻放

風也有點冷涼起來

下午兩點半

終於抵達一半路程的田村台駐在所

蕃人越來越慢

一直等不到人

天空突然變得險惡起來

一起到事務室休息時

驟雨終於整個下了起來

勉強將抵達行李的一部分蓋上雨具

先發部隊雖然二點就抵達

但後續的蕃人到了三點還是沒來

令人非常擔心

三點十分

最後的蕃人終於抵達

於是利用雨稍稍緩和的時機出發

往左通往大溪、角板山方面的道路

看起來是急角度的陡上而成一條分叉道路

暫且通過原野後

橫行左邊的懸崖下

再往上登爬

森林及植物都逐漸改變

看得到「紅檜」(ベニヒ)、「台灣鐵杉」(タイワンツガ)

「台灣胡桃」(タイワンクルミ)的大樹也到處直挺挺的屹立

斷崖的附近看到野生的「土當歸」(ウド)

落葉的闊葉樹也混生其間

森林稍稍蒼鬱

「桃實百日青」(ドガリバマキ)非常多

「山胡桃」(ヤマグルミ)也很多混生其間

森林之下

「寒莓」(カンイチゴ)鋪在黃金之野

很多人競相爭奪吃起樹木的果實

在台灣

由來野生的土當歸實在稀有

同行的警官也說除了此地以外沒有看過

島田彌氏也曾經這樣說過

我是到今天才相信

當眼見這個事實時非常感動

聽說這附近的駐在所也採此苗種做栽培

穿出森林

有一處小原野

不久在左手稍高的地方

是根本駐在所

海拔已經七千二百尺

太陽也相當西斜

因此直接通過這裡

但訴說肚子餓的夥伴增加

又進入森林

在此半途暫時休息

好等待蕃人的行李果腹

等了約半小時後

蕃人陸續而來

拿出餅乾、麵包之類的東西暫且充飢後出發

路幾乎是平平坦坦

太陽也日漸下山

六點五十五分時抵達佐藤駐在所

林中有很多「長尾拷」(ナガバジヒ)、「森氏青剛櫟」(モリカシ)

森林邊緣處有「千島蠅子草」(シママンテマ)、「虎杖」(タイワンイタドリ)、「長萼瞿麥」(カハラナデシコ)

盛開亂綻

四處看得到「馬尾松」(ニヒタカアカマツ)的樹林

樹下也有地方開著「玉山一葉蘭」(ニヒタカヒトツバラン)

在佐藤駐在所

蕃人又晚到了

原本要一同前往登山的須能巡查突然發高燒而睡躺病床

不得已只好拜託更換同行警官

經過花時間調整

決定大橋氏和我們往前同行

而為了只往返大霸尖山 的人

加派了檜山駐在所的二木巡查前往

期間中

蕃人陸續抵達

但卻說今晚無法去檜山

希望借宿在此

明早一定來得及我們出發的會合

我們一開始就不希望把他們用得過度

免得去不了遠處反而麻煩

所以我們就拜託該駐在所的警官之後上路

就這樣

變成我們至少須揹負今晚住宿所需的行李到檜山

於是手電筒紛紛亮起

各自找尋自己的行李

雨下著

實在頗困難

晚上八點冒黑

朝著林下的檜山出發

一行充滿著悽愴及緊張的氣氛

前警後衛地行進

雨終於變小

電燈的光線也更加燦然光亮

路程中

幾隻蟾蜍突然跳出來碰到腳

想踩下去

但對軟弱的人實在是很難捱的場面

前進約半里

不是很大隻的小蛇橫阻道路

發現者閃電般地大叫蛇!蛇!

然後呼叫古平兄!古平兄!

