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時

我也和其他人一樣攜帶地圖

道路盡窮或站在叉路時

方向奇怪時

休息時

很容易就認定前路是險峻或高聳的山時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現意想不到的一、二村落時

一定就會摸口袋找出地圖一一比對

登山既是植基於精密的科學

好地圖對登山者而言是絕對的必需品

話雖如此

我卻是一個對讀地圖一竅不通的人

舉凡符號、山的紋路、稜線走向、山谷走勢、高度或植物地帶都一概不懂

講白了

我是個會看但不會讀地圖的人

站在一個叉路口

自己的直覺和地圖所顯示的內容怎麼看都不吻合時

感覺上往往會懷疑地圖

即使不懷疑地圖

我通常會先想尊重自己的情感

所以和朋友入山時

只有我靠直覺一勁地向前行

對於朋友一一比對地圖與實際的地形方位、確定是南邊或北邊

我反而覺得奇怪

幸運的是

憑我的直覺所作的山行都大致平安無事

如果說這是因為還沒去過會發生錯誤的「壞山」

我也無話可說

以前

有一位叫塙保己一的盲人學者

聽說會嘲笑那些憐憫他失明的目明之人

就這意義上

我也常常會憐憫那些只仰賴地圖、明明很清楚的路徑卻還謹慎依地圖行動的人

我的直覺有時甚至會無理地束縛朋友強迫走我的路

這時候只要不起爭論及衝突就好

此時

如果有像伊賀君、辻谷君或中村君等優秀的登山家如探囊取物般可完全讀懂地圖的人同行

那就不需要麻煩地一一向我說明

甚至有時直接嘲笑我的愚蠢就好

所以嚴格來講

我也常常需要這樣的人同伴

另一個跟地圖無關的

就是我的懶散極端地令人可悲

以前曾經在最後一天從雙六谷的打込谷登往笠岳時

終日為雨所困

就在谿谷所形塑的稜線中稍稍平坦的地方

我們把地弄平搭起帳篷

在傾盆大雨中

看到朋友和揹工焦急著蒐集薪材點火

自己卻呆坐帳篷中夢起了周公

另外

有次在秩父的東沢

也是雨天搭帳棚的時候

永樂孝一君拼命地料理好吃的東西

我卻一個人橫躺在帳篷中

雖自知抱歉

但我的懶散、笨拙實在無可救藥

所以

我在山行時

也需要像永樂君、南君等扮演太太角色的人一起

如此想來

入山的人當中

有像我這樣大辣辣、鈍感、笨拙型的人

以及像辻谷君、伊賀君或山口君等一板一眼以及任何事都須站在精細科學的角度不肯罷休型的兩種人

我的直覺大致上沒出過差錯

我入山的道行雖尚淺

對這個直覺卻相當自豪

「意之所在必有道」

「志之所在萬難開」

「果斷行之鬼神走避」

這是我至今不動的信念

那個「道」

是誰以及為何要造呢?

入山令人驚嘆的是

沒看過像山路這樣被精巧造設的東西

人對大都會的建築物

會造設種種威嚴風格

但把自然以及巧妙將自然的優點融入的道路

我覺得是最大的藝術品

是誰以及怎麼造的呢?

誰設計的呢?

有可能是從山頂與山谷各取一點

相互決定出發點

 由山村中笨拙而不知美感的粗鄙之人

僅使用像十字鎬或圓鍬等不精巧的工具

孜孜不倦地開拓的

就是這個道路

在此

道路穿越山腹

巧妙利用山稜

通過森鬱的大樹林下

橫越花田

削切谷側之土

鑿岩

接上圓木橋

引清泉

時而仰望昂然的雪峰

時而開展數里遠的藍色平野

俯瞰如銀河蜿蜒的長流

有時崎嶇有時平坦

忍禁急峻

瀑奔見花

此一長短緩急、兼容並蓄的山路之美

立足鞍部則三州之野開闊

接近山頂則側聽颯颯風聲

身臨飛瀑則意涼

見花則恍惚然

臨立木則片刻佇留

道路才是最大的藝術品

但這道路有時也有天下的惡路

 沙塵飛揚的汽車道路也會開到山裡

也有盡是偉大卻毫無展望的道路

從鶴來往白石溫泉的道路

由塩山到廣瀨的途中

北岳大樺沢的登山路

西沢的石塔稜線等等

登上高山也可

不過

從那高山下行

徘徊古驛

行走人文風情的土地

邂逅寂寞的山村

開著花的高原道路

路途叉路上各種山神、馬頭觀音 的山麓故里

條條道路皆可通

往哪裡山旅都好

 (1933.4.18)

譯自日本山岳名著全集10

泉を聴く

西岡 一雄(1886-1964)「道」

發佈日期:
分類: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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