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霸尖山行

(引自千千岩助太郎編「台灣山岳寫真集」。Hunan Lee提供)

譯註:本文譯自台北工業山岳部「大霸尖山行」,刊於1943年12月台灣山岳第13號,是台北工業山岳部於1940年開鑿大霸尖山新登山道路的公益勞動紀錄。他們的任務是在大霸尖山三十米的岩棚上架設登頂木梯的至難工事。一行人在千千岩助太郎老師的帶領下,由竹東經井上(清泉)循霞喀羅古道到田村台駐在所,再沿北坑溪古道經佐藤到檜山後,沿大霸西北稜方向往大霸尖山,完成架梯工作後,由加利山稜脈陡下馬達拉溪匯流口,再直上高嶺駐在所,到檜山後循來時路經田村台到清泉,再搭臺車、巴士、火車等返北,結束九天的行程。

在新道開鑿之前,大霸尖山的舊道登山口是在檜山駐在所沿高嶺方向約一公里的地方,上稜後下馬達拉溪,走獵徑沿溪谷上伊澤山稜脈後登頂大霸,基本上未走西北稜線。新道的登山口則是在距檜山駐在所前二公里處,由此上稜循大霸西北稜登頂,下澤依八郎曾於1940年底踏上此一新道,並發表『大霸尖山往基納吉山稜』一文於台灣山岳第十二號。有別於目前的大鹿林道東線登山口,本文及下澤依八郎的文章提供了日本時代大霸登山口的資訊,也喚起旅人對往昔大霸西北稜及北稜的遐想。

1.序

我『北工山岳部』(譯註:台北工業山岳部,台北工專的前身),作為台灣山岳會引以為傲的皇紀2600年記念事業的大霸尖山道路開鑿隊第二班(譯註:學生的奉仕隊分為三班,第一班為台北一中與臺北帝大醫學部,第二班為台北工業學校,第三班為台北高等學校與台北商業學校),以能參加『勤行奉仕』為榮(譯註:勤行為佛教用語,意為戮力勤務,奉仕為不求回報的奉獻,此處指公益勞動服務)。而且本班的任務是被派任道路開鑿中困難工事的大霸尖山岩塔惡場上架設梯子的特別使命,因此討論會議也隨著次數的增加而緊張,對聖山的憧憬也越發高漲。

2.班的成員

甲.班員:

千千岩老師(班長)、右田正人(副班長,電5)、緒方尚(建4)、木原武彥(機4)、安樂信男(土4)、千代住太(機4)、久場真一(土4)、笹戶松二(建4)、小宮幽林(機4)、高橋一馬(電4)

乙.客員:

中野征紀(日本山岳會員)、松浦正太(台灣山岳會員)、千千岩順(台北一高女二年級生)

丙.警備隊員:

村井茂(高嶺駐在所警官)、吳天賜(同警丁)

丁.揹工(高砂族)

Watan toyao(ワタン トヤオ:瀨戶社26歲)、Hayun toyao(ハユン トヤオ:同25歲)、Yu-min yatsu(ユーミン ヤツ:茅埔(シイガオ)社26歲)、Yu-min watan( ユーミン ワタン:25歲)、Obo setsu(オボ セツ:同24歲)、Yukan bonai(ユカン ボナイ:同21歲)、Watan taimo(ワタン タイモ:20歲)、Yukan watan(ユカン ワタン:同19歲)、Bounai bayan(ボウナイ バヤン:同18歲)、Taroha bounai(タロハ ボーナイ:同18歲)、Baiyawa nomin(バイヤワ ノミン:同18歲)、Watan mao(ワタン マオ:同20歲)、Bounai setsu(ボーナイ セツ:同不明)、Atau kari(アタウ カリ:同22歲)、Yu-bai towaro(ユーバイ トワロ:同21歲)、Raiza ukau(ライザ ウカウ:同19歲)以上16名

3.行程

昭和15(1940)年

8月8日 台北-新竹-井上(譯註:清泉)

8月9日井上-佐藤

8月10日滯留佐藤

8月11日佐藤-檜山-屋荖(ウラウ)岩窟

8月12日屋荖岩窟-井澤山(譯註:伊澤山)-大霸尖山肩

8月13日奉仕作業、登頂

8月14日大霸尖山肩-井澤山-二本松(暫稱)-馬達拉溪匯流口-高嶺

8月15日高嶺-佐藤-井上

8月16日井上-竹東-新竹-台北

4.紀行

8月8日

在新裝修的台北驛玄關拍完紀念照,搭上車後心情才放鬆下來。六點五分從台北驛發車,想來,這幾日前,不!幾週前就引頸盼望的日子終於來了。火車不知是否了解我們高興的心情地一逕專心地奔馳著。七點左右,從車窗可清楚望見從大霸起、素密達、次高(譯註:雪山)的連峰。大家一起用雙筒望遠鏡觀看或作素描,高興得不得了。八點十三分抵新竹驛,我們下車就立刻去找手提行李的承辦人拿行李。不久巴士專車也來了。行李放置妥當後,八點四十三分離開新竹。到竹東約十六公里的朝東道路,是平坦的鋪裝道路(譯註:所謂鋪裝是指為增強道路的耐久力,而在道路表面鋪設石頭、磚瓦、水泥或柏油、沙子),晨風吹來,心情非常好。

