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烈霸道路往次高山

譯註:本文譯自國分直一的『マレッパ路より次高山へ』(刊於昭和11年10月台灣時報)。這是國分與友人攀登次高山(雪山 )時的人文風景旅記,他們於1936.8.11從台南出發,搭火車到二水 後改搭巴士,再從埔里搭台車,大致循卑亞南越嶺道(今部分力行產業道路),前往瑞岩社、卡慕要社,並經松嶺、平岩山抵環山(志佳陽)部落 ,再由此攀登次高山,之後回返循大甲溪警備道路(今中橫公路),經谷關、松鶴部落、東勢後南下,結束8天的山旅。

國分直一(1908-2005),出生東京都,於台灣成長與求學,直至大學才回日本就讀京都大學。1933年返台,除了在台南高等女學校從事教學活動外,並隨即以在台考古、漢人文化、平埔族習慣、民俗、宗教為主要學術研究領域。1943年擔任臺灣師範大學教授。1945年,他被留用,持續研究卑南文化並繼續任教於台灣大學,直到1948年,台灣政治氣氛改變為止。返日後歷任東京教育大學、熊本大學等教授職位,著有《環中國海民族文化考》、《台灣考古誌》、《台灣的民俗》等知名著作。

以下是1936年8月由台灣山岳會幹事井下為三氏、台南第一高女井芹善藏老師及筆者嘗試由馬烈霸(マレッパ)道路(譯註:卑亞南越嶺道的一部分,今部分力行產業道路)攀登次高山時的風景、土俗印象記。

8月11日。天未亮,由『莿桐城』(譯註:台南的別名)一帶出發。搭火車到二水,二水起改搭巴士。

沿道稻田的二期作秧苗稍微長高,畦路上的『龍船花』像日本內地的『曼珠沙華』(譯註:彼岸花)般紅紅綻放,惹人心緒。期待的日月潭畔綠意,可能因為連續的天晴而乾枯不潤澤。水社大山悠悠地將濃濃倒影映入湖面,頗為怡人。

從埔里搭台車約八公里的蕃地界標開始,氣候逐漸轉涼。隨著沿眉溪前進,河床芒花白白搖曳,林中『法師蟬』(譯註:寒蟬)鳴唱,開始催夏轉老。下台車眺望人止關的褶曲時,心中湧起終於來到山裡的感慨。

傍晚投宿時,僅能高越嶺方面的山巒映著殘照而其他群峰則逐漸掩入暮日。相當時間的經過,讓一切事情變得模糊不清,因此不再有事件後剛來時的強烈哀愁感襲上心頭(譯註:指1930年的霧社事件)。

入夜後,聽到住宿的老闆不安地說著颱風朝西北襲來的警報。不久,雨似乎傾盆而下。

12日。清晨6點,氣壓647mm,氣溫68度。雨停了,看來天候也不會突然變化,因此就奮勇地沿眉溪前行。看到岩蔭及草叢中被雨濕濡而綻放的秋海棠花(ベコニヤ)。此種即使身陷寒冷山氣中卻依然濕濡綻放的花,令人感到一種官能之美。