真是晴天霹靂的呼聲

古平氏也一副狼狽樣地盯著蛇看

拿出冰斧

壓住

捕獲

抓入手中

實在是得意之至

這叫台灣龜殼花(ニヒタカハブ)的蛇

以前楚南仁博氏曾經在八通關有捕獲的紀錄

所以聽說被學界視為珍寶

長約二尺

直徑二公分不是很大

但整體有黃色龜甲形斑紋

看起來有點漂亮

但一聽是毒蛇就令人身體震了一下

古平氏若無其事地捕獲

從背包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麵粉袋

把蛇塞到裡面去

然後再放入背包繼續上路

在這附近受到從檜山來的二木氏及一名警手的迎接

感覺好像得到百萬援兵

此事發生以來

不僅沒人想靠近古平氏

還特別警戒地在黑暗中前進

其後蟾蜍有再出現

但就沒有蛇的身影了

針葉樹的巨木中

雨後的月亮隱約可見

更添情趣

就這樣爬上左邊

抵達圍繞新製柵欄建物中的檜山駐在所

時間是晚上九點三分

泡澡

吃晚餐

冷是很冷

美中不足的是寢具不夠

但享受費心準備的料理

讓肚子吃得飽飽的

之後暫時閒聊

然後沐浴在碧空中晃晃的光輝月光下

靜靜地就寢

從檜山到伊澤山 下露營地

七月十七日

早上五點起床

洗臉 

水宛如沁入牙齒般冷冽

氣溫降到華氏六十五度

藩人零零落落地從佐藤來

立刻用完早餐

作出發的準備

六點半時準備幾乎就緒

恰巧碰到擔任大湖警官、剛引導陸測人員從大霸尖山 下來的人

於是用地圖及設計圖聽取行路的狀況

蕃人也一起參加並熱烈討論起各種事情

蕃人又為行李的分配鬧哄哄

福山君及仁木巡查從此處加入

一行集合準備就緒

早上七點半離開懷念的檜山

勇敢地出發

朝大湖郡的警備線前進

森林中

路旁很多紅檜的巨木

沈浸在宛如森林的感覺 

「狹瓣八仙花」(キダチコガク)的花很多

增添林間的風情

草褥中

披蓋著「小麥門冬」(ヒメヤブラン)的白花

「纖花根節蘭」(ホソバナエビネ)隨風飄著馥郁的香氣

非常清新

行進坦坦道路不到十町之中

左側有「大霸尖山 登山口」的小木標

以新竹州的名山大霸尖山 而言 

實在過於寒酸

更何況這個處理有點太原始

至少在入口應該做得感覺更好一點才對

從這裡取左

邊喘氣邊爬上雜木林茂密的林間

路漸險峻

崎嶇的小徑並未起任何苦惱

離開檜山一小時後

切出森林抵達稜線

從這裡起左右都是高原

眼下隔著馬達拉(マダラ)溪

高山峻嶺在雲間聳立壓迫左右

此處是高山草原

因為聽說看得到小霸尖山 而引起一陣騷動

展望無敵

山下的酷夏

在這裡已是秋天

高嶺之花點綴散生

令人油然心生優雅的氣氛

風撫面而太陽高高

正前方挺肩的山是伊澤山

與左邊的草山、亦即無名山 之間呈現異樣之姿而將岩角轉向右聳立的

就是小霸尖山

大霸尖山 隱匿在這無名山 之後看不到

次高山也在遙遠的右方南北雙峰並排聳立著

中腹以下為伊澤山 的針葉樹林所掩而看不到

但右肩全部是斷崖 

積石累累

所謂Babow  Hagai(バボー ハガイ)的蕃名

聽說就是這樣因此得名

在次高山之右聳立著巍巍相連的山脈

聽說就是大雪山 的連峰

由此處看

新高山、雲峰肩肩相摩

大山岳彷彿鬱然相競相爭

也各自悠然蟠居

拖曳著廣大山麓不相逼迫

實在不失天下的偉觀

此等山脈多開展著針葉樹的樹海

由遠處望

更能看出美麗之林

也有無法言喻的翠綠面貌

伊澤山下的大崩落呈現赤紅色

這也是為何會生出馬達拉(マダラ)的蕃語

並將溪稱為馬達拉溪

也就不足為奇了

直下草原

路上「一枝黃花」(アキノキリンサウ)、「玉山一葉蘭」(ニヒタカヒトツバラン)、「玉山金絲桃」(ランダイオトギリ)等混生在「芒草」(タカネススキ)之間

非常優雅

陡下三十分鐘

抵達馬達拉溪的上游Bukawan(ブカワン)溪的溪畔

水清澈而冷冽

奔湍宛如懸掛水晶般

沿著岩間奔流

此地有蕃人的狩獵小屋

蕃人還沒吃早餐

因此說要煮早餐請等等他們

想說行李要是遲到也很麻煩

所以就一起等待

暫時下腰休息

焦慮的等待

卻很難起身

十一點才終於出發 

又是攀爬闊葉樹的陡坡 

「台灣粗榧」(タイアンイヌガヤ)、「長尾拷」(ナガバシヒ)等很多 

但老樹少而林間比較疏闊

就這樣森林登盡之後

又是原野

晴空萬里而太陽高照

追逐高山植物、圍捕蝶群的昆蟲組

頻頻大肆使用補蝶網

次高山方面的群峰

也和之前的眺望一樣

只是背後鹿場大山的山脈

展望起來頗佳

東西向通過其中腹的警備線上的結城駐在所近在眼前

令人很高興

在「馬尾松」(ニヒタカアカマツ)的木根上坐下來

附近的「高山白珠樹」(ニヒタカシラタマ)

披覆地上並點綴著白花

林緣間

散生著很多「台灣馬醉木」(タイワンアセビ)和「南燭」(ウスゲネヂキ)

在此一起打開便當

沈醉在交談之中

滑稽俏皮話亂飛

高原實在是閑靜

午後一點五十分出發

橫奔原野

左邊可見斷崖

稍稍下行

附近有「野百合」(タカサゴユリ)亂綻

療癒著一行人 

玉山一葉蘭也盛開

穿出森林又抵原野

由此邊起

松樹的純林綿延南面

直幹並立

松籟之音令人非常懷念

午餐後

白雲的移動快速

天候令人擔心

不久果然下起雨來

急下松林之間

玉山一葉蘭滿地開花

讓人不忍踐踏

抵達一條馬達拉溪的支流

發現「狹葉莢」(タイワンヨウゾメ)的白花

渡溪

有蕃人山屋

看到二、三棵廣葉杉的大樹

由此處平平穿越闊葉樹的疏林 

一抵原野

正下方看得到馬達拉溪的主流

隔著溪

對岸的山是針闊混合林

離露營地似乎也近

雨也全停了

因此在凸角處下腰

聽起大橋氏的泰雅族傳說

知道了大霸尖山 是其發祥之地 

也聽了女性刺青的原因等

對這方面的事情清楚了解了

穿越草原的山崖前進

眼前看到「黃菀」(ニヒタカキオン)、「單花彪牛兒苗」(ニヒタカフウロ)開著花後

抵達溪畔

溪流相當大

水清冷而量多 

流速也很快 

這些都不是到目前為止的溪水可比

兩岸是砂岩的大板岩

流水從中分流飛奔而下

濕氣充滿溪谷間

雨也時常襲來

路上有蘚苔而滑

登上右岸

路旁有「蕪青」(ミヅ)類、「紫花鳳仙花」(ニヒタカツリフネ)等密生

一副沈醉在濕氣之中的樣子

溪流雖強但狹小

石與石相擁處

有伐木渡橋的圓木橋

安然無恙地渡過後登上左岸

突然和溪水分開

潛行在右側的林中

草皮極其潮濕地叢生蟠居

左轉通過倒木之上

再往右登

聽到伐木音等 

突然就喧鬧起來

令人想起露營地應該在附近 

因為知道已經先到的蕃人和一行

正忙著野營的準備

「欒大巖鏡」(ランダイイハカガミ)、「能高蟹甲草」(コモチコウモリ)等很多

蘚蓐之中有花令人喜

午後四點五十分 

抵達紅檜巨木下的幕營地

這是稍稍平坦而清水滾滾湧出的仙境

一行人以桑子氏為總指揮

在日暮黃昏之際

終於第一次搭好三頂天幕

寒冷逼迫

因此燃起熊熊焚火 

日落後一起集合在炊事場 

吃起第一次的晚餐 

也拿出牛奶 

令人大快朵頤 

之後各自分開做起露營之夢 

夜已更深 

火熊熊燃燒

在森林樹蔭下 

僅微微看見藍空

從伊澤山下往大霸尖山 下露營地

七月十八日 

以為會下雨的天氣

竟然晴空萬里 

完全沒有雲

從林中曳下的晨風 

有著高山特有的冷冽 

早上五點起床外出洗臉 

使用牙籤

沁入牙齒 

吃起早餐 

整理天幕 

萬端準備就緒後 

早上七點出發 

往南登爬沒有水的山谷

突然轉左抵達斷崖

眼前及周遭附近完全是針葉樹的純林

海拔高約八千五百尺 

底下是紅檜帶

正上方是台灣鐵杉

其上部中

稍微往下後再上爬

終於進入台灣鐵杉的森林 

看到壯觀的「台灣冷杉」(タイワントドマツ)樹林整然成層排列

雖非巨木 

以壯齡樹木之身形成幾乎完全的純林 

有時在林中看見碎崖地

碎崖地中高山植物正盛開亂綻 

「欒大岩團扇」(ランダイイハウチハ)、「日本愛冬葉」(ウメガササウ)、「單花鹿蹄草」(タイワンウメガササウ)等珍奇的植物很多

鐵杉的殘根樹頭上 

「單花錫杖花」(ギンリヤウサウ)紛紛抬起白色的花朵

穿越鐵杉林

在眺望右邊伊澤山 斷崖的地方 

有險峻的大碎崖地

很多「玉山小檗」(ニヒタカヘビノボラズ)、「玉山薊」(ニヒタカアザミ)、

「琉璃草」(シマルリサウ)、「玉山龍膽」(ニヒタカリンサウ)等

岩石上有「玉山薄雪草」(カハカミウスユキ)、尼泊爾籟蕭(コダマギク)、「玉山鋪地蜈蚣」(ロクジャウコケモモカマツカ)

林緣中混生著「台灣馬醉木」(タイワンアゼビ)、「玉山圓柏」(タイワンビャクシン)、「玉山杜鵑」(タイワンシャクナゲ)、「台灣茶瀌子」(ニヒタカスグリ) 

另外岩上生長著厚厚的蘚苔

各式各樣的高山植物長在此上 

在這些樹下長著「玉山骨碎補」(ニヒタカシノブ)、「日本愛冬葉」(ウメガササウ)

充分顯露出高山的景致

就這樣登爬到盡頭後是草原

看到右邊伊澤山 的絕巔 

左邊是接續大霸尖山 的峻嶺 

因為深壑溪谷而密生著冷杉林 

景色非常棒 

心情悠閒 

先發的人士等著我們的到來

默默將二、三片燒烤的麻糬塞得嘴巴鼓鼓的

拍照拍得時光飛快

從山谷間吹上來的風毫不間斷

草原是芒草的基體 

其中混生「藜蘆」(シュロサウ)、「厚唇粉蝶蘭」(リトウトンボサウ)、「曲芒髮草」(コメススキ) 

宛如高原

此處約是九千尺的高地

再往伊澤山 的中腹登爬 

沒有像樣的路 

只能三三兩兩踏著前者的足跡 

好不容易登爬之後 

抵達稜線的鞍部 

前面即刻看到大霸尖山 的大斷崖 宛如近在眼前 

連接這個左邊的山是岩山

突地聳立中天 

我們的先登部隊宛如小螞蟻般地微微可見

且在其絕頂附近移動腳步

以此為背景 

台灣冷杉的純林整然林立 

現出無以言喻的景色

白雲突然籠罩群山 

移動越來越頻繁 

剛剛還看得到的山瞬間不見 

或者僅僅出現一點身影

「南湖碎雪草」(スギモトサウ)等生長在岩石上的可憐小花或「長萼瞿麥」(カハラナデシコ)等矮生花草 

隨著和雲一起襲來的風擺動著頭 

草原的基體變成「玉山箭竹」(ニヒタカヤダケ)

