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少年

讀著威士頓(Walter Weston)的「日本阿爾卑斯登山與探險」

他用甚至到誇張的筆致

描述山村住民的素朴個性

並讚賞他們才是日本真正的紳士

作為登山的一種連結

我們當然不能無視與山麓居民的互動

登山嚮導或小屋 看守人或山中澡堂管理人

都是山麓的人

這些人給人的印象雖不能說全部善良(All good)

但大致上會毫無猶豫地承認是比都市人還要善良

文明逐漸破壞他們原本擁有的本性

實在令人遺憾至極

我在此並不想寫一些聒噪評論之類的東西

只是相較於完全成熟的大人或老人

我最愛山國少年的澄澈、不矯揉造作、不以貧窮為恥以及率直的心靈

他們的眼睛

原原本本映著清純的藍空

心靈的澄澈方式

彷彿充滿著毫無混濁般的伶俐

甚至有令人接近虛無之感

我斷續地把從山裡的少年所接收的感慨藏在心底

經常在宛如夢境般的追想中

活化了即將萎縮的心靈

人在受到他人優越般的尊敬時

即使是謙虛的人

在姿態上也難掩心中的得意

擁有如此懷想的良心登山者

在這樣的回憶中也會面紅耳赤吧

我在草木先行枯萎的初冬

越過甲州的某個鞍部

行往A街道的一個住宿地方時

道旁的三、四位少年看到我挨近的身影

彷彿驚愕般地瞪大眼睛

雙腳恭敬地併攏向我行著最敬禮的姿勢

那時我浮著微微的笑意稍做點頭般的答禮

然後大辣辣地路過

當時心中得意的感想毋寧有一種無謂的誇耀

這讓我在事後的追想中滿臉羞愧

想起那時少年的圓滾滾的赤紅臉頰

以及對著闖入者的一種近似敬畏的心情舉動

那剎那間的昂然與掠過胸中的得意

令人感到悲哀

不知怎地

心中一直盤旋著甲武相國境的三國峠(譯注:峠是鞍部之意)

五月底

我去了一趟

這是那時發生的故事

我把三國峠的眼前茅草稜線(後來問了才知道)誤認為是鞍部而稍做休息

山雖低但群巒層疊

山膚的新綠似乎比羽毛被還輕柔

不久

避開一個山頭後

道路感覺稍稍下行

這時候

從山谷方向登爬而來兩位背著大草束(似乎割了草)的少年

我問說「上野原」要走哪條路

少年指著方向說這邊

然後我們一起前行

兩位少年似乎是兄弟

我從背心的口袋中掏出了巧克力

雖稍潮濕且凹陷

還是折了請他們吃

兩人稀奇地吃著前行

「那裏是三國峠嗎」

我指著剛剛休息的地方

「不是啦,三國峠在這前面,離這裡不遠」

糾正是對我提供了一個知識

所以我反倒是高興的

邊走邊聊天

才知道兩位少年是住在上野原附近、神奈川縣境的上岩

「從這裡走到上岩,碰到的第一個房子就是我家」

和茅草稜線不同

三國峠是比貓額頭還狹小的地方

但可以遠眺陣馬山

面對生藤山的山草稜線

洋溢著接近山里的鞍部氣氛

在三國峠

我又給了少年零嘴、夏天蜜柑

也被央求地把膠囊空箱放入冰砂糖後給了少年

給了之後卻讓我嚇了一跳

少年除了把冰砂糖放入紅色的膠囊空箱外

也把牛奶糖 以及僅僅兩片的蜜柑塞進去

而且是非常小心謹慎的塞了進去

少年毫無做作地率直說

「要拿回家給妹妹的」

然後看著膠囊空箱

「沒看過這麼漂亮的箱子啊」

彷彿寶物般地小心收了起來

打開地圖

貪婪地聽取少年有關這一帶的山區知識

然後在我打開素描本後

四隻閃爍著好奇而澄明的瞳孔挨了過來

幾乎是丟人現眼、拙劣無比的山林素描

他們卻頻頻讚賞

「只是稍稍告訴道路怎麼走,卻這樣請我們,真是不好意思啊」

少年裡的哥哥用早熟的語氣道謝

然後從草束中拿出一把蕨菜

「這個當作是回禮」

握著柔軟般宛如橡膠感覺的蕨菜

我立刻將右手伸入口袋

但反射性地停止了下個動作

「算了算了,立即將人的心靈換算成金錢的精神才是齷齪。看看那少年澄澈的眼睛吧」

我把蕨菜放入背包站了起來

「啊 ,謝謝」

再見再見

兄弟們站著和我交互著致意

我至今還想像著那個紅色膠囊箱子

被供奉在他們家的佛壇或神壇的光景

(昭和十(1935)年六月「参考手記」)

譯自日本山岳名著全集6

伊那谷‧木曽谷

細井吉造(1904-1936)「山の少年」

發佈日期:
分類: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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