從合望(ハッボン)處離開眉溪,為了來看泰雅族發祥地的Subayan(スバヤン)而下到白狗(ハック)蕃的瑞岩 (マシトバオン)社。57戶的蕃屋與合歡山脈的山裾整然並排。マシトバオン(mashitobaon)的マ(ma)據說是相當於英語的前置詞at,而シトバオン(shitobaon)是豬的腹部下垂形狀。此地的地形讓居住這裡的泰雅人想起豬下垂的腹部吧。溪對岸的河階上有一社叫帖比倫(テビルン),瑞岩社的N巡查說,這地名的由來是蟬聲像帖比倫、帖比倫般的鳴唱。未開化社會的地名很多是來自這樣素樸的取名方式。催促不知何時冒出來的孩子們從蕃社而下,抵達北港溪的河階之上時,看見在官方指導下自高處引水而從事水田耕作的青年們。看著逐漸轉成平和農耕之民的泰雅人,實在有著難以形容的感覺。踏著累累散落的圓石來到Pinsbukan(ピンスバカン)之石。岩石約高六米,毫無疑問是由高處滾落下來的。據說祖先是由這石頭中誕生,Pinsbukan聽說是祖先脫去的殼之意。據信河對岸的帖比倫社、甚至遠隔的卡澳灣(ガオガン)、溪頭、南澳、馬里闊丸(マリコワン)、北勢、志佳陽(シカヤウ)、撒拉茅(サラマオ)、馬烈霸(マレッパ)、Meriba-(メリバー)、馬卡納吉(マカナジー)皆是由此衍出。這Pinsbukan附近又稱為Subayan,據說是相互道別之意。分散在遠隔之地的泰雅聽說有將此地稱為Muyau(ムヤウ)亦即故土的事實。如此信仰的蕃社之間確實有某種關連,然而被認為沿著北港溪移動分散的泰雅歷史上,為何選擇此地的岩石作為祖先發祥之地而加以傳承?

寬廣的河階上方,豐饒的合歡山山麓的斜坡漠漠擴散開來。受平地的壓迫而逐漸移往山上的泰雅族一群,有相當長的時間在這地方從事狩獵或輪耕吧。然後經常映入他們眼簾的,是這不知從天而降或由地湧出的少見巨大滾石。在很長的時間中,應該也因為大雨而碰到洪水吧,然而巨石卻未變其位置。此一事實無疑地被視為非常神祕。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口增加,也陸續必須移動分散出去。

移動分散的相關記憶與此石的神秘相連結,不知何時就誕生了Pinsbukan的傳說。經過Subayan而分開的所有泰雅族人,逐漸遺忘所有過去的歷史,僅此一傳說成為唯一自己的歷史而慎重地傳承及擴散吧。

一面遠遠地仰望合歡的稜線,一面走著想這樣的事。

在卡慕要(カムジャウ)溪與北港溪匯流點附近(譯註:紅香溫泉一帶,卡慕要溪今為北港溪支流)湧出青黑的碳酸泉。因為悠哉地讓身體浸泡,所以開始走上馬烈霸的斜坡時,已是夕雲濃掩合歡山的時分。瑞岩 (マシトバオン)溪(北港溪上游)的河谷中,有極發達的二層甚至三層的河階,這彩繪出斑駁的淡青與暗綠,極為美麗。耕地發達的斜坡草地上亂綻著白百合。將近一里的山坡路是很愉悅的旅程。在日落之際,從古老大櫸木的所在踏著卡慕要社(カムジャウ)的一個個階梯時,從蕃社飛奔出來孩子及少女,感覺有點怕生,還好並沒有把我當外人看。傍晚的蕃屋中看見幾個年輕姑娘的浴衣裝扮,有種不合宜的感覺。

晚上聆聽K部長種種有趣的話題,是以前在蕃社入口的大櫸木下有馘首的棚架,戰爭時那櫸木上鮮烈豎著旗幟的事。只要有機可乘,其他部族就會來襲。每次這個時候旗幟就會翩翩飛揚,而這如今已成往事。

大正9(1920)年底調查時,戶數59戶,男146、女149人。昭和10(1935)年底時,調查簿出現的是增加為戶數77、男195、女202人,而且此一增加是越晚近越明顯。我想這恐怕是理蕃事業的進展所帶來的生活安全,變成了人口增加的重要基礎。

K部長說,授產方面並無進展,但教化方面則有進步。這裏有一件有趣的事是,生產上咒術方法的否定帶來了生產力的提升。原本司祭者未作祭祀時不能播種,作物即使成熟了也不得收割。但海拔高低不同,其播種時期自然相異,收割期也會不同。然而一如卡慕要社的耕地,以他們的腳程需要一天才能抵達,也有離蕃社很遠而散在各地的情形。如此複雜狀況的山地農業卻是不委由司祭者便無法進行,這自然阻礙了生產力的提升。於是自今年起透過舊習慣改革的實施,各家在合適的時期進行農事,自然就有收穫變好的有趣結果。

