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進入十一月
就會摻雜著與其說是晚秋不如說是初冬的冷天氣來
今年十月初
步行在信州與甲州的邊境時（譯註：信州是長野縣的舊稱，甲州是山梨縣的舊稱）
前晚之前降的雨
在富士山變成了雪
看得到八合目一帶以上是冠著新雪
之後每每接到山裡來的信件
都寫著阿爾卑斯已經開始變白
而最近從山裡歸來的伙伴
也說踏過了新雪
山的紅葉一天天被趕往山麓方向
已然是冬天等等內容
喜歡登山的我們
與其說是等待冬天來臨
倒不如說是迫不及待地去尋找冬天
我現在也開始準備打點冬山的裝備要出門爬山
雪從哪邊開始積的呢？
踏著今年的雪那一刻的最初心情
對於不知道的人
是很難傳達的
我今年十月兩度去了山裡
對於爬山還有貪念
所以會覺得怎麼才去兩次
不過
這當然不是我才這樣
即使沒能登上山頂
或被雨閉鎖在小屋 內
只要能在山中
就覺得很高興
最近才去了伊豆的天城
因為某個溫泉裡有我任職的學校福委會
隔天很早就溜出宿屋
走了一整天
天氣沒很好
海及海岸線也幾乎看不到
山頂為雲霧所掩而相當潮濕
穿越所謂原始林的森林地帶的小徑有很多
日本紫莖（ヒメシャラ）混在大山 毛櫸（ブナ）之間
這也稱為猿猴滑落（サルナメリ）的樹
樹幹的皮很像九芎（サルスベリ）滑溜溜的
而且呈茶褐色非常鮮豔
看起來可以直接用來做房間的床柱
雖想好好看一下樹葉
但因為是丈高的樹木
沒法攀爬
不過
森林之中長著這樣的樹木
常常有令人驚艷之感
這像走在街頭時
看到賣布面的櫉窗立著祼體的人偶
有時雖會嚇一跳
也會有相同之感
秋天的景色
當然沒辦法全面的觀賞
不過伊豆是溫暖之地
不像信州或東北的秋天
會有嚴陣以待冬天的姿勢
在小鳥的歌聲中
走過幾個山頂及鞍部
在即將暗下來的時分
聽到水的聲音
附近好像有溪谷
便下行去取水
順便洗臉並作晚餐的準備
在菅芒繁密處築巢的鳥隻
除了不時發出卡沙卡沙的聲音外
什麼也聽不見
燒了開水
飽嚐美味的晚餐後
又精神百倍
反正今天不打算到有宿屋的地方
仰頼著燈光
又再登爬森林坡道
來到遠離天城的遠笠山山頂
那兒有三角 點的櫓、長草的圓形山頂
譲人感覺心情不錯
所以就決定當它是今夜野宿之地
寒冷的風吹了上來
霧似乎散了
遠方中這天所走過的群山姿身
看起來非常巨大
月亮出來
雖然有著稍微令人擔心的月暈
星星隨處可見
這夜晚變得令人非常愉快
沿著海岸線並排的街町燈火
看起來也非常美麗
鑽進反正常常會這樣而準備的睡袋
在入睡還太可惜的夜色中稍稍發呆時
突然有一股無法忍受的可笑襲來
也不是不能住有屋頂的家
也不是沒有錢
卻特意地樂於如此
對這樣的自己實在是令人可笑到無以復加
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
拿出筆記本寫上時間及氣溫後
想說如果有有趣的想法
要趁想睡之前趕快寫下來
但是在一陣子等這發笑平息後
卻想不出有可以特別寫的東西
只有完全安下了心的氣氛下
逐漸醉臥而去之感
我曾經被人問起
在山中連小屋 都沒有的地方為何可以如此好眠
沒有害怕的事嗎
也許應該說是幸運
我即使野宿也不曾有恐懼之感
在雪之山掘穴睡覺時
不論怎麼準備
也會有冷到整夜顫抖的時候
但只要充分穿足衣服睡覺
那就沒有比無屋頂的鏤空山上還要愉快的睡覺場所了
我在此時可以睡一個久違的好眠
比起前一天的溫泉宿泊
這樣的方式實在是無比快樂的一夜
然後在夜半
覺得好像從臉到頸部一帶很冷而睜開眼一看
不僅月亮不知消失何方
雲霧中參雜著雨落了下來
這要是持續到早上
可能會全身潮濕也說不定
內心有想說要因應一下
但這樣睡的舒服感比較強烈
所以又繼續入睡
幸好雨不知何時停了
待天空泛白鑽出睡袋一看
從被夜半的雨濕潤的山頂中
又看到群峰
富士山的身影實在壯觀
這山呈紅與黃色的橫縞狀
並沒有令人暈眩般的華麗
殘花也所剩無幾
烏頭（トリカブト）、薊（アザミ）、龍膽（リンドウ）等稍微醒目
樹木的果實也沒期待的多
我輕鬆地走在山麻雀（ホオジロ）飛起的草原小徑
邊看著遠遠的海
邊下山來
這時突然看到令人高興的東西
這是應該初秋開的花卻已凋落而附著滿滿銀色羽毛的圓錐鐵線蓮（センニンソウ：仙人草）
像在稍稍乾凅的西瓜種子上輕快地塗起有格調的紅與金色的果實中
長著怎麼看都令人覺得稚嫩可憐的卷毛
各自歪著扁平的頭不曉得在思考什麼
好像思索著在強風的日下飛起的時光
對這鐵線蓮而言
也許那是最後之夢
看著這托夢的銀色羽毛
我想起宮澤賢治童話中出現的朝鮮白頭翁（オキナグサ：翁草）
在這童話中
朝鮮白頭翁的銀色羽毛花房被風所折而似要飛起
這時飛來雲雀（ヒバリ）說
「如何，就要起飛了吧」
朝鮮白頭翁的種子這樣回說
「是啊，我們就要去遙遠的地方。剛剛已看到了是什麼風要帶我們去的。我呼吸急促，一定是這次的風了」
隨風飄散而去的枯葉
令人感受到別種心情
對於被吹飛而去的種子
則讓人感覺一種生氣勃勃般的夢
我發現這朝鮮白頭翁而感到愉快的原因
雖和此有關
英國人把這植物用極相近的名字稱為Traveller’s Joy
亦即是「旅人的愉悅」
在圖畫或照片中看到的它
的確很像朝鮮白頭翁或女萎（ボタンヅル）
似乎相較於花更令人喜歡它種子的羽毛、相較於美麗更令人喜歡它有夢想的味道
但究竟為何要將此稱為「旅人的愉悅」？
實際上
我也曾把自己的詩集用這名稱冠名
但我並未完全清楚的瞭解其意
總覺得對這名字的原委好像懂的樣子
但即使隨便抓住一個英國人問說「你的國家為何叫它是旅人的愉悅」
恐怕也像朝鮮白頭翁的種子般歪著頭陷入思考吧
不過
即使是短暫的旅行
在山頂的草堆中入睡
然後下山來時
突然看見宛如在作夢的種子神情
就會有原來如此之感
這位命名的英國人
背負如何的命運
去了哪裡
是誰
我並不知道
但是我想
當發現它的時候
好像也會沈溺一種夢想
而非常自然地說出Traveller’s Joy的字句
我很高興自己之中
也有如此近似的心
就打開地圖
在值得紀念的地方印上了戳記
（1955年11月）
譯自串田 孫一（1915-2005）
「旅人の悦び」 ヤマケイ文庫 「山のパン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