行走在稜線

攀爬陡坡 

岩石赤裸光禿 

稜骨裸露 

左右都是斷崖

用死命攀住這裡的心情手腳並用地攀爬

左邊的森林已經即將到盡頭

玉山杜鵑、「刺柏」(タイワンビャクシン)、玉山圓柏、

「紅毛杜鵑」(アカゲツツジ)等緊緊攀盤住這岩石而相當繁茂生長著 

高山植物長得非常多 

紅紫混淆編織成特殊的景致

三十分鐘後終於攀登上來

上面是一片寬廣的平坦平原

就在旁邊最高點的無名山 一萬一千二十八尺的三角點面前

寬廣的森林界線地帶出現在橫陳的玉山圓柏之間

第一隊已經出發而看不見

第二隊全體焚著火等待我們

寒風頻頻吹上來

在這裡午餐

已經是下午三點

四周的群山中 

黑雲終於籠罩而來 

如果天氣好 

大霸尖山 應該近在眼前

下午三點半

朝著南方沿著草原移動 

浮雲常常低掠過我們的臉頰 

北方的山巒已經是雨中模樣而全暗

直直閃著可怕的閃電

遠雷、近雷混接 

鳴奏著交響曲 

不久我們的四周終於被雷雨和閃電所圍 

身上所攜帶的金屬用具變成是危險物

就在心想越過約兩個稍高的曲緩山勢時

下起了進退兩難的大雨

連雨具都來不及準備 

就全身淋成落湯雞 

實在很可憐

有沒有雨具其實幾乎沒差

每一個人都是通體無處不濕的狀態

應該直行到斷崖

因為下雨而避開

改行往左邊的森林

森林是台灣冷杉的純林 

盛開著「短距粉蝶蘭」(ニヒタカチドリ)、「玉山飛蓬」(ニヒタカアヅマギク)、「玉山櫻草」(ニヒタカクリン)

