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夜風

最近

如果長時間留在稍微的深山時

就會帶手提式收音機

超過七、八貫(譯註:一貫約3.75公斤,八貫約30公斤)的行李之外

再加上收音機

是重了一點

但如果能收聽到氣壓配置或天氣預報

就會覺得安心

除此之外的放送

都不聽

也因為特地入山

新聞也不收聽

所以絕對不打開開關

我最近從「上越」(譯註:新潟縣上越市、妙高市、系魚川市一帶)的一座不太有人去的山回來

有一晚在1,700公尺高的稜線上紮營

爬完ㄧ座預定的山

到溪谷取水後已經天黑

風頗強很費事

是一個總覺得不安的夜晚

避風所搭的帳

被轉變風向的夜風撲撲吹起

常讓人感覺就要被吹倒

濃霧變成雨

間歇地落下來

我對隔日的事雖也不安

但夜晚一直想著萬一帳篷的柱子倒了該怎麼辦

原本應該很累卻睡不著覺

當時

並沒有害怕的感覺

反倒奇怪地燃起鬥志

變得目光炯炯

我以前明明約定氣象以外的廣播絕對不聽

但卻把睡著了的朋友旁的收音機拿來手邊

鑽進睡袋中打開了電源

好像是剛開始不久的莫札特音樂

傳出像蕾絲般的纖細、小又含有力氣的波紋

我認為山和音樂原本就是相距甚遠的東西

不只樊尚 丹第(Vincent D’lndy)

以山為主題或為山而做的音樂非常多

但在我的心中

這兩個世界並無法完美結合

當然我也認為即使做努力也是徒勞的

這並非單單我自己的意見

持相同看法的人也是所在多有

在山中

音樂實在是太過於貧弱了

它不過是像被風吹起的一片枯葉罷了

但就如那枯葉也有細緻的纖維或顏色的美艷

我認為音樂的美並未失去

但是在山中

它的技巧、整體藝術

是遠不及一隻岩雲雀(Iwahibari;領岩鷚)的鳴唱

不過

我抱著收音機聽的時候

隨著莫札特的音樂轉到第二樂章的同時

小提琴的撥弦(Pizzicato)開始了

長笛變成細細群青色(ultramarine)的線閃爍地流動

其背後

此撥弦以一種現在有點無法想像的素樸

有時像豎琴

有時像曼陀林般的進行伴奏

我在當時對山的世界和音樂的世界

曾想過

如果不是莫札特而是巴哈會是如何?

但我只清楚記得

此一想法被把我拉入的慢板(Adagio)所完全中斷

兩個世界

在此極為自然的接近了嗎?

還是被指出個別思考這樣的世界是如何的愚蠢?

這是「長笛與弦樂四重奏曲長調 二八五」

接下來再聽的一首莫札特

是他過世幾個月前所作的「玻璃琴、長笛、雙簧管、中提琴與大提琴的慢板與迴旋曲 六一七」

好像用大鍵琴取代了玻璃琴

這帶有一種管風琴的響亮

以前曾有一個人特地帶瑞士的管風琴來演奏給我聽

我想起這事

好像在哪個地方鳴唱著銀鈴聲

我這次非常率真地聽莫札特

應該說比平時更率真、更無顧慮、更無畏懼的聽

所謂畏懼

是因為我認為莫札特的音樂有著非常令人喜愛的美麗、舒服、高貴味道

所以反倒起了一種不可沈醉的警戒心

這樣率真的聽

我並沒有顯現出自己的缺陷

反倒是一直覺得被不斷寵愛

那是想不起任何的過去

而以一個驚嘆讓自己忘我

有這樣恐怖的事嗎?

*

我在山的夜風肆無忌憚吹拂的帳篷暗闇中

追尋著翻轉而去的夢幻

想著高高越過清淨的靈魂、閃著瞬間亮光的紅蜻蜓之翼

這樣說來

那一天的上午

登上雲霧深深的茅草稜線

坐在長著圓菜毛氈苔的濕地旁

這無數群集的蜻蜓

幾乎和風的方向無關地

藉由一個共通的意志

向北方的鞍部飛去

(1956年8月)

譯自串田 孫一(1915-2005)「山の夜風」 ヤマケイ文庫 「山のパンセ」

作者簡介:「串田孫ㄧ(1915-2005),日本詩人、哲學家、隨筆家。 生於東京,父親為三菱銀行會長串田萬蔵,1938年東京大學哲學系畢。 中學時代開始登山,1958年與尾崎喜八等人創刊文藝雜誌「アルプ」(Alpe),至1983年停刊為止,皆負責編務。 曾擔任東京外語大學教授,1965年離職。著作內容多樣,含山岳文學、畫集、小說、人生論、哲學、翻譯等」

發佈日期:
分類: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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