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太魯閣翻越奇萊北峰、合歡諸峰

譯註:本文譯自台北一中登山隊『タロコより奇萊主山北峰、合歡諸峰を越ゆ』,刊於台灣山岳第五號(1930年9月)。

昭和4年7月26日至8月10日

台北-蘇澳-南澳(泊)-姑姑子(グークツ)(泊)-花蓮港(泊)-富世岡(ブセガン)(二泊)-塔比多(タビト)(泊)-

西拉歐卡夫尼(セラオカフニ)(泊)-托博闊(トボコ)(泊)-奇萊北峰東側露營地(泊)-奇萊北峰山頂-山頂南側露營地(泊)-

合歡東峰北側露營地(泊)-合歡北峰往返(泊)-合歡東峰-合歡山主峰-合歡瀑布(合歡瀧)-德魯固(トロック)(二泊)-霧社-埔里(泊)-日月潭-台北

在踏破奇萊北峰、合歡諸峰等目的下所組成的本旅行隊一行

於7月26日早上7點20分

搭上往蘇澳的列車

並於夢幻間通過了礁溪、宜蘭

抵達蘇澳時已是過中午的時分

在此受到畢業生江頭正市君(任職交通局道路港灣課)的迎接

並分乘兩輛汽車前往南澳

右臨與高山國之名相應的飄雲險峻山巔

左方則是以千仞斷崖為界渺茫開展的太平洋蒼海

大海今天也非常靜謐

從台北出發以來

首度接觸到雄偉自然的一行人

異口同聲地發出讚歎之聲

汽車就在這上下都是斷崖風情的街道奔馳復奔馳到下午4點

一行終於抵達南澳

途中通過東澳時

看到右側並排數十間茅草屋的蕃社

在南澳

借宿在道路港灣課出張所

翌7月27日早上7點出發

原先預定是盡可能利用汽車之便在今天抵達花蓮港

但因為途中有數個地方道路崩塌

汽車無法通行

於是行程不得不變更為今天借宿姑姑子

明天再抵花蓮港

距離姑姑子9里

除了最後1里外

其餘8里都是徒步

像昨天一樣

右方是高山的斷崖

左邊是千仞之谷

然後眺望著前方的太平洋步行前進

有時看到大海龜浮游

有時俯瞰追逐魚群的鯊魚雄姿而一同雀躍暫時忘了時間經過

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是值得珍藏的記憶

通過大濁水溪時

經過號稱東洋第一的鐵線橋

其規模之大令人瞠目結舌

明天也將要通過又是東洋首屈一指的斷崖

於是一行中流行起東洋第一的話語

而不管說什麼都要冠上東洋第一之名而樂此不疲地忘了步行的疲勞

在姑姑子受到吉丸喜市氏、山本繁次郎氏等的招待

和昨天一樣借宿在道路港灣課出張所

江頭氏直到這裡都起臥以共地照料我們

翌7月28日

黎明前起床

急促地整理服裝後出發

今天大部分都利用汽車

下午2點抵達花蓮港

看到了東洋第一的大斷崖

看到了成群的鯊魚

也通過了大理石的洞穴

因為日復一日漸入佳境的前進

也就油然而生旅行的趣味

一同都忘了昨日疲勞地在車站前的常盤館卸下旅裝

7月29日

昨夜發佈了『呂宋東北方有低氣壓並可能向西北方向前進』的颱風警報

果然雨勢沛然而至並且終夜未歇

依原訂計劃在清晨3點被叫起床

出發時間延到5點

街道已經亮澄澄的白色曙光

聽說今早入港的汽船連客人及貨物都未能上岸就駛離出港

因為沒什麼風而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我們在對沒有堤防設備而暴露在太平洋港灣的現況寄予同情下

又再度搭乘汽車

不久抵達富世岡駐在所

天空模樣依然險惡

在駐在所詢問內山的狀況時

聽說因為風狂雨大

連蕃地駐在所的聯絡機關『交通』也告停止

(譯註:此處『交通』是一代名詞,細節待查,意為擔任聯繫或搬運的人員或工具)

這裡只有雨而已

風勢極為平穩

但內山看來比想像中還要狂暴

山嵐激烈時

聽說鐵線橋會上下左右搖晃甚至有時會翻覆

即使今天的天候還不到那樣激烈的程度

但考慮萬一的情況下

決定央求借宿在這裡的駐在所進行休養

入夜後

被轟然的聲音驚醒

心想是不是雷鳴?