可惜無法出手 摘取

雨越下越帶勁 

路滑

衣服碰觸樹葉

更加潮濕 

橫斷東面凸出的小屋簷後向右轉 

樹下有玉山箭竹的密林 

撥開前進

大家因為寒氣而一同顫慄僵凍

雨終於在我們抵達稜線時變小

大霸尖山 的巨岩就在眼前

在雲霧往來間可見 

實在是驚人的偉觀

山骨隆隆 

屹立中空

實在是目前拍攝知識所遠遠不及的

褐色的岩塊

除了壯觀外沒有其他語言可形容

天下雖廣

但如此怪物應該獨一無二吧

因為寒冷讓手也不靈活的當下

胸中燃起的征服欲望

幾乎想要將此雄大偉觀生吞活剝

人的慾望實在可怕 

面對著大霸尖山

露營隊從對面的稍高凸角前來迎接

興奮地踏著高山植物綻放的草原 

看著大霸尖山 下往稜線

基地營就搭在大霸尖山 北陰的台灣冷杉林中

從上面看近在眼前 

實在令人覺得很安心

下午四點ㄧ同抵達露營地

寒冷且雨又下起來 

不論如何 

就往先抵達的蕃人小屋中 

分別靠在焚火的四周而佔據火源 

這身姿雖難看也沒辦法了 

五點半時 

雨終於停了 

之後整個是萬里晴空

這天公伯實在是愛開玩笑 

換穿衣服心情平靜後 

曬起濕掉的衣物 

將焚火弄大 

在上面掛起數條繩子 

再將潮濕的衣物掛上去 

飯後在此下面開始懷舊的話題 

古平兄秀出自豪的好歌喉

教大家唱「守れ権現」的山歌

可能是年輕 

聲音好聽 

節奏也很好 

博得大家一致的讚賞 

四周偷偷襲來寒氣 

但火熊熊燃燒 

過了爽朗的一夜 

分宿在林中的蕃人聲音、火苗也變小了

大霸尖山 鑑賞

七月十九日 

早上五點五分 

在整面藍空中醒來 

寒冷令人感覺中秋的氣氛

簡單吃完早餐 

注視著大霸尖山 做登頂的準備 

儘可能地輕裝 

只帶揹箱(胴亂)、筆記本及採集鎌刀

草鞋換新的

帶著有經驗及聽話健壯的蕃人共九位

早上七點二十八分 

從基地營出發

看到大霸尖山 的山岩在左 

碎崖地的接合底部在右地向西行進 

高山植物紅紫混合 

如寶石般灑落地開了整面 

實在是難得的景觀

亦即玉山薄雪草、玉山飛蓬、曲芒髮草、高山馬先萵、奇萊紅蘭、玉山佛甲草、深山黃鵪菜等相接相疊 

形成很大的群落

看著右邊的小霸尖山 

再越過鞍部向左彎折 

穿越玉山圓柏及玉山小檗等灌木地 

終於抵達東南角

宣布說要從這個稜線開始攀岩 

在我們耽於植物採集的期間 

跟植物沒相關的人似乎已經爬到很上面

蕃人從上段的岩棚俯瞰 

並提高音量向這邊呼喊

左右的山隔著斷崖宛如在呼喚我們 

我們的小隊是由清水氏首先登梯 

先發的人垂下登山繩 

用兩手確保後 

再極其慎重地迎接我們

取了相當的間隔好讓後面的人無阻礙地前進

前警、後衛 

更從上、下進行支援

如果是平地的話 

這樣可能就被暍倒采了 

但這裡可不能如此隨便 

我不知究竟從倒數算第幾位 

但理解這不穩定的梯子是救命繩

因此用無我的心情殿後地攀登

架梯需要非常的技術 

外行人畢竟做不來 

梯子懸掛在Overhang(譯註:如岩庇狀突出的岩壁)的山崖處

這個聽說是先前陸測在設立三角標時做的 

然後就一直放著

由於這樣的好意

我們得到了莫大的恩惠

這樣的梯子

二十尺左右的梯子放在兩個地方 

十尺左右的放在一個地方

其他的就是手腳的攀登

對於測試男人的氣魄來說

這實在是太尊貴的犧牲

在梯子印上第一步的我 

約在三十分鐘後 

站在最後的絕巔上

聽說此攀登約三百尺 

往下看 

岩角因為雲的移動 

讓人感覺在搖動

令人膽顫心驚 

那些原先我們要仰望的山 

如今悉在腳下

絕頂看起來宛如砂岩的石疊般完全不規則而層積

其他地方大致上在東側是被玉山圓柏、玉山杜鵑所佔據

西側是多少有點平夷的長方形 

東西長而南北窄

寬六、七間

長大概有三十間

稍微有點靠東倚立的新二等三角標

頑強地聳立中空

甚至還漂著木頭的香味

幾乎傾斜在中央的石頭

用美麗的筆跡以及印著鮮豔而粗胖的紀念文字

藉由白漆栩栩如生地寫著每一名山林課調查隊員的名字

幾年前生駒氏等首登的一行人在岩上所豎立的旗幟 

風雨幾星霜

旗身已經消失 

只剩旗竿朝南殘立 

令人懷念不已

那之後

打開地圖

相機咔嚓咔嚓的響著

站在左右而舉起手指指指點點的動作陸續出現 

讓氣氛煥然一新

概觀四周

實在是壯觀的360度大展望

不論左、右、前、後 

悉數皆是幽玄絕世的神秘之境 

以前曾誕生泰雅族的祖先 

直到最近

我們多位有志之士的同族很愚蠢地對這座他們子孫的山

不落人後想要登頂卻無法如願的靈山

周圍甚至沒有人的氣味

只有深深為神秘所蔽

湛著森森千年往昔的繁茂 

一逕等待時代的潮流而已

站在這裡的我們 

終於接著先人之後而站在此岩角 

而只有深深品嚐「巖頭之感 」

雄偉、幽玄、只有神明知曉的自我境地

樹木是綠

花有紅、有白、有紫 

此處高山植物亦是百花齊放

蝴蝶翩翩振翼

飛速地在我們面前起舞

北面是鹿場大山、伊澤山 等山脈無垠綿延

觀音、大屯諸山模糊地陰顯雲間 

向東則中央山脈由北往南連嶺

斷然地覆蓋東空

太平山 一帶亦可見伐木之處

穆魯羅亞滬(ムルロアフ)、給里洛 山(ゲリロー)的原野

也從南湖大山 下的北方唾手可得

宜蘭濁水溪的兩岸也在白雲下長長流著 

也看得到龜山島 如夢一般孤立海中

往南是品田山(タランガユン)、穆特勒布山( ムトロッブ)的群峰 

連接著次高山而呈現偉大而駭人的山膚 

我們明天也必須踏破這些群峰 

要通過看起來似乎沒那麼簡單 

那懸崖、那斷層 

悉數如畫

實非人力可造

但如此巍峨峻峰卻生於此世 

腦中浮起明天起難行的路程 

景色簡直如畫

但要把如此大自然畫進圖畫裡

應該不可能吧

就這樣毫無目的地眺望一個接著一個的群山而油然而生感想

甚至耽於毫無意義的空想

古平兄突然大叫

檸檬切好了要吃嗎? 

有很高興就吃起來的伶俐之人

有說很酸不甜的人

也有吃起來很酸但忍耐的人

時光在這樣的情況下溜轉 

我依往例

在這些人沈浸在山趣之時

開始調查山頂上的植物

粗略有三十二種植物自生

亦即以下的植物

(ノコギリバオシダ)、(スギゴケタフゲシバ)、台灣冷杉、台灣鐵杉、刺柏、玉山圓柏、曲芒髮草、「台灣三毛」(タイワンカニツリグサ)、「闊葉羊茅」(ニヒタカウシノケグサ)、玉山箭竹、「玉山針藺」(ニヒタカハリイ)、(ミスミスゲ)、(ニヒタカイトル)、「鹿藥」(タイワンユキザサ)、奇萊紅蘭、玉山小檗、(タマザキマンネングサ)、玉山佛甲草、「玉山繡線菊」(ニヒタカシモツケ)、高山翻白草(フクトメキンバイ)、玉山金絲桃、紅毛杜鵑、玉山杜鵑、高山白珠樹、「台灣龍膽」(サクマリンダウ)「阿里山 龍膽」(ミヤマコケリンダウ)、(アリサンコゴメグサ)、「丁座草」(シマオニク)、玉山薄雪草、尼泊爾籟蕭、「雪山馬蘭」(ナンコシラヤマギク)、玉山飛蓬

遠從中央山脈衍生的桃山ㄧ脈

幾乎和連亙次高山的布秀蘭山(バボー ブシュラン)成直角交叉

中間挾著著不遜於桃山的高山

以品田山(バボー タラガユン,又名ヤボラン)為最後之山

毫無空隙地密生著針葉樹林

相對於布秀蘭山

品田山宛如伏著盔甲般

山骨完全赤剝

左右有顯著橫層並列 

層與層之間形成無法攀爬的困難地形 

現出其側面而聳立天際 

此一交叉點的右邊是穆特勒布山(バボー ムトロッブ)(又名素密達(シミタ))

稜線瘦脊

鋸齒向著天空

將四十五度急陡的駭人岩層做極盡的浸蝕風化

只現出平行的粗骨

正下方是凸立著數千仞的谿谷 

其淒絕無法言語形容

且其右鄰次高北峰(バボー カランタックン) 

此山通稱為次高山北角

比品田山更雄偉

幾乎是以接近水平般的橫層積立 

這又和穆特勒布山一樣的險峻 

然後在遠離之處

次高山的山塊聳立在接近雲與天空的地方

實在是岩石積累般地看得見壘壘斷崖

相當駭人

從檜山一起同行來的福山君和二木巡查必須返回 

所以今天中必須前進到伊澤山 下的第一露營地

於是遺憾地和一行道別 

先踏上下山之途

清水兄帶來的小國旗高高地綁在三角標上

紀念照的拍攝開始

最後在清水兄的起頭下

高呼台灣山岳會萬歲、三位陛下萬歲

然後一個個換人起頭三唱萬歲

滯頂二小時後

踏上來時路

上爬三十分

下降是二十分

和上爬一樣的緊張

牢牢地踩踏在岩角的基部時

時間是上午十一點

東面接續著大霸尖山 的連嶺 

其形狀看起來像介於大霸尖山 與小霸尖山 之間 

所以不知誰就稱呼為中霸尖山

雖比大霸尖山 低 

但斷崖較多

所以難稱兄也難稱弟

以此山脈為中央

左右是挟著深深的谿谷

是無法攀爬的斷崖絕壁

岩面漸次風化崩頹

像粉狀般向著此溪崩落

此溪谷即為淡水河 上游的塔克金(タケジン)溪的源頭

伊藤太右衛門、財津久平兩氏聽說就是溯過此溪攀登大霸尖山 的

一行在此分為兩隊

一隊是寫真隊

一隊是植物採集隊

沐浴著耀眼的陽光

悠閒地進行採集和拍攝

以碎崖地為中心

三三兩兩分開

隨意的大大展開

「台灣蚊子草」(タイワンシモツケサウ)、玉山佛甲草、玉山薄雪草、尼泊爾籟蕭、ニヒタカシホガマ、玉山飛蓬、「深山黃鵪菜」(ミヤコタビラコ)、「高山馬先萵」(イコマサウ)、「高山翻白草」(フクトメキンバイ)等亂綻

採集箱鼓鼓的 

盡興的採集後先回到基地營 

一起整理和前日來所採集的植物

期間中

輕輕的雨時時乘著浮雲飄來 

但下不成像樣的雨

在黃昏之前都能安心地賞起採集來的花

營地附近有「玉山野薔薇」(ニヒタカイバラ)、奇萊紅蘭、(ニヒタカシテフゲ)等點綴著白花

更添一段風情

極力攀爬的大霸尖山 登頂也順利結束

突然變得悠閒

話題百出

夜更深

大霸尖山 往縱走路

七月二十日

離開大霸尖山 下的營地進入縱走主舞台的日子終於到來了

天空依然晴空萬里 

早上五點離開營地

七點半萬端的準備就緒後出發 

古平兄勸誘大家說

還沒看過大霸尖山 東側斷崖的人 

這裏是值得一看的地方

清水兄和我直直地向左攀爬

河南兄和山河兄跟著前來

也就是說

聽說他們昨天晚到這裡而沒拍到照片 

所以今天再來

在山崖的基部喀喳喀喳的拍照

清水兄也拍起照來

這基部中堆著石頭 

其內部放入酒瓶

裡頭放有伊藤氏一行的名片

如今仍未被惡作劇地保藏著 

令人懷念起往昔

不久之後出發 

追著大行李的後面 

小霸尖山 的鞍部繞到大霸尖山 的裡面 

穿出樹林抵達廣場

北方為山所遮而看不到 

但南半面則和昨天在山頂上的眺望一樣

森林的狀態相當分明 

上部是台灣冷杉矗立的單純林 

下部是台灣鐵杉以各種形狀橫向擴展著

實在是很好的對比

一逕地下降左邊的凅溪 

蕃石磊磊 

步行更加困難

在下降一千尺的地方 

森林到了盡頭 

離開溪而攀登左岸後抵達草地

聽說這是在大安溪源頭的上方 

南面的群山被鬱林所覆而毫無間隙

大安溪的兩岸以及桃山的連峰 

全部是樹!樹!樹海!

