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註:本文譯自大島 亮吉(1899-1928)「峠」,收錄於日本山岳名著全集5「山-隨想」(1966.Akane書房出版)。
(一)
最強烈吸引登山者心靈的,莫過於山頂了。但是對於山頂與山頂之間低凹處的所謂「峠」(譯註:此處指鞍部,音Touge),我認為也有幾分足以吸引登山者心靈的地方。特別是對不只愛爬山、還愛漂浪在群山之中或保有強烈旅人心情的我們而言,尤其如此。
我認為登山包含很多面相 。當然主要的部份是在登頂本身 。但這裏所謂的「越峠」(越鞍)或單純的山地「漂浪行走」(さまよい歩き),其實在很早以前就被很多登山者做過了 。越峠是登山的肇始。 畢竟,山頂或峰頭是一直到「近代登山」開始出現時 ,才終於和人類有直接接觸。但峠這東西,卻在更早之前就吸引了人心或直接有了接觸 。例如歷史經常向我們訴說這樣的故事,亦即古代那些完全被征服欲所驅使的眾多戰將,其心思是完全馳騁於越過那些群山對面的豐饒平原之國 ,他們最後放眼這山脈間的最低凹,然後率領部下及軍隊 ,利用良機越過這低凹處 。而口傳野史也經常傳頌這樣的故事,那些懷抱對神虔敬的心、熱情與忍耐而朝著聖城快步邁進的中世紀朝拜者 ,也是靜靜地讓口中流瀉的巡禮者之歌微微響在街道的空氣中 ,然後苦惱地越過雲深的阿爾卑斯山鞍部 。德國的詩人如此謳歌 ,對未知及尚未被發現的事物抱持如初戀般熱情去愛逑的純潔好奇心以及憧憬之心的北歐年輕旅人 ,仰慕著阿爾卑斯彼方南國明亮的豐饒自然風物與華麗的拉丁文化,同樣越過了峠。越過這些阿爾卑斯山波的各種街道 ,實際上是被稱為「往羅馬之路」。然後在相當時日之後 ,近代的旅行者或登山者再藉由這些街道越過峠 ,或者越過對他們來說是第一次的各式各樣峠。「山自成境界,但人們仍忍不住要翻山越嶺」,這樣的話 ,應該不只適用古時候吧。
那麼,近代的旅行者或登山者 ,究竟用怎樣的心情越過這些古老的峠或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峠或全新的山凹處?登頂之外,對於越峠這件事 ,在登山與單純漂浪行走之間 ,我們究竟可以發現什麼? 那就是,登山史的第一頁真的是從越峠開始的。
「山峰是由自然所創,但峠是由人類所創。換言之,山峰雖是自然現象,但峠(此處的峠,單指山峰與山峰之間的低凹處)即使從以前就明顯由大自然向人類展示,但在未被人翻越之前,並不是峠。人為了純然的實際理由,自古即越過阿爾卑斯冰河的峠,之後,直到特別的嚮導出現之前,並不會攀登那高高的山峰。不過,山峰的名稱比峠的名字更早被人命名,這是因為人對從平原可以望見的醒目山峰,在未登臨的更早之前,即已冠上名稱,但人在未實際越過峠之前,是不會對峠加以命名的。最初,峠是被人徒步越過,這必須非常勞費心力。但為了其後越鞍的旅人,於是就在峠的嶺上或靠近峠嶺附近建造了修道院的休憩所。然後再隨著時間的經過,徒步的小徑逐漸改良,有時變成連馬都可通行的道路,有時變成騾馬可通行的轍道,十八世紀之後,甚至變成豪華的車道。然後如今是處於峠路發達的第三階段,越過阿爾卑斯,比起以往更毋需勞苦,危險也變少。取代越峠或繞道,如今是隧道橫穿腹部。近代的旅行者躺臥在快意的寢台車,不論是山中、或村落、谿谷、平地,都是瞬間奔馳而過,對那讓神人級的先驅者戰慄的「美麗般恐怖」大景,根本就毫不憧憬地、只是從車窗望見這沒趣的風景斷面地越過阿爾卑斯而去。不過,遠離這些方式並開始興起一種「為了享受旅行本身的旅行」的所謂Pleasure-Travelling的近代化及其後登行群峰的傾向後,那些以前就為人所知的舊峠或只有在地人才知的更高更寂靜的峠或只有羚羊、獵人偶而會越過的冰河峠,就和群山間的寂靜山谷以及聳立於川上的山峰一樣,重新展開在旅行者及登山者的面前」
(二)
以上是登山史家柯立芝(William A.B.Coolidge(1850-1926))對阿爾卑斯峠簡單的歷史說明 。但近代的旅行者或登山者之心 ,究竟如何看峠這東西,則遺憾地完全沒有提及。
人們區分了外形上如前所述的「旅行者」及「登山者」。但此兩者的根本心情 ,換句話說是「旅行的心」與「登山的心」,卻絕非可歷然區分般的相近 。當然,這個「旅行者」並非只是搭乘火車或汽車而在各地飯店住宿行走的所謂漫遊客人 ,而是背上糧食等一切東西 ,從街道乃至山中的小徑越過山谷之間的峠,信步地漂浪步行的旅行者 。如果用更精確的英語來說 ,則並非Tourist(遊客),而是接近Traveller(旅行者)。意義上雖然有點漠然 ,但Wanderer(漂浪者)這個字 ,應該最能包含旅行者的態度及心情 。因此 ,以前被視為登山者的人 ,幾乎可說並非只是以登頂為目的而爬山的人 。現在的登山者中 ,類似這樣的人雖然多 ,但其傾向逐漸以別種意義在進行。大多數的人,登山的同時 ,也有著漂浪在未知土地的心情。也就是說 ,很多登山的人 ,是有著「漂浪群山」的心情 。旅行的人,在各式各樣的條件下,因為需要激烈勞動及特殊知識或經驗或其他事情而無法登山,所以只好改從事旅行的人一定很多。不管是哪方面的人,每個人都對自然抱持虔敬、誠實的心 。也因此,藉由以上的見解 ,我在這裡將旅行者與登山者視為一體,而來觀察登山上越峠這件事。
在登山方法上 ,為我們所熟知且目前也在進行的,有在廣闊區域上攀登群峰越嶺各山地、從事長途山旅的方法 ,以及以某中心為根據地鉅細彌遺攀登其周圍及附近的群峰、盡量避免越過鞍部的方法 。柯立芝稱前者為漂浪主義(Wandering) ,稱後者為中心主義(Center-dwelling)。以極近代的登山者如馬歇爾 克魯茲(マセール クルッツ),則稱前者為攀越主義(Franchir) ,稱後者為放射主義(Rayomer) 。克魯茲的方法雖然相同 ,但其範圍則極狹小 ,完全以登山為主,而視漂浪步行為極大陰影中的淡薄部分 。如稍詳細言之 ,則他的方法僅只於利用高山山屋的範圍 ,亦即所謂Rayomer是決定以一個登山小屋為根據地滯留幾日 ,然後視天候鉅細彌遺攀登四周或附近的群峰 。其名稱的由來 ,是以一個登山小屋為中心 ,從此地放射狀朝其周圍的群峰找出路徑而來的 。而Franchir的方法,則由山上的一個登山小屋到另一個登山小屋地攀登山峰而行 ,或者是越過山峰與山峰之間的高峠、冰河峠(一如在特別的山岳用語中清楚表示的,一般前者稱為Joch,後者稱為Lucke)而行的方法 。而這個「攀越」就是名稱的來源。然後克魯茲認為 ,目前相當新的雪撬登山法 ,主要還是以前者放射主義較為適當。
