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山旅(一)-啟程

譯註:本文譯自大平晟『台灣の山旅』,刊於『山岳』第二十三年第三號(1929年9月)。大平晟(1865-1943),新潟縣三島郡片貝村人,曾任片貝小學校長,是日本早期登山家,亦是著名登山家高頭仁兵衛的小學老師及登山啟蒙恩師。1928年2月29-5月2日,大平氏從故鄉新潟縣展開為期64天的台灣山旅(高頭氏在玉山的攀登行程後先行返日)。大平氏來台後先參訪台北,再由嘉義阿里山攀登玉山,之後由東埔再起登,惟均未成功登頂。接者遊日月潭,並經霧社循卑亞南越嶺道路往羅東,途中由南山村登頂南湖大山,返北後攀爬七星山。此行見聞,由當時擔任日本山岳會會長的高頭氏以專書方式發表在『山岳』雜誌,書頁達235頁,為其他山行紀錄所少見,雖較乏思想性及文學性,但因沿路敘述詳實,又有霧社事件前的實地旅行見聞及偶遇事件中喪生的花岡一郎及佐塚愛祐的記述,是紀錄性上頗值參考的文章,是一部翔實的紀行文。

緒言

一、我的山岳興趣源起

我自小對山就有相當的興趣,這可能是因為從家裡隔著鄰近的信濃川就可仰望東方直距約一里天空中的金倉山(カナグラヤマ)(581.4米),以及站在河岸北望時,則在洋洋河流的左邊遠方也可仰望端麗的彌彥山(ヤヒコヤマ)(633.8米)的關係。而父親不時的登山經驗談,則是更大的動機。

當時幾乎以仰之彌高綿延天際的金倉山頂為中心作經常性的日出膜拜,因此幼小的心靈常湧現假如能攀登上那山頂、就可以親近地將赫赫日輪盡收手裡的想像。

一旦登上了那山頂,卻發現日輪仍遠隔於高高天空,主山的背面,不僅有深谷,也有比主山更高的群山無垠綿延,而且在鄉里已經無法看見殘雪姿態的時節中,眺望著戴著銀冠群峰的並立身姿,這近有守門山(スモンザン)、八海山(ハッカイサン)、中之岳、駒之岳、遠有苗場山(ナエバサン)、妙高山或者上越、岩越的邊境乃至邊境外的群山,當時當然是一無所知,但開始領受到山的崇嚴之感,同時也感受到當時知識界所謂的宇宙之大。

從金倉的山頂上,可見東方谷底的虫龜(ムシガメ)以及西方山腹的小栗山(コグリヤマ)部落。想起當時耽讀的『里見八犬傳』中的力士犬田小文吾就在這所謂的二十村參觀牛隻相鬥,心中也有被異樣的趣味誘發之感。

父親所述實際體驗的登山事情,是以家鄉的八海山、苗場山、妙高山為主。有時也會談到戶隱山(トガクシヤマ)或御嶽山。又因為登山在淬鍊精神、鍛鍊身體上有極大的效果,在階段上,他指示我從比較沒有危險之虞的彌彥山及米山(ミネヤマ)(992.9米)開始。

我攀登這兩座山是在小學十四、五歲的時候,同行的是兩位同學。兩座山均屹立於海岸上,海濤拍打山腳的景致很壯觀,特別是夕陽沉入大海時的美觀,是我終生難忘的印象。

彌彥山上有安奉越後一之宮彌彥神社的祭神天香語山(アメノカグヤマ)命的靈廟,米山的山頂上則安置高僧泰澄作的藥師如來。師範學校畢業前後,我攀登八海山(1775米)、苗場山(2145.3米),大大體驗了山岳的樂趣,在壯年時期則探訪了代表性名山的富士山、代表性火山的淺間山,尋訪被池大雅譽為與富士山共稱日本三大名山的白山、立山,接著攀登在最近被稱為日本阿爾卑斯方面的群山,由奧羽地方探訪北海道的群山,近年則巡禮西南地方的山岳,並擴及朝鮮,但唯一對帝國領土內擁有最高峰的台灣,仍未踏出一步。


 (苗場山的開拓者大平晟肖像,翻拍自網路)