卻是山崩

雨終日終夜下不停

聽說這樣的雨勢即使明天放晴也很危險

所以隊伍就決定滯留在此

甚至早上也可以好好睡一覺

於是就繼續入睡

7月30日

風雨都停了

雞也高亢啼叫

低氣壓遠離

然而在安全第一的原則下

按照昨夜的計畫決定今天也延後出發

所以就去立霧溪釣蝦殺時間

立霧溪因為水流混濁

所以只釣到溪蝦

這次滯留富世岡兩日

對駐在所職員溫暖親切的款待

實在不勝感激

從食器、寢具、用餐的照料乃至泡澡

完全沒有任何不自由的感覺

也藉此得以親切地與蕃人接觸

他們奉警官之命對我們進行種種照顧

一碰到面就說『午安』問候

甚為可愛

富世岡位於溯行立霧溪河口約ㄧ里的溪流右岸

前臨太魯閣的天險

而西方一帶山巒重疊

僅東方面平原而可望海

聽說獰猛的太魯閣蕃當時依恃此一天險而佔據其中

並且不讓外人進入其區域內一步

而遙遙的西方

均被南湖大山、中央尖山、合歡山、奇萊北峰等一萬尺以上的諸峰守護而形成自然的要害

所以聽說討伐上的困難莫可名狀

警察隊由東攻擊、牽制此一天險

在蕃丁盡空家門應戰時

軍隊由西前進並越過一萬尺以上的高嶮

出奇不意進攻敵人背面

獰猛的蕃公因而力盡而降伏

(譯註:蕃人加上公,變成蕃公。公原為尊稱,也有對同輩或下屬的名字加上公字,以表達一種親暱或輕微的輕蔑之意)

