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山

我最近頻頻想一個人去爬山

這並不是和人不合的關係

另外也不去爬困難到需要察言觀色的山

我想這是因為怕自己在不注意的地方給一起爬山的人帶來困擾

很多時候

一如以往

不論伙伴有多少人

我都習慣走在最後

這確實是一種任性

依照一起爬山伙伴的腳程

有時候必需走在中間

有時候真的走在前頭

不過

要是沒有特別的事

我都希望可以走在最後頭

最近確實感到體力的衰退

這微妙地讓我有點掛意

當行走在陰霾山谷中茂密深深的山路時

例如在對岸山谷的茂密處

有筒鳥在啼叫

如果大家都還是默默行進

我會認為大夥都不知道

就會說

對岸現在啼叫的鳥

知道是什麼嗎?

是筒鳥

這樣一講

大家一邊走、一邊稍稍停下來說:

原來那是筒鳥

然後在筆記本上寫起鳥名

我想連這樣的事都添人困擾吧

更有甚者

在大家都已通過的山徑土堤上

比如我發現了延齡草(エンレイ草)時

在短暫猶豫之後

還是覺得告知一下比較好

就說這是延齡草知道嗎?

這樣一來

大家都停下腳步

前頭的人也折回來

然後也是有人說原來如此就打開筆記本

山行時

心理狀態有時會呈現各式各樣的異常情形

我告訴大家踫巧知道的鳥啼聲、花名

如果稍微考慮這事可能帶給他人的困擾時

就會再回到想像之中而說不出口

這會讓我非常疲倦

因此我想還是說了

希望迂回地、讓他們即使移動一下也好地緩慢前進

這實在是麻煩的心理曲折

雖有薄雲出現

但冰雪斜面反射著光輝的亮光

在無風的初夏

我一步一步地滴著汗水

而且也是走在殿後

我在想

以前的這個時候

有流這麼多汗

喘這麼大的氣嗎?

總覺得要是以前

不管是如何陡的斜面

都是心情高昂地飛奔而上

當時究竟有考慮過體力的極限嗎?

雖然如此

我還是重覆的向年輕人說

必先知道自己的力氣

然後在大致的情況下、在力氣的極限中

必須經常保有餘裕的行走

大家一副理解的神情

但是

我自己

現在的我自己

知道極限嗎?

這般喘著氣而且還不休息地想要跟上去

真的保有餘裕在行進嗎?

在山林的黃昏中

從稜缐下往溪谷

已經決定當天要住宿的部落

在下方隠約可見

再三、四十分鐘

我就可以脱去鞋子、臭汗味的襯衫然後泡在山的澡堂裡

我一點都不累

也想在不知何時能再來的寛廣草原中儘情地橫躺一下

天氣也是萬里 晴空

黃昏的小鳥聲實在非常動聽

四周即將轉為夏天的濃綠

所有的繁茂宛如紫色般的夢境

我也想要加入其中成為一份子

但這無法對同行的人強加要求

所以還是殿後

一面為這樣的遺憾所苦

一面下山去

我之所以想要獨行山旅

也和這樣的隨性心情有關

於是

我回想起獨行時分的山

很多時候

在獨自一人時

我把自己當對象地呱噪不停

一旦獨行

以前是歩履飛快

對於休息、也就是在山中不動的真正樂趣似乎不瞭解

即使抵達山頂

總覺得心情急促、不太會坐下來好好享受

我都在催促著自己

現在不會這樣

一步一步提醒自己不要隨性

一面自言自語說走到那裡就好、走到那裡就好的攀登而行

回家後可以從記錄的筆記本清楚看到

留在山頂的時間太多了

如果有人完全看我外觀的話

一定會認為我隨著年紀增長而愈來愈大膽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

這或許是尋求在山中靜靜的一種綣縮依偎的心情愈來愈強烈吧

心情放鬆

在感到獨行的不安之前

先沈醉於來自不同方面的悠然

甚至令人想把在那裡酣眠視為喜悦

毫不顧忌地和在山裏偶遇的所有事物交談

在獨行時會比較多

古樹、樹的枝頭落下的霧日水滴

是最能正直想要理解我說的話

佇立在岳樺的面前

我知道它不會回應的問道

「怎麼樣?今年的狀況」

結果不可思議的

連岳樺都會向我問候

然而我因此必須思考

為何自己做了這樣的事

這時候

尋求道理的我

心情變得沈重

但像從霧霽間窺見岩石稜線般

慢慢逐漸清晰

一如這岩石稜線之上不知接往何處般

爬山的自身心情也是前路不明

只不過我在此能夠最真誠地測試自己

在沒有人的岩石稜線上

在對我絲毫不以為意的小鳥們相互飛還及啼叫下

試煉著勇氣、試煉著體力的極限

再一次尋找意志

來山裡

能夠一股腦忘掉平常糾結的雜多事物

以前的我好像有經驗過

埋身在稜線的陡峭草原

在那裡思考的

是和人們所說的雜念相去甚遠、

是相對地上更靠近天空的不可思議的歌曲旋律

追尋著那個旋律

或者有一半由自己創作

當把埋身草中的身體再度喚起的時候

我甚至覺得流瀉群山的大氣帶著自己的想念

或者自己的想念成為大氣的一部分

然而現在

想要尋找卻再也無法爽快的獲得

那是幾乎不可能的融合

我即使再怎麼站在高處也無法離開地上

我的一步步只不過是移動糾結的雜多想念的腳步而已

我無暇羨慕為了忘卻過去的種種山行

心靈被岩石間的花草牽引時所想起的

是持續背負沈重過去的我的自身姿勢

不過在此

湧現了努力

努力將自己沿著稜線移往另一個山頂

並讓人真摯地感受到不願妥協的原有姿勢

它有時被試著稱為洗禮

我去登山

也有時將此孤獨、神秘的全然非宗教的洗禮

試著作起在心中構築殿堂的詩

這表現上誇大的事

如今雖不至於全然不以為意

但也不認為看法有誤

但是

洗禮是自己期待之中的事

絕不會依願實現

即使具備了符合在山裡洗禮條件的岩肌殘留著那一天最後的薄紅夕陽以及風像織縞般的冷暗

我也未必可以將糾結的想念變成單純的清淨心靈

夜晚即使將今天攀登過的岩石黑黝黝地浮現、呼喚著月亮及星辰

我也被別的回憶所困而僅能眺望而已

現在反倒擔心的是

一個人來山裡而創造出的異常心理狀態

如果異常狀態只不過給我洗禮的感覺而已

那不管過去或現在是如何的沈重辛苦

也必須抑制將它全部釋放

下山

溪谷的溪流隨著夜漸更深

在越發強烈麻痺頭腦的小屋 中渡過最後的一夜

歸去的心與夢見新出發的心

讓疲倦的我無法入眠

所謂歸去的心當然是指離開山的寂寞、狹隘的心

而所謂夢見新出發的心

則是消除它並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宇宙

同時開朗地深呼吸的心情

(1955年9月)

譯自串田 孫一(1915-2005)「ひとりの山」

ヤマケイ文庫 「山のパンセ」

發佈日期:
分類: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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