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山而活—婦人與登山

—雪之穗高、尾瀨之原—

「土佐日記」中寫道:

男人寫日記

女人也做做看喔…..

這本土佐日記是認同女性文章的紀貫之的作品

這句「女人也做做看」的心理

可說很精準地抓住了人心的深處

我猜想

女性也是來自「女人也做做看」的反抗力量

才開始爬山的

一言以蔽之

那雖是模仿的心理

但即使出發點是模仿

內心深處自我醒悟的價值

卻很難遽下斷論

女性雖模仿性強

感受性卻也非常豐富

不知為何

作為第二天性

女人習慣先將男性視為思考的對象

自我窄化世界的心理

碰撞到「山」這樣大自然廣闊無邊的對象

就爽朗地飛躍了起來

沉浸在山裡

攀登上山

堅實地掌握著世界的自由無礙的欣喜

讓女性的魂魄為之遠大且神魂顛倒

雖認為思念山及愛山的心理

男女無異

但日本的名山中

不管是富士/木曾的御嶽/越的立山/加賀的白山……

稍微想一下

都是由僧侶或男性行者所開闢的

真令人寂寞

而且

佛教傳來的思想

還任性地對女人上山做了種種禁治

作為「越中」男子的修練場

為了證明已經成人

青年必登的立山

我在大正八(1919)年夏天登上時

還記得那些「女人也登山嗎」「女人一爬,山就變狂暴」的言語或視線

屢屢從山麓的芦峅寺傳入山中

所謂聖地崩壞的說法

真令人笑止萬千

面臨如此的情形

臉龐如何能不出現

「女人也做做看」的心理呢?

體力上

雖說女人一定較差

但如果看木曾御嶽的女挑夫

這群妙齡爽朗的女性

背著幾乎一俵的米

爬上長長的山坡

運到「田之原」的八合目後

立即回到村里

 在木曾福島的舞蹈祭時

從山對面的飛騨村里

一般需要兩天行程的御嶽山

只消一天上下坡來跳完舞後不住宿就直接回家

這情景被剛好逗留那裏的先父看到

感嘆地說:

這裡果然是「巴」和「板額」之地(譯註指女強人)

在日光白根的六月

感受著煙雨翠綠的同時

聽著一個故事:

有一位比擔任獵師的丈夫力氣更強

能扳倒熊扛獵物

可以將16貫餘重的標石從山麓搬來的奇女子

如果擺脫被長長歷史扭曲的畸形女性

我想強韌的女性還是比柔弱男子強

也比較能忍受山裡的苦鬥

自己的登山經驗裡

忍受苦鬥的回憶中

最近的一次是昭和六(1931)年

攀登冰雪的穗高

四月十九日清晨一點

我們離開雪深的上高地

藉著燈影一步一步地向岳川谿前進

開始起步時

內心想著今天整日將是異於平時的難行之路

吐納的白色氣息散開在立木的暗夜中

釘鞋的靴子聲清晰可辨

但因為擔心是在有雪崩山 塊的溪裡

而且大雪崩尚未出現

所以不知不覺中腳步加快

攀過岩礫吃早餐時才四點半

看著眼前拂曉的陽光中稍染色澤的景物

在零下十六度山嵐瀰漫的小雪中

好不容易綁了釘鞋

然後依照上高地 常先生所指示的道路

登往與夏天道路不同、一直朝明神的方向前進

大概就是這樣的急促程度

陡坡的斜面和前幾年攀登的雪中富士的八、九合目的最陡連續坡度相當

一步一腳印地將釘鞋十根爪子的每一根都繃緊神經地

蹬入結凍而堅硬的雪中

擔任嚮導的今田重太郎等人

因為只有六根爪子

很苦惱地在險峻中稍稍落後

我雖有中政太郎與今田由勝等老練的嚮導在旁

頗能壯膽

但一俯瞰卻令人目眩….

都是無法令人不想起滑倒時危險狀況的堅硬冰雪

稍稍想橫渡時

斜面的陡度越來越激烈

不由自主地想把身體靠山側傾斜

經常就回頭問….