但柯立芝的定義並非如此。他所說的是更廣泛的範圍,亦即包含純然的登山以及漂浪行走在盡是寂寞而渺無人煙的地方等兩個範圍 而這就是適合我這裏所說的分法。他的所謂中心主義 ,是登山者為了一個季節的登山而選擇某一區域 ,選定在其山谷的某飯店等作為根據地 ,然後攀登附近山谷間的山峰、越過峠而不移往他處的方法 。因此中心主義在不偏好越峠的結果下 ,變成不知越峠的樂趣,也不喜好漂浪行走的隨興。這是近代的一個登山傾向 ,也應該視為是登山發達過程上必然的結果 。接下來讓我們看看在此處作為主題的「漂浪行走」與「越峠」吧 。
(三)
「越鞍」的愉悅是包含在隨興漂浪行走的樂趣之中。有關登山所產生的漂浪(Wandering)這事方面,首先,丁達爾(H.E.Z.Tyndale)投稿在「牛津登山文集」(Oxford Mountaineering Essay)的一篇小散文「登山者與巡禮者」中這樣說:
「絕不可把古時候的巡禮者,單純等同是假日的行樂者(Holiday maker)。不,實際上從崇高的旅行目的及旅行態度上,遠高於此的,他們是「理想的旅行者」。他們的旅行,如果不考慮最終的目的,則是完全的自由之旅。他們徹徹底底品嚐了旅行的自由及其辛勞的滋味,阿爾卑斯的峠他們也翻越了。今日的我們身上,是看不到古時候旅人的身姿,但唯一能說的是,我們今日僅能在「登山之旅」(Travel in mountaineering)的形式中,勉強看出這樣的身影。那是現代旅行的理想形式。那裡面有很能共感古之巡禮者心靈的某種心之遺骸。藉由那樣的理想,我毫不遲疑地就將登山者稱為『近代的山地巡禮者』。果如此,那怎樣的態度才能稱得上是經常參拜此一自然殿堂群山之新的巡禮者?必需是跟隨以前那位阿斯蒂(Asti)的聖波尼法爵(Boniface)首攀冰雪之峰並為往後的信仰者在山頂上建造一座殿堂,否則就無法取得足以稱為巡禮者的資格嗎?對於此一宗教巡禮所持有的目的及旅行上的心境,1860年代首登阿爾卑斯諸多山峰的我們這些幸運前輩的態度,實際上也和巡禮者極端神似。他們與其是外出攀登山峰,其實是由山峰移往某一場所、先越過峠然後去探勘當時還不太為人知的阿爾卑斯深處的山谷。他們的目的與忍耐以及特別是山旅的態度上,是帶有與古之巡禮者相融合的精神」。
接著,哈斯烈(N.T.Huxley) 也同樣在投稿1912年度『牛津登山文集』的小論文「峠」中說:
「往昔的登山者(Moutaineer)都有漂浪者(Wanderer)的一面,但今天的登山者主要是專業人士(Specialist)。這些歷史及時代的轉變,有我們很能立刻了解的極其明白的道理。往昔對阿爾卑斯的地誌及山岳誌的知識還未如今日般普遍,因此這些早期的登山者就自己聘請獵山羊的獵人或牧羊人擔任嚮導,去翻越某處不為人知的無名峠,並修正古地圖中諸多的誤記及製作新的地圖。在這樣的時代中,誘使他們的,大多是想要探尋旅心及未知土地。實際上,他們也會為了得到地誌上的知識的目的及興趣而越峠。在這一點上,越峠實際上是很有趣的,景色是時時在改變,然後長長攀登的單調行旅也終於結束,視野一下子大開。人就透過這峠頂上的瞬間展望,比起該地方展望最好的高山山頂的一小時眺望更能掌握其地方的相關地勢(Topography)概念。和登山歷史是從越峠開始一樣,登山者的自身經歷也多是從越峠開始的」。
如上所述,越峠對登山者而言帶來了諸多的興趣與實益。而且它和很多登山者所持有的「漂浪行走」心情緊密的結合。這些事我們也是不知不覺中體驗過了。例如以我自己極貧乏的例子來說,也是馬上可以認同的。為了想瞭解「秩父」,我是從上溯多摩川、越過柳沢峠抵達甲州或越過冰川的奧之仙元峠開始的。然後在逐漸重複的越峠下,真的變成行往「奧秩父」的山頂或深深的溪谷了。與其咚咚地透過攀登山頂而得以增廣知識,我倒覺得還是在越峠的過程中,讓原本僅是地圖上想像的山谷容貌一一浮現眼前而使原先是死的地圖等高線忽然變成栩栩生生的模型圖(Relief Map)進入我腦袋中時,更讓我覺得深富趣味。也就是說越峠比起登頂還讓人愉快。荷姆斯(T.H.Homes)也談到同樣的心情。他在投稿於1913年度的「蘇格蘭登山俱樂部雜誌」(Scottish Mountaineering Club Journal)的小論文「山地漂浪的心理」(Psychology of Hill-wandering)中,就有關「純登山」(Pure mountaineering)與「山地漂浪」(Mountain-wandering)談論了很多。其中有關山地漂浪的越峠上的愉悅,他這樣說:
「因為總總緣由,讓一個人無法成為登山者而只讓他成為侷限在沒有冰河的低矮草地斜坡的山地漂浪者、亦即Hill wanderer,這是莫可奈何的事。他無法將他對山的熱情帶到僅有岩石與冰雪的高處,無法激烈的勞其筋骨、不多加休息地一步步攀登群峰的冰雪,或者無法從事大岩壁的攀登,品嚐其間的危險與疲勞及由此產生的極大喜悅,讓這粗曠、完全憔悴的身軀疲勞,在歸返低谷時感受到美麗的幻想,下到山谷時感受到稍事休息是無上的奢侈及極大的報酬地深刻而親近的接觸山。他不過是住在山谷間簡樸的抒情詩人,透過某位牧羊人或山人所作的俚謠或鄉村歌曲,思慕僅在群山高處才得以品嚐的愉悅及壯觀風景,只能坐在遙遙下方的牧場草原,仰望翠綠色冰河的寂寥或呈現綠色之眼的冰河裂縫。然而他自身卻品嚐到一種不為人知的愉悅,這些人所持有的山地漂浪心理中,有很多純然登山者無法求得的安穩、自由及其伴隨而來的神秘喜悅。…..他不攀登山頂,反而越過低矮而容易的峠。他比登山者更強烈的愛著山的空氣及景色。他宿泊在某一山谷小村莊的孤寂飯店。早上時,溯行那山谷的溪流,通過牧場小徑或冷杉森林中的山徑,登往遙遠山峰與山峰間的凹地。每走一步,景物都變大。山腹的斷崖及冰雪的斜坡逐漸逼向眼前。剛由冰河滴流而下的溪谷之水,逐漸提高聲音,衝激著岩石。高度來到可以俯瞰村莊的海拔。教會的白色尖塔被日光照射。牧場的綠色光輝閃耀。而他的心被山峰與山峰間的峠所描繪的深凹弧形的優美及柔弱(Weakness)所吸引。…..黃昏時,他沿著河流下往山谷。這將要下往的這個山谷與其周圍的群峰等地形,比起他放在口袋中的地圖上的線界所見還要更鮮明地刻印腦海。這是因為他今天從峠上很親近的看到這地方栩栩生生的大模型圖。他只要看一眼,就終生無法忘懷這模型圖的複雜地形吧。另外,沿著冷杉森林中的小徑或牧場草地上順著溪流的山徑,下往最容易的地方,他的心像每天一樣,愉快地想像著今晚住宿的山谷村莊及生活其間的人們相較於今早出發時的村莊其不同的珍奇打扮及難懂的方言等等」。