二、決意台灣的山旅

雖然深切希望能攀登新高山,但航海路途遙遠,也有風土病的惡性瘧疾與性好馘人首級的蕃人,最後還是將我的台灣行延後了。然而近年來擔任此一航路的汽船變成是新型的一萬噸級的優良汽船,也因為衛生設施的整建,瘧疾已減少甚多,另外聽說理蕃事業日漸奏效,今已幾乎不見馘人首級,而且我的年齡已過六十的歲數,若再蹉跎幾年,則即使刻意渡台,體力恐怕已無法登山,為避免此一無法挽回的遺憾,我因此計畫在昭和2年前往台灣,未料平時比一般人還強健的內人,在該年1月突然心臟病發,在病床呻吟一年有餘,其間始終由我擔任看護之責,因此身心俱疲,頗有神經衰弱之感。其後內人病狀逐漸康復,且獲得相當的家庭助手,她同情我台灣行遙遙無期,經常剴切勸我決行,而我的疲勞已恢復,也感受到生活狀態的一大轉機,於是終於決心於昭和三年春天作台灣行,並將此事告知偶遇的高頭仁兵衛氏,對我家庭狀況甚為了解的該氏,為我壯行,並進而相約同行。該氏的同行,不僅讓我有獲得同好相伴的愉快,對讓內人安心上實在是無上的福音,令我無比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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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大湯溫泉。左起武田久吉、高頭仁兵衛、槇有恒。翻拍自日本山岳會越後支部)

三、渡台時期的選定

有關渡台時期的選定,我有做種種考慮。長岡圖書館的參考書被我搜刮一空,也向台灣方面作照會。5、6月是蚊子最多的時節,因此瘧疾傳播的媒介者瘧蚊(Anopheles)也多。7、8、9月是雨季,也是颱風最多的時期。擔任台灣總督府技師、長年從事山地測量的野呂寧氏,根據他的經驗說,從10月下旬到11月左右,是高山氣象最穩定、晴朗日子最多的時期,但我想體會春季尚有幾分殘雪的滋味,也想看台灣特有的山櫻花與高山杜鵑花(石南の花)。

霧社警察分室對我的照會回答如下(回函日期2月6日)

ㄧ、緋櫻的開花期在2月、白櫻則是4月下旬。

二、奇萊主山一帶的高山杜鵑開花期從5月中旬到6月初左右。

另能高郡警察課的回答(回函日期2月4日)是:

一、緋櫻的開花期在1月中、白櫻則是2月下旬盛開。

有關櫻花的開花期,前述兩者的回答之所以有如此差異,除了土地的海拔差異外,也有多少可能是因為觀察者欠缺精確或僅做臆測所致。總之,要充分觀賞緋櫻、白櫻及高山杜鵑花,則必須橫亙1月到5月。但這在時間及經費上皆不允許,所以就選定中間點的3月,希望可以觀賞到櫻花的末尾、高山杜鵑的開頭。

其次在登山準備上,我是想要知道台灣高山的雪況。

小學的教科書中寫道『冬季新高山的山頂上積雪的情形極為罕見』。明治39年出版的野口保興氏的帝國大地誌中說『冬季高山山頂有冠雪』。明治42年出版的大日本地名辭書(台灣的部分由伊能嘉矩氏執筆)中寫有『降雪非高山山頂無法得見』。

大正4年出版的大日本地誌的地勢篇說『中央山脈的高峰在12月起到隔年2月的期間中,可以得見一些降雪』。另氣候篇寫道『雪在高山則屬罕見』。大日本地誌是地理學的權威山崎、佐藤兩氏所共著,且談到大正4年,則自領台以來已過20年,所以調查上應該已經詳盡才是,是我最不得不信任的出版物。

依據前述幾本書的說法,一般在高山是不降雪的,如果下雪的話,也非常少量,但也有紀錄完全相反的。

大正14年出版的橫井春野氏『日本登山案內』的新高山章節中寫道『山頂四時無雪』,相反地,台灣府誌則說『玉山人跡罕至(中略),終歲封雪』。所謂玉山,是支那人對新高山的稱呼。如果是終年封雪,那就是萬年雪。相對於此的四時無雪之說,則實在是太奇怪的對照。橫井氏自己雖來過台灣,但記事中也看到他因蕃地不穩未獲總督府入蕃,所以沒有攀登新高山。台灣府誌是領台以前支那人所編纂,但記事詳細,聽說頗值參考。

其他的新高山登山紀行也看過幾篇,但其時節大抵是7月自11月左右,於是我將想知道的3月雪況向山麓的警察照會。

新高郡楠子腳萬(ナマカマン)警察官吏駐在所的回答(2月13日回函) 說『3月中旬,新高山多少會有雪,但無礙登山』,但接到嘉義郡警察課的回答則說『3月能否登山,要依當時的氣象狀況如何而定,目前難以斷言,去年即使進入4月後,仍有因積雪而無法登山的情形』(2月8日回函)