「有好好釘住嗎」

確認後面的人的腳下後才換下一步

在甚至還沒站穩的餘裕時

看到射向西穗立即染成嫣紅早晨陽光之美

雲霧也與朝日 一起展晴

全身沾滿霧冰的岳樺

樹枝的光耀明亮

無法言語形容

七點抵達明神岳與前穗高之間的鞍部 、奧又白谷的山頭

這樣的速度

今天應該沒問題

就相互結了繩索

當然更早一點結的話更慎重

不過也因為沒相互結繩

速度才變快

八時四十五分站上前穗高岳山頂

雪堆高了山頂約一丈高

站在比夏天還高的絕頂

心胸開朗地眺望

從穗高的大連稜往槍岳

冰雪的靄靄白色中

襯托出黑黑山巌的莊嚴

充滿著神祕與清淨

令人虔誠的低頭

眺望遠遠的穗高小屋

好像有人影

這可能是登上凅沢溪的另外一隊的人伕在做準備的樣子

令人感覺很可靠

約一小時後出發

即使夏天也相當麻煩的下行穗高

而且結上冰雪的稜線的淺薄程度

 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奮力攀上黏附樹冰的山岩

抵達奧穗前的鞍部

時間是十時五十分

踏著盡是雪的地面

擔心會有整塊完整的雪庇下沉

不管是繞過一個岩場

或是切出下腳處

都令人緊張之極

也沒有看其他隊伍

或眺望景色的閒情

被中島及由勝夾在中間的腳弱的我

反倒領先其他人

站定再看

學生隊伍或重太那一隊的動作總令人感覺危險

教人提心吊膽

抵達奧穗山頂

時間是下午二時四十五分

直有熱淚盈眶的心情

群山一望無際

乘鞍 、御嶽在咫尺之間

陽光暖和

但卻是稍事休息就寒氣痛澈骨頭的嚴冬氣氛

那之後

悠哉地走下稍有寬度的稜線

抵達這天最後的難關V型岩稜

在率先抵達的別隊看見我們時發出歡呼之聲中

一步一步地搜尋下降

雖稍稍習慣拋撒繩索

受風的岩膚樹冰的冰片也很美麗

但非常滑

手指也痛

經常一碰就掉下來的冰

在耳裡彈奏著輕快的樂音

終於下了山岩

解開繩索

向著小屋 稍稍平坦的路前進時

不知何時發覺

膝蓋軟趴趴地

身體也失去了緊繃之感

時間是下午四時半

雖稍有休息

但竟也持續了十五小時半的緊張狀態

也許是與冰雪之巖戰鬥的險峻

讓心裡連末梢神經都繃緊的關係

很意外地竟然毫無失誤地抵達奧穗小屋

這次自己的精神力

幾乎完全能夠支配肉體的體驗

讓我非常喜悅

這十五小時半的忍耐也相當累人

但其後一周的籠雪試煉

也是籠罩在有雨、有霧、地板潮濕、炭火瓦斯的危險等等之中

盡嘗了三千公尺山 巔的雪中生活的苦惱

不得不放棄一人獨行山林

是對喜愛山行如我的女性悲哀

最近聽說也有一個人帶人伕上山的女性

這似乎很難讓人認同

總有不夠謹慎之感

即使如此

倘在山裡停留久一點

也可有單獨一人散步一兩小時的機會

穗高小屋 的山霧吹打臉龐的日子

我也是一個人出了小屋

向著冰雪的山站立著

那好像是迎接的人來了一般

令人渾然忘我的長長的獨自一人的時間

在白馬山上的冰雪夕陽中

我也是挨寒受凍地站立著……

就是單獨一人

一逕地被山澄淨心靈時

可以真正感受到與山交流

對山如此親密的感覺

這是出家的偈裡說的「入無為」的心理

如此真實地看見自己時

一身清爽

不禁對山謳歌

譯自日本山岳名著全集8

山の明け暮れ

村井 米子(1901-1986)「山に生きる 婦人と登山」

發佈日期:
分類: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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