聽說直接支配生活的種種禁忌思想也被否定了。有關這方面的事擬另找機會撰文,蕃社如今似乎處於過渡期。

13日。今天也是步行山腹。雇用兩位馬烈霸蕃的女性及一位同族的青年擔任揹工。這位青年沿道說著日本習慣的優點。問他為何好?回說依照日本的指示,即使未舉行播種祭典也無問題。不,收穫反而更好。我想接下來的問題是讓他們理解,不論有無舉行祭典,只要風調雨順而越能採取合理方法的話,就可以取得好成績。

(從馬力觀所見之次高山)

在『馬里闊丸』(譯註:今馬力觀)首度看到次高山。在即將攀登之前,這是次高山僅有的一次展示全貌,之後多被雲所覆。由此到『松嶺』為止,多數時間行走在櫟(樫)樹的森林中。踏著落葉的鋲鞋觸感很棒。一抵達郡邊界的峠(越嶺點)時,眼前泰雅人抓著長長的爬牆虎(ツタ)在玩著盪鞦韆,像是在看泰山電影。穿著重重的登山鞋抓住然後將身體拋出,擺盪出大大長長的弧度而被拋到天空,如此壯烈爽快的遊玩還不曾有過。揹工在峠和志佳陽社的少女交替。馬烈霸的老女人有紋面,但志佳陽社的少女則無。以前曾被稱為『黥面蕃』的她們如今不再紋面,還看得到紋面的僅是一些老人。年輕少女不停地一面織著麻線一面前進。她們只要有空就將麻撚出適當的粗細。織麻線對她們來說並不是工作,純粹只是手遊。這樣一想似乎就可理解,在丈夫或社眾出草或其他大事之際,手不碰麻線的禁忌思想是如何地有其心理依據。

過中午,通過松嶺的肩部(2500米)。胸中吸入滿滿的松葉味道,松風的聲音被吹下來消失在谷底。啊!有松之山。從日本本土住到遙遠熱帶圈平地的我們,沒有像松籟及松葉味道如此令人懷念的東西了。黃花龍芽草(女郎花)也在草中綻放。山的夏天完全變成老態龍鍾,秋的腳步已偷偷挨近。緩下之後,在『櫟丘』(海拔2064米)(譯註:椚岡之誤)的栓皮櫟林中有路。樹膚全黑的栓皮櫟讓人想起日本內地的山。被穿林的風吹拂著,在山丘的駐在所獲贈撒拉茅(サラマオ)(譯註:梨山 )的梨子,真好吃。聽說也有採收桃子。這是因為這附近到撒拉茅一帶的氣候很適合種植這樣的溫帶水果吧。

(瓢簞池)

從山丘下來,則完全彷彿是山丘道路氣氛般的山路。不久之後,抵大甲溪。澄澈的濃青溪底中,看到山魚的魚鱗像銀光一般白白閃亮,真是何等的清冽啊。傍晚五點,得以俯瞰日暮黃昏中的志佳陽蕃社。在平岩山駐在所受到款待。這天的行程8里27町。

(從瓢簞池所見之南湖大山)