為了要去郡役所辦理手續,千千岩老師進入竹東之後中途下車,九點五分抵台車起訖站。住在竹東的同學松崎君特地前來。松崎君的家人餽贈一打汽水及半打啤酒。在松崎及其他警官的送別下,我們分乘五台台車,在十點十二分出發。石油公司的大油井讓我們有奇異之感。沿著發源於鳥嘴山的上坪溪清冽溪流(編者註:上坪溪是頭前溪的上游,又,其上游變成是霞喀羅溪,發源於鹿場連嶺及霞喀羅大山),日正當中,台車緩慢行進。中午十二點三分抵上坪,在此午餐。各自用帶來的便當及冰水填飽肚子,中午十二點五十三分出發。由此到『十八兒』是上坡(譯註:新竹縣五峰鄉五峰),所以大家都下車用走的。上坪溪碧藍的溪水映著深山的綠意,是令人看了難離難捨的風情。途中有高砂族人向我們致意。

學生一直在老師的後面大聲唱歌。下午一點五十分抵十八兒,因為喉嚨很渴加上又沒水,便去警官的家要了水喝。我們的行李由兩台手推車載著,這手推車是用瘦弱的黃牛拉著去到井上的。二點三十分從十八兒出發朝茅圃(シイガオ)而行,途中遇見泰雅青年,其中一位後來變成我們的揹工。三點五十五分抵茅埔。千代住君打電話給桃山的小幡君(應4),最後說了一句『你要機靈一點喔』(気を利かしてね),大家被這句至理名言,逗得樂不可支。被招待好喝的熱麥茶,四點十分朝桃山出發。途中安樂君想要抓蝴蝶,結果帽子掉落下面的谷底而沮喪不已。小幡君等候在隧道前。這裏的隧道相當長,穿過之後不久抵桃山駐在所(譯註:桃山派出所),海拔?米(譯註:原文未寫高度,以?表示,以下同),非常涼爽。被招待花生等。休息四十分鐘後,五點二十五分出發。從桃山隔著河流可看到民都有(メントユー)社。可能是因為接近進入山地之感的黃昏吧,暮蟬(ヒグラシ)響徹全山地發出如波浪般高低有致的特有叫聲。在日暮黃昏之際抵井上,時間是六點十八分。渡過長鐵線橋抵療養所。剛好和奉仕隊的第一班一起,聽他們說路似乎非常難行。我們暫當耳邊風地立刻去溫泉。浴槽深一尺左右,周圍約四間平方。此浴槽僅有兩個相連而湯稍微溫潤,以溫泉來說不算好,但已可充分療癒旅途的疲憊。用完晚餐後,去交易所取行李。外頭已籠罩在黑暗中,但星空如寶石般神秘地閃爍,而上坪溪的溪流好像籠罩著哀愁般地誘發我們的旅情,而這的確無法言說地觸動心靈。又就寢後聽到的潺潺溪水聲,的確帶著可充分喚醒過去的親近感與哀愁。

8月9日 晴 驟雨

六點起床,立刻整理行李。吃完早餐後,女服務生(女中)帶來便當。內容實在很貧乏,不過這裡還實施配給制,一天只有二合的份量(譯註:合是日本的體積單位,為1/10升),所以不能抱怨。第一班已先出發,我們也在八點時離開療養所行往鐵線橋口。泰雅人早已來了。

我們的嚮導從天頓(テントン)社來,是體格非常精悍的兩兄弟。此外有十一名茅圃社的青年。我們在這裡犯了一個錯,那就是行李非常重,實在沒辦法扛。所以又全部拿出來重新分配。分配途中,有一位茅圃的泰雅人癲癇發作,身體的肌肉開始痙攣,讓大家非常驚嚇。還好中野兄打針之後立刻就好了。根據其他泰雅人的說法,一旦在山裡發作,三小時都停不下來。不得已的情況下就讓這泰雅人回家,人數就減至十二名。分配好不容易完成。十點在警官的送行下出發,立刻碰到瀨戶(譯註:五峰鄉民生)的斜坡,暑氣令人苦惱,不過途中有吃鳳梨等,力氣就出來了。泰雅人說行李很重。慢慢行走地抵達瀨戶,時間是十一點三十五分,海拔?米。從此處看到的鹿場大山很美麗。在此午餐。猛然看到室內的黑板,出現Baio marai(バイオ マライ)、Hajin marai(ハジン マライ)、Birai nokan(ビライ ノカン)、Baioi marai(バイオイ マライ)等在昭和九(1934)年時擔任藤田安二氏一行的名嚮導而相當活躍的泰雅人名字,讓人有點懷念的味道。天頓社的泰雅青年,聽說大部份都有大霸、次高縱走的經驗。我們的嚮導Watan toyao(ワタン トヤオ)、Hayun toyao(ハユン トヤオ)兩兄弟,聽說是這社裏的有權勢之人。十二點二十分出發,此後的道路稍稍輕鬆。途中流著很多的清水,立牌上寫著『喝亦無妨』(飲ンデ差支ヘアリマセン)的文字。因為水很冷,就用來讓頭冷卻一下。