接到這個回答,雖然有點不安,但仍毅然於3月上旬渡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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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日本地誌,翻拍自網路)

啟程

四、連結乘車船券

台灣航路,在總督府的補助下,由大阪商船會社與日本郵船會社進行定期運航,特別是近年來大阪商船會社以一萬噸級的新式巨輪蓬萊、扶桑、瑞穗等三艘,每月往返六班航次。其所需時數,依季節而有一些差異,神戶、基隆間約需花費三晝夜及數小時的時間,啟程時刻亦因季節而作變更。

商談之下,我們決定搭3月4日正午神戶啟航的扶桑丸,而高頭氏因事而決定從東京的寓所出發,然後在神戶等候我。

△2月29日晴 溫度 朝 片貝30度 夕 來迎寺42度

昭和3年2月29日是閏年的餘澤之日。此日搭乘下午3點2分故鄉高梨驛發車的魚沼線火車,3點25分抵來迎寺驛,並投宿在驛前的西九旅館(西脇總太郎)。

我為了要取得由來迎寺驛直通台北驛的連結乘車船券,於是立刻與驛長高寺喜三郎氏會面。該車站因為並未發售如此特別的車票,所以是先預付車費,而由長岡驛透過下班車送達,所以我拿到手時,已經是當天晚上7點過後。另外扶桑丸的搭乘,是在約兩週前向大阪商船會社的神戶支店申辦,這是為了取得船室的優先權之故。

此一特別車票,火車全部是選三等車廂,汽船是選二等室,合計車資51圓60錢,中途可下車3次,適用期間1個月。

此一長岡驛發行的連結乘車船券是編號第一號,真叫人意外。特別是券面上還記入我的住址、姓名、年齡、船名、船室號碼、寢床號碼,所以在保存上是個非常好的紀念,我也想了方法要保留它。

從神戶到基隆的船費,三等是20圓、二等是45圓、一等是65圓。另外特別室的使用費是40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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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丸,翻拍自網路)

五、由來迎寺往大阪

片山津溫泉、牡蠣船

△3月1日晴 朝 來迎寺40 夕 片山津50

西九旅館的老闆是我的學生,為了祝賀我此次的台灣行,還因此在早上特地送來悉心料理的『力餅』招待。

早上6點28分搭乘信越線來迎寺發車的火車,8點55分在直江津驛換搭北陸線的火車。

我故鄉的附近尚有約4尺厚的殘雪,但海岸道路則積雪全融,越後、越中的邊界丘陵中,看得到少許的雪,富山、金澤一帶則有農夫在進行田梗的塗修。

我多年來熟悉的立山群峰,其胸部一帶看得到雪肌,山頭戴著淡靄的帽子,不過從可以聽到孩童叫賣名產『あんころ餅』的松任(マツタウ)驛一帶開始,則可以眺望全山白妙之姿在夕陽下輝耀的白山。

下午3點52分在動橋(イブリハシ)驛下車,搭電車在4點10分抵片山津,徒步約3町,投宿在溫泉旅館矢田屋(矢田松太郎)。我因為想要盡可能減輕此行途中的火車、汽船的疲累,以使渡台後的登山活動行有餘力,所以才避開夜行火車而在此下車。

附近有山中、山代、栗津等諸多北陸著名的溫泉,特別是山中的風景佳,也聽說有高頭氏曾經來過的『吉野屋』(よしのや)優良旅館,但因時節尚早、且仍有殘雪,所以才選擇靠海近而鄰湖的片山津。據說一年中溫泉客達十數萬人的這個溫泉區,因為現在不是泡湯時期,十幾間旅館都極其閑寂,號稱第一流的宏偉矢田屋,也除了京都客外,只有幾位客人,這對我的靜養反倒是一大幸運。房間內掛著被譽為當代雄辯之士的政治家永井柳太郎氏所揮毫的『大心海』大扁額。

旅館臨柴山潟,用發動機將湖中湧出的溫泉抽上來。一如被譽為『腳氣病山中、膿瘡栗津、胃腸疝氣片山津』,從慢性胃腸病到風濕病、神經痛都有效,聽說對痔疾特別有療效。泉質是鹼性、無色透明、含有強鹼,又據說鐳的含量很多。溫度在攝氏32度到60度。