另外,馬默里(A.F.Mummery)在他的著作『我的阿爾卑斯與高加索登山』的一章『某一高加索的鞍部』中寫道:
「我踏上尚未有人攀登過的高加索巨峰山頂時,心情非常的喜悅。因為除了厄爾布魯士(Elbrus)山外,我已經站在歐洲的最高峰。振臂高舉著冰斧,我和嚮導Tsuurufuryuu都很快樂。然而當我在越過這高加索的高而荒寂冰河的峠、拜訪橫亙其間的廣大山谷原始林及隱匿其中的韃靼人村莊時,其愉悅絕不亞於登頂。…..這些峠現在僅由居住其間的極少數韃靼人所翻越,但如果追溯古代,此一橫阻亞洲與歐洲間的大山脈之中的原始峠(Native Pass),擁有諸多現在歷史學家尚未清楚確認的歷史。今日高加索多種族的民族以及和東方的嚴重混血情形,訴說了部分這樣的故事。也就是說古老亞洲文明越過了這被高聳冰河所掩蔽而如今完全被棄置的高加索峠。現在在其極度寂寥與荒廢而僅僅保有作為峠命脈的這些山脈的凹部雪面中,我這個穿著鋲鞋的西方人,又印上了極新的足跡」。
像這樣的峠記述,如果想搜尋的話是源源不絕的。即使全部略去日本的文章,數量也還非常龐大。我這裡想探求的,是希望透過以上的人極小部分的記述,讓大家知道登山中的山峰與山峰之間低凹處的峠,也和峰頂一樣自古即吸引著登山者的心。而越峠原本就是登山者經歷的初始,即使在今天,對於喜愛漂浪未知土地的人,越峠仍是具有幾分足以誘發興趣的東西。不過這樣的事,對旅行的人或登山的人,其實在無意識中已經知道了,已無庸多說。但有一件事雖稍微逸出主題,那就是在此順道想知道的是,登山者對於純粹登山心情與僅僅漂浪山地的心情的見解究竟為何?當然多數的登山者已經說出真正的登山者是必須併同此兩種感情的。但這樣說的人,是例如像約翰博爾(John Ball)、摩爾(Moore)、飛力斯菲爾德(Freshfield)、柯立芝等會親自為了得到阿爾卑斯及其他山地及地誌知識而去攀越對登山者而言仍是未知的諸多峠、亦即品嚐所謂真正越鞍滋味的初期登山者。但當地誌的知識越是發達、各個山谷越被開拓、行往峠的登路已完全清楚之後,自然在這意義上的越峠趣味就越發薄弱,接著便移往如前荷姆斯提及的態度與所品嚐的別種樂趣。從這態度來看,我們應該注意這越峠至今仍具深味,亦即這也和我在另一個場合中所寫的『從獵山頭轉向靜觀的態度』是同一理路的小小表現而已。(譯註:詳大島亮吉『向山思索』http://54.250.185.57/2023/05/03/向山思索-2/)。但山地漂浪就和這完全不一樣。這應該就像英國多數登山家在蘇格蘭及威爾斯的山地或大西洋海岸(Atlantic coast)島嶼中的海岸沿線斷崖與低矮荒地(heatherland)間的冰口湖(loch)或U字谷(Glen)岩壁上看到攀岩(Rock climbing)的態度一樣,這些英式攀岩(British rock climbing)被登山家稱為「非登山」(Not-mountaineering)。同樣地,由此可推山地漂浪也是「非登山。一流的登山家說,它只不過是為了攀登大峠、亦即作為登山所需的素材而大有練習價值的東西而已。
像這樣的攀岩或山地漂浪究竟是不是登山?對我們來說應該完全無所謂吧。能夠冠上登山者稱謂的人必須是怎樣的人才可以的說法實在太無聊了。我想在我們裡面有很多人會直接了當的說這只不過是一部分登山者為提高自己階級的偏狹卑劣想法。說難聽一點就是由寒酸小氣想法所產生的東西。我的前輩也說這是英國人特有的偏狹觀點(並非說所有的英國人皆如此,但很多英國人做此強烈主張卻是事實)。我剛開始也這樣想,不過經常讀到今日被視為大登山家的很多人也認真的這樣說,這讓我不得不稍微思考一下,然後終於理解這些人所說的絕非由前述的卑劣希望所產生的。不過我所說的也只能至此。畢竟我認為登山的性質是極為個人的,許多人也是這樣認為。因此登山家並非單單只寫登山紀錄或山岳誌的記事。何況很多人幾乎不進一步寫登山形而上學的東西,他們在這點上是明顯的異常沈默,連年輕的登山家也對老登山家或比自己年紀大的登山家這樣嘆道「一般來說,幾乎所有的登山家不僅對將他人納入自己的夥伴,連對想要跟隨他們學習成長的熱心人們,也是極端缺乏及態度上令人不滿的」。
有這樣的登山家,特別是一如前述限定登山的範圍及夸夸而談登山家資格的事就不難理解了。我想這裏應該有什麼深一層的根據才是,但這不是我這樣的人現在可以了解的。不過我想追尋這說法,如果能持續一直登山,也許有一天會領悟出這話的道理也說不定。而且除此之外,我也會從目前以單純登山為主的外層研究,進一步進入深刻的內省努力。像最近有「登山及其形上學(Metaphsics)這樣的說法,可看到多數登山家談論的傾向。亦即唐納德 羅伯森(Donald Robertson)在阿爾卑斯雜誌(Alpine Journal)批評既往僅以山岳崇拜為基調的對山單純處理方式,他說:
「即使去除這些山岳崇拜的感動基調,對於可毫不虛偽、毫不猶豫而自由地向我們訴說自己在山上所過的自我簡單心靈生活(Mental life)的人們,這裏仍然還留有相當充分可開拓的天地。…..尚未為任何人踏上足跡的大稜線,在阿爾卑斯已經微乎其微,而且這會立刻從『登山者指南』(Climbers Guides)(原註:康威(Conway) 與柯立芝所編纂的著名登山指南)的書頁中消失吧。然而作為文學的、美術的、哲學的研究題目,山距離窮盡還非常遙遠。山岳崇拜的這種我們以前敢為而尖銳的對山的感動基調,目前仍然殘留於幾乎尚未被登山者足跡踏入的廣闊山野及登山心理學尚未探究的許多偏僻道路」。
(四)