闊葉樹變稀疏,針葉樹逐漸變多。山裾變成茅草。下午二點十五分抵霞喀羅(譯註:石鹿),海拔?米。駐在所的裏側是綺麗的茅草原。二點二十五分出發。才剛剛開始走,雨就下了起來。三點五十五分,在雨中抵達田村台。四點二十分出發。稍微前進一下,在道路旁邊有山屋。老師向中野兄教說這是Tattaku(タッタク)喔(譯註:泰雅語狩獵小屋之意)。中野兄第一次從北海道來,所以覺得很稀奇。中野兄是一行中登山經驗最深的人,踏破內地北海道很多群峰,所以對萬事都很熟悉。中野兄綁著和我們不同土布(Homespun)的藍色綁腿。在田村台平安通過原本警官擔心的大斷崖。此斷崖叫路駭幽瓦揚(ルハイヨワヤン),是水滴落斷崖的意思。稍微爬坡而上,五點二十五分通過界標。此後道路平坦,五點三十五分抵根本。海拔?米,氣溫十五至十六度,稍感寒意。這裏的巡查讓人感覺很好,招待我們吃台北的飴糖(ドロップス)。五點五十五分出發。在暗夜中七點四十分抵佐藤。走上座席,在昏暗的石油燈影下就坐。大家都說腦海還浮現出今天癲癇的樣子。不久被告知洗澡水熱開了。一出外頭,風很冷,星星依舊滿天投下神秘的光芒,星空中下弦的月亮輝耀著。澡堂是檜木做的,感覺非常舒服。悠哉地入浴後,九點半吃晚餐。吃完後經過一小片刻後,有電話打來。內容是泰雅人因為行李重及下雨,今天會住田村台。此外又說必須再增加五名人力,所以我們也決定明天滯留佐藤。就這樣事情搞定已經可以就寢。但行李沒來,所以沒有禦寒衣物,毛毯的數量也少,氣溫十三度。我們就這樣一身夏天襯衫外別無他物地在地板上鋪著草蓆,然後沒蓋任何東西地卷縮入睡。

從下面吹來的風很冷,但心想這也是一種鍛煉,就忍耐度過。

8月10日 晴 驟雨

七點三十分起床。外頭赤紅的太陽照著。鹿場大山方向的群峰輝耀在朝霞之中,片積雲在其間飛舞,實在是無限的神秘。九點三十分早餐。十點時的氣溫十九度。前庭變成日前我們被雨淋的衣物鞋子等的曬乾場。大家都很無聊,玩著撲克牌及猜字遊戲。

也有人出去散步。接近下午兩點時吃午餐。我想人類不管如何無聊,每天吃三頓已成義務。吃完飯後,中野兄帶著捕蟲器往檜山的方向去。三點十分左右下起大豪雨。中野兄用跑的回來。我們因滯留一天而覺得慶幸。雨約下三十分鐘後停了。亂雲由山谷間像噴煙般地飄上來,非常壯觀。三點五十五分,泰雅人像粒豆般出現在鞍部上,因此我們急忙前去迎接。每一位在行李上面披著台灣長鬃山羊的皮,一副很冷似地發抖,嘴巴上頻頻唸著行李很重。安撫他們說明天會再增加五位啦。僅僅是三里半的道路,實在沒辦法想像要從八點走到下午四點。想說一定有什麼理由,一問之下大家都說行李很重。這些泰雅人意外的弱。因此明天若不減輕他們的行李,就無法採取預定的行動。傍晚出了澡堂,轉往泰雅人的地方遊玩。我們在他們因重荷而受傷的肩膀及腰上塗抹膏藥。座談了一下下之後,大部份的人都離開了。有二、三位進去泰雅人的宿舍,被很多泰雅人包圍地坐著一起唱歌。他們是天生的即興詩人。

數度聽到他們的歌中摻入Pappaku(パッパク)(大霸尖山的高砂名),歌的內容是『我們明天朝大霸前進,但今天的行李何其重啊』,似乎對重荷很忍耐。九點左右相互約定『明天要精神充沛的出發』後告別。約九點半之後,追加的五位泰雅人精神飽滿地抵達了。

有人說肚子餓了,就烤了麵包等來吃,然後久違地躺在睡袋就寢,今夜也是星空澄澈。

8月11日 晴

五點起床。依據老師的命令讓泰雅人列隊,然後將行李公平的分配。今天都沒人說重。六點十五分早餐。泰雅人六點五十五分出發,我們稍後在七點二十五分出發。氣溫十三度,晨風有點寒意,穿著夾克及背心行進,但途中熱得很苦惱。附近檜木很多,這也是取名檜山的由來吧。八點十五分抵檜山。今天起要同行的高嶺駐在所的村井兄及警手在此等候我們。託擕來的傳書鴿,寫下寄回台北的第一信。

八點四十三分放出傳書鴿。一、二分鐘後就勇健地振翼飛上天空。大家不禁拍手叫好。傳書鴿像箭一般往新竹方向飛去。八點五十五分離開檜山。在此就離開警察道路,從駐在所橫側一邊和泰雅人相互激勵一邊登爬而行。警手用天平棒擔著沈重行李搖搖晃晃地攀登上來。內心狐疑著路為何開在這裡?但走過之後就有恍然頓悟之感,讓人佩服其自然天成及巧妙。一面撥開箭竹一面前行雖不輕鬆,但託竹子的福可以免於滑倒。數度上下並與前後聯絡下前進,十一點抵達一條清冽的河流。此即烏來美米藍溪(Uraimeminan)(ガオン ウライメミナン)(譯註:疑是大鹿林道東支線底的馬達拉溪上游)。周圍針葉樹很多,極其幽邃。稍稍縱走溪流後抵達一處小廣場,在此午餐。水溫十一度實在非常冰冷。十二點五分再度出發,又溯行溪中。在人跡罕至的原生林中,地上長滿整片蘚苔,倒木亦多非常滑。在箭竹茂密的陡坡中,靠著抓住箭竹攀登而上。抵達境界山下的茅草原時,時間是下午一點四十分。我因感冒及腹痛所惱而稍感痛苦地由後尾行。Hayun強行把我的行李拿走,並把它擔在自己的行李上默默的走著。這樣的身軀,這樣的精神,都讓人見識泰雅男子漢的氣概而不禁令人低頭感佩。二點二十分抵境界山的鞍部。這裏有草莓甜而大,讓我們感覺很珍奇。從鞍部到屋荖(ウラウ)(譯註:今稱秘境幽谷)為止都是茫茫的草原。一直在前頭的先發部隊,像豆粒般地移動前進。泰雅人因為狩獵而將這一帶放火燒山,四處可見稀落的大樹被燒焚而白白地佇立著,呈現一種奇觀。草原中野百合盛開亂綻,令人賞心悅目。三點半抵達屋荖。屋荖是土地堅硬而水聚之處的意思。此處是為山圍繞成盆地狀的草原,其間流著小溪,是極佳的露營地。原本預定在屋荖紮營,但為了讓明天的行程輕鬆一點,就變更改走到Ruhyofu-urau(ルヒヨフウラウ)亦即屋荖岩窟(譯註:下澤依八郎的文章另拼音為ルフィヨウ カラバイ(Rufuiyou Karabai),Rufuiyou是岩窟,Karabai是斷崖之意,此Rufuiyou Karabai拼音經請教養老原住民古帝,音較接近)
。鑽游箭竹林中,抵達可望見井澤山(バボー バンキヂヤン)的稜線。泰雅人各自去採油松。接下來變成鑽游茅草中,朝岩窟而行。