14日。早晨下往志佳陽社,拜訪昨夜駐在所代為簽約的揹工。一進入其中一人的蕃屋時,他正在用餐,將約三、四十個蒸熟的番薯放入篩盤然後旁若無人地吃起來。這是他們的早餐,是肆無忌憚的吃。我喜歡這樣的樸實。和吃完蕃薯後前來集合的三位年輕人從蕃社出發,一越過結實累累的黃色小米山丘,看到他們用奇妙工法搭建的橋,彎曲大樹枝然後做成低拱門,再將之綁在兩岸的岩石上,之後從拱門吊下圓木的橋樑,作出形狀像橋的東西。渡過該橋後約半里,沿著司界蘭(スケラン)的溪底前進。途中有一處需要涉溪,之後多鑽在河床的茅草之間。約前進一小時後,看到小米熟成的耕地,實在令人意想不到會看到如此耕地。才知道他們的耕地根本是無視交通上的地理困難而到了相當深入的奧地。在耕地盡處後就終於要攀登志佳陽大山 了。跟著泰雅人到達山腹(海拔1600米)的小水源地後再一口氣上爬,志佳陽部落已經變得很小,松樹變多,松的落葉中有無數紅色大螞蟻。抵達3120米的肩部後,有一個適合露營而稍大的水源地,穿越紫色釣鐘沙參亂綻的志佳陽肩部,可以一覽無遺南湖、中央尖 等雄峰悠悠橫亙東方。在眺望這些群峰之際,飄來碎片雲,也聽得到雷鳴。揹工說這是『Ottohu』(オットフ)(譯註:祖靈)。在這水源地渡過片刻愉快的時光後,以冰斧為杖地攀上高山百合花綻放的志佳陽大山 的山頂(3250米)。此時輕霧襲來,但由此眺望往次高的山路實在非常美麗。我在這夏天讀了穆瑞沃頓(W.A.Walton)氏的『日本及福爾摩沙的攀登』(Scrambles in Japan and Formosa)。其中也有讚美從志佳陽大山 眺望次高的景觀,他用『尤其美麗』(Particularly fine)來描寫此一細緻的美麗。

(從志佳陽大山眺望次高山)

往下在接近鞍部的地方,西方崩落變成斷崖,但東方為箭竹所覆的光滑山膚地帶,遠遠地消失於山麓森林之中。此一稜線也是越過鞍部後就逐漸上升。西方為一些針葉樹林所掩蓋,東面擴散著舒暢的草原。其中群生綻放著桔梗的紫色花朵,其紫色何其美麗!剛好那個天邊,如果模仿沃頓氏的說法,次高就像是山屋(Hut)般地門戶掩蔽而躲在雲裡。我把冰斧夾在腋下地靜靜行走,因為我覺得這是條通往天國之路。

這美麗的稜線路結束時,之後在鐵杉密林中不覺得有走一小時地到了山屋。抵達山屋的時間是下午3點。這一天的行程6里,從志佳陽社起爬升了1700米。

在小屋和一起抵達的泰雅人伐木砍材,進行夜晚營火的準備。東方山谷間聽得到水聲。先去打獵的泰雅人、井下氏、井芹氏都到了,所以就用調理鍋炊煮,早早吃晚餐。之後一面烤火一面聽泰雅揹工講Ottohu(オットフ)及Atohan(アトハン)的故事。這個故事很適合在Hagai(ハガイ)(最高的地方,亦即泰雅對次高山的稱呼)下的山屋聽。

山裏聽說有Ottohu。特別是一個人去打獵時,會對你說「喂」。聽說Ottohu有聚集的地方,這就是接續次高南稜的大劍山 (バットノーミン)的山崖再往南的懸崖。

他們稱這個地方為Atohan。蕃族調查報告書中將此譯為『靈府』。這是因為人死了靈就往Atohan去的關係。然後聽說靈往那裡去時,山崖會變紅。問說有看過嗎?回說有。以上是會說日語的卡哈斯特洛庫(カハストロック)及卡哈斯拉賓(カハスラッピン)所說的內容。他們附帶又說Ottohu的形狀看不到。我非常有趣地聽著這樣的說法。他們所謂的Ottohu觀念似乎相當複雜。像打雷的自然現象、死後的靈或者像命運的事情及其他不可思議的一切事情,都可以說是Ottohu的作為。而此一Ottohu聚集的場所是在不容易抵達的斷崖的心理,我想其基礎是來自被如此大山脈的自然制約下的生活吧。

(次高山屋)