接著來看現實上的峠,則有形形色色的峠。而且帶著各式各樣的涵義吸引著登山的人及旅人的心。
當峠自古以來即有人事上的接觸或擁有某一特別顯著歷史背景時,則對翻越此一峠的旅人心中,會帶來不少的趣味。例如迦太基(Carthage)的漢尼拔(Hannibal Barca)越過阿爾卑斯的某個峠入侵羅馬的著名歷史事件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對越過西阿爾卑斯峠的登山者及旅行者心中,心思會追溯到遙遠的過去。除了懷想當年外,也會同時抱持在這眾多西阿爾卑斯峠中漢尼拔究竟越過哪一個峠的疑問?某一登山者為此還熱心的研究此一歷史上見解分歧的問題,最後還提供了最具決定性的考證。這是那大名鼎鼎的道格拉斯 菲利斯菲爾德(Douglas Freshfield)在阿爾卑斯雜誌(Alpine Journal)所發表的以此峠路為主題的研究論文「漢尼拔越過阿爾卑斯的哪個地方?」(Where Hannibal crossed the Alps?)(Alpine Journal XI 267.)。這峠路是濱海阿爾卑斯省(Alpes-Maritimes)中「巴洛切洛那提」(バロチェロネッテ)與「鳩內奧」(キュネオ)之間的「特拉偉賽特鞍部」(Col de la Traversette)。當然像這樣的例子是極為顯著而幾乎沒有類似的案例,但可以看出對於登山者的心,光是峠的歷史,其趣味是如何的巨大。日本北阿爾卑斯間連結信越的古老、而且被認為是日本海拔最高峠路的佐良峠及針之木峠等,從佐佐成政的史實或古代兩國的交通路來看都是有趣的東西。但我個人對有大名鼎鼎史實相關的峠歷史並沒有多大興趣,相對於這樣的歷史鞍部,有一種完全是地方性的、山間小村莊與小村莊間的、很少有其他地方,的人士或旅行者會到訪的峠,所謂原始峠(Native Pass)就是指這樣的東西。當然即使單是與人接觸的歷史也是相當久遠也說不定,但它是只有自古即住在此地的人才知道的、很多是無名的峠。旅人的心舒坦地享受這遙遠山間僻地而人煙罕至的峠道的自身逍遙身影,一面眺望著一人命運的流轉一面越峠而行。這是誘發一種生長於該山谷與山谷之間的村莊然後在此終老而無變化的固定生命營生方式以及一邊從牆垣間窺見少被外部干擾的安靜生活風景一邊經過的旅情峠。我喜歡的是這種峠。像這樣的峠也是今天還必須把越峠形塑成一個特別登山(廣義的)型態的原因。而我對攀越如此的峠是和登頂一樣的愛戀。
在山地之間的峠很多是類似這樣的峠。以我而言,遠離東北主要交通要路的小而低的山地之間的為數眾多的峠、秩父的前山或秩父深處的上信邊界的低山地中的小峠,是越峠上最富趣味深深的。
接下來還有一種很像峠的峠,這是什麼東西呢?這是指雖然有點漠然但一講到峠心裡就會浮現出具備典型要件的峠。所以才說很像峠的峠。這要件就是剛開始是相當輕緩的攀爬,接近山頂時道路變成之字形,一面流汗一面爬,終於抵達山頂時,頂上有以前峠一定會有的「峠茶屋」。那裏的阿婆立刻端出剛泡的「渋茶」(譯註:泡太久而味濃且澀的茶)。山頂的展望很好,剛爬上來的山谷以及即將要下往的地方平原也看得很清楚。因為這樣的峠是像在書本上看到的峠,所以感覺應該會很多,但實際走起來卻意外的少。心想這會不會是因為現代的日本用徒步在旅行的人很少的關係,所以才會看不太到峠茶屋。古老峠路!這裡有從文明尚未進化的古代中被迫需要長時間勞苦而從以前就被各式各樣的人踏遍的餘緒。這種古老峠道的深寂無法言語說明,是一個古老的愛戀風情。路上露凸的石頭,長時間被人們的草鞋所踐踏而完全磨損的圓滑光亮。我也喜歡這樣的峠。我喜歡攀越那些從古代到近代、人們為了與他國交流而將生活完全貼合峠路的峠。就這一點上,我是「古風景仰者」。
相對的,有一種不像峠的峠,登爬上非常輕緩,山徑的兩側是深深的森林。剛開始溯溪流而行,但不知不覺就沿著河流而下,也就是說不知何時就已經越過了峠。登爬和下行的斜度都很輕緩。當然峠頂上也是輕緩地讓人搞不清楚。所以頂上的眺望也不可能有。東北的小峠中有這樣的峠。
(五)
以峠為分界而使此地與彼方的氣候、風土不一樣時,越峠就帶有另一種情趣而誘惑著我們。特別是由陰暗的國度越往明亮的國度或由寒冷的土地越往溫暖的土地時尤其如此。「越路的人在寒空中看到連嶺信濃的群峰時,會想說:啊!對面很明亮,於是他們就像被誘惑般地越過山嶺」。我想這如實傳達了住在這些土地人們的心情。即使是冬天搭信越線的火車旅行者,任誰都會注意到從越後經柏原隧道抵達長野一帶時,原本沈鬱的灰色雪空突然變成透徹的冬天濃烈蒼空以及冷冽而出的尖銳而爽快的空氣,然後又嘆道「甲斐的人越過御坂、越過籠坂,循著狹窄的道路來到駿河及相模的南國」。殘留在屋頂的霜變白時,離開冬天的都會,越過那薄斑冰雪的天城、朝著奧伊豆前進的心,一定也如夢般描繪著那海邊附近連丘的黃色枯草斜坡中溫暖照射的日光、紺青的水平線、著色的果實低垂的蜜柑樹林及紅色山茶花盛開的陽光普照村落景色。這和住在巴伐利亞森林間和平小村的年輕人想著越過村莊由西南眺望的遙遠瑞士泛著冰雪光芒群峰的彼方明亮義大利天空、從歌劇「Mignon」中所得知的、憧憬著照耀柑橘的暗綠葉蔭、聳立於大理石圓柱天空殿堂的義大利而出外旅行的心情很相似(譯註:Mignon是法國作曲家Ambroise Thomas的作品)。生於瑞士的著名抒情詩人「康拉德 費迪南 梅爾」(Conrad Ferdinand Meyer),他曾歌詠越過「伯尼納」(Bernina)鞍部行往義大時的一首抒情詩,很能引起我的共鳴。這是關於從瑞士越過伯尼納鞍部行往義大利時、最初看到的義大利小村落「拉 烈屆」(La Lese)的詩歌:
「伯尼納的巖石之門
馬車轆轆地通過
然後
我們朝南看到聳立的貝山
就在此時
馬背上穿著皮革褲子的男性
滴滴答答吹著喇叭
『你吹喇叭是要問候誰?』
『嘿嘿,問候『拉 烈屆』啊,客人,是拉 烈屆!』
平房屋頂的圓柱之家
是最先映入眼簾的義大利印象
拉 烈屆身纏葡萄枝蔓
尖銳岩石的荒地上開著薔薇—-
總覺得這裡的水比其他地方
還流著柔和的聲音
拉 烈屆的伯尼納
遙遙地俯瞰義大利
我是北國人
又可以朝南方之國漂浪
我那岩石的四壁
被這白色大理石的廣間所取代
今天、義大利、日照、愉快
我也是幸運的男子啊!