7月31日告別富世岡駐在所

並在警察護衛下於早上5點出發

在太魯閣茶屋吃早餐

這是位於沙卡噹溪、立霧溪匯流口的景勝之地

可看到距離富世岡20町、名聞遐邇的仙寰鐵線橋

溪流的淙淙聲響聽來悅耳

鐵線橋多到5步一橋、10步一橋的頻繁程度

剛開始有點目眩地呆立橋中央進退兩難

但逐漸習慣後變得若無其事

11點半抵達巴達岡駐在所

這是位於海拔1040尺的高處而眼下可俯瞰立霧溪的傾斜地

距富世岡約3里

約略位於距今日目的地塔比多的中間位置

有櫻樹、有桃樹

有種宛如回到內地的景趣

12點35分抵達斷崖駐在所

此處海拔約3100尺

位於所謂大斷崖西端的懸崖上凸點

此斷崖由道路起往下2000尺、往上2000尺

號稱合計4000尺

不論往上看或往下看都極其駭人

經過時令人毛骨悚然

聽說這裡的駐在所人員的任命僅限單身者

而且夏季有數個月的枯水期而必須到下方的富世岡駐在所搬水上來

生活頗為不便

聽說白天可以看到蕃人的『交通』以及偶而的旅客

但5點過後則全無人影

附近連一戶人家都看不到

所以據說駐紮這裡的警察大概經過2、3過月後

都會因為太過寂寞而罹患神經衰弱

3點10分抵達合流駐在所

此地位於立霧溪、荖西溪(蕃名帕庫溪(ヤヨン バック))的二溪匯流峽谷

海拔1400尺

從斷崖駐在所過來

幾乎是一路的下坡

好不容易登爬的2000尺就此下降還了回去

實在可惜

大家都非常遺憾

其間到處都是斷崖絕壁

最為危險的地方是所謂的大斷崖

但從斷崖駐在所到這裡之間

反而有很多令人暈眩的地方

這可能是因為大斷崖在道路上下都有斷崖因而有名吧

然而從道路到谷底的險峻程度似乎並不遜於大斷崖

4點45分抵達塔比多

這一段道路是沿溪前進

幾乎是平坦道路

這一帶是粘板岩、大理石的岩層

溪流兩側到處堆積著粘板岩的土砂

這讓人終於了解立霧溪之所以混濁的原因

川底到處有滾落的大理石巨岩

濁流衝激巨岩變成灰白色怒濤

並發出如雷般的吼聲

仰望之下

聳立九天的高峰近迫兩岸而谷深

絕壁中有大小無數的瀑布

其壯觀、雄偉

實在筆墨難以形容

一如合流駐在所

塔比多位於立霧溪沿岸

有佐久間神社、尋常高等小學校、公會堂等

也有酒保

是這附近的中心

駐在所內的區域也相當寬廣

今日的行程6里12町

雖然也上上下下坡道

但並不疲累

受到塔比多駐在所的照顧

並借宿在公會堂

8月1日

早晨參拜佐久間神社後

8點半出發

沿著立霧溪前進

登爬饅頭山南側的陡坡(名為萩坂)