附近的群山,特別是境界山與其對岸的井澤山、接續其後的加利山(バボー バイタマラン),在夕照下極其美麗。紫煙從岩窟一帶冒上來,先頭部隊似乎已經抵達。橫渡一根變白的大倒木後,就到了岩窟。先頭部隊聽說是五點抵達。岩窟的天頂低而縱深短,但開口寬廣,所以可以睡很多人。七點半吃晚餐。夜晚一邊聽泰雅人歌唱九點半過後就寢。從岩窟入口的上方滴落的岩石清水,滴在下面的飯盒而在一定間隔後發出聲響。不過不久之後,這聲音也漸漸變小而遠颺。

8月12日 晴後雲

被人聲吵醒睜開眼,外頭已經很亮,時間是早上六點。從睡袋中爬出來,帶著高山特有冷氣的風吹灌而來非常清冷。去水源處洗臉。水源是在岩窟稍微往下的地方,是寬約二米的溪流。綺麗的溪水刷刷地暢快流在四十五度左右的粘板岩傾斜面,但不小心的話會有滑落的危險。洗臉漱口,水如沁入牙齒般的寒冷。七點半早餐。出發時是八點二十分。通過先前的水源處,抓著箭竹或樹枝前進在長滿蘚苔的森林中。約行進四十分鐘後穿出森林,抵達豁然開朗的茅草原。從此地到井澤山都是茅草原,終於要邁向井澤山了。草原途中有一個水鹿的水源處,水很清澈所以就用水壺裝滿。空氣乾燥,風也吹得心情愉快。進入最後森林的地方,有些許的草莓。在井澤山的正下方吃中飯。井澤山上可見小小的人影,Hayun說那是他的哥哥Watan,然後Hayun向著哥哥大聲喊叫。不久之後Watan下來並強行把老師的行李擔走。他應該是覺得擔負最終責任的老師很辛苦吧。上面的人叫喊著說看得到大霸。我們於是爭先恐後地奔跑上去。中午十二點四十分,我們看到了由大霸尖山接續次高山的神聖稜線,並被其莊嚴所打動而暫時忘卻所有的辛勞。

亦即,由井澤山稜線的鞍部所見的壯觀,是由雲霧半掩的大霸接續小霸,其對面有素密達斷崖斜斜切落山襞。在那後面有布秀蘭山(バボー ブシュラン)、凱蘭特昆山(バボー カランタックン)(譯註:今雪山北峰)及其後方的次高山儼然聳立。橫向看到的應該是接續桃山的品田山(バボー タラガユン)吧。另外三叉點及大霸之間稍稍探出頭來的是巴莎拉雲山(バボー ブスラジン?)。從井澤山挾著Rugyahu rakka(ルギヤフ ラッカ)(譯註:中霸尖山?)到大霸的線上,以稜線為界,風似乎就不同了。由左邊山谷飄來的白雲,以稜線為界地直直升上來。大家都說這是珍奇的現象。從此地所見的連嶺大霸小霸之下的礫石(ゲレル)也非常壯觀。從井澤山到馬達拉溪上游的加利山方面,是極其寬廣的草原。問Hayun『有燒山(ローモン)過吧?』,他回說『是的』。對他們來說,一頭鹿比十甲森林都還來得重要。茅埔社的泰雅人第一次接觸到他們祖先發祥的靈山,這喜悅又更形強烈。大家忙著素描及用雙筒望眼鏡眺望。一同在毫不厭倦的眺望中忘記了時間。行進在往Rugyahu rakka的草原,由rakka向左進入森林。途中Hayun教我們設陷阱。穿過森林盡頭的地方有低砂地,這就是所謂的Bunakke(ブナッケ)(譯註:原住民砂地的意思)。一旦降雨就會積水而變成鹿的水源地。不過砂地沒有水,上面有鹿的足跡。終於抵達大霸矗立眼前的地方了。老師和松浦兄帶著相機等待雲散,好像拍到了二、三張。眼前可見今天的露營地。泰雅人已經卸下行李,搭起天幕並用雨布搭建小屋。原本以為的驟雨也沒下。霧從山谷間湧上來。內心一邊轟然響著明日攀登的事一邊吃完安靜的晚餐。圍著焚火,聽著老師及中野兄談有關山的故事。不久月亮出現在大霸的左肩。這個發出暈眩般光線的月亮,依千千岩老師的說法,會像攀爬大霸左壁地昇到山頂,黎明之後再掉落至小霸的右方,這可說是自然之妙。黑暗中看到大霸的岩塔及泰雅人取暖的火光。