對岸有稱為三湖臺的小山,站在臺上時,是可俯瞰柴山、今江、木場的三個湖泊以及遠望白山英姿的好展望臺。由溫泉區往北約十町,有實盛塚,附近有手塚山、首洗池等,訴說著壽永年代的悲哀史。

另外辨慶藉由勸進帳懷想往昔的安宅關,據說如今已沈沒於遠海二里的餘波海底。

潟中產有鯉魚、鯽魚、鰻魚。晚餐上桌的鯽魚薄切醋味噌料理,甚為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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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田屋,翻拍自網路)

△3月2日稍雨 朝 片山津48 夕 大阪60

搭早上8點25分片山津發車的電車,8點49分在動橋驛換搭北陸線。昨日沐浴在夕陽中相迎的白山秀峰,如今可以看見它的橫側接受旭光照射,令人高興。

看見福井市的北郊有寫著『新田宮菩提所』的標柱。

從武生(タケフ)到杉津(スイヅ)一帶,看到一、二尺的殘雪,但靠近琵琶湖畔時,梅花綻放、呈現全然的春色,也看到農夫在翻土、修築田梗。

下午4點47分在大阪驛下車,受到次男富士雄的迎接,5點半過後,投宿在富士雄的鐘紡公司住宅的寓居。

△3月3日快晴 朝 大阪50 夕 大阪50

傍晚在富士雄夫妻及宮岡良治氏的嚮導下,在漂浮於淀川的『かき豊』船室中,首度試吃大阪名產的牡蠣料理,

然後在美津濃商店購買登山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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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かき豊』船示意照片,翻拍自網路)

六、航海

瀨戶內海、船內設備、門司靠港、東海、演藝會

△3月4日快晴 朝 大阪36 夕 門司 船室70

今天正午是搭乘從神戶解纜的扶桑丸的日子。

在富士雄與其妻常子及宮岡氏的送行下,搭早上8點21分大阪驛發車的火車,9點13分在三之宮驛下車,去提領先前在來迎寺驛附有領據的行李後,立刻奔馳人力車,投宿在神戶海岸通三町目的薩摩屋旅館。高頭氏與隨從谷內田虎吉君已經在此處等候。谷內田君是主人的隨從,經常和我一起爬山,人正直而有才氣,是強壯的好漢。

我們的行李拜託掌櫃事先運到扶桑丸。從薩摩屋出發時,時間是上午10點半。在這裡碰到一件非常罕見的事。那就是店員將我們的台灣行聽錯為大連行,而引導我們到即將啟航往大連的『ばいかる丸』。我們雖認出船側寫有『ばいかる丸』的文字,但因推測是要經過這艘船再轉乘到碇泊前頭的扶桑丸,所以就依其引導而進入船內,但總覺得奇怪,一詳加質問,才知道是店員聽錯,於是急忙下船,衝到扶桑丸去。這中間的路程約8町,幸好屆解纜時刻還有1小時左右,才得以避免行李在台灣、我們的身體被運到大連的喜劇、不應該是悲劇。有環遊世界一周經驗的高頭氏,數十年來每年幾乎都作山旅的我,千鈞一髮之際,差點陷入無法挽救的失敗,所以也不能光責罵店員,就哄堂一笑說凡事都要細心注意。此時才深感要保留充裕的時間。

啟航時刻的預報汽笛響起,銅鑼聲響徹船內。解纜的時刻已經接近。甲板上的乘客與防波堤上送行的人,手與手上拉著的幾百條五彩繽紛的彩帶,越拉越長,越來越緊繃,最後終於紛紛斷裂開來。我們所乘的扶桑丸,離開神戶的碼頭,隨著一聲的汽笛,開始前航,時間正好是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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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ばいかる丸』,翻拍自網路)

整個天空風和日麗、蔚藍晴空,波浪平穩宛如鏡子一般,水澄澈,紺碧之色鮮豔。右方是點綴著白沙青松的須磨、明石的綿延海濱,望著訴說歷史的山谷,左方浮著鴴鳥啼叫的淡路島,亦可看到散陳磯濱的人家。一過播磨灘,右方直近仰望幾年前探訪的小豆(セウド)島星之城山,左方遠眺五劍山屋島,島去島來,松樹成為群島的髮簪,漣波作出岩腳的群裾模樣。交錯的大小汽船吐出的煤煙,或淡或濃,揚著白帆的和船,操擼的漁舟,忽隱忽現於島中,宛如開展著一幅繪卷物。遙遙前方聳立於藍空的四國群山,讓人有無時無刻都在歡迎我們的感覺。船行在風光明媚的瀨戶內海實在愉快。但我們的船行過瀨戶內海約三分之一、即將來到多度津的海面時,很遺憾已經掩上蒼然的暮色。我幾年前曾從多度津搭乘大阪商船會社的利根川丸,受惠於晴朗的天候而幸運地航行至鳥居浮於海面的宮島,因此得以見到瀨戶內海大觀的概要。