此一坡道長28町

讓一行人氣喘吁吁而汗流浹背

抵達山稜線旁的涼亭

此處海拔約3500尺

稍微休息後出發

正中午左右來到古白楊駐在所午餐

這之後一面眺望太魯閣大山一面通過幾處令人戰慄的險惡之處

下午1點50分抵達見晴駐在所

海拔4059尺

名如其實是眺望絕佳的山巒觀賞要地

但今天可惜山峰為雲所覆而無展望

山腹的陡峭傾斜面四處散在著蕃人的耕作地

對於在如此像貓額頭大小般的陡峭地開墾而以此餬口的太魯閣蕃人

令人湧起哀憐之情

下午4點抵達西拉歐卡夫尼駐在所

此處位於室島(むろしま)山南面傾斜地的凸起處

前臨魯翁溪

是展望頗佳之所

之所以稱為室島山

聽說是因為此山是討伐當時室島中尉的戰歿跡地

佐久間總督遭難之地也在眼前立即可見

今天的行程4里20町

大家精神飽滿在此借宿

借宿的主人齋藤警部補因公不在

但受到夫人盛情的款待

實在非常感激

8月2日精神充沛地出發

心想又要和昨天一樣爬升陡坡

結果是下坡

此一斜度之陡峭令人無法言語

下到盡頭來到托博闊溪

有一名為敕使橋的鐵線橋

長約200米餘

讓人感覺很害怕

蕃公卻若無其事地揹著大大行李半跑步地急驅而過

講到蕃公

日前也看到女人前面抱著嬰兒背後揹著近百斤的行李負重前行

令人大吃一驚

實在宛如袋鼠一樣

渡過敕使橋後不久抵達魯比(ルッビ)駐在所

是四面為山所環繞的盆地

駐在所圍繞厚約2尺的土牆

聽說這是以前蕃情不穩時為了防範槍彈所建

抵達今天住宿預訂地的托博闊

是下午3點

頭上可仰望奇萊北峰

右手邊有山頂

並向左方形成凹凸的輕緩斜坡

受到勝谷警官的盛情款待

很是感謝

離晚餐還有一些空擋

於是作搭建天幕的練習及行李的整理來殺時間

8月3日

今天終於要入山了

這之後就沒有道路了

也沒有可以借住的駐在所

清晨3點起床

完成諸般的準備後

7點出發

一行16人

有勝谷、有田2位警官擔任護衛

再加上蕃人人夫30名

合計48名

實在有諸侯出巡(大名行列)之觀

行進後不久

一渡過托博闊溪後

道路越發險峻

而且說是道路

其實是空有其名

必須抓住樹根或仰賴登山杖氣喘吁吁地上爬

右方是數千仞的斷崖

左方是往托博闊溪上游溪谷的陡坡

從這裡到露營地約需上爬4000尺

不久闊葉樹消失

變成蒼鬱針葉樹的密林

冷杉、鐵杉的古木令人彷彿太古時代的身影

抵達七合目之後

雨稀疏下起來

冷杉林下是箭竹草叢

高度約有一人高

而且長滿整面而讓人整個沒入其中

所以倘沒有跟緊前者的腳步

就會找不到路

前者與後者之間常常相互呼喊『喂!』

以免迷路

時而會出到斷崖之上

只要踏錯一步就會掉落幾千尺的地獄深淵

攀爬岩石、抓住樹叢攀登而上

呼吸急迫而心跳越發激烈

雨沒有停歇的跡象

隨著攀登而越發寒冷

偶而仰望

太古以來的冷杉古木森鬱繁茂

原始林的景趣實在莊嚴

讓人為其靈氣所撼動

雨勢越來越大

再慢吞吞就會淋濕

所以就忘了疲勞而氣喘吁吁地急往露營地

露營地位於奇萊北峰山頂東側高約一萬尺餘的地點

北臨冷杉

南方則是連嶺山頂的能高小箭竹草原

有二棟蕃人獵屋

冒雨搭起帳篷並請蕃人搜集薪材

說是薪材

也都是淋濕的生材而很難點燃

帳篷中煙霧瀰漫

雖圍著焚火卻沒有暖和感

因為越來越冷

所以全身抖得不停

最後終於解開行李

改為一副完全冬天的打扮並抱著懷爐

發抖才勉強停止

終夜圍著焚火而遭到煙霧的攻擊

幾乎無法入睡地渡過一夜

不僅如此

連風都似乎吹了起來

也有人懦弱地說『要是這個風變暴風雨而把帳篷吹走,該如何是好?』

雖然這樣

但為我們搜集薪材、生火、汲水等種種工作的蕃公

實在讓人覺得非常感謝

到了半夜

風雨仍不停

雖然遺憾

最後終於決定明天下山返回托博闊

這樣的話

就到此為止了

於是把帶來的酒全部拿出來交給蕃公

並請他們取材生火

一行人大致上因為疲勞與寒冷

所以連生火的力氣都沒有

傍晚蕃公獵得的鹿肉『雜炊』

(譯註:雜炊(Zousui)是一種日本料理,以醬油、味增等調味料和其他食品、肉類、魚介類、香菇類或蔬菜一起煮成飯或像粥的料理)

在新沼隊長的費心下終於完成

因此就攝食來充飢

就這樣在煤煙、不安與寒氣所苦的情況下

雨中露營之夜逐漸更深

8月4日

雨在接近拂曉時停了

日出時風也歇了

因此決定取消下山而按照計畫進行

一同欣喜非常

於是在此展示了石黑局長所贈送的打氣書函及毛巾『彌榮』

(譯註:彌榮(Iyasaka),越來越繁榮之意,也用在祈求萬世昌榮的呼叫聲,即萬歲之意)