帳篷是八人帳,所以就今明兩天交替睡,老師在火旁攤開裝米的穀物袋作為地布睡覺。我也是因為屋簷只到中段,而在四面風吹的小屋中鑽進睡袋。腳尖也像結凍般寒冷。夜中突然睜開眼睛,聽到老師向緒方君說氣溫三度,就不自主地全身顫抖起來。

樹梢中月光斑駁。有泰雅人說話的聲音。他們未入睡地在取暖。那麼我再小睡一下吧。

8月13日 晴 小雨(降冰霰)

早上六點起床。張開眼看見藍空及台灣冷杉。對了,原來我並不在帳篷內。去水源處洗臉。距離雖短,但因氣壓關係以及傾斜角度陡,所以頗為費事。水從稜線如白帶般落下,水是由岩溝的中間湧出,有上下兩處。這地方的眼前,Rugyahu rakka的岩壁直立。岩溝的兩側是冷杉和箭竹。今天是終於要登頂大霸的日子。七點半早餐。個人的背包中塞入作業道具、麵包、果醬、奶油等。氣溫七度半,肌膚稍感寒冷,所以就穿上禦寒用具。加上泰雅人總數二十四人,在意氣昂揚中八點十分從基地營出發。我們行進在大霸岩塔的正下方,水滴由上方滴落肩膀。左轉來到與小霸尖山之間的鞍部,突然走在我前面的泰雅人臉色大變地攀附岩石,我也無意識地跟著做。千鈞一髮中,一尺見方的岩石發出聲響地落下,真是危險之地。從下方喊叫『小心!』

此處是陡坡,而且岩間長著刺人會痛稱為咬人貓(イラクサ)的刺草,所以手千萬別不小心觸到。因為岩石容易崩落,就登爬在岩石與草地的中間。此附近在玉山圓柏(ニイタカビャクシン)、玉山小檗(ニイタカヘビノボラズ)等灌木之間有玉山薄雪草(カハカミウスユキサウ)、高山馬先萵(イコマサウ)、奇萊紅蘭(ノウコウチドリ)、深山黃崦菜(ミヤマタビラコ)、玉山佛甲草(ニイタカマンネングサ)、曲芒髮草(コメススキ)、玉山飛蓬(ニイタカアヅマギク)、高山沙參(イワギキヤウ)等高山植物亂綻著如紅紫混合寶石散落般,無限美麗
。從鞍部起,輕鬆的踏跡穿過灌木林之中並接續到往岩塔的東南稜攀登路線。一行人抵達登山口時,Watan已經抵達第一岩棚。中野兄接著爬上去。作業地點決定在第一岩棚進行,因此用繩索將作業道具拉上去。要抵達第一岩棚非常容易。

岩棚很狹小,所以由Toyao兄弟及中野兄 、千千岩老師、右田、久場、高橋等七名爬上去作業,其他人則在下面裁切材料及搬運。砍倒兩顆直徑二十公分、長四米左右的冷杉,然後在123(ドッコイショ ドッコイショ)的喊聲中奮勇地拉上岩棚,並用八號纜線綁緊,然後約每隔一尺用釘子釘上櫸木的木棧,再用細纜線牢牢打結綁好,就做成很牢靠的梯子。接下來為了把它立起而不會倒下,中野兄、右田君和Toyao兄弟攀登上去,在大玉山圓柏的樹根上用鐵絲縛緊。這就樣作業結束時,時間剛好是十一點,然後做手勢要下面等待的人爬上來。在大家都爬上第一岩棚之後,就慢慢地一個個爬梯子。登畢梯子之後,再抓著纜線或繩子爬上三米高的岩石就可以了,實在是不過癮。再上面就只要通過灌木林登爬就立刻到達山頂。我稍稍感到掃興,這可能是之前的大霸登頂紀錄上都誇張地寫成向山岩挑戰或決死攀登的關係吧。撇開首登時的費心,這個唯一的岩場上,只要架上梯子,攀登上就變得非常容易。大家在正午前全部登頂。山頂成倒S狀向東西伸展,其中間附近是最高點。頂上全部是切石般的岩石不規則地兀立,其中最大的一顆岩石上有疊石及小祠,另外空瓶中放入名片等東西。相較有形的東西,我們更重視心靈的紀念,所以對這神聖的山就不獻上有形的紀念。不久之後準備起午餐。在這期間中,老師寫就以下的通信文:

『感謝連日的好天氣,並以感激之情寄出本通信。

8月11日佐藤出發,大夥精神充沛,慣常會下的驟雨沒來,下午5點抵屋荖岩窟。

8月12日早上8點20分岩窟出發,在井澤山肩午餐,下午1點抵井澤山頂。對眼前開展的大霸、次高全貌之秀麗雄偉,大家一逕恍恍然。精神百倍,下午3點抵肩部的野營地,霧雖已深,但無雨。夜中岩塔肩部高掛半月,高嶺的星辰愈發神秘。夜半氣溫攝氏3度,天幕僅一張8人帳,寒冷沁身,但遙想在大陸奮鬥的我等前輩的辛勞,一同就覺微不足道地相互砥礪。寂靜之夜,移動的只有星流與泰雅人的焚煙。

8月13日完成使命的日子終於來臨,大家一齊奮發,8點15分野營地出發, 9點抵現場,默默持續奉獻,11點工作完成。現在一行全部登頂(團員13名、警官2名、泰雅16名),時間正午。我們及泰雅之中多人係首登,只有一逕感激。台北天空雖有起雲,惟將一縷寄望託付愛鴿,呈報我等之使命達成。 於大霸尖山塔上,千千岩』