回顧來時路

大霸尖山 越來越高 

我們稱為中霸尖山的山在右邊

大霸尖山 的一條支稜向左垂落

巍峨地以威壓惡魔的驚人之姿聳立著

岩層外露

像逆鱗般地呈現駭人的垂懸(Overhang)

其層與層之間 

亦即岩棚之處

也有生長著台灣鐵杉的地方

但實在是何等可怕的山啊

說是圖畫的確是畫 

但即使是南宗畫或北宗畫 

都需要頗為困難的技巧

結局是畫不出來的怪物 

實際上我們的照片也充分訴說著這邊的情景

再稍稍向左避開稜線

進入台灣鐵杉的樹林 

樹下很多玉山箭竹和玉山杜鵑 

玉山杜鵑下

有盛開龜山草(カメヤマサウ) 

丁座草(シマオニク)也頗多寄生此樹根上

花期已過而幾乎成為果實而穿出蘚苔之間佇立著

路惡而泰半為斷崖

向右轉

台灣鐵杉越來越形成密林

直幹巨木亦不少 

抵達舊山屋 

看起來像是好的露營地 

但我們穿越此處抵達草地

正前方看到品田山露出的岩層 

以景色來說是很壯觀

但登爬上就不容易

這是所謂Yaboran(ヤボラン)的嶮山

是登山家中有名的尤物

觀賞著此山與群裾的景色

一面午餐及休息

再行進草地

通過新山屋的前面

撥開玉山箭竹的叢林前進

又進入鐵杉林

磊磊蕃岩的碎石坡從上而降

先做右折後再登爬

途中潛行玉山杜鵑林兩次

前後通過碎石坡三次

品田山的斷崖在左

看見右邊正前方穆特勒布山的駭人斷崖

抵達布秀蘭的山頂

太陽很高但風寒

前後盡是壯觀的山

品田山如果說是男性的

穆特勒布山則是女性的

但卻是夜叉

前者是赤鬼的話 

後者就是青鬼 

都是接近地獄的所在

所謂斷崖屹立

就是形容這樣的地方吧

原先我們從台北出發時前輩有提醒 

離開大霸尖山 的露營地後

先登頂大霸尖山 然後再前進 

抵達露營地後就是輕鬆的一天 

有水

營地也非常優良 

但因為一直追在對這邊狀況不熟的蕃人後頭

我們到達某個地點時

已不見先發的人

意見無法溝通

語言也不通

又是第一次的山旅 

我們的想法全無法溝通 

只有一直被蕃人拖著走 

我們一面想著今天午餐的地點是露營地

一面又通過好不容易抵達的山屋而在蕃人之後猛追

然而當我們想要午餐時

蕃人和警官卻立刻趕往下個地方

聽說越過此山就到了

心想時間尚早

就聽話的在後跟隨

而終於抵達此山的山頂處

望見北方

大霸尖山 依舊巍峨威壓四周

此山與大霸尖山 間有連嶺的山脈

眼下的鞍部很和緩

上方是細的碎石坡

但稍稍下面接續的地方似乎是草地

越過此鞍部

是似乎很難攀爬而有五十度斜角的無名山

其側面朝向這裡

此一稜線聽說是去年鐵道部的山岳部通過的地方

蕃人是這麼說

我腳踏的這座山

最近由殖產局設有三角標 

在此三角標下留有大橋巡查「我們的露營地越過這裏及下一個小山後就到了」的小紙條

於是我們提起最後的勇氣

時間是下午三點

此山和穆特勒布山之間

是砂岩的崩石而形成懸崖

中間的小山很像大鷲生氣想要生吞我們一般

因此一行人暫時將它稱為大鷲山 

不過怎麼選都還是錚錚之名

來到此大鷲咽喉附近的地方

暫且和稜線告別 

朝左下往山崖

下降後一段時間都是非常陡峭的蕃岩碎石坡

插翅都難飛

抵達由穆特勒布山往東下降的稜線 

但卻是斷崖

有數處必須做攀爬橫越

是相當的險惡場所

因為突然聽到蕃人的聲音 

俯瞰之下

是由穆特勒布山與次高北峰之間穿出的凅溪

道路惡劣

但鼓起餘勇下溪 

暮色相當逼近 

時間是午後五點

叫喊大橋兄的名字

回說在這上面找水

剛開始是打算來這裡露營 

但沒水就沒辦法

大橋氏因此嚇了一跳而到上面去

聽說只有一點點水

令人膽怯

知道這事的蕃人於是提議再前進

對於不了解狀況的蕃人

我們只有啞口無言

這個時候焦慮也沒用

從下面呼喊大橋氏下來

但卻沒有回音 

蕃人終於等得不耐煩就說要往下個地方去

且說一定有水

我們剛開始也認為這裡一定有水

誰知現在又說要往別地方去

真叫人完全搞不懂要到哪裡才有水?

蕃人的話到底要信到什麼程度?

而且這個難路又加上即將日暮黃昏

不安的念頭更加巨大

只是不明狀況的我們

也只能繼續聽話跟在蕃人後面別無他法 

橫斷台灣鐵杉的稜線上爬及下降

越過約兩條稜線

朝南橫越橫谷繼續前行 

數次打開地圖 

也沒有畫這條稜線的痕跡

令人遺憾之處甚多

突然向右曲折

樹林內稍微變暗 

擔心著露營地及水 

心想蕃人是很有自信地引導我們 

但水毫無著落

太陽又更西下

風很怪地吹起來

手錶顯示將近六點

因此決定今天就到此為止

向全隊發出停止前進的命令

蕃人也覺得到不了有水的地方 

就放棄地卸下行李 

此處上下都是駭人的斷崖 

因此稍稍探詢野營地時

後面是斷崖

前面稍微平坦 

自認睡覺上比較安全 

於是將一切移到這裏

不搭天幕

沒水也不煮新飯

而改吃其他東西過一夜

用如此堅強的決心下腰休息

這樣不安的一夜 

雖多少有所覺悟

但並沒有想到這樣的考驗會真的橫亙眼前

天空的模樣看起來不會沒事 

月亮在東空中晃晃然從台灣鐵杉的樹枝間洩下

對著我們投下了月光 

但時時移動的浮雲速度實在過快 

心情完全好不起來 

一旦變成低氣壓就很難行事

未來如果水很難取得 

雖不至於全部 

至少有幾位可能會發生狀況 

這樣一來

在這山中只有乾瞪眼的份

萬事困乏時 

就必須變更部分的計畫 

及早提出權宜的做法 

雖然也要視天候而定

但尋找水源是首要之務 

這樣的夜晚無能為力

但只要天一亮 

就叫蕃人四處去尋找 

如果再沒有

我們再出動去找水源 

只希望早餐和午餐炊飯所需的水可以多少裝到水筒內

為這事大大的煩惱

大家一致認為 

聽天命

也要盡人事

蕃人是真男人 

蕃人一兩餐沒吃

也不會是一副要死的狼狽樣

即使肚子餓

也不會想吃或急躁

這樣的氣度

這樣的沉著勇敢 

實在值得讚揚 

比起我們

真的是像個男人

我們比起蕃人實在丟臉 

但平常沒有蕃人般訓練的我們

今晚如果沒吃 

一想到明天的疲勞 

就決定吃起緊急用的各式各樣食物

亦即用明治午餐和麻糬果腹

最後拿出鳳梨罐頭

博得眾人喝采

這不是禮貌性的讚美 

是真的好吃

以美味來說

好吃的程度是這次旅行中的第一名

剛開始是沒穿睡衣褲的直接睡覺 

但不知何時 

變成沒脫草鞋綁腿但穿睡衣褲了

夜更深

不安的一夜分秒前進

我們和蕃人都靠近焚火睡覺

月亮皓白

但心裡的不安無法去除

從斷崖無水的露營行往次高山的北方

七月二十一日

昨天頗壞的路況、又長途、無水

誘發出數天份的疲勞

山旅實在不是容易的事

早上五點醒來

好天氣

是不輸昨天的「日本晴」!(譯註:萬里無雲的日語表現方式)

天空雖僅看得到東南的一部分 

但毫無疑問是晴天

大橋兄已經起床並且在煩惱著

問說蕃人怎麼了? 