15日。清晨離開山屋,攀登最後的2000呎。約一小時的時間攀登在水枯而險峻的山中溪流(Mountain stream)的溪底。兩側為厚厚的森林所覆,因此空氣相當冷冽。這裏映入眼簾的是尼泊爾籟蕭(コダマギク)、台灣菫菜(ニヒタカスミレ)等惹人憐愛的高山植物。在這岩石路的盡頭之前,一度進入陰暗的鐵杉林,穿越之後則是開展著連接絕頂的長而大的岩溝。曲曲折折攀登之後,岩溝之上是偃松(ハイマツ)地帶。沿著此線攀登最後稜線40米的岩場就是主峰的山頂。令人吃驚的是頂上開闊且是草地。然而四周的景觀雄偉至極。往北約一哩聳立著金字塔型的次高北峰(譯註:北稜角),內心頻頻湧起越過北峰再往北走上尖銳稜線的衝動。啊!也看得到大霸尖山的偉容。令人想起1927年夏天我想要首攀大霸尖而在技術未熟下仍然相互結繩攀登像土耳其古帽山岩東側的岩石煙囪(Chimney)。因為山太兇暴而未回收繩索下空手而回。約二週後被生駒氏等一行從北側的稜角登頂成功。

大屯山、七星山 、觀音山也遙遙可見,看起來宛如浮在雲上一般。高校生的時候,我是只要一有空就去爬這些山的。

東方的南湖、中央尖的連嶺為雲所覆,在我們下次前往之前,就盡情搖曳在白雲裡吧。

西方是鹿場大山 (譯註:樂山)大雪、小雪,南面是新高……..

啊!一下子話說不出來了。

早上8點。氣溫50度,氣壓468mm。拿出相機拍攝及素描的當下,卡哈斯拉賓生火開始烤芋頭。其他的泰雅人外出打獵,今天只有卡哈斯拉賓一人來而已。不久,同行的井下氏及井芹氏都上來了。井下氏開始虔誠的祈禱,井芹氏眼中微微泛著淚光。我喜歡如此謙恭的心情。大家烤著火吃起芋頭來,最後讓今天的勇士卡哈斯拉賓拿著冰斧拍照後,循原來的岩溝而下,再謹慎通過溪底歸返山屋。在此整頓行囊後,十點半和沒打到獵失望而返的兩位泰雅人一起下山。歸途的心情輕鬆,穿越森林地帶後就是那個美麗的鞍部。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前進,有時躺在草地上做著桃源鄉之夢。越過志佳陽大山後,不久抵達松樹很多的稜線。落葉讓腳容易滑,志佳陽社看起來越來越大。在涉溪點由泰雅人背著涉過,傍晚抵達志佳陽社。孩子及少女飛奔出來,我ㄧ臉自負地說『去次高(Hagai)回來了耶』,結果他們的反應好像是去了隔壁一樣的神情。

(在志佳陽大山肩部的泰雅揹工)

終於注意到晚餐的炊煙靉靆冉冉上飄時,突然覺得肚子餓到極端沒力。該夜在『平岩山』駐在所烤了司界蘭溪的鱒魚。夜晚下起激烈的雨。

16日。沿著大甲溪而下。溪水可能因雨而混濁。松樹依然很多,也有黃櫨,黃花龍芽草一逕開著。山路有些地方令人想起保津川沿道的路(譯註:保津川係流經京都府南部的河川,為淀水水系的一部分,其中有保津峽及嵐山渡月橋等名勝)。在撒拉茅獲贈梨子,梨冷冽沁齒。由此地的西側正上方,在雲雨去來之間可見滿是岩石的志佳陽大山及小劍山。但一開始素描時,就突然為雲所覆。

路越來越好,一面附和著志佳陽姑娘唱的歌,一面前進。

一抵達Pisutan(ピスタン)(譯註:達見),雨就沛然而下。一邊眺望著煙雨濛濛而入暮黃昏的群山,一邊泡著澡的當下,雨停了。枯松的樹梢中微微可見藍空,這景致令人印象深刻。今天的行程7里。