泰雅人聚集老師周圍朗讀起來。很驚訝他們能讀出困難的漢字。鴿子被放了出去,但台北方面為雲所蔽,可能因為這樣誤認就不飛了。想要將它趕回籠內,但卻在岩石上碰碰地飛落、步行,很難抓得到。

不久紅茶煮沸開了,吃麵包當午餐。一面沈浸在使命達成的喜悅和登頂的感激之情,一面做壯觀的眺望而忘卻時間的經過。台北的上空雖然是雲,但插天山脈懸著慣有的雲瀑。其橫側的龜山島從雲霧之間探出頭來。南湖大山的北方,太平山、穆魯羅亞滬(ムルロアフ)、給里洛山(ゲリロー)的群峰陰霾中可見。南望又是極其豪壯的三百六十度大展望。連結次高山、大霸尖山的稜線上,從布秀蘭山一帶起,品田山(バボータラガユン,又名ヤボラン)、桃山的一個支脈,幾乎直角地衍生出來。相對於布秀蘭山,品田山水平地出現數層帶有紅色岩肌的顯著岩層。此交叉點之右是素密達亦即穆特勒布山的瘦稜,頭部是淒絕的銳角,在尖銳的超過四十五度的急度傾斜岩壁上,山襞斜斜平行,有數條襞摺甚至跌落千仞之谷。

其右接續的有凱蘭特昆山,這通稱為次高山北角。此山在險峻上也和穆特勒布山一樣,有多個水平的岩層。在其深處次高北峰(譯註:北稜角)頂戴著雲的帽子而儼然聳立中空。另外在面向東南的正對面側的絕壁,砂土如瀑布般落下。這畢竟是大自然所形成的威脅。山頂上玉山薄雪草特別多。這是類似阿爾卑斯山的雪絨花,去阿爾卑斯旅遊的人說『在那冰河盡處的岩蔭或絕壁上看到雪絨花惹人憐愛的身影,就會不知怎地思念起家鄉而不覺落淚』。此花實在有思鄉般地令人憐愛,而且是氣質高雅的白花。

下午一點半有點依依不捨地離開山頂。有碰到一顆大頑石,還好離開有二、三米遠。二點二十分抵達攀登口時,雨就稀疏地落了下來。雨中踏上歸路,經過與小霸尖山的鞍部時,雨變成冰霰。大家為著意想不到的稀客而歡天喜地。二點四十分歸抵天幕,工作結束,多年憧憬的這座山,也順利登頂而幸福滿溢。煮紅豆湯,非常甜。不久雨也停了,雲從山谷間湧上來。心想目的已經達成,心情就變得安心,反而想早一點回台北了。明天的飯也煮了,建築科的笹戶和緒方為之後來的登山客製作食器棚架。木原和著安樂的口

下午一點半有點依依不捨地離開山頂。有碰到一顆大頑石,還好離開有二、三米遠。二點二十分抵達攀登口時,雨就稀疏地落了下來。雨中踏上歸路,經過與小霸尖山的鞍部時,雨變成冰霰。大家為著意想不到的稀客而歡天喜地。二點四十分歸抵天幕,工作結束,多年憧憬的這座山,也順利登頂而幸福滿溢。煮紅豆湯,非常甜。不久雨也停了,雲從山谷間湧上來。心想目的已經達成,心情就變得安心,反而想早一點回台北了。明天的飯也煮了,建築科的笹戶和緒方為之後來的登山客製作食器棚架。木原和著安樂君的口琴,唱歌給泰雅人聽。十三夜的月光越發冷冽,在我們頭上投下幸福的光芒。

8月14日

今天是和大霸告別的日子。八點四十五分出發。我在隊伍的中間和Hayun並排登爬岩溝而行。Hayun是我這次得到的唯一無二的朋友。一抵達稜線,Hayun就大喊『Pappaku 莎呦哪拉!Pappaku 莎呦哪拉!』,Watan也跟著喊。我從這個聲音中,感覺出別離的哀愁。

真是無比的純真。這次和通過森林與絕壁中間的隊伍分開,先頭部隊一直在前面的草原微小的動著前進,而後頭也相當落後,只有我一人留在中間地行往草原。這草原從井澤山延續至加利山亦即馬達拉溪上面的森林,簡直完全就是高山草原(Alps)這句話可以形容。一面沈浸在幸福之中一面步行在高原抵達井澤山,正中午在加利山的中央沐浴在燦然射下的日光中吃起午餐。我們要由這裡稍稍下行,從有兩顆大松樹直立的附近(暫稱二本松),直直降往馬達拉溪上的森林。

在森林之前休息。這裏是屋荖(ウラウ)(譯註:這裡的屋荖不是指前面的屋荖,應只是該地土地堅硬而水聚之處的意思)。在長著水草的低地中,有很多鹿的足跡。這樣一來也要和鹿告別了。悄悄地撫觸足跡看看,這是一種撫觸大自然。越來越往下。我對著未能前往的素密達(シミタ)及次高山(バボー ハガイ)說再見。森林急速下降,一面抓著樹枝一面下降。森林途中沒了路。對這裡有經驗的是Toyao兄弟。先行的茅埔泰雅人因為迷路而停下來。這次換Hayun到前頭。途中有很多玉山杜鵑的純林。五點前穿出林間,抵達Habun溪。此即馬達拉溪與Karei溪的匯流口。Karei溪清冽,馬達拉溪沖刷著紅色岩石,對比很有趣。從這裡要上二千尺抵達高嶺駐在所。被揹著渡溪三、四次,爬上為茅草所掩的奇怪山路。途中有梅樹結著果實,很酸。在稍稍爬上來的地方把剩飯分食掉。在高嶺下的溪流中,變成暗黑的森林,無法前進。大聲喊叫要先行的高砂族人『帶火把過來』。不久之後火把的光靠近了過來,全員慢慢地往上。晚上九點終於抵達高嶺駐在所。久場君在門前差點踩到毒蛇,撿了一條命回來。被引導到村井兄的家及警手宿舍。入浴這山中完全預期外的滿滿澡湯,放鬆地穿著黏著接著劑的浴衣,完全是一副生還歸來的感覺。然而值得特別一提的是那頓晚餐。狹窄的兩個桌子擺滿堆積如山的好吃食物。大飯桶的我們忘情地大吃,不過盤中的食物好像都未減少。在滿足及肚子撐飽的情況下躲進睡袋,但即使就寢後饗宴的話題還是不斷。