回說早就全部去找水了

應該要回來了 

不久隊員一個一個醒來

第一個先回來的蕃人頭目 

將水裝入豬膀胱以及我們幾個的水筒

背上帶來炊好的飯 

讓人有凱旋將軍的身影 

啊-安心了

這樣就足夠了 

至少用吃來保證生命這事沒問題了 

攜帶水和飯的蕃人陸續歸來 

像今天天氣般的晴朗 

昨夜的缺食大家似乎已經受夠了 

我們也炊起飯來

早上九點 

最後拍了紀念照後

一行人出發

往上登爬裏側的稜線

抵達台灣冷杉的純林

行程三十分鐘 

是很好的露營地

但是沒有水

再往西前進此山

一上一下 

先是很順利地攀過斷崖

不過也有多處難通過的地方 

然後在三十分鐘後抵達溪谷 

雖不足以成為河川

但有流水是事實

而且很清澈

這樣一來 

即使是二十名或三十名的露營也沒問題 

因為地理上不清楚 

造成昨晚那樣的窘境 

連平常不太會擔心的我 

也不得不因為責任感而抱持著不擔心不行的心情 

我這樣想 

只要知道這裏有水 

就可先在剛剛的林中搭帳篷

然後來這裡取水 

當然一天的行程中 

要縮短一小時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今後想再通過這裏的人

這樣做應該比較安全

再往前進

是次高北峰的山腹 

穿越此中腹 

早上十一點二十五分

終於通過了斷崖 

向左折抵達草地 

在此處回想昨晚經過的斷崖

驚訝其意外的險岨

宛如在搭建雨窗一般 

沒有經驗的人灰心地說沒法再走也不是沒道理 

上方稍遠處

品田山冒出容顏

從此谿間向東

南湖大山 、中央尖 山的大山脈似乎唾手可得

大甲溪流域像霞翳般為霧籠罩

之後朝著次高北峰進入台灣冷杉及玉山圓柏之林

樹下有奇萊紅蘭、短距粉蝶蘭、「長葉蘭」(ナガバチドリ)等蘭科植物以及高山翻白草、「台灣草莓」(タイワンシロヘビイチゴ)、高山白珠樹、單花牻牛而苗、矮菊(ミヤオギク)、「台灣鬼督郵」(オカダハグマ)、「鹿藥」(タイワンユキザサ)等混生競相妍隨著接近稜線

玉山圓柏的枝椏繁密交錯 

樹木變低 

連走在下面都不太容易

下午一點四十五分 

終於抵達稜線展望的絕佳處

右邊仰看次高北峰

左邊經過稜線望見次高的主峰

從這裡起已經不遠

次高北峰的西側很遠

看起來宛如斷崖

品田山及穆特勒布山也都是斷崖而立即直立於大甲溪

由此稜線看 

大小的無數群山宛如唾手可得

稜線上幾乎都是砂岩的瓦礫 

其上蟠生著玉山圓柏及玉山杜鵑 

令人高興的是 

由於殖產局一隊的好意

將此難路開拓成可以通過的程度 

灌木帶之間有碎石坡

右邊的向西、左邊的向東流

此處高山植物散生 

天空晴朗而高

如果持續這樣

那今天全天就不太可能下雨

橫亙此稜線的大山小岳方面

從次高北峰的下一個山頭到北稜角(次高山北峰)前為止 

共有九個起伏山頭 

遠看好像很好走

實際走來卻沒那麼容易 

道路叢生灌木林 

腳幾乎沒踏點

用詞彙來形容就是「行路困難」

攀登是小事

下爬則幾乎全部是斷崖

午後二點二十五分出發 

朝著次高山走在稜線上

離開次高北峰後

在第三個鞍部時

蕃人全部大騷動

眼睜睜地看著兩位蕃人手持槍突然衝下碎崖石坡

聽說是要追山羊

一群蕃人在上頭指揮(山羊)往那邊去了、往這邊去了

實在是熱鬧滾滾

鎖定後揚起煙塵 

不久之後 

聲音連續轟轟的鳴響

好像沒打中

山羊似乎受傷而突然躲了起來

上面的人先發出了嗟嘆之聲

我們繞了小山的山頂半圈後抵達鞍部

就在抵達的瞬間

這兩位蕃人像飛一般地立刻登爬上來

並在我們抵達之前就早早扛著行李地氣不喘地起身行進

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人物 

一看到鳥獸就突然脫離人類的心

路險及身體的疲勞都好像沒問題似的

此稜線的一些地方零星地開著玉山杜鵑的殘花

和台灣茜草科(ニヒタカシテウゲ)、玉山野薔薇、玉山小檗等一起成為滿綠叢中一點白

岩上的乾燥地開著玉山瑞香(モリソンガンビ)、石竹(ニシウチサウ)、山艾(カハカミヨモギ)

不知誰說過有在這稜線上看過黃花的高山杜鵑

看到這報導

像我們這樣和草木生命共同體的人

就馬上有感覺

神經變得敏銳

於是就好奇地在大霸尖山 前、後

更加勤奮地尋找有無這樣的樹木

可惜季節不對 

最終找不到有黃花的草木

有花的大概就是前述的種類

如果這黃花真的屬實

那究竟是何時看到的呢

也希望提供我壓花標本(腊葉)

在這裡順便向大家懇求

在北稜角(次高山北峰)的稜線附近

密生著水柳(タフザンヤナギ) 

看著前方的主峰

想從左側的大碎石坡抵達兩山的鞍部 

有些地方開著玉山杜鵑 

太陽漸漸西沈

風寒 

河南兄想要拍攝此花

但因為光線暗且有風

所以不太容易按下快門

最後決定放大光圈加快快門?(寫度)

「台灣一葉蘭」(タイリントキサウ)、「擷草」(ヤウシュカノコサウ)、

「雪山翻白草」(ツギタカキンバウ)等花萬般風情地開著紅花黃花 

非常美麗

抵達鞍部

心想是不是立刻就登頂次高主峰

但有人希望除了桑子氏留下來外

其餘右下去露營 

所以把不用的行李放在此處

因為幾乎沒有不用的行李 

就全部攜帶 

討厭的行李全部交給蕃人 

急轉直下四十五度以上俯角的碎石坡

盛開著「山艾」(カハカミヨモギ)、玉山艾(ゴトウサウ)、高山翻白草、奇萊紅蘭、「高山梯牧草」(ミヤマアハガエリ)、ツギタカガウソ

日已近黃昏

心想已經下抵碎石坡

卻有廣大的森林界線外的灌木林

一逕地朝這灌木林的西邊前進 

相當難行 

不久終於日暮黃昏而風寒

好不容易在晚上七點

抵達右邊玉山圓柏的森林

由先抵達的人在炊飯 

火熊熊燃燒 

吹上來的風非常強烈 

此處是理想的露營地 

地面傾斜程度很緩 

被寬廣的蘚苔褥被所覆 

玉山圓柏雖是粗林 

卻高聳林立 

樹枝適切地繁茂 

真是神奇的自然風情

而且也有水 

蕃人在樹間讓我們分宿兩頂帳篷 

風越來越強 

憑添驚人的火勢 

「甘黨」(譯註:嗜吃甜食的人)們隨著更深的夜

一個個拿出牛奶、可可亞、檸檬、威士忌、糖果等會讓胃驚恐的東西 

就這樣渡過了一夜

神寂次高山下的森林中搭起幕營過一夜 

(神さびし次高下の森の中に幕営張りて一夜を明かす)