扶桑丸的排水噸數一萬五千噸,速力17海里,船客定員方面,一等42人,二等101人,三等592人。我的船室是二等一號之四,高頭氏是鄰室的二號之二,虎吉君是三等室,並分別被引導入室而決定了四天中的暫時住居。

12點半午餐,4時入浴,6點半入座晚餐。用餐方面是用搖鈴的信號。食堂頗為美觀。高級事務員們經常與我們共座餐桌,提供愉快的招待服務。這一天晚餐上桌的料理是新鮮的生魚片、炸魚肉、燒烤魚肉、醬烤茄子(茄子の鴫焼)、烏賊醋物、鳥肉湯、奈良醃醬,實在是無從挑惕的調理。酒是配合需要來供應,所以高頭氏每天晚餐都叫兩瓶。

二等浴室用白色磁磚張貼,可同時容納四、五人入浴,也另有沖洗用的乾淨熱水(揚がり湯),也有附門扉的脫衣棚。洗臉所、浴室、廁所區分男女,大便所裝有內鎖,也備有衛生紙抽卷的設施,因為是流水裝置,因此相當乾淨。另也有婦人化妝室。

搭船的車資中,含了用餐、入浴及寢具(優質的毛毯三張)。三等室一張毛毯收費40錢,但乘客多的時候,也有可能用罄。一天提供兩次茶點。往朝鮮的連絡船,其二等室的用餐及毛毯費用是另外收取。

食堂隔壁的娛樂室,備有圓桌、坐墊,也有圍棋、將棋、麻將、留聲機。另也有聊天室。

賣店銷售糖果、水果、酒類、罐頭、風景明信片、雜誌等。

也有郵局、無線電信局,電報費標示一次80錢。

也有船醫、護士、按摩人員。按摩一、二等房客為1圓,三等房客70錢,如此設定價錢差距及服務時間的不同,實在有點好笑,理髮費用是50錢。

晚餐結束後,出到甲板一看,雖離滿月尚早,但在皎皎明月下,海洋宛如白天般,舷頭破浪、白雪般泡沫迸發之處,月影碎離、銀光四散的光景,實在是壯快。左邊看到如閃電般高高照射天空的四坂製鍊所,不久在即將靠近來島海峽的危險地帶時,看到左邊紅燈閃爍、右邊的紅綠燈也交互閃爍的警戒登臺,船非常緩慢徐行。瀨戶內海夜航的光景,令人難捨,但受不了肌寒的冷氣,還是回到船室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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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丸一等食堂,翻拍自網路)

△3月5日 晴 朝 門司船內70 夕 船室外54

船早上6點30分抵達門司,距神戶240海里。

一離開神戶,就目迎很多汽船,但大抵都比我們的船小,速力也遜,所以陸續來的船,越拋越遠,原先在前面的船,一個個被我們超越的樣子,令人深有17海里的快速與新型巨輪的難得之感。幾乎在神戶同時解纜的ばいかる丸(約五千噸),約晚一小時抵達神戶,令人苦笑想說即使昨天將錯就錯,在此應該也能想辦法轉搭才是。

近海航行的小汽船會在各地停靠,但我們的扶桑丸,是由神戶直航門司,在此完成乘客的乘降、裝卸貨物,在正中午出航後,就長崎、那霸都不停靠地直航基隆。

此日早餐有魚板、甘藍、蒸蛋、蛤蜊湯、醬瓜、輕醃的蕪菁(蕪の浅漬)等。

離出航有5個半小時的空擋,有人上岸辦事,也有人試著散步。賣東西的人頻頻繞過來,相當巧妙地兜售。我們也買了水果、零嘴等。香蕉、羊羹品質相當不錯,是下關伊崎神戶屋商會的製品。