大家把毛巾『彌榮』綁成頭巾

唱起登山歌曲

在心中澎湃洶湧的情況下出發

因為露營地靠近山頂

奇萊北峰的山頂看來近在眼前

不過卻相當遙遠

斜坡輕緩

踏著小箭竹前行

由於昨夜的煙襲

導致眼睛痛、喉嚨也痛

也因睡眠不足而頭昏腦脹

再加上也有因高山症而步行上困難莫可名狀的人

正中午左右終於抵達山頂

這裡是海拔12000尺的高峰

果然非常雄偉

加上今天和昨日不同

出現了罕見的蔚藍晴空

所以眼前一絲雲朵皆無

北方中有南湖大山、中央尖山、次高山

視野轉向南方

則遙遙遠方有新高山、關山、甚至能高、太魯閣大山等諸峰突兀聳立

而沿著山間谿谷行進的溪流

像水脈般匯聚於雙眸之中

其壯麗、雄偉

實在無法形容

我們一行所走的東面一帶

山容甚為溫婉

但從北面往西南一帶

則是斷崖絕壁相連

其險阻奇峭之姿

實在是意想之外

山頂方面

今年3月陸地測量部已經登頂

並建有三角點

立上登山標記

並在三唱萬歲及拍攝紀念照後下山

由於今天特別疲勞

為了休養

所以在山的南側約一萬尺的地點露營

蕃公獵到鹿

今夜也吃鹿肉大快朵頤

8月5日

拂曉收拾帳篷後出發

今天要前進到合歡山的山頂附近

雖然是相當的強行軍

但因為昨夜相當熟睡

大家的疲勞已經消除而精神百倍

行程上是沿著山頂俯瞰令人顫抖的斷崖並下行約2500尺經過鞍部後前往合歡山

斷崖中既沒有樹也沒有草

能支撐身體的只有相當脆弱而崩落中的岩角而已

我們是匐匍攀爬而下的

下行比上爬更危險也更困難

已經不能光用肌肉的力量

是全身全靈的力量

下方的惡魔溪谷一副張著血盆大口等待著

大家都在面臨死亡的情況下前進

不容絲毫的差池

像被牽去屠場的羔羊般嚴肅

新沼隊長站在先登的前頭

一面替大家警戒一面前進

大約下行約一千尺後

進入下方為箭竹叢所覆的針葉樹林

行進上稍微輕鬆

突然先行的排頭發出像是行李掉落的聲音

接著聽到新沼老師呼喚同行的喜多君名字『喜多!喜多!』

原來是喜多君掉下去了

掉下去的話

下面可是千仞的斷崖

鐵定是一命嗚呼的

看到蕃公衝下陡坡趕去救助的身影

實在是難能可貴

這裡也要感謝蕃公

幸運的是生命無恙

僅有頭部及腳部有輕傷而已

實在是神明的救助

一看之下

原來是跌落約4、5間的高度而被樹叢擋住沒有滑下

很幸運僅有皮肉傷

簡直是天祐

一同朝向奇萊北峰整隊

由同行的疋田氏對山靈獻上感謝祈念的祝詞後

一齊合掌禮拜

在這嚴肅的宗教場面

大家的心彷彿神靈甦醒般被靈氣所打動

疋田氏聽說名叫政一

是在嘉義經營陶磁生意而頗溫厚嚴謹之人

愛好登山

是近年都毫不缺席我們學校登山旅行的有志之士

其虔誠的敬神之念、合掌閉目頌禱壽詞的情景不只這裡

即使在佐久間神社或登上山頂或遇到路旁的石碑或孤魂野鬼的墓塚時也都一樣

該氏說『有墓碑者必有人類之靈,絕不可輕乎看過而必須祭拜』

即便在奇萊主峰山頂

也會設壇(之後的合歡山也一樣)獻上神撰並頌禱壽詞

新沼老師說『疋田先生的登山,並不是用體力,而是用信仰』

實際上應該是如此吧

這之後小心又小心

終於平安陡下2500尺的斷崖而抵達鞍部

下午4點左右抵達合歡東峰北側海拔一萬餘尺的露營地

從拖博闊以來一直照顧我們的勝谷、有田等二位警官及30名太魯閣蕃人在此和能高郡的德魯固蕃交替

而坂本、增田兩位警官已經率領20名德魯固蕃人抵達

蕃人人夫之所以減少10名

是因為在山上停留導致糧食等其他行李減少的緣故

今晚也吃昨晚剩下的鹿肉