8月15日 晴 驟雨

邊吹著涼爽愉快的風邊洗臉。水很冷。散步的心情下,來到就在橫側的展望台。從山的峽谷中看得到小小的大霸尖山被太陽照射。Pappaku呦 莎悠那拉!我們明天要回台北了。一副蘋果臉頰的村井兄的孩子跑了出來,這是台北看不到的內地顏色。七點前,為了和第三班的高等學校河南老師取得聯絡,千千岩老師一個人出門去了檜山。留下來的我們則在整理行李後,和泰雅人閒聊。Hayun拿出一片油松給我說『看到這個,就請回想一下山』。我被他純真的心所感,就很高興的接受了。不久是早餐。今天的早餐也不輸昨夜的款待。剛炒好的未加鹽味的花生非常好吃。此外糖果餅乾也端了出來。十點過後老師回來了。十點四十分泰雅人走山路回家。我們顧慮到夜間道路的安全,就決定走警察道路。十點五十分,向村井一家人及警手致上無限的感謝後出發。昨夜久場君差點踩到的蛇已經泡入酒精要帶回台北。離開高嶺後數町的地方,有標示著大霸尖山登山口及舊道的入口。與檜山的邊界標牌附近,有很多全紅的甜草莓。十一點三十五分抵檜山。休息五分鐘左右後出發。途中下起雨,但大家都只想著平安回台北之後的事。十二點二十五分抵佐藤。向他們致意說『我們回來了』並感謝之前兩天的照顧後,十二點四十分出發。冒雨行進。下午二點十分抵根本。在此吃午餐。根本的巡查對我們全部都輕鬆地登頂似乎覺得不可思議。三點十分又在雨中出發。路駭幽瓦揚斷崖也順利通過。四點十分抵田村台。庭院開著大朵的紅白玫瑰,很美麗。駐在所的警官因為外出不在,為了躲雨還是進去了。裡面有台日(譯註:臺灣日日新報)的十二日新聞,很高興的讀著報。四十分出發。為了打氣,沿途大聲唱著軍歌。淋成落湯雞地五點三十分抵達霞喀羅。聽說昨天這裡發生不幸的事情『部長的兩個孩子(台中商業二年級十六歲的孩子和十二歲的孩子),搬出家中醃製用的重石(其實這並非石頭而是鐵塊)有點好玩地用鐵鎚敲打時突然爆炸,兩人慘死。這爆炸物根據推定,應是討伐當時的地雷,因爲長年累月外表變形而無法分辨。無論如何,對在山裡工作的孩子而且還是兩個男孩,特別叫人難過』

在這裡也讀起台日。看到慶應大學山岳部的副領隊大森氏客死八通關的報導。這也令人無限同情,致上十二萬分的哀悼之意。四十分出發。在斗大雨勢中寒冷顫抖地在晚上六點五十分通過瀨戶。Hayun從家裡出來。中野兄和松浦兄去了Hayun家。之後我們慢慢的步行,以便軍容壯盛地抵達井上。四周暗了下來,突然有人大喊有蛇。安樂君用手抓起被手杖壓著的青竹絲。之後中野兄們和Toyao兄弟來了。這兄弟感情非常好,一雙『地下足袋』(譯註:勞動用橡膠平底鞋,腳趾只有大拇指及其他共兩列)每天交替穿。Hayun提著山貓皮做的煙草袋,手上拿著上等的洋傘。哥哥Watan身軀比Hayun大一些,頭上戴著戰鬥帽。八點二十分抵達澡香令人懷念的井上。褪盡濕掉的鞋子及衣服,穿上浴衣去澡堂。剛好Toyao兄弟要回去,讓我們有無盡的惋惜。他們也數度回頭向我們說再見,然後消失在黑暗中。我們在溫泉放鬆地洗去塵埃,讓身體好好休息,整個是一副放下重擔的感覺。外面雨停了,月亮投下光芒,是十五夜。聽說有燈火管制,但外頭很亮,所以可以安心走。入座後,頓感黑暗,不久點起煤燈。這裡蚊子很多,令人頭痛。燒起炭火,烘乾垂吊在屋簷旁鐵線的潮濕物。中野兄唱起阿爾卑斯的歌『格林德瓦』(Grindelwald』。今天也是一邊聽著潺潺的溪聲一面就寢。