夜半焚火中山嵐吹拂的溪畔圍起圓陣

(焚火たく夜半に嵐の吹きまくるほとりに近く円陣つくる)

行往次高山

七月二十二日

強風已息

是鎮日想要沈浸在次高山逍遙的一天

萬里無雲

精神飽滿地跳出天幕

離開這野營地出發的時間是早上八點十五分

又離開森林沿著灌木帶行進

實在是比昨天看到的還要寬廣的壯觀地帶

眼前的次高山主峰及北稜角都有直立的斷崖

碎石坡很廣

登爬起來非常陡峭

北斜面群生著非常多的高山植物

實在是壯觀

冷風一逕地吹舞

河南氏沈醉在拍攝中而汗流浹背

旁邊兩位蕃人

一副冷到顫抖的樣子

早上十點半

越過北稜角及主峰的鞍部

朝肩步前進

「雪山翻白草」(ツギタカキンバイ)、(ヤウシュカノコサウ)、「玉山薊」(ニヒタカアザミ)、(タカネウマノノアシダ)、(タミヤマアハガエリ)等特殊植物

一個個像走馬燈般地展開

宛如一幅畫

實在是天空碧藍、清朗、太陽高而且氣溫又下降

這裏有台灣見不到的悠悠長閑

不久聽到聲音

有人來迎接

先發的人似乎已經等得不耐煩

抵達平坦灌木林的山頂後進入群中

在催促下手拿清水兄的小日章旗(譯註:日本國旗)拍起紀念照

清水兄快速地爬上三角標又把日章旗高高掛起

旗幟隨風翩翩飛舞

心想國旗大一點就好了

但想要立起日章旗的起心動念

實在是超越我們的想法

令人佩服果然是清水兄

終於站上絕頂的我們

驚訝於四界景觀突然的改變

再回顧來時路

大霸尖山 、次高北峰、品田山悉數在相當的下方

天氣很好

所以連北方的群峰也都出現了

也看得到大屯、觀音諸山

台北的市街似乎也看得到

對台北地方的地理很熟的我們

心想這個看得到、那個也看得到

越想越覺得就是那個地方…..

真想說

「啊…..令人懷念的我的故鄉!」

再把頭轉向左邊

芃芃山、拉拉山、李棟山 、霞喀羅方面的群山也在指顧之間隱約可見

像打綿般一樣的白而薄的雲一逕地散開蟠據

宜蘭濁水溪(譯註:蘭陽溪)很不巧在雲中

太平山 的作業地穆魯羅亞滬」(ムルロアフ)、之尾也看得很清楚

東方的大屏障從南湖大山 、中央尖 山、畢祿山 等一個接一個地巍峨聳立

雄偉!

豪壯!

各山有各山的風格

從卑亞南鞍部到霧社的道路也看得到

真令人懷念

能高山 也看得到

新高山亦在雲間遠遠地冠壓群山

西巒大山、郡大山 等用指頭數都數不完地多

山間光亮的諸大河也流過此間

沿著河眺望下游

可以看到廣漠的西部平原

西方是次高連峰的無名山

在雲之上尖銳的悽愴斷崖直落南面數千尺

大雪山 、小雪山 的群峰也近距離橫亙

總之

我們在此充分有著雲上之人的資格

總覺得有著神秘的情緒

山的絕頂相當廣而平坦

灌木帶相當繁茂

亦即玉山圓柏、玉山杜鵑長得很多

在三角標下三三兩兩分散著

高山植物在此間一起盛開綻放著

「雪山翻白草」(ツギタカキンバイ)、玉山筷子芥(ナヅナハタザホ)、「奇萊紅蘭」(ノウカウチドリ)等開得特別多

實在是言語無法形容的景色

種類粗算有三十六種

大霸尖山 雖少一種

但就量來說無法相比

河南兄和桑子兄忘記寒冷及吃飯地沈醉拍攝

我和清水兄也半夢半醒之間

圍著焚火

和在蕃人群中

烘烤著魷魚乾、吃中飯

玉山圓柏的枯枝很好燃燒

下午兩點依依不捨地離開次高山之巔

朝著台中方向踏上歸途

不像絕巔的平夷

此處又是急陡的大碎石坡

中央幾乎是的凅溪

左右展開著森林界線的地帶

樹種完全沒變

只是宛如茫茫的灌木帶之海

樹下有南湖繡線菊(ナンココゴメバナ)、南湖碎雪草(スギモトサウ)、「奇萊紅蘭」(ノウカウチドリ)、等亂綻

繼續下行

玉山小檗、玉山薄雪草等滿開

一面眺望後面駭人的斷崖一面再下行

雖然無水但漸漸呈現溪的形體

樹林在不知不覺中變成台灣冷杉的純林

這是直徑一尺以下的壯齡樹美林

幾乎沒有和其他樹交雜

突然發覺只剩下河南兄和我以及一位蕃人

蕃人似乎急著要走

但還是忠實地等待我們的工作完成

遵命地守候

下行枯溪一段時間後

進入右岸台灣冷杉的的樹林

下午四點

進入靠近路旁的台中州立次高某某小屋

規模很大

但如今已全然宛如廢屋

只剩地板及炊事小屋還留著

聽說是去年冬天冰雪崩落

很棒的小屋終於完全毀壞

這在台灣是很罕見的事

先抵達的諸勇士相當精神十足

被熱情招呼喝茶、喝可可亞

疲倦的身軀而言

安慰的語言和甜食是最好的東西

立刻持續喝了兩杯潤了喉

這樣一來疲勞似乎也消除了

不久開始整理植物

非常的多

時間無情的流逝

因為飯煮好了

所以就被催促去吃飯

今天是露營的最後一晚

剩下的東西全部吃完也沒關係

罐頭也還剩下幾個

五瓶米酒中還剩兩瓶

大部份的隊員是「甘黨」

而且其甘黨又分極端及非極端的甘黨

極端的甘黨

連酒精的香氣都嫌

而且如果沒看到砂糖的萃取物是不入喉的極右黨

實在不是普通人可以想像的

但此人只有一位

而非極端的人則像宮本武藏這樣的人

幾乎大部份的人都歸於此類的雙刀流

而且也有眼看是有著極右身手的人

卻又變成極左也不落人後的大師人物

就此類的人而言

我絕非「左黨」人士(譯註:愛喝酒的人士)

於是就用這些剩下的食物和兩瓶米酒開始舉行惜別會

吃到一半

月亮從東天冷杉林的間隙中射下強烈的月光

將近十個人被兩瓶米酒奪去魂魄(註:一瓶是容量四合的酒)(譯註:一合0.18公升,720cc)