日暮之後下起雨

這裡有蕃人的獵屋約有五棟

四周為鐵杉所環繞

即使暴風雨來也很安全

今天在合歡東峰山腹的草地上抓到一隻毒蛇

於是把它塞入空瓶並放入酒精當標本之用

8月6日

天未亮即起床

夜來的雨勢也停了

天空放晴非常美麗

氣溫華氏59度

氣壓515釐米

今天是和前述的太魯閣蕃人告別的日子

雖僅相聚幾天

這也是前世的因緣

相互整隊並互道『再見』時

漫然有著依依不捨之情

不久朝著合歡北峰出發

這行程是約下1000尺後再攀登1500尺

走過草地山腹一小段時間後

道路一進入冷杉林

就變成陡峭的下坡

在遭遇箭竹叢的攻擊下抵達鞍部

山容非常龐大

任人怎麼登爬都到不了山頂

而且中腹也有幾個瘤形的山

所以有種越過一山又一山的景趣

立霧溪上游的峽谷也看得到

關原就在腳下

昨天翻越過來的奇萊北峰果然是兀兀峻峰

草地從山頂延續到山麓

裾野寬闊到可以當作練兵場

氣喘吁吁地抵達山頂

山貌至為平緩

僅北面有像斷崖之處

可惜須臾之間四周圍被密雲所覆而毫無展望

就在即將立好登山標誌時

斗大的雨下了起來

並聽到從遙遠下方發出的雷鳴

山頂的海拔11200尺

依慣例三唱萬歲後拍攝紀念照

雨逐漸滲透上衣並浸透襯衫而沁入肌膚

壯起膽決定在此午餐

時間已經正中午過30分鐘

今早從營地出發的時間是7點

所以是花了5小時多的時間

大腿部的肌肉僵硬

下腰休息時甚至感覺很吃力

因為相當寒冷

蕃公開始焚火

圍著火

大家都倉惶不已

一吃完午餐就冒雨下山回到營地

回來一看

蕃公獵到一頭很棒的大公鹿

也就是說今晚也可以大啖鹿肉了

滯留山中4夜的期間中

能夠獵到公鹿2頭、母鹿1頭而每夜都享用鹿肉的珍味

實在是幸運的旅行

舌頭的燉煮、肝臟的燒烤、里脊肉的生吃等

令人大快朵頤地吃完晚餐

西北雨已經停了

明天應該是放晴

今天也捕獲了一隻高山龜殼花

8月7日

露營已經連續四晚

這段期間中遠離塵囂

每天飲用著山裡的水

吸著山中的空氣

每夜吃著鹿肉

連臉都不太洗

鬍子也讓它胡亂生長

一副完全是仙人或蕃人的模樣

這裡沒有報紙

也聽不到山下的消息

不知中俄交涉如何了?

雖然如此

今天是下山的日子

清晨3點很早就被叫起床

想在合歡東峰的山頂膜拜旭日

拿著火炬在4點過後出發

不久東天呈現一片紅

已近日出時分

在山頂附近暫時休息

等待旭日東昇

山上的日出是比聽聞的還美觀的景致

而且身軀是站在1萬1千餘尺的雲上

山下尚是夜來入眠而清夢未醒的時分

我一人在天上膜拜著光輝燦爛的五彩旭日

何其神秘之境啊

拍手合掌三拜

並拍了幾張此一壯觀景色後

依然持續攀登

回望

奇萊北峰北臨屏風山而現其雄姿

從此處所見的奇萊北峰實在雄偉

全山都是呈巍峨直線的絕壁聳立並險峻地穿出雲表

和前天踏破奇萊北峰時一樣

今天也是蔚藍晴空而展望極佳

中央尖山、南湖大山、次高山以及遠至新高、郡大的諸山、近如能高諸峰

都盡入眼眸地屹立

不久抵達山頂

可惜今天風強

所以就草草三唱萬歲及拍照紀念後

經西側斷崖下到鞍部

並朝著合歡主峰攀登

風越來越烈

但因為由腳下吹上山頂

攀登上反而輕鬆

一想到這將是此行最後的登山

就令人依依不捨

不久抵達山頂

其絕佳之眺望與合歡東峰約略相同

轉望將要前去的台中方向

白姑大山、八仙山、埔里盆地等霞翳於遠方

合歡山的東峰、主峰、北峰等三座山都是11200尺的海拔(依據蕃地地形圖)