義大利是我們地球別在西裝背心上的
薔薇
義大利是薔薇啊!」
—拉 烈屆、藤森 秀夫譯
像這樣的詩歌實在是深富旅情之詩。我想,在越峠的心情中,又加了這樣的憧憬及好奇心成為主要元素。只要對陌生、未知土地身影有強烈的憧憬及好奇心,人就可以進行攀山越嶺的苦行山旅。何況除此之外,還可追求旅行的自由、隨興、自己狹隘人生的解放、隨心所欲的愉悅及寂寞的旅心,這會讓旅途的辛勞、不安等全部消失無蹤。如果你讀田山花袋的紀行文,就會懷想起他青年時代經常藉著年輕人的熱情、獨自一人越過當時東北的旅人都不太走的峠。田山氏確實擁有旅人的心。越過這個峠,對面會是什麼土地呢?我也懷念想越過那個峠對面會有自己追求的東西嗎的那種被單純好奇與憧憬誘導的旅人純情,也懷想起十九世紀的德意志抒情詩人所歌詠的如下心情:「遙遠地平線的淡青群山的對面,為了探尋青色花朵的物語而背上行囊、出外漂浪在廣闊土地上的旅行」。然後與此相同地,那位一頂斗笠的「寂人芭蕉」的清寂之旅心境,和那個冀望永遠成為漂浪者而踏上放浪之旅並讓自己的後半生淹沒在風與雲之中的霍克(Johannes van Heeck)箴言,令我大大的共鳴。以前的日本人真的是用整個生涯在旅行而且非常喜愛自然之旅。我想用哈特曼(Hartmann)所說的Wanderspruch作為這節的結尾:「頭額高高,而眼與心以生氣勃勃的視線沐浴在陽光下,闊步行往幸福之國!大自然向我們四周美麗開展的景物,就是由父神之手所贈的禮物」。
(六)
這個晚夏,從八月底到九月初的夏與秋之間的淡薄時節中,久違地獨自一人從「裏秩父」橫亙上信邊境的複雜低山地之間只繞著峠與峠行走的小旅行,是近年來非常清靜的山行印象。當然我從以前就對這「越峠」有個人的喜好而隨興的做過一些山行。但只以越峠為目的所作的山旅這次則是第一回。已經變成街道的大峠、地方與地方之間的高山峠、像連結村與村的「里道」般輕鬆步行的峠、只能走地圖上用虛線標示的小徑無名小峠、還有連在地人都不走的草深廢道峠,這些大大小小的峠,我總共攀越了將近三十個。而攀登山頂的只有金峰山一座。這還是被途中一起走的一位朋友拉去爬的。這個峠之旅,是我目前為止沒注意過的一種山旅(應該也可以說是山行),它讓我發現新的領域而一個人樂在其中。我微微感受到像荷姆斯在『山地漂浪的心理』一文中所說的以攀越低矮群巒間的鞍部為主、然後從中發現一種安穩的、寬潤的愉悅的所謂山地漂浪者心靈悸動。這樣說來,好像我也是一介山地漂浪者了。但我全然沒有此意,而且我可能是一位無法理解心情寬潤、對自然未失虔敬之心、沈浸在真正山地漂浪者的、真誠旅人的自身輕淺興趣並隨性依自身的感情與夢想而漂浪行走其行程的心靈。我當然不停地追求站在更高、更新、更困難的群峰山頂,而且是不達目的絕不終止。朋友啊,我們都是為此而努力著。但追求後所獲得的東西是極端渺茫而微小的。有時在那樣緊張而奮力的登山之間,讓我們心中發光的東西沈浸在如此山行中的一種明亮的心情也不壞吧。與其要將時間與物質逼到極致地進行大登山,倒不如因應當時的身體狀況作登山或山行甚至稍微做點散步,反而能讓自己的心緒高漲並呼吸到新的東西吧。因為不論從精神或物質方面來看,這樣的與身體相應之事,更能讓我們心安而沒有顧慮並且不介意他人眼光地攀登及行走,這樣的事才是真正身與心的糧食吧。
這次的「峠行」中,在十石峠與內山峠之間以及綿延村落與村落之間的大小峠中,實在有很多有趣的峠。有一天攀越過三個左右的峠,其中也有很小但道路惡劣難以行走的峠。然後我一面看著由上州起的山地間村落一面步行前進,在塩山下火車又在橫川搭上火車之間,大致是不往回頭走地在中央線與信越線之間沿著甲武及上信的國境步行。即使要在這裡寫也要避免煞風景的行程記述,不過書寫與此峠行相符且對自己來說是感覺良好的峠,就完全不用避免吧。
以我來說,截至目前僅有的知識中,好像北部日本整體的山地中有比較多印象深刻的峠。岩代與常陸的邊境中以八溝為正中央的低矮山地、吳妻山群與飯豐之間、飯豐與朝日之間、朝日與月山之間、鳥海山之後的高原形狀低矮山地都是。除了這些山地之外,一如田山花袋所寫的,通往東北而從日本海岸橫斷背梁山脈出太平洋海岸的巨大而綿長的峠中,也有很多非常有趣的峠。栗駒一帶、駒之岳附近、八甲田裏側等都有很好的峠。確實光是橫斷背梁山脈,峠就很長。可能是因為這樣,在仙岩峠裏就有三處避難小屋供一年中通過該處的旅行者之用。這會讓人有點想起阿爾卑斯鞍部的修道院。與此相對的,則是之前所提的諸山地之間低而人煙罕至的村落峠以及通往小山之間的平地城町與狹窄山谷小村落的小峠。我尚不知越後平原與會津山地之間的「六十里越峠」及「八十里越峠」等名稱的峠,這是怎樣的峠呢?這是翻越中部日本的背梁山脈的綿長峠,其名稱似乎是取自街道的里程距離。可能是因為往昔的旅人對其遙遠路程而不堪辛勞,最終就取了那樣的名字吧。那是我一聽名字就想翻越的部峠。其他還有我尚不知但聽到之後想去的,有岩手縣面。對太平洋沿岸低起伏而多高原地帶之間的峠。這也是很靠近東北而在鮫港與宮古之間的山地。前幾年我的長輩友人松本信廣氏和柳田國男氏一起為了民俗研究而在那裡走了一個月左右。依當時的談話,我心裡已經描繪很久那個像峽灣般的深深入海口及連續斷崖沿著開著清寂玫瑰花的海邊而接續每一個村落的峠以及由那裡的海邊接續陸地的遠方邊陲荒地之間、連結以我國而言算是罕見過著貧窮農民生活的村落的峠光景。那裏聽說是日本的愛爾蘭。即使不管民俗學的興趣,那也是我想去的地方。特別是僅有像階上岳的高度卻已經有著令人彷彿荒地山頂的眾多偃松及岩石。