幾乎天地為之撕裂地將隱藏的歌藝展現出來

長時間的奮鬥努力也將近完成九成

因此也兼作懇親及慰勞會

將胸中所隠藏的東西毫不遮掩地全盤宣洩而出

夜再度變得寂寞

各自的天幕在寒天中孤零零地張著

從次高小屋行往志佳陽駐在所

七月二十三日

早上睜開眼睛

透過冷杉林

看見前面的大斷崖

景色極佳

出發的準備早早完成

早上七點半

大家立即一面惋惜、一面的出發

山路穿越志佳陽大山的冷杉林而行

一上一下

氣氛爽快

九點時

終於穿越冷杉林而抵達草地

太陽高照

風很冷地輕撫臉龐

無法用言語形容

高山植物有著紅紫黃白等繽紛色彩

次高的雄姿首度又再次偉大地令人不得不回望

眺望的地點有很多

但從此處看的次高是雄中之雄吧

前面斷崖屹立

峰頭渾圓

悠緩地向左右拖曳其群裾

又四處交叉森林以之為前景

所以能形成雄偉的山姿

越來越高

越來越大

實在是充分有著台灣第二高峰的資格

看完次高山後再往前進再往下行

隔著大甲溪

東方中央山脈的群峰

比昨天看到的更大更清楚地在指顧之間橫亙

林緣或原野的邊緣

數株台灣冷杉的枯木聳天而立

又是一幅好的畫作

寫真班喀喳喀喳的拍攝

滿處盡是圖畫

晴空萬里而空氣清新

南望

合歡山 的山脈在前傲立

再往遠處隔著濁水溪

連新高山都模糊地聳立雲霄

完全是山的博覽會

似乎在互相競技

「玉山薊」(ニヒタカアザミ)、「長蕚麥瞿」(カハラナデシコ)、蘆藜(シュロサウ)、「台灣繡線菊」(タイワンシモツケ)等盛開亂綻

眼下瓢簞池在原野中湛藍著池水

野百合形成單純的群落

自豪地綻開大大的花朵

風平穩的吹

無愧於悠悠長閑的高嶺景色

先發部隊已經抵達池畔逍遙

一副等都等不到我們而手腳麻痺的模樣

但是我們沒有簡單就離開這一野花爛漫風景的勇氣

非常的悠哉

終於我們要朝向池塘時

前頭已經急著下行

追趕其後的道路極陡

看到卑亞南、霧社的街道宛如近在眼前

志佳陽社和平岩山 也映入眼簾

回想起來

十五日從台北出發後

已經是整整的九天

而持續露營之旅

則是從伊澤山 下的十七夜開始

臉也沒洗

澡也沒洗

幾乎沒用過牙籤

早上起來之後到隔天的早上

都是穿著一樣的服裝

起床時穿的衣服

也是睡覺時的衣服

實在是山下無法想像的原始人生活

如果輕率地嘲笑生蕃

搞不好還會被生蕃損一頓

罷了

充分有著生蕃兄弟般的資格何恥之有

今天將久違地脫離擬似生番而變成山下人

有急著想脫離此一生活方式的同時

也有著想暫且繼續此一生活看看的心情

一面想著無聊的事

一面腳步一逕地急往下行

路旁「玉山金絲桃」(ランダイオトギリ)、「尼泊爾籟蕭」(コダマギク)等依舊綻放

接近八千尺後

有松樹的粗林

是「馬尾松」(ニヒタカアカマツ)的純林

林內非常乾燥

有「蕨」(ワラビ)等群叢

松樹的生長實在亭亭玉立

是直徑約一尺左右的美麗壯齡樹

腳下看到司界蘭溪(スカイラン)

稍微下行渡過該溪稍稍行走的話

立刻就是志佳陽駐在所

估計慢慢走的話約一小時半

快的話不用一小時

下行越來越陡

行抵松樹山林

之後又陡降原野

即使過了一小時也到不了溪邊

途中吃起中飯

又再下降

山徑很陡

太陽高照變得很熱

同樣的太陽

在上面就一點也不感覺熱

但越接近山下

越有山下的氣氛

到處可見「栓皮櫟」(アベマキ)

輪葉沙參(サイエフシャジン)等點點映入眼簾

「芒」(ススキ)也覆蓋著原野而出

終於抵達了溪底

原本以為不怎麼樣的溪

竟然是相當的大河

水實在清澈

下行的流速也不急湍

是慢慢的流下

渡涉細沙的淺流沿右岸而行

循著不像路的人跡而行

水流變急

兩岸相擁而奔湍飛沫四散之處相當多

即使如此還是必須徒涉

溪流稍稍變成深淵而有水流停滯的地方

有水邊淺而河床寬廣的地方

先掬水潤喉

久違地洗臉擦身體

身體滿是油脂及污垢

毛巾髒到沒肥皂洗不乾淨

再將滲著煙味與污垢的毛巾掛肩上往前急行

渡過河床

行進溪畔

徒涉左右的山路

實在是一大難事

途中和先發部隊會合再往下降

前後九次勇敢徒涉沒腰激流的我們

回望後續部隊沒來覺得奇怪時

看到右岸山 的中腹有人頻頻招喚

這樣直行似乎行不通

原來我們真是笨蛋

途中放棄特地徒涉九次的溪流

辛苦地登往右邊山崖抵達山路

和志佳陽社的蕃人會面

而且蕃婦剛好忙完田裡工作在返家的路上

背著很多的番薯

又和後續部隊會合後前進

不久抵達溪畔

這次溪流更大

水流也壯觀

稍微的上方有蕃橋架著

蕃橋是釣橋式

形成大鼓橋而且連手扶欄杆都有

實在是很棒的橋

是用「赤楊」(ハンノキ)、「青剛櫟」(カシ)等木材作成

血藤(クズモダマ)的藤蔓不規則地蔓延

其景致與此處很搭配

不過因為老舊

因此不能兩人一起過

而必須每次一個很奇妙地走過

渡過左岸後集合

登上像梯子般的崖道

真所謂是最後的一擊

對疲累不堪的身體來說真是吃力

路不能稍微整修一下嗎?

這是有名的帝國第二高峰的道路啊

登爬二十分後抵達平坦的稜線

矮小灌木類的樹木茂密的生長著

空隙中吹來涼風

眼前看到了志佳陽駐在所

立刻又趁勢下往小米田後再登爬

進入駐在所的庭院

結著累累的桃子及梨子

心情真好

在孩子和駐在所人員的迎接下

下午四點半全部抵達志佳陽駐在所

在這裡立刻拜託向山岳會事務所打電報

電文如下

「一行四點半結束大霸次高的縱走平安抵達志佳陽社,煩請向各方通知,佐佐木」

久違地進入榻榻米房間

更換浴衣入浴

洗落神聖的污垢

宛如換了一個人

同伴的蕃人說

和這邊的蕃人以前一起移住竹東

現在雖沒有親戚

帶至少有遠親及同族的關係

蕃社的年輕女孩及老人們

好像看到親人懷念般地殷勤歡迎

唯一令人遺憾的是

原本聽聞前天我們一行要抵達此社

所以不僅全蕃社

連附近一帶的蕃社

在貧困之中

都大舉每戶拿五合的小米

準備舉行盛大歡迎會

引頸企盼的結果還是沒等到

因為不知道何時要來

所以就按照約定

昨天頭目以下的壯年們都外出打獵

只剩下留守的老幼男女非常遺憾地等待

於是我們提供他們慰勞的酒

犒賞他們的遠來之苦

高興!

高興!

相互斟酒

感動地相互擁抱

一杯一杯地公平輪流喝酒

一副満足歡喜的光景

同伴的蕃人因為和該社蕃人在意思上有所齟齬而相當沮喪

因此就以小米田的農事繁忙為理由

說今晚要踏著月光回返來時路

要和共寢食一個禮拜左右的蕃人離別的我

即使是蕃人

面對那樣的惡路

其中還有一位十五六歲的孩子

而且是身體毫無休息地在深夜又朝著竹東回去

真是令人難過至極

實際上的斷腸之念讓淚水湧到胸前

給他們帶來很麻煩

又受他們很多照顧

雖用工錢酬謝其苦勞

那也實際上僅是微薄至極

感情無二

不論人種並無二致

才與他們剛剛變熟

卻不知何時再相會

真的是令人遺憾

日暮月出

竹東的蕃人也出來了

聽說有來自志佳陽蕃人的蕃薯禮物

根據傳聞

去年發生大火

連貯藏的小米都來不及搶救

就全部被燒個精光

因此非常困擾

喃喃自語地對無法提供像樣的禮物感到很丟臉

即使如此

我們的蕃人也似乎充分感受出他們的厚意

在月光澄澈的晚上

十點左右

竹東蕃人再度身穿旅裝來打招呼說要回去了

氣勢很好

但越想越覺得難過

一行集合後又向西精神十足地離去

途中無事地平安回家就好

但卻是中途必須野營四晚的遙遠及困難路途

我們久違地輕鬆蓋上棉被就寢

明日起將行進在宛如平地的大甲溪畔

一泊之後抵達明治

在泡明治溫泉後

由豐原搭火車歸北

(1932年12月16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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