17日。兩岸的山中仍看得到松樹。沿著姑婆芋(Bgayaw(ブカヤウ),很像水芋的泰雅稱呼)很多的溪而下,連Ohayau(オハヤウ)斷崖也若無其事的越過。這些風景,對於從久良栖(クラス)(譯註:松鶴部落)一帶進入此山谷的人,應該有充分令其凝然佇立的大景,但我們的眼睛因為此次旅行所見而已經麻痺。

午後抵達明治溫泉(譯註:谷關溫泉 )。也許因為墨人騷客多的關係,並無法充分享受泡湯的樂趣。然而當湯屋中僅剩我們三人而窗外的翠巒開始煙雨濛濛時,我們放鬆地一起唱著從志佳陽揹工聽到的志佳陽之歌。此日行程7里。

18日。早上悠哉地離開明治溫泉。途中順道參觀久良栖教育所。這是經過開化的久良栖蕃社所設的學校。分為兩個地方,一是在帳篷上鋪著毛毯,少女穿著浴衣披上圍裙專心在裁縫。老師應該是巡查的太太吧。另一個地方正在進行複式授課。一位老師(年輕巡查)拼命教導測量長度的方法,另一列的小孩子團體,則跟著另一位老師(蕃社出身的青年)唸著讀法。一位老蕃人則啣著煙斗靠在最後的桌子上參觀。這景致營造出極為牧歌式的氣氛。老師高亢的聲音,孩子朗讀的聲音,孩子頻頻轉動的眼珠,菸草的紫煙…….,實在是太有趣的教場。

然而就在教室下方的蕃社,就某種不同的意義上是更令人吃驚的。只有穀物倉庫還留有往昔的樣子。搭建著『切妻』、『柿葺』,並附著大窗戶,令人彷彿阿里山 『杣之家』的家屋美麗並排著(譯註:切妻類似中國的懸山建築,是屋頂最頂部的棟樑朝地面傾斜兩個面,像書本伏著的山形。柿葺是以木材薄板所葺成的房屋。杣之家,指樵夫之家),道路也維護的很好,讓人感覺目前所見的泰雅族正進入更新、更高的生活階段。浪漫主義者可能會對此感嘆不已也說不定,但他們如今在特殊的情形下,正處於非通過不可、朝文明飛躍的過渡期。持續開化的世界是否幸福,他們也未必知道,然而認真地想要飛躍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卻是不爭的事實,而且這也是必然的。

從久良栖搭營林所木材運搬車的便車,途中在『麻竹坑 』下車,然後從『天冷』搭台車下往『東勢 』。雖是在疾行的台車上,但天氣逐漸變熱,正當開始看到紅色的廟宇時,從河對岸的河階上便傳來混著祭典喧囂銅鑼聲的哀愁嗩吶音。大甲溪令人驚訝般地廣闊,河畔中開闢出豐饒的耕地,本島人的聚落於焉形成,而其最大者為東勢。

下午2點從台車下來,在東勢的街上走走晃晃。這是直到最近都被稱為『東勢角』(タンシーカク)的地方,是以前平埔蕃(ピイボオ)樸仔籬五社的所在。黃叔璥的蕃俗六考中寫道『樸仔籬,逼近內山生蕃,間出殺人』。築土堆以防蕃害的事,寫下了清代此地開拓史的第一頁。如今變成『土牛庄』的地名,僅留下些許往昔的記憶。因為蕃害頻生,光緒12(1886)年在這地方設立撫墾局的官方機構,如今已是非常和平的市町。古式建築也很少,市街有局營巴士在營運。

離開東勢,愈往南下的車中,感覺夏天又恢復它的矍鑠精神來了

(譯註:矍鑠音ㄐㄩㄝˊㄕㄨㄛˋ,指老而強健)(完)

(2024.10.2一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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