我將信件拜託船員,請他投入門司的郵筒。

船正午解纜,即將要通過瀨戶內海的伸展舞台航出主舞台的大海。通過赤間關海峽,一出響灘、玄界灘,前方就是752海里、天空海闊、波間晨昏與共的航海三日之旅。

根據隨室服務人員關根的說法,此日海上相當罕見地靜穩,果然不辱玄界灘之名,但容易暈船的我,不僅無法讀書,連散步甲板的勇氣都沒有,始終在娛樂室仰臥。二等室每四坪以牆隔開,一室4人,上下兩段設置寢台,另外也有座椅、茶具臺。我的寢台在上段,雖有陰冷之感,但因下方抽菸的煙飄上來以及位於船的中央,受到氣罐室的暖氣而非常悶熱。去探訪谷內田君的三等室一看,數百人的乘客僅有寢台並排,是沒有上段的寬廣通舖,所以感覺心情愉快。北海道及朝鮮行的連絡船的三等室,極其混雜,也不乾淨,而二等室是開通式,感覺很舒服,所以這次的長途航海也特別選二等室,沒想到是意外的失敗。我雖不是乃木大將,心想回程將只選三等室。然而高頭氏一向若無其事,依舊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在斟酒,實在是吾不能及,心嚮往之。船內特別設有吸煙室,但漫不經心的乘客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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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司碼頭,翻拍自網路)

△3月6日快晴

此日受惠於罕有的快晴與靜穩,得以膜拜呈現壯觀、美觀至極的日出。看到船內的告示牌說,此日正午本船的位置在相當於種子島西方稍南的地方。依無線電的資訊,也揭示說基隆的溫度66度以及風向、速度、氣壓如何等。另亦告示時鐘今晚慢30分鐘。這是時差的關係,台灣必須慢1小時。

此日配發題為『扶桑丸無線電報新聞』的資料。記事內容有久宮的玉體稍好,昨夜9點宮內省發表體溫38.2度、脈搏136、呼吸36、是不能輕忽的容態。皇后陛下親自授乳,徹夜看護。感冒患者光是東京府預估就有約一百萬人,上個月死亡人數達1700多名。也看到尾崎咢堂選舉費用精算為破紀錄的3356.635圓,果然是理想選舉的本尊,咢堂老一文都沒出,全部是來自有志之士的捐贈等。

晚上8點起三等船室搭好舞台,舉行少年團體得意的演藝會。有薩摩琵琶、落語、劍舞、詼諧劇(茶番)、數場的戲劇,並附樂隊,相當熱鬧。也對觀眾進行粉絲(有志之士)的募款。


 (扶桑丸二等房室,翻拍自網路)

△3月7日陰

今天下午是抵達台灣之日。早上收到台北的吾妻(アヅマ)旅館給我的無線電信說『祝福健康,靜候安抵 吾妻』(ゴケンカウヲシュクシ ゴアンチャクヲマツ アヅマ)。我從故鄉出發前,雖事先將住宿及其他事項拜託他人幫忙,但也進行得太順利了。

早上以來是陰天,屢屢有霧雨,但一向波浪凶險的基隆海面意外平穩,久違地左方看到有小島,下午2點40分駛入基隆港內,距神戶992海里。

基隆是連絡本島與內地最重要的港口,但領台當時,港內水淺,即使是千噸左右的小船也都必須停靠一海里以外的海面,不過明治32年度起橫亙31年連續數次的築港工程,總經費投入2500餘萬圓,如今已幾乎完工,碼頭可以停留三千噸乃至一萬噸級的船舶15艘、浮標可停留6艘,變成是本島首屈一指的良港。

船一停靠,立刻受到沼井鐵太郎的歡迎。該氏在東京多年,盡心盡力在日本山岳會幹事的職務上,去年轉任台灣總督府專賣局技師,如今擔任台灣山岳會的幹事,持續扮演中心的角色,目前也尚兼任日本山岳會的幹事,今後的台灣山岳研究,期望於該氏的實在甚多。該氏在船內入口的乘客姓氏表看到我的名字,所以得以確認我在船內。他笑意盈盈地向我致意。在該氏的引導下,立刻轉搭艀船,穿越交織中的該地有名的舢舨上陸。高頭氏20餘年前曾遊過台灣,想到我的第一步開始在這新領土上印上足跡,就不由得高興起來。

抵達屹立於基隆岸頭的總督府專賣局出張所,在所長渡利玄真氏的引導下,參觀所內所陳列的展覽品後,上樓休息接受烏龍茶與茶點的招待,等候火車啟動的時刻到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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