而且每一座山都是西、北方鄰接斷崖

東、南兩面是輕緩的斜坡草地

這樣一來

再加上奇萊北峰

也就是說總共踏破了四座一萬尺以上的高山

想到目標已經完成九成

就覺得身心輕快起來

從這裡下山

抵達往霧社的道路時

與至今不像道路的山間溪谷相比

是非常棒的道路

所以大家都像飛奔般下行復下行

下行約二千尺後

離開道路下往左側沒有道路的茅草陡坡

又是沒有道路的險峻陡坡

如魔鬼般的溪谷在陡坡的遙遠腳下張開大口

那就是合歡瀧

茅草陡坡長達三千五百尺

但要下往腰高的茅草與混合落松葉的陡峭斜坡並不容易

慢如牛步地仰賴樹根及草根前進

就這樣約三小時後

終於抵達合歡瀧

淙淙落下的飛泉近在眼前

而且只是看到瀧上半的一部分而已

一般的登山客來到此地

也似乎至多看到瀑布後就折回

而且連這樣都很不容易

但我們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情下

想要繼續前進到瀑布正下方

好能夠觀看全景

於是準備繩索

離開不像道路的道路循著獸徑而下

主瀑高約200尺、寬約一丈(目測)

更分上下兩段

水量豐富

實在壯觀

在這個絕壁上

蕃公射殺山羊給我們看

槍聲兩響後

沿著絕壁奔行的山羊終於命盡而跌落草叢

實在是珍貴的觀摩

之後完成攝影

又循原路折回

聽說將合歡瀧的全景收入相機內一事

我們登山隊是其濫觴

這之後又穿越茅草下行坡道

並沿溪向西前進

途中通過大斷崖一次

實在是這次旅行以來最危險的斷崖

一面兩手摸著脆弱的粘板岩及崩落中的危險岩角找踏點

一面匍匐前進

最後大家終於平安通過

感覺這數十分的時間中壽命縮短了10年

行進短暫的時間後

看到蕃社

也看到駐在所

蕃童在負責教育的警官帶領下前來迎接

四天的山中野宿後

即使蕃社也令人懷念

因為這也是人類棲身之所

蕃童非常可愛

可愛到令人想抱起來親臉頰

不過因為頭髮上冒出蝨子

所以就放棄了

拍完紀念照後又繼續步行

背包等東西全部都讓蕃童拿

之後通過據說是蕃公在山中各地蒐集的鉛線作成的鐵線橋

7點過後抵達德魯固駐在所

受到坂本部長的照顧並卸下旅裝

今天的步行從早上4點到下午7點共約15小時

行程約12里

高度約下6500尺

真令人驚嘆自己及自己的腳力

坂本部長說『我聽說有人在山上受傷,所以在獵犬的前額綁上書信說要加派一位蕃人,並在昨天早上7點放出去,

結果獵犬10點左右回來。然後來的是揹著那位負傷下來的蕃人』

原來喜多君是這樣在貼心的情況下被蕃人揹下來的

會生出如此奇策的坂本部長實在很妙

而忠實達成使命的獵犬奮鬥身影也非常妙

整團讚歎聲不絕於耳

在此感謝坂本部長誠意滿溢的款待

又吃到夫人專業級的美味料理

入山以來第5天

首度得以在屋簷下、塌塌米上安詳入夢

8月8日

一樣在德魯固駐在所滯留、休息

並參觀蕃人的生活狀態

得以親見蕃社內部、蕃婦的麻絲織紡、打鐵店、樂器的吹奏、蕃人舞蹈等狀況

其詳情已經多有報導介紹給世人

在此擬省略

但這裡有不可錯過的軼話

那就是關於這裡的頭目馬紹波蘭(マッサウ ボラン)的故事