從會津山地到奧上州,都有很棒的峠及山頂。但我目前仍無可以談論的實際知識。日本阿爾卑斯中,整體而言很遺憾地並無我喜歡的峠。只有中尾峠以及曾翻越過而只有在地人會翻越的由飛騨的和佐府村通往有峰的峠算是喜歡的。南阿爾卑斯山的南半好像有不錯的峠,不過我還不了解。秩父的峠對我來說幾乎都是有趣的。其中特別棒的,與其說是奧秩父的高而大的峠,倒不如是其前山及山麓的小峠。從茅之岳背後到金峰之間的塩平村落附近峠從茅之岳背後到金峰之間的塩平村落附近,也有很棒的峠。然後在多摩川及相模川之間的低山脈中,也一樣有如發出古路陰影般誘人味道的峠。北海道方面我只知道一點點,印象深刻的是北見峠。
相對於攀登山頂的時刻,我自己經常是在旅行心情相伴所誘發的情緒下前進的。我想這不單是我個人才這樣的,「越峠」很多時候都是屬於漂浪的範圍內。即使閱讀古老時代熱心於獵山頭的登山者紀行文,也可以看出首登山頭時的敘述與首度翻越鞍部並繞行陌生國土時的敘述之間心情上的明顯不同,這實在很有趣。但如前所述,現在的阿爾卑斯已經沒什麼人在越峠。以日本來說,因為山少(雖然以土地的面積比例來說是山非常多),土地也狹小,另外也開拓的早,越峠起來有趣的地方,在夏天方面,一如前述僅剩下岩手縣太平洋沿岸的低矮高原地帶、北上山地、東北的部分背梁山脈、北海道的一部分。不過還有一種滑雪越峠的新方法,在攀登某一地方的山峰之前,為了事先了解積雪狀態及天候等,或者只是單純旅行的目的也好,都可以進行滑雪旅行的越峠。我雖知道這檔事,卻都無法實踐。最近才終於注意到為什麼相對於滑雪登山傾向的流行,滑雪旅行的傾向卻一點都停滯不前?即使一樣是「越峠」,夏秋時的越峠和冬春初始雪深時的滑雪越峠,我認為還是有相當的差異。可以品嚐長長的平地滑走滋味的,還是以滑雪旅行為主吧。我在這個記述中寫了有關峠的種種事情,同時也寫了稍微逸出純然登山的旅行事情(如果「旅行」無法充分表達的話,就只好借用漂浪的字眼了),其目的在於想觀察以越峠為主題所進行的山旅與純然登山之間的關係。
檜原峠
四月初,那個名為綱木的山間小村中,冬天所殘留的堆雪
甚至還深深掩覆著村莊的道路。當天雪陰般的早晨天空,獨自一人要越過尚是深雪的檜原峠,讓我猶豫起來。當時對走雪道的辛苦,在前往該村之前已經充份了解。但因為有一位旅人在四日前越過那裡,所以心想那人的足跡應該還留著。而強行拜託借宿的那位村家主人,也對我如此的想法相當鼓勵,於是我終於決定出門。離村之前,雪道踏得很硬,很好走。不過一旦踏出村莊一步,就都僅是雪面。而那彷彿是峠路的路跡中,只看到一人步行的深深足跡延續著。這就是四天前那位旅人留下的腳痕路跡。
這個檜原峠,剛好就是羽前和岩城的邊界,因此兩村完全沒有往來。而且行政區域也不同,在郵件遞送夫也不通過的雪深之時,翻山越嶺上也少有地圖可依賴,這個陌生旅人越過前方所留下的足跡,就是唯一引導自己前行的依靠。我感受到旅人給旅人的莫大恩賜而懷抱著感謝心情,然後在前方旅人一個個雪中印下的足跡上,自己也毫不猶豫地跟著踏入前行。這是因為體會到這是對先行旅人致上後到旅人適切而微弱的禮儀。重複踏著先行旅人辛苦印下的足跡然後前進,當然在辛苦上少很多。但是當時的我,除了這一點功利外,如今回想起來仍然可以感受到純粹的感謝之念。這僅僅是旅行時浮在心中表面的一個淡淡情緒嗎?不!我在此可能被認為是在誇示我心中的純真也說不定。但我還是要回答說不!諸君啊!作為尚未進行如此山旅的年輕旅者,諸君如果也在這樣的冰雪峠路中獨自一人越過的話,那我相信任誰可能都有我類似的心情。誠如「水停滯一處便腐敗,人定住一處靈魂就臭酸。人只有在流轉的旅行時,才能看出諸多靈魂最像人的天真與美點」,而且「只有旅行時人才能看出自己像沒盤算的嬰兒般、天真的野獸以及小鳥般的靈魂之姿」。從這樣的小事發想,芭蕉可能也是從他那充滿寬大的感謝與慈悲的人類溫暖之心,最後喜愛上天地的孤寂而與永恆的世界融合,以致最後獲得了寬闊的旅人心境吧。令人不禁想到他自己所說以「腰不帶寸鐵,襟掛一囊,手攜十八數珠。似僧有塵,似俗無髮」的孤獨竹笠旅裝並從一介的「羈旅邊士的行腳」中所獲得的深刻人生觀照(他認為人生也終究是旅行)。
峠的海拔大約只有一千五百米左右,但雪陰的天空終究下起不停歇的淡淡雪雨。在越嶺的附近,我看到自己寂寥與不堪孤獨的身影。也因此內心所湧起的對先行旅人的謝意,變得很強烈,而且非常熾熱。在陰霾天空下泛著鈍鉛色的檜原湖其冰凍的湖面尚未近在咫尺可見之前,我一面想著這樣的事,或著更進一步思索著路本身的生成歷史等等,一面提著在雪道上的辛苦步履下前進。
當時我獨自一人行走的足跡道路,就是做為道路生成歷史的真正肇始。路是由必要所生成,之後透過困難與勞苦的永遠忍耐來維持生命。跟隨一個人踏過的足跡印象,持續撥開草叢、拂開樹枝、砍伐樹木後,再被其後跟隨的眾多人所踏平的一條連續足跡,就是所謂的路。之後再經過鑿石、裂岩、架河路就越發生長開來。因此,路實在是很多人永久時間中透過困難與勞苦而維持其生命的。所以真摯的旅人對所有的路,是在衷心感謝中走過的。而且對所有人都是最有寬闊溫暖心靈的夥伴。我對先前越過的那位陌生旅人的直接感謝之心,實際上可說是擴大到那寬闊旅人的心態。
黃昏已近我在苦惱被雨淋濕的雪道下,終於抵達位於檜原村湖畔的一家小旅宿。我有點好奇那位先行的旅人究竟是什麼人?所以在隔天嘗試問旅宿的人四天前從綱木村越過峠的旅人是怎樣的人?結果是從越後來的從事鐵鋏、剃刀等小五金類的行商旅人。然後聽說那位行商旅人昨天下往會津了。如果能碰到我一定會衷心地致謝吧。我未曾見過而且碰到也認不得的行商旅人!我如今仍然感謝著您!