8月16日 晴

今夜終於要回到懷念的台北。在歡喜之中睜開眼睛。大家心情都非常開朗。做腊葉整理的、去泡早湯的、整理行李的,大家的臉上都漂著喜色。手推車的人伕比預定的八點半還晚到。大家都擔著各自的行李渡過鐵線橋。中野兄去交易所買了高砂布。另外Hayun的妹妹在交易所,所以請她向Hayun及Watan致意,她回說『謝謝』。九點二十分,在宮田警部的送別下出發。因為有一個地方的道路坍方,所以就整修成手推車可以通過的程度。和手推車一起真的非常輕鬆。十點四十分抵桃山。一讀期待很久的新聞。有喔有喔!看到傳書鴿的兩封信平安抵達。我們也安心的放下心頭的石塊。在此又被招待好吃的花生。和小幡君告別。五十五分出發。十一點三十五分通過茅埔。只有千千岩老師為了支付人伕費用去了駐在所。教育所的庭院面對著道路,高砂兒童排成一列地畫畫。解剖學專攻的中野兄說『真是漂亮的(泰雅純種)臉龐』,並向我們談及種種很有意思的內容。和手推車一前一後地剛好在下午一點抵達十八兒。一點二十分分乘五台台車出發。上坪不停,在台車上午餐。下午二點五十分抵竹東。巴士專車三點半來,所以還有很多時間。進去起訖站隔壁的冰店,一人三杯地吃冰。從十八兒起就一滴水也沒喝,所以吃得津津有味。三點四十分告別竹東,車行令人心情愉快地四點十分抵新竹。中野兄在車站買了報紙,所以大家都貪婪地讀起來。火車比預定的晚分,五點十二分發車。大家似乎都看膩了窗外的景色,談著回憶的話題或做腊葉的整理。老師則忙著寫要交給報社的稿件。七點十八分在山岳會的人的迎接下抵達臺北驛。這是多少天不見的台北呢?連車站的柱子都倍覺懷念起來。在車站的食堂吃完晚餐後解散,急著踏上家路。

5.總結

長長的旅途。意義深深的登山。持續拼命作業的興奮,以及對雄偉莊嚴高山的憧憬,隨著這些種種的追想,讓心情比出發前還要高漲。

籠罩在如噴煙般雲霧的大霸岩塔、身處其中而飛翔的岩燕、還有從井澤山所見夢幻般的加利山高原、岩根的一叢草莓、沁入心底的烏來美米藍溪清流、濁流的馬達拉溪、淒絕素密達斷崖、日暮的屋荖岩窟、然後是泰雅的Pappaku莎悠那拉之聲,全部都已是愉悅的過往回憶。這些事如今變成幻想式的回顧而觸動我們的心靈。追求山幸而漫步漂泊的登山者之心,不論科學、藝術或人生,皆已和大自然融為一體。我對與自然一起愉快生活的泰雅人們,也祝他們幸福滿滿。最後擬附上發表於台日(1940.8.17早報)的山岳部部長談話內容而結束本稿。

(1940.8.30高橋一馬記錄)

『作為台灣山岳會皇紀2600年紀念而實施的大霸尖山道路開鑿奉仕隊第二班台北工業學校山岳部員一行,於昨十六日晚上七點平安歸抵台北。領隊千千岩山岳部長在驛頭毫無倦色地欣然談及此行。

「本班是從事道路開鑿中的困難工事之大霸尖山岩塔惡場上架設梯子的特別使命,託大家的福,平安達成使命回來,實在令人高興。這都是拜大家的支持之賜,也是拜全體部員平時的鍛鍊合作與上天保佑的好天氣以及同行的中野(日本山岳會員,目前任職北海道大學)、松浦(台灣山岳會員,任職鐵道部)兩位,還有現地的警官各位的援助之賜。道路此後才要開鑿,目前當然沒有道路,叢林、樹叢當然也有,然而我們平時也有特別做鑽竹叢的練習,也做過花四、五個小時撥開樹叢的事。另外也經常做攀岩的訓練。下雨當然沒問題,也練習過沒有天幕在岩石下過夜的練習。我相信這樣的基礎訓練,對此次的公益勞動有直接的幫助。惡場也有十餘米,有兩段岩棚,我們製作了接近四米高的梯子。畢竟要將材料送到三十米高的岩棚,實在是一件困難的事。神勇的123的吆喝聲中,將四米餘的材料吊上去時的心情,就只是一逕的專注而已。岩棚狹窄僅容數人。下面是數百米的垂直斷崖,一步踏錯當然就是死無葬身之地。用繩子相互維持身體然後繼續工作的心情,亦非生也非死,而是被一種祈求或宗教式的感覺所打動。約三小時的時間中就持續如此無私忘我的奉獻,然後終於全員登頂時的感銘,應該是一輩子都無法忘記。十六名泰雅人中,有十二名是首登,特別是他們認為這山是祖先的發祥地,我相信這快樂會更加一層。下降時繞著岩塔的裙裾歸抵野營地時,下起小雨,正當我們毫不介意地說『我們的奉仕已經結束,要下就下吧』時,雨突然變成了冰霰。對台灣出生的一行人而言,其喜悅也就不是一般地躍雀。回程都避開新道及舊道,而是選擇直行高嶺駐在所的路線。這路線我幾年前有走過,也可以說是北工路線。向著約五千尺的馬達拉溪急速下降,接下來朝二千尺左右的高嶺駐在所直登的路線,絕非輕鬆。但下降路線的大部分都是森林,也有林相之美與變化以及杜鵑純林。早上八點四十分離開大霸肩部,抵達高嶺時是晚上九點。昨天從高嶺走到井上,被雨淋了四個多小時,但在行走時心裡擔心的,只是在檜山道別的第三班的辛苦。大霸尖山不久道路就會開鑿,也預定建造兩個山屋,輿論似乎已遽下定論地認為道路和山屋一做好,大霸尖山就大眾化了。但如把大霸和新高山或合歡越嶺視為同樣的東西就大錯特錯了。別忘記,即使道路與山屋都造好了,這座山還是屬於僅限有充分歷練的登山者的山。而對我們來說,我希望它不論何時都還是山黨的鍛鍊道場」』。

(完)

(2014.8.4一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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