他如今年紀約是70歲

身材矮小

但目光炯炯

看起來一副剽悍的風貌

這天他來我們這裡拜訪所談的內容

根據坂本部長的翻譯綜合如下

領台當時

他在埔里社和日本人近藤勝三郎氏進行交易而成為知己

當時的日本人只有2位

之後近藤氏逃過霧社蕃的迫害

並來德魯固投靠馬紹波蘭

不僅霧社

連德魯固的蕃人都想要取下近藤氏的頭顱

但馬紹波蘭將近藤氏視如己出

像家人一般嚴密保護

不肯將頭顱交出去

就這樣近藤氏在馬紹波蘭的家受到兩年多的保護

在和蕃人一起耕作打獵的生活中

蕃情逐漸平穩歸順

這個時候近藤氏的年紀約是30歲左右

因為這中間近藤氏一直想回去

所以馬紹波蘭就計劃將他送回埔里

聽說第一次失敗了

直到第二次才達成目的

將他交還埔里社的日本人

那個時候的埔里已經有相當多的日本人

所以聽說馬紹波蘭得到相當多的禮物

這之後近藤氏再度進入蕃社與霧社的巴蘭社蕃婦伊娃麗羅邦(イワリロバン)結婚

並生有一女名叫雪(ユキ)

同住相當久的時間

但之後離婚

改娶歐賓諾幹(オビン ノーカン)為妻

之後近藤氏在歐賓諾幹的陪伴下往花蓮港方面

途中分開並約定在某一地方會合

但歐賓諾幹來到約定的地方一看

怎麼都等不到近藤氏的身影

最後只好回到蕃社

聽說前妻伊娃麗之後嫁給本島人

目前在霧社養育近藤氏遺留的女兒雪

以上的談話結束後

頭目馬紹波蘭面帶憂容說

『我的頭已白,力也衰,離死亡不遠。如果有碰到近藤的話,請轉告父親在等他,請他來相會』

他自認是父親

而把近藤氏當兒子對待

人情之常

特別在蕃人上

令人領略了人情之濃

造訪頭目的家時

他指著竹編的寢床說『這是近藤和我的孩子一起睡的床』

近藤氏的弟弟儀三郎氏一直擔任德魯固的警官

並娶了蕃婦為妻

他在德魯固的期間中

馬紹波蘭也聊表堪慰

但儀三郎氏在討伐結束後離開

變成長駐花蓮港

這之後聽說頭目更加思念勝三郎氏而依戀不已

大家一同暗自垂淚

理解其老境的寂寞

翌8月9日

向坂本部長長達2天的盛情饗宴表達謝意後出發

急往一路坦坦大道的歸途

經過霧社抵眉溪

搭上台車抵達埔里

在古藤郡守、渡邊校長的斡旋下借宿一晚

翌10日抵日月潭

舟行過日潭

從外車埕搭火車

一路朝北台灣邁進

晚上10點55分抵台北驛

受到校長、父兄的迎接

平安地結束從7月26日到8月10日的大旅行

末了

謹就在沿道各地蒙其盛情與恩惠的畢業生、警察及官民致上滿腔的謝意

另對提供莫大方便的花蓮港廳、台中州、能高郡當局的各方人士表達深切的感謝

記事中有不能漏掉的芳名但最後遺憾忘失其名而未盡意者非常多

對一逕的行文散漫之罪謹致歉意並就此擱筆

(昭和4年8月14日完稿)

(編輯者言:以上是將台北一中登山隊以通信方式刊載於臺灣日日新報及台南新報的內容予以整理,

並獲同意與『中央尖山登山記』一起刊載。謹向一中麗正會的好意深表感謝)

(2023.3.31一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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