十文字峠
當時的記憶為何會如此深刻腦海呢?友人說自己也不知道。
某個仲秋之日,是從十文字峠越過了梓峠的時候。群山剛好穿著美麗的錦繡季節衣裳。從栃本攀登過來到白泰山的地方時,我在峠路遇到一位背著幼兒像當地人的四十開外男子,手中拿著不知什麼紙在倉皇徘徊。他一看到我,臉上浮出像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並立刻問我怎麼去秩父大宮。那臉龐漂著深深的憂愁與不安之色立可分辨,我們告訴他道路的走法。一問之下那人是住在金峰下方的川端下的村落,因為幼兒發燒所以急著外出找醫生。從川端下要去有好醫生的地方,他聽說與其沿著千曲川出佐久的岩村田,倒不如越過這個十文字在時間上還比較快。但這個人從未有越過這個峠的經驗,所以叫村人畫了「半紙」的地圖就來了。背中的病兒因為發燒而不停發出低低的呻吟聲。剛好峠上是紅葉盛開的時節,父親摘了一枝全紅的楓葉,然後單手拿著在背中幼兒的眼前一面搖晃安撫他,一面向我們致意後快步地下往多彎的峠路。其身影雖然立刻隱沒在路上,但在那秋天陰霾之日、山路像水一般靜謐之中,只有那逐漸轉趨微弱的病兒低低呻吟聲,還縈繞在我們耳中。友人們說,記得當時心中湧起那個保爾·福爾(Paul Fort)在「Ballades Françaises」中所唱的一種輕輕哀情。這樣的小事,對我來說,依然留著與十文字峠難以分離的印象。
北見峠
成為北海道中央高地北端的北見峠,是位當連絡石狩國與北見國間的重要交通路。但我越過該地時,只覺路況很好。從石狩的留邊藥走到北見的白滝的開墾小村前,整日都沒遇到越過該峠的旅人。它是如此人不通行而寂寞的峠路。此外,聽說這峠的道路是完全使役被流放到北地的囚犯,用他們的血汗所開鑿而成的,這讓峠路更加令人感覺寂寥。當時,石狩這邊的道路因為去年的洪水而相當荒廢,但北見這一側則在陰暗的冷杉中延伸著出色的道路。
這個峠的山頂上附近也有一個官設的「驛遞」,方便越過峠的旅人。當時的友人年紀十八,我則是剛過二十,為了我們兩位年輕旅人,驛遞裡的中年家婦喜孜孜的煮蛋等給我們吃。現在想來還覺得寂寞的是,那位在山中過著孤獨生活而僅一人在料理的家婦的容顏。旅行之眼所見的一切,都是美麗的。而且即使是些微小事,都會驅動敏銳的感傷,這是旅行時正常的心。
峠的輕緩山頂附近的箭竹中,枯朽的冷杉樹幹等白白地聳立,實在很有國境峠的風情。來到北見這一側後,Chitokaniushi(チトカニウシ)山頂也被霧濕潤地掩覆,霧變多了起來。此一眾多的潮濕海霧,讓人深切有進入北見之國的感覺。
年輕旅人的步履,在那天早晨的出發時,非常輕快而勇健,而在當天的日暮黃昏接近住宿地時,卻變得焦躁而性急。我們的身姿在這北土首開燒地農法開墾的荒地中的新小村及開著孤寂馬鈴薯花的貧脊耕地延續的寬廣道路上一逕地疾行,朝著位於湧別川沿岸的伐木業者聚集的小市街地。夏天靜謐的日暮黃昏,在原野雜草中,夏蟲唧唧的鳴叫,這對年輕旅人而言,簡直就像從地底湧出的寂寞之聲。
三個小峠(山毛櫸峠、無名小峠、茎峰峠)
當時唯一成為我伙伴的山人,是越後五味沢村的人。這個五味沢的村落,是朝日山群的越後這邊最裡面的村落。越過一個峠後就可以往知名的原始村落「三面」。那位山人的名字已經忘了,是大約四十歲具有不可思議性格的男人。性情雖然非常認真而沈默,但給人一種心中藏著幻想的感覺。他和我一起走的時候,常以他作為獵人及樵夫的經驗,用帶著方言的腔調告訴我種種鳥獸的神秘習性、樹木的各式各樣砍伐方法及伐木法的傳統,而他僅僅是因為被我要翻過山往庄內這事所吸引而前來擔任村莊中沒人去過的此一越過山頭的挑夫。庄內的平野!聽說是熱鬧的街町,寬廣綿延的豐饒耕耘平野。庄內!他可能只是因為想看庄內而前來當我的夥伴吧。
但當時的天氣非常惡劣。每天都被雨淋濕,冷得直顫抖。整整六天,我們在大朝日山稜的大雪田旁搭起小小的帳篷,靜候天晴。但天公不作美,最後連從大鳥出庄內的想法都放棄了,我決定下往最上平原。這是因為當時我回到都會的時間已經迫在眉睫,山人變成送我下山。
從那裡要往最上川的平野必須越過三個峠不可。但對我來說,當時越過的三個峠,絕非是無意義的。
其一是山毛櫸峠。這是山毛櫸林的高高樹幹並排延續的一如其名的峠路。山徑損壞的很嚴重,但人經常走過的踏跡歷然可見。這個峠完全是接續兩個小山村間的地方性峠。也因為如此,它散發出自身特殊的味道。我們默默地以輕鬆的步伐前行,在走的當下,我的目光被一個東西吸引。山徑一端的山毛櫸樹列中,在高度剛好是一丈五、六尺的地方,每隔二、三棵樹一定在樹幹中用鉈刀刻入一個印記。我不清楚這是做什麼用,於是立刻問同行的山人。結果他馬上答說這應該是這個峠在積雪時村人作為越嶺的標記之用。朝日岳的山麓是我國有名的深雪地。從如此積雪深深的冬天到春天之間,這個峠依然被村人越過。即使只靠刻印在樹幹的小小標記,這條隨時連絡村與村的峠路,在這裡,人類的生活與其峠路完全貼合。
接下來的峠是地圖上未有名稱的草原小峠。輕緩山頂上的寬廣斜坡中,茅草及蕨類繁茂生長。越過山、越過峠前來的我們,從這裡可以俯瞰到當天心裡打算借宿的萱野小村。那裡看起來彷彿是鋪著綠色榻榻米的山麓小溪谷平地,那僅有三戶所構成的小村落,在那圓圓的小小耕地中央,營造出人類生活的一個小景。這是如此誘發哀傷的可愛世界,而且我在該村的一戶人家獲得住在如此生活上沒有任何壓迫的純真人們才能擁有的所謂好客(hospitality)的古風且溫暖的心而過了一晚。這是旅行上最為愉快而難以交換的印象,比起任何貼心而親切的旅宿都還更深一層的感受。對旅人來說,是非常難得的旅宿。我對這小村的一切至今無法忘懷。
接著第三個峠是連接這個群山起伏的山谷與平原之間的一個小峠,名字叫茎峰峠。攀登曲折甚多的陡峭之路一抵達山頂,可以一覽無遺在青色草原之間泛光而流的最上川的巨大身姿。我和變成好夥伴的那位山人道別的地方就在此山頂上,一人急著疾行然後將混入都會的混雜內,另一人再度獨自走入深山中回到自己的村莊。兩人都各自以不同的思緒想著無法到庄內的遺憾。雖然短暫,兩人交換衷心的致意後告別。下坡道稍微前行後回頭望時,山人依舊站在山頂的身姿,變成一幅靜靜的剪影。短暫前行後再回頭時,那個身影已經不見。我一逕地下峠路急著踏上歸程,為了再度回到都市中擾人的住家。
星尾峠
那是越過荒船的山頂高原南端一帶的地方而要從上州的山里通往信濃山谷小村的一個小峠。我一個人坐下來的地方,是在該峠頂附近的小徑上。進入九月後不久的這一天,是隱隱然漂著像初秋情緒的日子。
我是正好面向自己爬上來的上州這一側坐下來。峠雖不高,但在我眼前,可以眺望到這超過一週之前所翻越的群巒重疊的稜線、其間幾處變成峠的低凹處、甚或奧秩父的全黑綿延高嶺的山影、以及從逐漸低夷的山波間所呈現的寬廣關東平原的鮮綠色表面。
我只是在越過峠而從走過的甲斐、秩父、上州等各個山的溪谷中、山中的村落裡不知不覺中擁有很多機會看到主要是農民階級勞動生產者的生活景況。我聽到小佃農對地主的真正不平聲音;從燒炭者聽到其生活的辛苦;從借宿的某一山村的農家主人訴說蠶繭的便宜市場、農作物的廉價,並展示了其生活的慘淡。在某個地方看到山中罕見的人生頹廢,也在某個地方看到走過和平的人生沈滯。
那麼狹小的甲斐盆地中也已經有地主與小佃農之間的問題。有因為貧困而哭泣的農民,最後竟也有雖然豐收卻在葡萄架上上吊的開墾果樹園的小老百姓。而我在塩山的旁邊,通過小佃農群起激憤的村落。甲州的山村也有鎮日一早就伐木、劈材然後將之燒炭,傍晚以留著一日汗水的疲累身軀走二里山道每天背著二俵的沈重「俵」回家的不停辛苦勞動卻依然被貧窮所困的燒炭生活。有山林,也有桑田及田地,此外還忙著以養蠶充當副業而努力從事家業卻生活窮困的中流農家,也存在上州的山隈村落中。
即使行走在像森林隱者般的大杜鵑在深處啼叫的靜謐山道中,即使攀登蜿蜒於芝草山輕緩的峠道上,即使我像澤蟹的沙沙腳步聲躲進石頭中般徒涉小而細的沿著溪谷荒廢道路下前進,以及即使在腳感堅硬的道路上與從草鞋後面揚起的塵埃一起前行。自從環視這些我周遭的人生諸相與社會諸相以來,有關這些社會的身姿,對於這些人生的身姿以及更深刻的對自己人生的思考,雖然很片斷卻不絕地忽隱忽現我的心頭。啊!我心中那個僅僅把單純的自然觀照當做一回事而不作它想地享受旅行的快樂、辛勞的長年旅心已經消失了嗎?「再見旅人,我消逝而去的美麗旅人啊」。我如今應該再撥弄感傷的詩人式語言來懷念往日那個自我的身姿嗎?真是愚蠢啊!你僅僅想以如此廉價的自然讚嘆之美、微溫的自然禮讚感動的幼稚墮入稀薄、無內容的「寂寥享樂」的旅心當成真正的旅人之心嗎?當然這也富有純粹之心,但這像巧克力般的甜,是太過於自我享樂的。所謂真正的旅心是更複雜之物的總和。旅心中可以有更具思想的背景,可以更有社會性。愈是一個人的旅行,愈是寂寞,旅人就愈想起很多其他的旅人。對通過的路旁人生注意觀察,傾耳聽,然後任思想馳騁。結局是將所有人納入的人生作為對象。那位霍克(Johannes van Heeck)漫步的旅心中,不就始終是對於同行夥伴的思念以及更大人生的永遠路途為對象嗎?芭蕉的俳句行腳生涯雖僅是自然的孤寂,在其達成超脫的境地之前,是如何思考他自身的人生與環繞其周遭的人生呢?不單是從自然觀照讓他親近天然的寂寥,而是來自從人生的凝視讓他以寂滅相來觀看人生。也因此,他是最寬闊的民家同行夥伴。背負人生無法背負的思想而外出旅行時,旅行取回了作為旅行的本然旅姿。我試著向自己這樣說。我來到這裡首度有變成一個人旅行的感覺。
山徑旁茂生的嫩芒草穗波,搖曳在初秋的涼爽風勢中,似乎在唱著秋天來了之歌。午後的陽光流貫在突然從雲間可望的群山起伏及平野上,山襞濃淡可見,而平野閃著輝耀亮光,西北雨過後遙遙可見的被濕潤的平野像海一般的田野亮光。啊!那群馬與埼玉的平野,那是盤踞著比我所見的更激烈的地主強榨小佃農而小佃農另組織協會進行抗爭的一個時代弊病的平野。我並不知何者為是?何者為非?但我想這些並非是像單純階級鬥爭可以解決的問題,其弊病的根源應該內藏於人心更深處的地方吧。
我的心掠過種種想法。但是我對平野上的所有人、所有的村落、以及這土地上的所有人,現下懷著熱情希望將來大共有下的正確、本然的地上生活之春的那一天能早日實現。而為此必須付出勞苦的不僅是小佃農,不僅是地主,不僅是勞動者,不僅是資本家,而是所有人都必須相當辛苦,我自己也應該為此而勞苦而努力。
伐木的朗朗之音不知從哪裡傳來而就近可聽聞,並隨著遠方轟隆的迴響聲而消逝。我站起來啟程走峠道下往信州這一側,落葉松的樹林裡那個草鞋踏起來感覺咻咻很有彈性而好走的山道(這是來到信州之後首次有此感覺),或溫泉場宿屋的人親自砍材燒水的那個溪谷的小礦泉宿屋等。我愉快地試著想起接續這峠道而曾經來過的路線,但我的心卻飛往靠近這裡而且是我常常來訪的成為上信國境而位於悠緩山腹的寬廣傾斜地的牧場。孤坐在現在應該散發芬芳的牧場山丘之頂,一面聽著母牛悠閒的哞叫聲,一面想要更加脫離現實來訴求心裡的平靜,靠近那一直在裡面的溫馴小牛們一面喝著奶一面玩耍的牧場柵欄,試著忘記所有一切而毫無懸念地思考自己的理想生活。另外,我也想要一面坐在那像山屋的牧場小屋對面中看起來宛如素描風格的深深溪谷、山丘及水流的窗椽旁,一面讀起艾密力 賈衛爾(Emile Javelle)的書。又或者在牧場背面的落葉松疏林間或玉蜀黍田的旁邊,一個人愉悅地吹著口哨進行夕陽黃昏的散策。但是我的心中彷彿要攪亂這些和平的願望般地在吶喊,我有強烈的時代人的意識,有斥責不能掉入如此安逸的自我陶醉中的焦躁心情,有必須要更加努力來開拓不可的大我存在。我的心中自然想起那位湯瑪斯(William Thomas)目擊當時社會部分階級的苦難而每每想到社會的不公正,蒲柳體質情緒多感的他就難以克制傷心的衝動,最後竟驅使他病弱的整個生命投入應該確保社會正義與人類福祉的「最大多量」的理想社會提案。未讀完就出門旅行的我,是否應早點回去再讀William Thomas的Distribution of Wealth呢?
就這樣,我的心映入各式各樣的想法,再映入路上開闊的風景後越過峠道往內山峠的街道,然後再走街道稍稍回返信濃後
進入初谷礦泉的溪谷。
(完)
(2024.9.6一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